羽原说着,放映出刚才那只雄鼠亲近幼鼠的图像。
“未交配的雄鼠之所以会攻击幼鼠,是为了更早地获得和身为母亲的雌鼠的交配机会。雌鼠在哺乳期间是不会发情的。与之相对,身为父亲的雄鼠为了不误杀自己的幼鼠,会抑制攻击行为,确保自己的基因能够传承下去。从生物学方面看,可以说是非常合理的。”
接着,羽原对青江淡淡一笑。
“您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会和您说这些。”
“不……我好像明白一点儿了。您说的是甘粕父子吧。”
羽原恢复了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父亲杀害亲生儿子——普通人会认为这种事难以接受。为什么?通常的回答是:因为有亲情。那么,亲情是什么?是从哪里产生的呢?结论是,根源都在这里,大脑。”羽原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父母采取养育行为,保护子女,这是所有哺乳动物的共同习性。目的是有效留下自己的遗传因子。从这一点来看,老鼠和人类是一样的。一般来说,人类不会像老鼠一样去攻击婴儿,因为人类的行动并不是单纯地由费洛蒙支配的。但是,就像老鼠一样,人类的养育行动,具体到男性,就是父性行动,是由遗传系统决定的。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将这一系统称之为‘亲情’。但如果这种系统崩溃了,或者一开始就有缺陷呢?”
“就不会采取养育行动、父性行动了……对吗?”
羽原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我们从各个方面研究了甘粕谦人君的大脑。他超常的信息处理能力,我已经和您说过很多了,除了这些,他还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普通人,不必说人类的婴儿了,连小狗、小猫、小企鹅什么的,都会觉得很可爱。我们利用过很多试验者,已经明确了当大脑感到‘可爱’时,是哪一部分受到了刺激。这个部分,我们称之为‘父性区域’。是试图保护弱小的时候被发现的。但谦人君大脑中几乎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开始,我认为这是硫化氢中毒的影响。但经过详细研究后,我发现并非如此,这是先天性的。我把它叫做‘父性缺失症’。这种症状极有可能是遗传的,所以我推测,甘粕才生也是这样。”
羽原又补充道:
“我认为,那些残暴的凶犯,或多或少都有这种脑部缺陷。环境的影响并不大。只能认为,是带着这种遗传基因降生的结果。对这些人来说,动机无关紧要,有人仅仅是因为想杀一次人试试看,就去杀害了自己认识的人。我不知道甘粕才生为什么要杀死家人,或许有其理由吧。对他而言,那就足够了。因为是自家人所以不能杀——这种概念在他大脑里是不起作用的,毫无意义。”
这番话对青江构成了强烈的冲击。自己称之为亲情的东西只不过是大脑中的系统构造,而这方面有缺陷的人的心理,不能用常识去揣度。
“这些,就是所有我能告诉您的部分了。有什么问题吗?”羽原问道。
“案件会怎么发展呢?”
“不知道。我们已经向数理研究所直属的省厅部门的高层汇报过了。他们应该会有某些措施的吧。毕竟,谦人君是国家的财产啊。”
“或许会一笔抹去?”
“天晓得。”羽原沉思着,“什么都说不好啊。连会不会作为杀人事件处理,都不清楚。”
“那甘粕才生呢?他或许是八年前的杀人犯啊?”
“这我也不知道。事态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所以,”他说,“您最好也别往下深挖了。这是为了您好。回到您自己的研究室去,专心于您自己的工作吧。这样反复对自己强调着,把一切都深埋心中。最好也别再和人提起,免得人家以为您异想天开。”
原本青江就没想把这些说出去。而且,就像羽原说的,没有人会相信这些的。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青江竖起一根指头,“圆华小姐想成为拉普拉斯的魔女,您对此怎么看?”
羽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了口。
“有一天,圆华对我说:爸爸,这个世界是基于物理法则运转的哦。”
青江茫然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圆华说,如果将人作为一个原子,就有可能捕捉到这个世界的动态。她给我举了一个例子,就是庙会时的人群。”
“庙会?”
“小路两边摆满了摊位,人潮就在这路上熙熙攘攘,却不会碰撞。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因为对面有人走来,自然会闪避啊。”
“有这个原因。但仅仅如此吗?如果紧盯着前方,就享受不到庙会的乐趣了啊。”
青江回忆着庙会时的场景。果然如此,他终于注意到了。
“因为有人流。对面的人流,自己这边的人流。只要跟着人流走,就不会碰撞了吧?”
“没错。”羽原说,“没有引导者,却自然而然形成了人流。为什么?首先,请想想一下无序的状态:拼命想躲开迎面而来的人,连向前一步都很困难。但只要使用某种方法,走路就会格外轻松:那就是跟在和自己同向前行的人身后。这样,自己就不用躲避了。大家如果都这样做,就会形成一列长龙。走在第一个的人虽然很辛苦,但如果他也选择跟在某人身后的话,负担就会减轻很多。自己不用避让,让对面的人避让,这就有效地拓宽了队列。当这一侧和对面一侧的人数大约相等时,最终就在道路上形成了一分为二的两道人流。”
青江在脑海中描绘着这幅景象。羽原的话很有说服力。“原来如此。”
“最重要的是,每个在走路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无意识中,选择了对自己有益的方法,有利的道路。这说的不仅仅是庙会上的人流。刚才说了,亲情只不过是遗传系统的产物。虽然每个人都想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行动,但将其作为人类社会这个集合体来看,就不难用物理法则来预测集合体的行为。”
“我好像有点明白您的意思了。”
“圆华和谦人君能预测的不单是物理现象,恐怕还能模糊地看到现代社会和人类的未来。可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预测罢了。最近,圆华变了,她的开朗不见了,变得有些厌世起来。虽然她没有说,但恐怕她看到了不怎么光明的未来吧。”
可怜的孩子啊,羽原喃喃着,又接着说道:
“因为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人才有梦想。我没有资格非难甘粕才生。从夺走了孩子的未来这一点上来看,我和他一样罪孽深重啊。”
青江反刍着羽原的话,思考着羽原圆华的事情。虽然只见过几面,但他没办法不去担心她。她如今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她能找到甘粕谦人吗?
无论你在那里,都要平安无事。青江在心中暗暗祈祷。有栖川宫纪念公园的事情重新复苏在眼前。真想再看一看那样的奇迹。
真想着,手机响了。手机被青江放在抽屉里,拿出来一看屏幕,他吓了一跳。上面写的是“MADOKA(圆华)”。来得真巧。他急忙接起了电话。“是我。”
“我有事问你,”羽原圆华开门见山地说,“你有车吗?”
31
雨是从刚才开始下的,雨势时不时地会增大一阵。圆华用手机查着各种气象信息,时而看看天色,时而又从行道树的摇晃推测风向。
“天气真怪。有的地方,可能会出现奇怪的云彩。”
“奇怪的云彩……?”
“嗯,麻烦的云彩。说不定是凶兆哦。”
那是什么样的云彩?武尾没有接着问,大概是因为不能问吧。
圆华放下手机,向水城家望去。大门依然紧闭,不知道千佐都会在什么时候出来。她打算今天按兵不动吗?
“圆华小姐,”武尾看着后视镜,“后面来了辆白色小轿车。”
圆华回头一看,一辆白色轿车缓缓开近,在他们后面停了下来。
看看表,离打电话还不到一个小时。来得很急嘛。
圆华打开后车门,下了车,顶着雨往后面那辆车跑去。看到驾驶室里是青江之后,她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飞快地钻了进去。
“不好意思,提了这么任性的要求。”她一边掸着衣服上的水滴,一边道歉。
“说实在的,我真是大吃一惊。”青江说,“冷不丁地向我借车。还说详情待会再聊。”
“因为没时间了嘛。谢谢,非常感谢。”
武尾从前面那辆车上下来,走到驾驶室旁。
“他来替你开车。教授你开前面那辆车回去吧。”
“等等,你还没跟我解释呢。”
“下次。一定会告诉你的,所以,今天你先回去。”
“不行,我现在就想听,不然这辆车我就不借了。”青江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
圆华长叹一声。现在不是磨蹭的时候,千佐都随时可能出来。武尾不知所措地站在车外。
“OK,好吧,我告诉你。总之,你先把驾驶席让出来。接下来我们必须跟踪一个人,教授可不是跟踪专家,对不对?”
“跟踪?跟踪谁?”
“都说了,会告诉你的。”
“该不会我刚让出位置来,你们就开着车一走了之,把我丢下吧?”
“不会的啦。”
“不,我信不过。”青江解开安全带,放平座椅靠背,开始艰难地向后座爬去。看来是的确不放心啊。
青江刚在后座坐定,武尾就钻进了驾驶室。
“教授知道多少了?”武尾正在调整座椅的时候,圆华问。
“基本上都听令尊说了。比如您和甘粕谦人的特殊能力之类的。”
“别的呢?关于这次的事件,有没有说什么?”
“羽原博士做了一个推理。真是太了不起了。他说,两个温泉区发生的时间都是甘粕谦人导演的复仇剧,根源是八年前的硫化氢中毒事件,而那起事件的首谋者是甘粕才生。所以谦人最后的目标是他的父亲。”
圆华深吸一口气,摇着头。
“不愧是天才脑科学家,居然能看穿到这种程度。我真是佩服爸爸啊。也就是说,他连谦人君的失忆是做戏,也看出来了?”
“谦人君记得自己的年龄,博士对此一直持有疑问,这次的事件让他确信了这一点。”
“哦。”圆华想起父亲的面容,再次喃喃道,“真厉害啊。”谦人也说过,回答出自己的年龄,或许是最大的失误。
“真难以置信。父亲居然想杀掉全家。要不是从羽原博士那里听说了父性缺失症的事,我或许还不能相信呢。”
“父性缺失症?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是甘粕父子共有的一种脑部缺陷。”
“什么意思?”
“拿小白鼠来打比方——”说到这里,青江忽然一脸不高兴地盯着圆华,“等等,为什么都是我在说啊?要解释的是你吧?”
“可是,如果不确认一下教授知道了多少,我就不知道该从那里解释起啊。”
“不是说了吗,我基本上都知道了。”
“圆华小姐,”武尾喊了一声,“出来了。”
“诶?”圆华向前看去。一辆红色玛莎拉蒂从水城家的车库里开了出来。
武尾发动引擎。圆华回过头来,双手合十。
“抱歉啊,教授,我们要开始跟踪了,你在这里下车吧。”
“哈?你说什么啊?我还没听你讲任何事情呢。”
“下次和你讲。绝对。拜托了。”
“不行,我不干。”
“圆华小姐”,武尾说,“现在不跟上去的话,就会跟丢啦。”
她思考了一秒钟,下令道:“出发。”武尾一踩油门。
红色玛莎拉蒂和他们相隔五辆车,速度也不快。大概是出于安全驾驶的考虑吧。又或许是担心弄不好会被交警截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家里开出来之后,玛莎拉蒂在普通道路上开了一小段,很快就上了高速。又是三十分钟过去了,还是不知道千佐都要开往何方。
后座上的青江默然不语。圆华已经对他说明了跟踪千佐都的原因,他也表示了理解,但这时下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这样带上他一起走了,圆华下定了决心。
青江对她解释了什么是父性缺失症。听完这话,圆华恍然大悟。谦人的确有残忍的一面。逛庙会的时候,他看见卖鸡雏的,便说,烤来吃应该不错。圆华说他残忍,他却一脸不解:既然可以吃鸡,为什么不能吃鸡雏?还有一次,大学医院里来了个身患重病的男人。当得知这人最多只能再活几年之后,谦人说,那还不如早点让他安乐死呢。圆华说,对他的亲人来说,哪怕几年,也是很宝贵的呀。但谦人不理解:如果硬撑着活下去,苦的是他自己啊。
是甘粕才生给了谦人这样的血。过不了多久,这两个人就会当面对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肯定不会风平浪静。
在圆华看来,甘粕才生的死无关紧要。她觉得这是他的报应。问题是谦人。多年怨恨一旦清算完毕,他也就将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她正望着前面的玛莎拉蒂沉思,青江在后面开了口。
“你有没有听谦人君说过甘粕才生杀死全家的动机?”
“他说是自我主义。”圆华没有回头,“是脑筋古怪的人任意而为犯下的罪行。”
“具体一点呢?”
圆华摇头。“他没说。”
“哦……”
“怎么?”圆华稍稍侧了一下头,“教授知道些什么吗?”
“算不上知道,是追踪这起事件的警官说的。就是刚才和你说过的中冈警官。关于甘粕才生,他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说法。据说甘粕年轻的时候是个完美主义者,希望自己是个完美的人,还强迫恋人也符合自己的理想。”
“唔,果然是个怪人。那么,你想说的是什么?”
“甘粕杀害家人的原因,或许是完美主义作祟吧?”
“诶?”
“妻子、女儿和儿子,都和他心目中描绘的理想形象相去甚远。这不完美,所以要把他们抹去,杀掉。是不是这样呢?”
“这算什么啊,既然不满意,自己离家出走不就好了吗?再比如和妻子离婚,和孩子们分开,这也很好啊。然后再去组建一个理想家庭嘛。难道他是舍不得抚养费?”
“应该不是吧。大概这和钱无关。甘粕或许觉得,是他们的存在本身让自己很不满意。所以,单单分开是毫无意义的。”
“怎么会……”圆华说不下去了。青江说的这些,用谦人的形容再合适不过:脑筋古怪的人,任意而为犯下的罪行。
“圆华小姐,”武尾说,“那辆玛莎拉蒂……”
“诶?”圆华向前望去,玛莎拉蒂在打左转向灯,看来是要进入服务区。
武尾同样打亮了转向灯,换到进入服务区的车道上。他保持着不至于让人起疑的距离继续跟踪,最后在离玛莎拉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千佐都下了车,边看手表边走。
“是不是上厕所啊。”武尾说。
“有可能。我们也去解决一下吧。”圆华也下了车。还好,外面的雨小多了。
千佐都果然是进洗手间小解。圆华跟了进去。走出小隔间之后,千佐都来到洗面台前,对着镜子,目光中洋溢着紧迫感,似乎正在坚定自己的决心。
重新一看,这的确是个美丽的女人。谦人是怎么把她搞定的呢?大概是做了仔细的调查,准备万全之后才行动的吧?最后还肯定发生了男女关系,因为这是最合理的。但这么一想,圆华心里便一阵不爽。是嫉妒吗?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跟着千佐都走出洗手间,回到车上。武尾和青江已经等在里面了。
圆华望着玛莎拉蒂,千佐都上车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忽然,她觉得周围似乎暗了下来。不,确切地说,是黑暗似乎正在迫近。她移动了一下视线,然后屏住了呼吸。
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缓缓走了过来,周身环绕着令人不快的氛围。面容很端正,但目光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是甘粕才生,圆华确信。虽然谦人或许会不高兴,但他们的长相的确有许多共同之处。
果然,那男人靠近玛莎拉蒂,往里面看了看,就坐进了副驾驶室。
正在这节骨眼上,旁边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往左边一看,一个穿着西服的精瘦男子站在车旁。
圆华摇下车窗。“有事吗?”
“您是羽原圆华小姐吧?”
“是的……”她提高了警惕。那人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请放心。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是警察厅刑事局的。”
“警察厅?”
“请立即下车。”
“诶?怎么回事?”
“我接到指示,要保护您的人身安全。拜托了。”男人微微一鞠躬。
看来他是跟着圆华他们来的。不单单车上装了发信器,还有盯梢的啊。
圆华望着玛莎拉蒂,飞快地思索着。不知道千佐都他们什么时候会有行动,这让她焦急万分。
“您不用担心那辆红色的车子,我的同事也在跟踪。请您和我一起留在这里。过不了多久,支援车辆就将到达。”男人说着,弯腰窥视着驾驶席,“是武尾先生吧?”
“是的。”武尾回答。
“请您在下一个出口下高速,回到东京。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武尾看着圆华,似乎在等她做判断。圆华从那人口中,发觉跟踪的车子似乎不止一辆,看来必须分个胜负了。
“总之,照他说的做吧。”
“好的。”武尾点头。
圆华开门下了车。玛莎拉蒂还是没有动。
“给我看一下身份证件。”她对那男人说。
男人一脸意外,不过马上苦笑着掏出了证件。
“您可以相信我了吧?”
圆华不答,向四周看了看,“你同事的车是哪辆?”
“停在那边。”男人指了指,“藏青色休闲车旁边那辆黑色小轿车。”
圆华径直向那辆黑色小轿车走了过去。男人慌忙追上。“您要做什么?”
圆华依然不答,快步走近,驾驶室里的男人也一脸惊讶。这辆车没有开动的迹象,大概是因为玛莎拉蒂没动吧。
“什么事?”驾驶室里的男人仰头看着圆华。
“给我看看身份证件。”
“哈?”
“身份证,快点。”
身后的男人不耐烦了:“给她看吧。”
驾驶室里的男人递出证件。圆华伸手接过,细细审视。
“行了吧?”男人伸出手来。
“为什么出动的不是警视厅,而是警察厅?”
“这种事你没必要考虑。”说着,男人向远处看了一眼,轻轻地叫了一声。
圆华回头一看,玛莎拉蒂发动了。
“糟了。快点,快给我。”
“知道了啦。”圆华把证件往副驾驶席上一丢。男人一脸不爽地探身去捡,就在这一瞬间,圆华飞快地把手从方向盘下面伸过去,拔下了车钥匙。
“啊!”叫出声来的,不知道是驾驶室里的那个,还是旁边站着的那个。与此同时,圆华返身就跑。
但不一会儿,她的肩膀就被抓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她转过身来。
“放开我!”
“不行!把钥匙还回来!”
圆华攥紧钥匙,缩起身子。男人试图从她手里硬把钥匙夺过来。
但下一个瞬间,身上的压力忽然消失了。回头一看,男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面孔扭曲,捂着腰。
武尾站在她身旁。看来是他打飞了那个男人。
还有一个——圆华说着,望向驾驶室。但在那人碰到圆华之前,武尾就已经一把拦住了他,反剪住双臂。
“这里交给我,”武尾说,“开车就请您拜托给青江老师吧。”
“好的。”
圆华跑回车旁,青江也早已下了车。
“开车,快!”圆华一边钻进副驾驶席,一边喊着。
青江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猛打方向盘。圆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望着武尾。他正在和那两个男人厮打,不过看见青江已经开着车平安出发,力道似乎就轻了三分。
他是我的监视者,但同时也是一名保镖啊——圆华心中忽然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32
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不仅是手,连双膝也在微微发颤。旁边似乎有寒意袭来。千佐都有生以来从未被这样的恐惧包围过。说实在的,她几乎想要逃跑。但那是不可能的。事到如今,已经无法脱身了,她觉得,自己正在被带入一个不应踏入的领域。
按电话中的约定,甘粕才生在刚才的服务区现身。细雨纷纷,雾霭朦胧,一身黑衣走来的他,宛如来自不祥世界的使者。
千佐都看到他的脸之后大吃一惊,和木村实在是太像了。为什么自己现在才发觉这一点呢?他们肯定是父子,这是她的直觉。
得知第三个目标是甘粕之后,她读了甘粕的博客。那里面提到一个叫谦人的儿子。博客里写到,他脱离了植物人状态。之后,他恢复得是不是很顺利?他是不是想杀死父亲?
甘粕朝车里看了看,才上了车,说:“你是一个人啊。”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我原以为你会有同伴呢。唔,是这样啊,看来是在目的地等着了。”
“……谁?”
甘粕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必装傻了,我全都知道。所以,才答应了你急匆匆的邀约,来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在电话里,我什么都没问,对不对?因为我都知道。”
千佐都咽了口唾沫,没有回答。甘粕又问:“那小子还好吗?我儿子。”
果然是这样。他们是父子。而且甘粕明白,儿子就在前面等他。
千佐都继续沉默,甘粕又发出古怪的笑声。
“他一定很好。不然,也不会做这种事了。把三个大男人一个个杀掉。”
千佐都浑身一凛。甘粕自己似乎也明白儿子想杀了他。毕竟是父子,他看上去不像是不理解的样子。
“不过,还真是意味深长啊。那小子究竟是怎么怂恿你的呢?不管会提早拿到多少遗产,一般人都不会去承担杀人的风险吧?”
千佐都终于发出了声音。“我没有杀人。”
“哦?是吗?”
“我只是和丈夫一起去了赤熊温泉而已。”
“嗬,那么,也只是在那里偶然遭遇了硫化氢事故啦?”
“是的。难道你以为我还做了别的什么?”她用颤抖的声音反问。
甘粕沉默了一会儿,说,算啦。
“不单是你丈夫去世的那件事,还有那须野在苫手温泉死亡的事情,我都认为那不是不幸的事故,而是带有某种事件性质。但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其实我也无法想象。但我明白,那绝不是单纯的事故,是某个人所为。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等,等那小子联系我。虽然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形式,但他肯定会联系我的。然后,我就接到了你的电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被他拉下水了啊。我不知道你扮演的角色,不过那小子用了某些手段,杀掉了那两个人,这是事实。对不对?”
千佐都一时词穷。她知道,就算巧辩也没有用了。甘粕接着说:“走吧。他正伸长脖子等着呢。”
千佐都发动了汽车。开车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
甘粕时不时干咳一声,除此之外,车里一片静默。虽然因为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而恐惧万分,可千佐都无法不听从木村,不,谦人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