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在云龙市生活了5年的原因?”杜海明忍不住接了一句。

“没错。我是一个乡下人,但之前有过在外面打工闯荡的经历,而且,我清楚我要的是什么。所以,我先到晓莉的学校,偷偷找了她的几位同学。大家告诉我,晓莉出事前,跟几个人走得非常近,其中就包括张亚婷。我找到张亚婷,她什么也不说,但神色却很慌张。找到另外两个人,开始她们也像张亚婷一样,什么都不想告诉我,但我软磨硬泡,她们终于说了实话。她们说,现在学校里做那种事的女生挺多,她们从大二那年,就开始了。但晓莉一直到出事前不久才加入她们,而且,出事那天,是她第一次出去做那种事,没想到就出了意外。”

燕婷和杜海明同情地看着傅华生,知道这样的结果,于他又是场打击。

“我再一次被击倒了,那几天,我什么事也不做,每天从早到晚,都是坐在城市的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心里充满绝望。我不知道,原来那么单纯的一个女孩,到了这城市,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怎么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这就是村子里人人向往的城市,为了能在这里生活,村人们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但是,谁能知道,这城市里都有些什么?它除了改变你的生活,还能把你变成什么样?”

“我在那省城差不多呆了一个月,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起来已经跟乞丐没什么两样了。我身上早就没有钱了,饿了,就去饭馆捡别人吃剩下来的饭菜,晚上,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上一觉。活在这世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我甚至想,最好哪天晚上我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这样,我就算真正得到了解脱。”

燕婷发出一声轻叹,对面前这个沧桑的男人,心中充满怜悯。

“事情出现转变是因为晓莉的一个朋友,就是她,之前告诉我晓莉的事。她在街道上偶然看到我,并且认出我来。她请我吃了顿饭,给我留了点钱。那会儿我已经麻木了,也没拒绝她的施舍。但是,临走的时候,她忽然告诉我,其实,晓莉去那家宾馆,都是张亚婷唆使的。张亚婷是她们这伙人的头儿,刚开始只是她自己出去进行色情交易,后来,她又想方设法,拉了一批人下水。晓莉开始并不知道她的底细,以为她只是热情,所以跟她走得挺近。张亚婷带小莉去一些高消费的地方,还给她买衣服和化妆品。不知不觉,当小莉慢慢离不开那种生活的时候,张亚婷才暴露出自己真正的目的。晓莉去那家宾馆,就是张亚婷事先安排好的,但她并没有告诉晓莉,那家宾馆里会有3个男人。”

燕婷和杜海明听得眉峰紧锁,虽然他们都知道蔡世忠既然选择了张亚婷作为目标,那么,她一定像前面几名受害者一样,是个该死的人。但直到这时,他们才明白张亚婷所作所为。

“那个女生还告诉我,她已经退学了,马上就要离开省城,看我可怜,才告诉我这些事。她还说她的遭遇跟晓莉一样,都是因为张亚婷才走到现在这一步。”

“她后面说的那些话,我差不多已经听不见了。我觉得脑子里有声音在轰轰地响,窗户外面的阳光也刺得我睁不开眼来。那女孩走了,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到她。但是,她却好像一盏灯,为我照亮了将来的整个生活。后来走在街上,我感觉到身体里充满力量。我终于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燕婷和杜海明面面相觑,他们虽然觉得傅华生将傅晓莉的死,完全归咎于张亚婷,实在有失公允,但是,他们却能理解那时候的傅华生,就像一个溺水之人,他必须抓住些什么。而张亚婷,就是他手边的一根稻草。

“我用那女孩留给我的一点钱,洗了澡,剪了头发,买了身衣服。我再去学校找张亚婷,但学校的人说她已经退学了。我更加认定了她是做贼心虚,发誓一定要找到她。学校里的人都认识我,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别的什么目的,当我询问张亚婷家庭住址时,他们很快就找了给我。于是,我就去了张亚婷家,那是另外一个城市。我一路逃票,被人抓住了就苦苦央求,不行就帮列车员干活,再不济,被撵下车,就等下一趟车。”

傅华生讲述自己的辛苦时神情冷漠,好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般。

“到了张亚婷家,但我却没有找到她。她的家人甚至不知道她退学的事。我看得出来,她的家人并不知道她在外面做了什么,所以,也没有过多追问,就离开了。我在那座城市呆了下来,开始找些零工来做养活自己。然后,每隔上一两个月,我就会去张亚婷家一趟,打探她的消息。当然,我给自己找的理由是,我的女儿也像张亚婷一样,退学后没有回家,所以,我需要得到他们的帮助。终于,有一天,张亚婷的父母告诉我,她打了个电话回家报平安,说她现在过得挺好。我追问她在哪里,她的父母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告诉我,张亚婷现在在云龙市,但具体地点,他们也不清楚。”

杜海明点头:“原来你就这么来了云龙市。”
“没错,我在云龙市一呆就是6年。这城市虽然不算很大,但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实在太难了,而我又没什么线索,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满大街地去找。为了找到张亚婷,我开始时四处打零工赚钱度日,后来碰到一个好心人,送给我一套修鞋的工具,我就在巨龙街上安顿下来。时间过去这么久,我现在仍然一周有一半的时间还在这城市里转悠,希望有一天能碰到张亚婷。”

“如果你真的找到了她,你会做什么?”燕婷忽然问。

傅华生怔住了,好像这个问题是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他凝眉沉思,好一会儿才重重地道:“是她害了晓莉,也许,我会杀了她。”

“你会吗?”燕婷盯着他,追问了一句。

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傅华生才重重地点头:“会的,一定会。我找了她这么久,如果她现在站到我的面前,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可惜你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燕婷轻声道。

“所以,我再留在云龙市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要回家了。虽然我不知道我们村子这些年有什么变化,那里也没有了亲人,但是,我想,那里的孩子还需要我。”傅华生的口气也不很肯定,末了,他又接了一句,“死在那里,总比死在这里要强。”

燕婷毫不怀疑他现在的选择是正确的。

“你不想知道张亚婷是怎么死的吗?”燕婷想了想,知道交谈已快接近尾声。

傅华生显然又怔了一下,随即露出狐疑的目光。

燕婷从包里取出蔡世忠的照片:“你看一下,认不认识这个人。”

傅华生只瞄了一眼,立刻点头:“当然认识,老蔡诊所的老蔡,巨龙街上不认识他的人没几个。而且,刚才我说碰到的好心人,可怜我,送给我全套修鞋的工具。那个好心人就是他。”

“而且,我还相信,你刚才对我们说的那些事,也一定跟他说过。”燕婷道。

傅华生面上狐疑神色更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失声惊道:“难道张亚婷的死,和老蔡有什么关系?”

燕婷和杜海明虽然没有说话,但沉默在这里,便意味着默认。

傅华生如遭重击,整个脊背好像一瞬间都佝偻了许多:“那年冬天,雪很大,我在外面过了一宿,病了,很厉害。巨龙街上一个小孩把我领到了老蔡诊所。那个冬天,我差不多全都住在老蔡诊所里。后来,老蔡替我租了房子,买下一位回老家的外乡人的修鞋工具送给我。要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我是否能在这城市里呆这么些年。但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把我最想做的事都做了。”

他忽然拉着杜海明的手,一迭声地道:“警察同志,如果要枪毙,你们就枪毙我吧,老蔡他是为了我,才去找的张亚婷。我求求你们,放了老蔡吧……”

燕婷和杜海明离开傅华生租住的房子,门在身后关上,里面传来傅华生低低的哭泣声。听得出来,他在拼命抑制自己,因而那些抽泣断断续续,夹杂着颤栗似的哽咽。这个可怜的男人已经老了,就算张亚婷真的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一定有胆量杀死她。但是,寻找6年,他又必须要做点什么,所以,他刚才在说到要杀死张亚婷时,才会那么犹豫。现在,蔡世忠替他做了他想做的事,于他来说,真的应该算是种解脱吧。
他是该离开了,也许,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燕婷默默在心里为他祝愿——一路走好,一生平安。

再次提审蔡世忠,蔡世忠显然对他们的调查挺满意.

“现在,你们知道张亚婷也是个该死的人了吧。”他说。

“站在傅华生的角度,张亚婷确实该死。但是客观讲,张亚婷即使有错,但也还没到该死的地步。当年,即使是她诱惑了傅晓莉,但最终迈出那一步,傅小莉也有责任。更何况,张亚婷在事后退学,隐姓埋名在云龙市过着低调的生活,肯定是想忘记过去那些事,重新做人。你把她也列为目标,对她实在有些不公平。”燕婷道。

蔡世忠对此颇不以为然:“各人心中善恶的标准不同而已。”

“我现在有个疑问,张亚婷和陈建平去了徽杭古道,你怎么知道她案发当晚会回到家里?而且时间能掐算得那么准确,恰好陈建平这边刚走,你那边就进屋杀人。”

蔡世忠笑了笑,好像早就料到燕婷会有此一问。他说:“陈建平。”

“是陈建平告诉你他们回来的事?”

“没错,你不会忘了,我是陈建平的救命恩人吧。”蔡世忠笑道,“而且,我还告诉你们,陈建平见到张亚婷,其实是我安排的。我告诉他,云龙市有个女人长得特别像死去的苏兰,陈建平这才去到牧云阁酒店,结识了张亚婷。”

“那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燕婷问。

“你不觉得挺有趣吗?他们俩人走到一块儿,会发生什么呢?而且,我还想知道,陈建平会不会从苏兰的阴影里走出来,他对苏兰的感情,像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深。”

“结果呢?”燕婷问。

“结果就是那天晚上九点多钟,陈建平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还是没法接受张亚婷,他只要一想到张亚婷的过去,就觉得那是对苏兰的亵渎。他还说,他宁愿像过去一样生活在怀念里,也不愿意用张亚婷那样的女人,来取替苏兰。”

“你把张亚婷的过去告诉陈建平了?”燕婷道。

“当然,如果这样陈建平还能接受张亚婷的话,那我实在无话可说。”

燕婷无语,和边上的袁轻舟对视一样,都觉得老蔡的心思,有点让人难以捉摸。

“陈建平打电话来,还说谢谢我。他以为我告诉他张亚婷的事,是为了帮助他重新开始生活。他对我说对不起,辜负了我的心意。挂上电话,我就知道,那晚该行动了。”

燕婷沉吟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到蔡世忠的身上,声音也凝重了许多。

“现在,我想和你谈谈你身上的文身。”

蔡世忠笑道:“文身是在洋桥巷里龙绣馆文彩店做的,那里的文身师手艺不错,价格也公道。如果你们对文身感兴趣,可以去那里看看。”

燕婷皱眉:“我只对你的文身感兴趣,还想知道,你的龙形文身,跟你杀人,有什么关系。你一定不会忘记,上次我问你为什么要杀死那些你认为该死的人,你没有回答,却向我们展示了你的文身。”

“你不觉得身上有这样一个文身,可以给人以力量吗?”蔡世忠道。

燕婷缓缓摇头:“文身对于你,一定还有别的意义。”

蔡世忠仍然微笑:“如果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如果你不知道,那么它和这件案子也没什么关系,我可以拒绝回答。”

“我们现在在谈你杀人的动机。”燕婷说。

蔡世忠看了看一直没有作声的袁轻舟,面上现出些揶揄的神情:“我知道那位警官是犯罪心理学研究专家,我虽然杀了人,但却不是笼子里的小白鼠,可以随便让你们拿来研究。以后关于案情,你们随时可以来问我,我也会积极配合,但与案情无关的事,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什么事才算和案情有关?”袁轻舟轻声问。

想了想,蔡世忠道:“以我判断为标准。”

“那对我们,似乎有些不公平。”袁轻舟笑道。

“和一个将死的人讲公平,你觉得这公平吗?”蔡世忠迎着袁轻舟的目光毫不退缩。

袁轻舟无语点头,蔡世忠的话,确实让人无法辩驳。

“你没有权力跟我们谈公平。”燕婷忽然大声道,“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和目的,你都没有权力去剥夺他人的生命。而你这样做了,你就失去了你原本应该享有的公平。这对你,也算是惩罚的一种。”

蔡世忠愕然,盯着燕婷,好像不相信刚才那番话出自她的口中。

“你的档案资料表明,十几年前,你还在云龙市最大的第一人民医院工作。我想知道,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匆匆离开第一人民医院,甚至,不再和以前的朋友同事联系。”燕婷稍顿了一下,沉声道。

“显然你问了一个跟案情无关的问题。”蔡世忠勉强笑一笑,身子忽然前倾了些,“燕警官,看你的脸色就知道最近休息得不好。我很奇怪,破了我的案子,你应该感到轻松才对,为什么会失眠呢?还是失眠对于你,早就成为一种习惯?”

燕婷一时语塞,面色也瞬间阴沉下来。她想再说什么,但蔡世忠已经身子微仰,闭上眼睛,显然不打算再说什么。

在他的标准里,这一定是件与案情无关的事,所以才拒绝回答。但是,燕婷和袁轻舟都知道,这对于研究他演变成一个连环杀手的心路历程,一定至关重要。

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显然并不太关心这个问题。

对于侦破蔡世忠连环杀人案,大家内心充满喜悦。这件案子从案发开始,就受到媒体的关注,整个刑侦队乃至整个公安局,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现在,大家终于可以带着一身轻松,去过一个快乐的春节了。

就在燕婷和袁轻舟审讯蔡世忠的时候,队长张坚亲自带队侦办的黑恶势力案件也圆满告破,为首的多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一时间,整个刑侦队里弥荡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中。当然,大家这时候,也没有忘记在战斗中牺牲的战友。

叶洪伟的葬礼在大年29那天举行,青松绿柏,常伴英魂。

除了留守的队员,刑侦队其他同志,全部穿上笔挺的制服,前来为叶洪伟送行。老人虽早已泣不成声,但却坚强地始终不要人搀扶。他们站在儿子的墓前,虽然悲痛,但亦自豪。

燕婷在葬礼上无声地流泪,心里对叶洪伟,充满歉疚。

最近,她失眠得更厉害了,躺在黑暗里,无数的画面杂乱无序地在脑海里掠过,根本不由她控制。叶洪伟以为抓住了洪金龙,就能替她驱除黑夜里的哭泣,但他哪里料到,现在她的夜晚更为混乱。整夜都被那些凌乱的画面困扰,但偏偏又看不清那些画面究竟是什么。躺在床上,那些夜晚根本不属于她,她就像被迫参加一场看不见风景的旅行,每晚都在路上,每晚都疲惫不堪。

她迫不及待地想做些什么来改变,但显然,不管她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夜晚的来临。

葬礼过后,她独自开着车离开,街道上,节日的喜庆被裹在寒风里,但她觉得那一切跟她都没什么关系。假期对于别人来说,都是件开心的事,但她却宁愿让自己忙碌起来。

节日里,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孤单。
29、除夕焰火(1)

大年30的上午,局里召开庆功会。会后,袁轻舟和大家告别,他下午就将离开云龙市回省城。对于蔡世忠连环谋杀案,他表示还会继续关注,因为,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还有很多疑点没有搞清楚。他希望燕婷能够和他保持联系,以便获取该案的后续资料。局领导对袁轻舟的工作给予了积极肯定,并向他表示感谢。

中午吃过饭,袁轻舟临上车前,忽然把燕婷叫过来。

“蔡世忠案件非常典型,它对于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素材。我很想过完年能够再回来,但是,省厅接到了另外的援助申请,我必须在年后,去往另一个城市。接下来对蔡世忠的调查研究,你除了可以随时和我联系,我想,还有一个人,你可以跟他多交流。”袁轻舟说。

“谁?”燕婷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地问。

“陆羽。”袁轻舟轻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燕婷怔一下,疑惑地问:“你认识他?”

袁轻舟笑笑:“可以说是久闻大名,但一直没有见过,直到那天跟你去老蔡诊所。”

这回,燕婷真的是大吃一惊。她和陆羽的相识,起源于去年的一桩案件。和燕婷一块儿离开家乡来到云龙市的几名儿时伙伴,相继死于非命。燕婷调查案件,结识了陆羽,俩人最后一块儿回到燕婷的家乡枫树湾村,终于查得真凶。从那以后,燕婷和陆羽就成了朋友,但却并不经常见面。在那次查案以及后来的接触中,燕婷只知道陆羽的身世颇为神秘,不久前,才知道他原本是个流浪儿,被养父收养,这才留在云龙市。陆羽患有重症肌无力,这辈子无法痊愈,幸好养父亲颇有些财富,可以让他不用工作,在家安心养病。燕婷还知道陆羽对犯罪心理学颇有研究,问起时,陆羽只说在老宅里有那么多时间需要打发,他只是看了些杂书,对其中的犯罪心理学感兴趣而已。现在,袁轻舟都说对他久闻大名,那么,他必定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往事。

“你怎么会知道他?”燕婷小心地问,“他很有名吗?”

袁轻舟再笑:“莫非你真不知道他是美国哥伦比亚法学院的高材生?哥伦比亚法学院,迄今为止,只招收过一名中国学生,就是这个陆羽。”

“啊!”燕婷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哥伦比亚法学院,那是法学院中的贵族学校。除了财富,所有学生必须有相当高的智商以及经过严格的测试。

“陆羽在校期间,就协助过美国警方侦破过两起连环谋杀案,可以说是他那届犯罪心理学专业的高材生。我读过他的案例,对他非常钦佩,一直想有机会跟他好好交流一下。但后来,传言他毕业前夕忽然退了学,然后便不知所踪,没想到,他原来躲在云龙市人。”

燕婷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料到陆羽退学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病情。
看到燕婷呆滞的神情,袁轻舟再笑笑:“你们云龙市警方,如果能请得动陆羽,哪还需要从省厅把我调过来。而且,我还看出,你和陆羽的关系非同寻常,别人请不动,你一定能请得动。”

燕婷无语,知道她和陆羽的事情,一定瞒不过省厅来的心理学专家。

“那天在老蔡诊所,我就觉得他有些面熟,后来上网,让我们研究室的同志给我传了张陆羽的照片来,我一看,就知道没认错人。这个陆羽真够神秘的,大隐于市,说的恐怕就是他这样的人。”

“谢谢。”燕婷低头,若有所思。

袁轻舟上车,挥手道:“把蔡世忠的案子吃透,好好做篇论文,我等着看。”

燕婷勉强笑笑,算是对他鼓励的感谢。

袁轻舟走了,队里的同志们也都离开了。原本紧张喧闹的大办公室里,只剩下燕婷和另外两名同志,显得特别冷清。燕婷想了想,终于摸出电话来,给陆羽挂过去。

“我说过,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陆羽毫不掩饰接到燕婷电话时的开心。

于是,燕婷出门,开车,去苍梧路上的飞羽堂。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余辉,刚好透过枯枝的缝隙,落到门边。陆羽正在贴对联,他还沿用传统的贴法,将浆糊细细地抹在对联上,再贴到门上。燕婷赶到时,他正在贴下联,听见声音,回头,笑道:“正好,你帮我看一下,贴得是否整齐。”

燕婷端详,看那对联就是寻常的喜庆句子,而陆羽贴得却很认真。

“我总觉得,能跟家人一块儿贴对联,是件非常幸福的事。”陆羽说。
燕婷沉默,陆羽说的,岂非正是她所想?

进去坐下,陆羽洗了手回来,燕婷也不寒暄,直奔主题:“听袁轻舟说我才知道,原来你在美国留过学,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哥伦比亚法学院。”

陆羽怔一下,摇头道:“你只要知道坐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朋友就够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希望你能理解。”

他到底想隐藏什么呢?

但既然陆羽不愿提及,燕婷便不问。她来这里,还是为了蔡世忠的案子。

“蔡世忠已经承认他就是6起谋杀案的凶手,而且详细地交代了杀人过程,我们也取得了相应的物证,比如凶器,沾有死者血迹的衣服。这个案件算是破了,但我总觉得还有些遗憾,因为,蔡世忠的犯罪心理,我们还并不能完全掌握。”

陆羽听得认真,对于蔡世忠的案子,他一直很关注。

“如果方便,我想听一听你对蔡世忠犯罪心理的分析。”他说。

燕婷沉默一下,似是在考虑从何说起。片刻后,她抬起头,直视着陆羽,开始陈述。以前,在陆羽面前,她总是非常谦逊,但现在,知道了陆羽的背景后,她反而不觉得胆怯了—这就像一个学生在老师面前,难道还怕说错话吗?

“蔡世忠被捕那天夜里,我在灌清县的双桥乡,那里是蔡世忠的家乡。你知道,任何一名连环杀人犯的心里历程中,童年经历必定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怀疑蔡世忠,但却苦于没有证据,探寻他的童年经历以及成长历程,是我去那村子的主要目的。在村子里,我见到了村长和书记,跟他们提起蔡世忠,他们印象颇为深刻,但对于往事,却有些躲闪,显然不愿意提起。后来,还是双桥派出所同去的一位所长,才让他们道出了原委。”燕婷沉吟了一下,面上也现出些不忍的神色。

“蔡世忠的童年经历,是我们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大约在40多年前,那个动乱的年代,村里发生了一件让所有村人都感到震惊的事情。村长那时候还是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他在讲述往事时,甚至还显得颇有些心悸。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有名村人,连续几天听到隔壁邻居家里,传来孩子的哭声。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在那个年代里,即使最偏僻的乡村,也并不安宁。人们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精力去过问别人的事。但那孩子的哭声,还是引起了那村人的注意,他试探着去敲那家人的房门,但里面却全无所息,就连哭声都变得微弱了。那名村人回去了琢磨了半天,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就跟其他邻居说了。这样,一群人聚到那户人家门前,大声叫主人的名字,但全无回应。最后破门而入,里面的情形,让一半的人落荒而逃,还有些人当场呕吐。”

陆羽紧张地盯着燕婷,端起的茶杯,也悬在了空中。

“那户人家的男女主人,已经死在床上,而且,不知道死了几天,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扑鼻的恶臭。在母亲的臂弯里,却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那孩子头发凌乱,脸上脏兮兮的,身上沾着分不清颜色的液体。”燕婷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口气,接着道,“那孩子就是童年时期的蔡世忠。他后来被送到医院里,双唇全是脱水后产生的水疱,身体也软绵绵的不能动弹,抱在怀里,像个水袋。而且,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尸水里,他患上了严重的肺炎。”

陆羽难掩悲戚之情,杯子没有送到嘴边,又放下。

“后来,现场发现了蔡世忠的父亲留下的遗书,人们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蔡世忠的母亲与人有染,蔡世忠的父亲虽然生性懦弱,但碰上了这种事,却还是不能置若罔闻,找到那男人理论,却又遭羞辱。回来后,女人并不认错,相反却讥诮他的无能。他觉得这是他生命里无法承受的侮辱,于是愤而杀死了妻子。之后,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懦弱的本性让他选择了逃避来作为解脱,那就是死亡。他本想在自己死前,连儿子一块儿带走,但终于还是狠不下这个心。于是,写下遗书后,服食农药,死在了妻子的身边。而他们的儿子,就在父母的尸体边睡了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