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好消息,邱月在巨龙街上住了这几天,心情挺郁闷。如果说巨龙街的穷街陋巷还让她觉得有些新鲜,那么,生活在这里的一些青年人,却让她难以忍受。她不想用素质低下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它往往并不由人的意愿来决定。但是,他们粗俗的言行,落在她的眼里,还是让她觉得特别别扭。
取消行动,那就意味着她要离开这里。她只用了10多分钟就收拾完简单的一些东西,装到一个包里,出门。
在巷口,又遇到了赵光明。
“月儿,你这是上哪去,拎这么大一个包。”赵光明没事就喜欢跟她套近乎,不知道什么时候,连称呼都变得这么亲昵了。
“我要回家了,家里人已经来了电话,让我回去过年。”邱月敷衍地道。
“现在春运,票难买,你能回得去吗?要不要哥帮你打听一下,我认识几个黄牛,每年都从车站里倒腾不少票出来。”赵光明明显露出惋惜的神色。
“谢谢,不用了。”邱月无心和他纠缠,反正对于她来说,只要离开了这里,就跟这里的人再没有任何关系。
“月儿,甭跟哥客气了。这大过节的,你一个小姑娘家,一个人出远门不方便。贼也想过年混点钱当奖金,你这样的,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块肥肉,多危险呀。”
邱月勉强笑笑,不吱声。
赵光明上来抢着帮她拎包,邱月只能跟在他后面。站到路边,邱月摸出电话来,本来队里有同志想开车过来接她,但因为这是秘密行动,虽然取消了,但也不想太过张扬,所以,邱月出门前,让自己一个朋友开车过来接她。现在,那朋友电话里告诉她,已经在路上,大约5分钟后就能到。
“月儿,过完春节,你还回来吗?”赵光明拎着他的包,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邱月想了想,摇摇头。
赵光明一时无语,邱月也不搭理他,目光只落在街道一侧,等着朋友的车来。
“月儿,电话借哥使一下。哥忘了交费,今天电话停机了。”赵光明涎笑着说。
邱月虽然不愿跟他多罗嗦,但这几天相处,赵光明处处对她热情,给她的印象并不坏。所以,对于他这样小小的要求,也就没有拒绝。
赵光明接过电话,拔了一个号,就放到耳边。
片刻之后,邱月忽然听到音乐响起,正觉诧异,那边的赵光明笑嘻嘻地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来,彩铃声显然来自那里。
邱月立刻就明白了,赵光明借手机的真正用意,是想留下她的电话号码。
无奈地上前夺回手机,有些嗔怒。赵光明仍然嘻嘻笑着,一副市井青年惯有的无赖样。邱月负气再不想理他,正好朋友的车子过来,她过去将包塞到后车厢,人坐到副驾驶座的位置。车子开动的一刹那,她隔着窗玻璃回头,看到路边的赵光明一脸严肃,哪里还有一点戏谑的神情。
审讯室里,戴着手铐脚镣的蔡世忠坐在桌子前面的椅子上,桌子后面坐着燕婷、袁轻舟和另外一名负责记录的警察。
“你们想我从哪里开始说呢?”蔡世忠就像在跟熟人聊家常,他不待别人说话,自己径自接着道,“我看,还是从头说起吧,先说罗晓峰,那个净水器推销员。你们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他是个变态,不仅偷窥,还偷拍,更可恨的是,还把偷拍到的东西放到网上。当年轰动一时的海风门视频偷拍视频在网上流传,就是他干的好事。为这事,苏兰被丈夫一怒之下杀了,陈建平更加成为众矢之的。有一天,他脑袋一热,没想开,往河里跳,结果被人救了上来。碰巧我打边上过,碰上这种事当然不能不管,就上前救治,帮他把肚子里的水给按了出来,也算是救了他一命。陈建平后来常到我那儿去,跟我大倒苦水。我当时就记住了他的事,后来抽空去了他被偷拍的宾馆,给一个搞保洁的女人一百块钱,她就把罗晓峰的事告诉了我。我找到罗晓峰,开始观察他。你们知道,我选择目标是很慎重的,他们都是一些该死的人。而且,我经过了好几年时间的筹备才开始行动,我必须要对目标足够了解,这样,行动起来才能不出漏子。我在观察罗晓峰的时候,发现他到现在仍然保持偷窥偷拍的变态行为,于是更加认定了他是个该死的人。他在结婚前不久,在浦河路中云巷租了间房,我就怀疑那里面有啥秘密。后来,他死了老婆,我就在那出租屋外面守了他3晚上,终于看到他进了出租屋。我直接上前敲门,他刚露头,我就用刀抵住了他的喉咙。把他逼进屋里后,一点都没犹豫就杀了他。”
“你杀死他之后,怎么会想起来剥去他的衣服,还打伤他的眼睛?”燕婷问。
“他是个卑劣的人,除了死亡,他还必须接受一些别的惩罚。”蔡世忠微微一笑,“你们也看到了那屋里被我砸碎的偷窥偷拍的器材,难道不明白,我那样做,其实是想告诉你们罗晓峰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婷正想再说什么,蔡世忠已经抢着道:“你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接下来该轮到谁了?噢,对,冯文山,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衣冠禽兽。我知道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所以,也把他列入我的目标。杀他更简单,我只不过挑了个他独自在家的晚上去敲门,说自己是病人的家属,他就把我让到了屋里。他一定以为我是去给他送礼的,没错,我送了他一刀。我还记得他倒在地上挣扎的时候,眼睛里露出的恐惧。他这样的人当然死有余辜,看着他的痛苦和恐惧,我就觉得特别开心。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能害人了。”
蔡世忠“呵呵”笑了起来,看着有些怪怪的。
“他利用医生的职务之便害人,我就在他死后替他穿上白大褂。如果他有能耐,他就穿着白大褂再去阴间为恶吧。”笑容陡逝,蔡世忠面上现出些恶狠狠的神情。
燕婷和袁轻舟再对视一眼,俱都忍住不说。
“下面该轮到鲍国忠了,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典型的恶棍,不仅忤逆父母,而且还强奸了弟弟的老婆。你们说,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理由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杀他很容易。那天他和姜大牙被人揍了,到我的诊所里来,呆了小半天,后来出门的时候,我也借口有事溜了出去。我一直跟在他的后面,看他进了丹霞公园,没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女人往落叶湖畔去。我在公园里见过很多那样的女人,价格便宜,主要服务对象是些老人和民工。我在一个小土坡上抽了五颗烟,估算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找鲍国忠,没想到,他居然在一把木质长椅上睡着了。没费什么事,我就杀死了他,他甚至到死也不知道杀他的人是谁。我本来想也像罗晓峰和冯文山一样,在他尸体上留下点什么,但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知道我是凶手,不应该在杀人现场逗留时间过长,既然想不出来该干什么,就在湖边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回诊所。”
“第4个目标是女的,叫黄丽娟,没错,就是她,赵光明为她,没少遭罪。赵光明那小子以前挺邪的,因为黄丽娟自暴自弃,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勾当没少干。他住在巨龙街,以前经常混在我那儿。我起初并没在意他,后来他有次喝高了,特别没出息地跟我哭诉了他跟黄丽娟之间那点事,我这才对黄丽娟有了兴趣。赵光明对她的事儿知道得挺多,一件件一桩桩跟我细细道来,我立刻就知道了,她也是个该死的人。于是,我先从赵光明开始,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让他知道,那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付出那么多。而赵光明,也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本质,对她由爱生恨,还计划着要去报复她。他查到黄丽娟回了云龙市,还知道她又要跟人结婚了,跟我商量是不是该去戳穿她的把戏,但被我劝阻。黄丽娟结婚那天,我去了婚礼现场,本来没打算那天动手,但婚礼上却出现戏剧性的一幕,一帮老头老太大闹婚礼,黄丽娟独自离开。我知道机会来了,尾随她回到住处,再敲开门杀死了她。既然她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我就把一枚硬币放到了她的嘴里。”
蔡世忠冷笑,目光落在燕婷身上,竟然有些森然:“她就值那点钱。”
燕婷避开了他的目光,只觉得面前的蔡世忠,变得越来越陌生。
“下面该说说高新民了,他是我杀的第5个人。高新民这小子是我选择的这些人里,最让我憎恶的,他心狠手辣,阴险好色。苏文琼骑电动车撞了他妈,本来没多大点事,但他却仗着他在道上混的哥哥高新为,把苏文琼搞得家破人亡。这样的人,就算次上一百次,也是死有余辜。这小子除了干坏事,最大的嗜好就是看电影,所以,我就选择了在电影院里下手。在他衣服里面放上一架玩具飞机,我就是想告诉你们警察,他曾经做过什么。”
“还剩下最后一个目标,那就是张亚婷,她现在的名字叫张牧云。她以为改了名字就能让人忘了她以前做过的事,实在是太天真了。我知道你们警察其实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但我必须抢在你们找到证据前杀死她,完成我的计划。前天晚上,我本来打算去杀张亚婷的,没想到却先见到了洪金龙,这是个好机会。我报了警,你们也抓住了洪金龙,那么,接下来,你们肯定得忙洪金龙的事,而我则立刻去了张亚婷家。杀人其实挺简单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杀人这样的事离自己太遥远,因而缺乏起码的防护意识。杀张亚婷更是这样,根本没费一点力气。在她身上留下什么标记,我早就想好了,你们也一定已经发现了,我把一枚校徽别在了她的浴巾上。”
“两天时间,你们不一定查到了张亚婷曾经做过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们,她也是个该死的人。你们可以派人去省城那所艺术学校,查一下张亚婷在校那期间,都发生过些什么大事,特别是2001年夏天。”
蔡世忠吁了口气,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不知道还漏下了什么没有。今天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反正以后我们打交道的时间还挺多。你们也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把想知道的都记小本上。我一定配合你们的审讯工作,不给你们添麻烦。但是,你们最好也不要逼我,我活在这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我已经不畏惧任何事情。”
蔡世忠“呵呵”笑,好像根本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
“今天,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燕婷沉声道,“就一个。”
蔡世忠盯着燕婷,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慢慢点头:“我现在差不多已经知道你要问什么了,但我还是想听你说。”
“你为什么要杀这些人,除了你刚才说的,他们都是些该死的人,但为什么杀死他们的人偏偏是你而不是别人?”
蔡世忠面无表情,沉默半晌,这才叹息一声:“因为有些人生来就是成众不同的,比如我。我不奢望你们能赞成我的观点,但我却想用一句话来回答你的问题,那就是如果我不做,也许那些事情,这世界上就没有人愿意去做了。”
这个回答并不能算是推诿,至少蔡世忠开始打开自己的内心世界。
蔡世忠忽然站了起来,举了举被铐住的双手,示意打开手铐。燕婷想了想,打开对讲机,外面进来两名荷枪的警察,在这种情形下,蔡世忠不可能搞什么花样。而蔡世忠也不在意地笑笑,似是理解燕婷的小心。他慢慢脱去自己的上衣,接着是毛衣,当他上身只穿着秋衣时,袁轻舟忍不住低声喝问:“你要干什么!”
蔡世忠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动作。在他脱去秋衣的刹那,燕婷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她看到边上的袁轻舟露出惊讶的神色,犹豫一下,慢慢转过身来。
蔡世忠已经完全将上身赤裸,并且转过身去。在他的后背上,是一幅赤红的文身。一眼看去,就知道那是条盘绕成圆形的龙,骆头蛇身,鹿角龟眼,鱼鳞鹰爪,虽然盘旋不动,但高昂的龙首却仍透露至尊的威严。而且,整条龙都是殷红的颜色。如血。
燕婷惊得呆了,只觉得这一刻,就连空气里都有些血腥的味道。
当然,龙的意味在这里不是杀戮,而是种标志。
龙是中国人推崇备至的神物,在封建社会,更是只有帝王才能以龙相称,它代表的是尊贵和权力。同时,他与道佛两教都亦有密切的关联,在道教中,龙是连接天上地下,沟通鬼神的重要神物,佛教中更是有诸多以龙为神的事例。
所以很多人都喜欢把龙形图案文到自己的身上,特别是一些所谓道上混的。
但蔡世忠显然不同,他的这幅龙形文身,此刻,竟然给人以震撼的效果。燕婷和袁轻舟在心理学领域都颇有研究,他们立刻想到了,龙对于蔡世忠,其实便意味着使命。
这完全符合受使命感驱动的神谕杀手的心理特征。
在美国那部名为《上帝之手》的影片里,主人公感觉自己受到了上帝的召唤,从而肩负一些必须完成的使命。上帝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他必定居住在他的心里。
在蔡世忠的心里,究竟住着一个上帝,还是一条龙?
对死者张亚婷的调查也同时展开。
张亚婷是外地人,6年前迁来本市,两年之后,开了家名为“牧云阁”的酒店。据酒店服务员反映,张亚婷性格内向,不擅与人交流,酒店里人来人往,但她几乎从不和客人周旋,因而酒店的生意一般。几年时间,她没交过男朋友,也没见和哪个男人比较亲密。但最近,她好几天没来店里,据服务员猜测,她是跟新结识的男友出去旅游了。那男友当然就是报案人陈建平。
据陈建平反映,他去牧云阁吃饭,见到张亚婷酷似他过去的女友,便有意与她亲近。俩人那几天一块儿去了安徽的一个地方游玩,案发当夜,才回到云龙市。
对于案发现场,蔡世忠别在张亚婷睡衣上的那枚校徽,警方也已经跟省城那所艺术学校取得了联系。根据档案资料显示,张亚婷为98级音乐表演系学生,但在2001年年底,却突然无故退学。当问及学校2001年夏天,学校发生过什么大事时,学校保卫科那名张姓科长犹豫了一下,这才说,有名音乐表演戏的女生,在市区一家宾馆坠楼身亡。警方事后拘传了三名外籍男子,他们对那女生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据他们交代,他们是当天下午在网上遇到那名女生,攀谈过后,女生于当晚来到他们住宿的宾馆。后来发生的事不用赘述,反正是女生受不了他们的折磨,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那个女生的名字叫傅晓莉,跟张亚婷是同级同系的好朋友。
事后,警方也曾找张亚婷问过话,她表示对傅晓莉从事色情交易的事一无所知。又过了几个月,她突然退学离开了学校。很多老师学生,都怀疑她跟傅晓莉之死有关,但因为缺乏证据,加上她又离开了学校,所以,她很快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再次提审蔡世忠,这回,他却闭口不言,但示意燕婷给他纸笔。
他写下了一行字:巨龙街便民浴室老黑。
燕婷带着杜海明立刻去了巨龙街,开车经过老蔡诊所门前时,见到诊所的铝合金门开了半扇,里面隐约有人在走动。
“奇怪,蔡世忠都被抓起来了,诊所里怎么会有人?”杜海明奇怪地道。
燕婷把车停在路边,俩人下车,慢慢走到诊所门边。只见里面有两个人,正在打扫卫生。地上的垃圾扫干净了,四处乱放的东西全都归了位,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跟以前简直就像两个地方。
那打扫卫生的人一抬头,看到了燕婷和杜海明,立刻丢了手中的笤帚奔出来。
“这不是警察吗,正好想找你们问问老蔡的事。”这人居然就是赵光明。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杜海明不答反问。
“老蔡被你们抓去了,但他的铺子我们得替他照看好了,等他回来,就不用费事直接营业了。”赵光明说这话时,面上却露出些戚容。
“你们以为他还能回得来?”杜海明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回不回得来那得看你们。”赵光明斜着眼露出些痞态,“老蔡是个好人,咱们巨龙街上的人都知道。你们肯定是抓错人了。”
杜海明还想说什么,燕婷从后面拉了他一把。他回头,燕婷已经转身向着车子的方向走了过去。杜海明狠狠瞪了赵光明一眼,跟了下去。
“我相信蔡世忠是个好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名杀人凶手。”燕婷轻叹一声,似乎心里颇多感慨,“有时候,我倒真的希望是我们抓错人了。”
“燕姐,别多想了,我们还是去找那个叫老黑的人吧。”
车子行到便民浴室门边,下车,第一眼看到那个修鞋的老人。老人一如既往地专注,好像根本不是置身在车水马龙的闹市。燕婷看了他一眼,便进到浴室里面。
看出来这浴室相当简陋,一面墙上钉了几排钉子,上面挂满了戴钥匙的小锁。前面一节柜台,里面摆放着些香皂毛巾和一次性的袋装洗头水。老板是个50多岁的中年人,见到燕婷和杜海明立刻满脸堆笑。
“我们找老黑。”杜海明警惕地盯着他,说话时亮出证件。
“老黑?”老板脱口而出,“外面那个就是老黑,修鞋那个。”
原来,修鞋匠就是蔡世忠让他们去找的人。
面对警察,修鞋匠老黑还是显得很冷漠,直到杜海明向他出示了张亚婷和傅晓莉的照片,他才面上一凛,眼神中迸射出一些愤怒和悲伤。
“我找了她5年,你们可以告诉我她在哪儿吗?”老黑沉声道。
“你再也找不到她了。”燕婷说,“她死了,被人杀了。”
老黑立刻激动起来,甚至那一刻,他的眼圈还有些湿润。燕婷和杜海明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他一定会告诉他们些什么。但好一会儿,老黑看似平息了激动,却忽然站起来,连自己修鞋的家活都不要了,径自向着街道一侧走去。
燕婷和杜海明赶紧追过去。杜海明道:“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些张亚婷的情况。”
“她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老黑的语调颇为失落。
“那现在你要去哪里?”燕婷问。
“她死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呆在这个城市里。我回家。”他说。
“你的家在哪里?”杜海明问。
老黑说了一个地方,那是云贵高原上某个偏僻的村落。燕婷和杜海明本来根本不会知道那里,但恰好不久前,他们调查傅晓莉时,知道她就是那个地方的人。
“你跟傅晓莉是什么关系?”杜海明抢着问。
老黑的身子顿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向前。
“她是我的女儿。”老黑头也不回地回答。
28、堕落的女儿
老黑是巨龙街上人给他起的绰号,他的名字叫傅华生。
做通傅华生的工作,并没有费多少事。他现在只想着能尽快离开云龙市,回他的家乡,而且,他似乎已经沉默得太久,终于,就要离开困扰他多年的城市,他的谈锋居然颇盛。
地点就在傅华生租住的小房子里,阴冷潮湿。三人围着一个小炭炉,傅华生开始讲述往事。这个脸上沟壑纵横遍布沧桑、看起来已近花甲的男人,其实不过才56岁,是那些无法释怀的伤痛和仇恨,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家在云贵高原的一个小村子里,那儿四面都是大山,只有一条险峻的小路通向外面。村里惟一的一所小学,教师早在20多年前,就因为那里实在太偏僻落后,受不了那个苦离开了。我早些年曾经在外面闯荡过,回来后,就被村里人推选成了学校的代课老师。你们不要笑话我,我最多也就初中文化水品,但在村里却受人尊重。村里学校非常简陋,你们这些城里人,根本无法想像,那些孩子居然就是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读书学习。开始,我当教师也是无奈,但后来,我真的喜欢上了那些孩子们。孩子们都有梦想,而我,就是给他们梦想的人。所以,我后来放弃了我自己的梦想,把根扎在了村里。”
傅华生平淡的叙述,让燕婷和杜海明对他肃然起敬。网络中曾有过很多关于边远山区乡村教师的传说,没想到,这样的传说现在就在眼前。
“看着身边的孩子渐渐长大,有些人走出山里,再也没有回来,我这心情,不知道是该惋惜还是高兴。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女儿也一天天长大。她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不能说是全村最聪明的孩子,但学习成绩一直很棒。我不想再提她读书期间的辛苦,要知道,村里一般孩子,去县城读到初中高中已经是少数,能上大学的,晓莉绝对是第一个。家里穷,交不起学费,晓莉就申请了助学贷款,每晚都出去打工,寒暑假也不回来。她大学几年,我只见过她一回,那回还是我节衣缩食,攒了点钱,扛着一麻袋的土特产去了她的学校。”
傅华生神色黯然,回忆必定又触动了他的心事。
“要说晓莉,真是个好孩子,她在村里的时候,差不多所有人都喜欢她。她还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就连天上的鸟儿,都会跟着跳舞。她考上大学第一学期的学费,就是高中时参加一个电视台举办的唱歌比赛得了一等奖,电视台发的奖金。那些钱她存那儿1年多,连件衣服都没添。后来如愿地考上了艺术学校,临走的时候,她就跟我说,总有一天,她要把我跟她妈接到城里去过好日子。虽然,我知道我离不开村子,离不开学校里那些孩子,但晓莉的话,还是让我特别感动。能有这样懂事的闺女,我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燕婷和杜海明都已经知道傅晓莉后来发生的事,所以此刻,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去晓莉学校那回,晓莉一点都没嫌弃我穿得寒碜,人也土。她甚至拉着我去见她的老师和她的朋友们。那一次我很开心,她周围的人都很热情,也不世故,晓莉跟她们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回到村里,我安心教书,晓莉的妈妈,却在一天天算着晓莉毕业的日子。要知道,她已经三年多没见过晓莉了,她天天都在想闺女,盼着闺女能够回来。晓莉每周都会给家里写信,有时候还会寄点钱来。我们知道她打工不容易,怎么能忍心再用她的钱。所以,不管家里再困难,我们把那些钱都存着,希望将来她嫁人的时候,能给她置办点像样的嫁妆。后来有一次,连续下了4天的暴雨,村里很多房子都塌了,包括学校的教室,学生们,只能在空地上上课。晓莉知道了,来信说,她要赚钱,她要为学校盖一所漂亮的教室。”
傅华生浑浊的眼睛里,涌上些雾气。
“我们都没想到,忽然有一天,学校里来了封信,说是晓莉死了,让家里人赶快过去处理后事。你们能想到,那对我们是场多大的灾难吗?我们起初都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走了30多公里的山路去了山下一个有电话的村子,按照信里留下的号码打过去。学校的人说是真的,还说晓莉死得极不光彩。我想打听得清楚些,但那边的人只说让我们尽快过去。我跟晓莉她妈,一点都没耽误,立刻连夜下山,坐了4天的车,才赶到晓莉的学校。”
燕婷和杜海明都有些不敢看傅华生,学校里的遭遇对他们的打击一定太大。
“校方的解释就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我们的胸口。我们不相信晓莉是那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为了钱,去出卖自己呢?但是,警方的证据,以及那几名逼得晓莉跳楼的外国人的证词,都确凿无误地向我们表明,这一切是真的。所有人都相信晓莉是那样的人,除了我跟她妈。但是,在那种情形下,我们的表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们只能默默接受这样的现实。晓莉她妈当时就病倒了,成天躺在小旅馆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听人摆布。好容易处理完了晓莉的后事,我跟晓莉她妈回到了村里。晓莉的死对我们打击是致命的,但却不是全部。晓莉的死因,不知道怎么在村里传开了。我不知道,那些本来质朴的村人怎么会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晓莉在他们嘴里,也变成了一个非常不堪的人,甚至,还有些人把在学校里读书的孩子都接了回去,我跟晓莉她妈,生活在流言蜚语之中。半年之后,晓莉她妈就去世了,下葬那天,我再也忍不住,大声斥责那些背后指责晓莉的人。我说我永远不相信晓莉会变成那样,我一定要弄清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