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婷抓住杜海明,想问昨夜审讯的情况,但杜海明却目光闪烁,借故离开了。

袁轻舟和燕婷对视一眼,俱都满眼狐疑。

进到张坚的办公室,张坚环抱双臂一动不动,显然正在等着他们。他亦是神情凝重,丝毫没有侦破大案后的兴奋和轻松。

“张队,发生什么事了,外面那些人,怎么好像都不认识我了。”燕婷道。

“坐。”张坚做个手势,示意他们俩坐到对面。

“是不是案子出什么意外了?蔡世忠呢,在羁押室还在看守所?”燕婷再问。

张坚摇摇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有件别的事,我必须先告诉你。”

燕婷忽然有些紧张,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她知道,张坚接下来的话,一定非常重要。

“你还记得洪金龙吗?”张坚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声音轻柔。

燕婷身子蓦地一怔,目光竟然瞬间变得有些呆滞。

“洪金龙被抓住了,就在昨天晚上,在抓蔡世忠之前。”张坚眉峰皱得更紧,眼里有些担忧。

“他回来了?怎么抓住他的?”燕婷面无表情地问。

“叶洪伟。”张坚稍顿一下,接着道,“这段日子,洪伟一直瞒着我们在查洪金龙。昨天晚上,得到线报,跟踪洪金龙的妻子吴宝珠,终于发现了洪金龙。”

燕婷沉默,两只手轻微地在腿上摩擦。

“但是,在我们赶到之前,洪金龙发现了洪伟……”

“洪伟呢?他怎么了?”燕婷身子一紧,适才的呆滞一扫而空,语气也变得急促。

张坚目光游移到别处,轻声道:“洪伟身上被刺了6刀,我们赶到时,他已经牺牲了。”

“啊!”燕婷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整个人忽然开始不停地颤抖。

边上的袁轻舟赶紧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目光带些询问落到张坚的身上。张坚叹息一声,还保持刚才的姿势,只是眼里有些不忍的神色。

燕婷忽然大力推开了袁轻舟,想说些什么,但一些哽咽嗫嚅在嗓子里。终于,她还是一扭头,疾步奔出门去,脚步竟然有些踉跄。

现在,燕婷明白了,为什么这次回来,同事们会那么冷淡。原来,她只离开一天,队里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叶洪伟永远离开了大家,而且,是因为缉捕洪金龙。

穿过外面的办公大厅,她不敢看任何人。

外面走廊里,迎面撞上杜海明。她想侧身过,却被杜海明叫住。

“燕姐,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杜海明盯着她道,“叶队生前曾跟我说过,他在做一件事情,做完了,你自然就会明白他的心意。现在,我知道了,他一直在查洪金龙。”

燕婷还想保持镇定,但抑制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奔眶而出。她摇头无语,还是低头绕过杜海明,快步离开。杜海明在后面叫了两声她的名字,满面都是戚容。

下楼开了车,疾驰在街道上。打开车窗,让风涌进来。那些寒意,让她的心,随着身子一块儿颤抖。

这么长时间,不仅她知道,队里的同志都知道,叶洪伟喜欢她。他伤愈归队那个夜晚,当着全队的人,他将一大捧玫瑰送到她的面前。

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外面还有不少女孩喜欢他。她也毫不怀疑,谁嫁给他这样的男人,都将是种幸运。但是,从她第一次明白他的心意开始,她就始终无法坦然面对他。那次,因为人质事件,叶洪伟受了重伤,在医院里呆了半年。她潜意识里,竟然感到了些许的轻松。那样的念头,现在让她充满自责。

袁轻舟来到队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经常会刻意和他呆在一起。

我是想用袁轻舟,来把叶洪伟阻在门外吧?

而现在,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接过叶洪伟的玫瑰,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他。但是,叶洪伟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暮色笼罩城市,霓虹闪耀,繁花乱眼。街道上还有那么多喜气洋洋的行人,他们匆忙行走,无惧寒风的凛冽,为即将到来的节日奔忙。

那样的生活,好像离燕婷很远。

恣意地任眼泪流淌,在黑暗的车子里,她似乎又听到了隐约的哭泣。

哭泣的孩子在哪里?

哭泣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终于将车停下,燕婷恍惚了一下。熟悉的街道和建筑,那些只剩下枯枝的落叶树,历经沧桑的老铺子——她又来到了苍梧路。

她还知道,顺着前面一条小巷进去,不多远,就到了飞羽堂。

幽深的老宅,寂静的院落,冬日里沸腾的水汽和扑鼻而来的茶香,当然,还有面色苍白,永远淡定的男人。

她似乎已经挺长时间没有想起陆羽了,但她知道,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她会想起他来。

于是,下车,进入小巷。

飞羽堂的大门,再一次为她开启。

她又见到了陆羽,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26、天使的祭日

空旷的房间,三面墙上的投影,依旧高山流水,耳边尽是风和流水的声音,间或还有些鸟的鸣叫。

燕婷已经躺在了床上。

“需要我为你扎上几针吗?”陆羽问。

燕婷摇头:“我不想睡。”

“不想睡?”陆羽想了想,坐到床边,“那么,你心里一定有些事情,希望跟人分享。”

燕婷点头默认。

陆羽轻笑:“好了,现在我们置身在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除了你跟我,没有别人。你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把困扰你的事告诉我,当然,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燕婷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除了你这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我明白。我说过,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不管隔了多久。”陆羽依然淡定,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好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俩人,不管你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知道。也许,我也无力帮助你什么,但我想,那至少,可以让你稍微变得轻松些。”

燕婷点头,未说话,有些泪水已经溢出眼帘。

接下来有好长时间俩人都没说话。陆羽在等待,而燕婷,却下意识地,想从那些风声水声里分辨是否还能听到那些哭泣。

“那应该是6年前,我刚到刑侦队不久。那时候,我到哪儿都喜欢穿着警服,觉得它能让自己看起来比别的女孩都要坚强。我还喜欢穿着它,走在街上时,别人看我的眼神,带着些羡慕和敬畏。成为一名警察,真的让我觉得很骄傲。”

陆羽听得认真,眼神里带着鼓励。

“有一天,队里出任务,忙到很晚,大概11点的样子。回家的时候,队里有老同志,让我换上便装,但我没听,还是穿着警服走了。6年前城市的街道还没有现在这么宽,夜没有这么亮。我那时还住在老城区的房子里,回家必须经过一条叫做拾荒街的街道。你知道拾荒街吗?它现在已经从这城市里消失了。3年多前,老城区改造,把那里夷为平地,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颇为繁华的商业区。但是,去问这城市里的老人,每个人都会对拾荒街印象深刻。”

“拾荒街是解放前,那些涌到这里的逃荒者聚集的地方。解放后,这里也就成了外来人口聚集地,也是城市治安的死角。但我每天经过拾荒街,并没有觉得那里有什么特别。虽然我知道那里乱,但再乱,也还没有人敢对一个警察做什么。”

“那天半夜,经过拾荒街时,我目睹了一起斗殴事件。经过后来的调查,起因竟然是两帮人在一家烧烤店里吃宵夜。因为两帮人中有两个人相识,便互相过来敬酒,敬得多了,两帮人就混坐在一起,喝得天昏地暗。后来结帐的时候,两帮人居然都不愿意买单,害得老板娘抱着一个人死活不撒手。两帮人互相指责对方,言语不合,就混战起来。可怜那个烧烤摊,被砸得稀巴烂不说,老板夫妻俩也被打得头破血流。说是混战,当然还有别人受伤,反正当时场面特别乱,还有好些吃客因为来不及躲避,也被误伤。我就在这时候打边上经过,恰好,老板被人追着跑到我面前……”

陆羽微微点头,他当然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当我出现时,不知道谁喊了声‘警察来了’,殴斗的两帮人立刻四下逃窜,追逐烧烤摊老板的那人也跑了。老板见到我,立刻上来苦苦哀求我去抓住那帮坏人,好赔偿他的损失。我现在一点都不怪那个老板,任何人处于他那种情况,都会向警察求助的。打架的人已经散了,但有一个人却走不了,那是被老板娘死死抱住一条腿的一个男人。我当时也没多想,立刻跟着老板向那边跑过去。我心里没有丝毫的畏惧,除了因为警察的职责,还因为今晚出任务时的佩枪还在身上。我相信,即使打架的两帮人都在,只要拔出枪来,他们也没有人胆敢造次。”

“被抱住腿的男人见我过去,立刻惊慌起来,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气,竟然一下挣脱了老板娘,飞快地向着街道一边跑下去。我本来没想追,但老板娘已经扯着嗓子哭了起来,老板在边上,也不住催促我去抓人。我仍然没有多想,脑袋一热,就追了下去。”

陆羽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才是关键。

“我的身体素质不是太好,但偏偏在长跑上还有些天赋,在学校运动会的长跑项目上还拿过奖。就算这样,我还是追不上那男人,始终在他后面十几米。那男人显然对拾荒街的地形很熟,专拣没人的小巷钻。我开始还是因为警察的职责在追,后来真是追得赌上了气,我就不信抓不住他。”

“拾荒街后面的小巷错综复杂,有人把它叫做蜘蛛巷,这个名字实在贴切。那男人拐进蜘蛛巷,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下弯腰喘息一会儿。说来奇怪,他停下,我居然也就没了力气,也在他后面停下大口喘气。而当我觉得稍微恢复了些体力向前时,那男人也能立刻再跑。就这样跑跑停停,差不多快20分钟,后来,前面巷口路灯下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燕婷忽然颤栗了一下,眼神也变得有些迷惘,好像那晚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小女孩叫静儿,12岁,夏天过后,她就要上初二了。每天晚上,她都会和爸爸一起,到巷口等待夜班归来的妈妈。那是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虽然不很富裕,但却过得很快乐。那天夜里,爸爸病了,晚饭过后就睡了,而静儿,依然在每天既定的时候,出门来等妈妈。她哪里知道,对于她来说极为普通的一天,却让这个家,从此陷入无尽的悲痛之中。”

陆羽露出些不忍的神色,让悲剧发生在这样一个小姑娘身上,实在有些残酷。

“我现在还记得静儿的模样,穿着一件白衬衫和天蓝色的短裙,可能刚洗过澡,长长的头发披下来,看起来就像个小天使。但是,那天却是天使的祭日,因为她撞上了恶魔。”燕婷粗重的喘息一节节从嗓门里涌出,显然她正在竭力抑制,“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恶魔是那男人还是我,那男人不过是参加了一场斗殴,就算被抓住,也算不上重罪。但我却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在撞上静儿之后,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

“那男人抓住静儿的惟一目的,就是要挟我放过他。要知道,那会儿我离他已经越来越近了,他知道,再坚持下去,总会被我抓住的。长时间的奔跑,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像我一定要抓住他一样,他也一定要摆脱我,却忘了,挟持人质这件事本身,远比打架斗殴要严重得多。你能想像当时的情景吗,在幽僻的小巷里,那男人一只手捂住静儿的嘴巴,另一只手持着一把刀,抵在小女孩的脖子上。而我,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持枪与他对峙。对了,说到枪,从头到尾我就没打算用它,否则,我也不会追了他将近半个小时。但后来不同了,他挟持了静儿,刀子一直抵在她的脖子上,我毫不怀疑他可能对静儿造成的伤害,所以,我持枪的手都有些不稳。我陷入两难的境地,到底能不能用枪?”

“我现在还记得静儿当时的眼神,恐惧极了,盯着我看时,还充满渴望。我知道她渴望什么,她希望对面的警察,能够拯救她出危难之际,她还要回家照顾生病的爸爸,等待夜归的妈妈。”

泪水无声地涌出,燕婷的眼神里充满绝望。

“如果我那时候退却了,放过那个男人,那么悲剧一定不会发生。但是,当时我只知道我是个警察,碰上这种事情,一定不能退缩。我依然持枪与那男人对峙,只是因为他手上有人质,一时间之间,也拿他没有办法。后来,那男人一步步往后退,我则步步紧逼。那男人虽然嘴上叫嚣着我再不离开,他就要对小女孩不客气,但是,我看出他也很慌张,持刀的手也在颤抖,我就猜,他一定没有伤害人质的胆量。”

“可是,我和那男人都没有料到,忽然间,被劫持的静儿开始大力挣扎,被捂住的嘴巴也发出一连串的呜咽。就在同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个女人飞快地奔过来,面上尽是恐惧和慌张。从她的尖叫声里,我知道了她就是静儿的妈妈,静儿也一定是看到了她,才开始奋力挣扎。”

“那男人也开始恐惧,大声叫着别过来,身子后退,但却抵到了墙上。而手上的静儿挣扎得更厉害了,她的妈妈被我拖住,也拼了全力要往前冲。忽然间,我们所有人都怔住了,时间好像在那一刻凝固。我们看到,静儿的颈间有道血箭激射而出,那男人好像也惊呆了,下意识地就松开了禁锢她的手。于是,小女孩双手捂着脖子,面上尽是痛苦的神情。她踉跄着向前,紧走几步,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拉住她妈妈的手,于是,妈妈奔过去,抱住女儿,哭泣声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

“我完全被惊呆了,脑海里一下子变得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奔过去,扶住抱着女儿号啕痛哭的女人,并且伸手去试静儿的鼻息。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那时翻转过来,就从那天起,我的梦里,开始出现一个女孩的哭泣。甚至在没有梦的夜里,那些哭泣仍然会经常响起,我知道静儿真的在哭,她再也见不到生病的爸爸,夜归的妈妈了。”

燕婷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面上已是涕泪纵横。

陆羽看起来还很镇定,只是微颦的眉峰显示他的内心颇不平静。燕婷的故事,不仅是那小女孩静儿和她父母的灾难,也是燕婷的。他没有阻止燕婷此刻的悸哭,因为他知道,那些奔涌的眼泪,已经抑在燕婷心上6年。实在难以想像,燕婷这6年是怎么过来的,每一个夜晚来临,她都必须与黑夜里的哭泣对抗,不管是醒着,还是在梦里。那对于一个20多岁的女孩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种煎熬。她早就应该有这样一个时刻,来让自己痛哭流涕。哭泣很多时候不代表懦弱,它仅仅是一种宣泄和释放。

但是,陆羽却不明白,为什么燕婷会在今天,袒露心里的秘密。当然,他相信,今天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才让燕婷不堪重负,积攒了6年的痛苦一并爆发。这时候,如果不正确引导,她会崩溃的。

陆羽犹豫着,还是慢慢俯下身去,轻轻抱住燕婷。她的颤抖比预想中还要强烈。他悚然一惊,立刻就下意识地抱紧了她,试图抵抗那些颤栗。

“都会过去的,一切的苦难与伤痛。”他在她耳边不停地低语,“都会过去的。”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燕婷才慢慢平息下来,但她的眼神,仍然充满绝望。

“现在,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说出来,也许你会好受些。”陆羽轻柔地道。

“连环谋杀案破了。”燕婷说,“凶手抓住了,是老蔡。”

陆羽身子一凛,虽然心中震撼极大,但还是忍住不问。他知道,这绝不是导致今晚燕婷情绪失控的原因。

又过了一会儿,燕婷才道:“那个害死静儿的男人,叫洪金龙,他潜逃了6年,今天也落网了。”
陆羽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说,这都应该算是个好消息。

“但是,抓住他的人是叶洪伟。”燕婷声音蓦然提高了些。

叶洪伟——陆羽记得燕婷曾经跟他提起过,云龙市公安局刑侦队重案组组长。

“叶洪伟喜欢我,但我却总是在躲避他。前一段时间,他伤愈归队,我总是借故和袁轻舟呆在一起,故意冷落他。但他却归队后,一直在暗中追查洪金龙的线索,我知道,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我。”

“他是个有心人,你应该抽机会跟他说清楚,而不是躲着他。”陆羽轻道。

“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清楚了!”燕婷情绪忽然又变得激动起来,“他在缉捕洪金龙时,牺牲了!”

这回,陆羽都悚然动容。

再次紧紧地抱住燕婷,陆羽的目光里满是忧虑和怜惜。他不知道,这个看似坚强,实则内心非常无助的女孩究竟还能承受多少,从一场噩梦又跌入另一场噩梦,黑夜的煎熬仍在继续,而夜会更长。没有人能够帮助她,她只能靠自己走出黑夜。

他现在能做的,只不过是当一个倾听者。

现在,燕婷已经不再颤抖,陆羽轻轻放开她,看她仰面躺在床上,两只眼睛还睁着,里面却是极度的茫然与虚空。

陆羽无语叹息,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助这个女孩,她的痛苦,现在隐约让他感觉到了揪心的痛。

他很想拥着她,为她守候整个漫漫长夜,在将来的日子里。

但他同时又知道自己不能。

他是个重症肌无力患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明天能有多少。也许某一天睁开眼,他会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运动的机能,那时候,活着于他,只能算是种折磨了。

如此,他还有什么权力,在将来的日子里,将这种灾难强加到别人身上,特别是一个他爱慕的女孩?所以,他只能远远地注视着燕婷,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敞开大门。而女孩的每一次光临,都无异于一缕阳光,透射进这幽深的庭院,落在他阴悒的心间。

每次,他都想尽可能地为燕婷做些什么,但这一次,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他才心痛。

他只能在心里祈愿,祈愿燕婷能够走出自己的黑夜,否则,痛苦将会伴随她一生。

睁开眼,便看到燕婷正在盯着他看。

昨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燕婷终于睡去。也许是这一天身心俱疲,所以,她睡得很沉。陆羽想了想,还是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为燕婷守候长夜,即使只有一晚,于他也是种欣慰。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也许并没有真的睡去,思维始终处于模糊与清醒之间,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争相迭现,极为无序混乱。

他没想到,燕婷会先他一步醒来。

燕婷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神情也颇为安详。陆羽很奇怪,几乎不敢相信她就是昨夜那个异常痛苦的女孩。

“谢谢。”他听到燕婷低低的声音。

于是微笑:“不再睡会儿了吗?”

“今天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燕婷的声音平静,但却有了距离。

“那好,你起床,我去为你做点吃的。”陆羽起身离开。

现在,陆羽知道了燕婷这么些年用来对抗黑夜的办法,那就是忙碌。她现在的平静与安详,并不表明她已经从昨夜的伤痛里走了出来,而是一种逃避。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可以让她暂时忘记些什么,但它们却会在她心里却积越深,终有一天,她仍然会承受不住,下一次的爆发,对她来说,也许真的会是场灾难。

他还在厨房里忙碌,洗漱过后的燕婷已经站到了院子里,让初升的阳光落在身上。

“我走了,谢谢你!”她大声地道。

匆匆从厨房里赶出,站到燕婷的面前,陆羽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却没有挽留。想了想,他说:“再过两天就是春节,节前也许看不到你了,现在就让我提前祝你节日快乐吧。”

燕婷微笑点头,忽然上前轻轻将他拥住。

“为什么每次我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想到你?为什么即使很长时间,我都忘了你的存在,但是想起时,仍然觉得你就在我身旁?”她在他耳边低语。

这一刻,陆羽很想抱紧女孩,感受她真实而挚热的存在。但是,他的肩膀微动,还是忍住。这时,他听到燕婷接着说:“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在我心里,你才是这城市里,我最值得信任和亲近的人。”

陆羽有些感动,刚想说些什么,燕婷已经倏然离开。

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但当燕婷走到门边时,陆羽还是快步奔过去:“有件事,我想寻求你的帮助,但是,我又不想让你为难。”

“没关系,只要我能做的。”燕婷道。

“那就是老蔡。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我想尽量多地知道其中一些细节。”

燕婷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我相信你。”

于是陆羽便微笑,挥手与她作别。

开车驰在路上,燕婷回想刚刚过去的一夜,有极不真实的感觉。但她现在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她已经逃避得太久,她已经不想再逃。
回到刑侦队,她坦然面对同事们略带异样的目光。也许是因为昨天她的失态离开,大家已经在内心意识到了责怪她是件颇不公平的事,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主动上前与她打招呼,大家都竭力表现得坦然,但气氛还是略微有些异样。

都会过去的,我们一定还会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并肩战斗。

燕婷这样对自己说。

去张坚办公室之前,她发现袁轻舟还没有来,便径自走到走廊里,给他拔去电话。

“今天提审蔡世忠,我希望你能够在场。”她说。

袁轻舟表示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还有件事,我想我必须跟你说清楚,请你不要见怪。”燕婷说。

袁轻舟笑:“就别跟我客气了。”

“对不起,在前些日子里,我为了躲避叶洪伟,故意经常和你呆在一起。如果这样给你带来了不便,请你原谅。”

袁轻舟立刻就知道燕婷所指是什么了。昨天回到刑侦队,他当然也感觉到了大家异样的眼神,他也知道,大家从情感上还不能接受叶洪伟牺牲这样的现实,只要再过些时日,大家会理智地对待这件事的。

“我们在一起,谈的全是工作,你根本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他说。

“还有,在见到你之前,我就非常仰慕你。事实证明,也是因为你的犯罪心理学报告,才让我们确定了犯罪嫌疑人,并且最后成功地侦破这一桩震惊全国的连环谋杀案。仰慕或许会让我不经意间,做出些不太合适的举止,如果那让你误会了,我再次请求你的原谅。”

袁轻舟有些错愕,但立刻就明白了燕婷的心意。

前天夜里,车子停在漆黑的乡间路上,燕婷睡梦中的呜咽,还有紧紧抓住他的手,此刻都如浮光掠影般在心头涌过。袁轻舟感觉到微许的失落,但随即便坦然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

挂断电话,燕婷想,如果自己也像这样,坦然面对叶洪伟,而不是一昧地躲避,那么,也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局了。

接下来,去见张坚,没有人提昨天的事。

袁轻舟很快到来,跟往常一样,与燕婷和张坚打招呼。

忙碌的一天拉开序幕,张坚因为手上涉黑集团的案子已近尾声,所以很快就带人离开了。燕婷和袁轻舟就在外面的办公大厅里,研究提审蔡世忠的方案。因为俩人对案情都非常熟悉,所以,大概上午10点多钟,他们就坐在了蔡世忠的面前。

蔡世忠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见到燕婷和袁轻舟,他甚至还笑了笑。

“你们来了,我等你们好久了。”他说。
27、红龙

邱月接到命令,犯罪嫌疑人已经被抓获,行动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