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特别是我’?”张牧云的声音有些颤抖。
“难道你忘了曾经做过的事?别以为时间过去这么久,你就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被你伤害的人,这辈子都无法抚平心里的伤痛。而你,也永远不能隐藏自己的历史!”现在的陈建平,看起来已经有些面目狰狞了。
张牧云的身子瞬间变得冰冷,她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面上的神情无比震惊,还有痛苦。这骤来的变故,让她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的了。
“你,你怎么知道?”她说。
“我当然知道,当我发现一个跟她长得酷似的女人,你以为我会那么贸然走到她的跟前?我知道你做过的所有事,包括那些被你伤害的人。我明知道你是个堕落的女人,但是,我还是无所控制自己走到你的身边。现在我知道错了,选择你,其实是对她的侮辱,我怎么能让一个堕落的女人来取替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陈建平的愤怒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自己。
他退后几步,手指着张牧云,不住地摇头:“你不配,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
张牧云重重地喘息,陈建平的话虽然就像是蓦然而至的钢刀,直插在她心上,但是,长久的戒备已经让她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她喘息着,身子倚靠在墙上,尽量让自己平静。这一刻,她知道已经失去这个男人了,跟他出去这几天,完全是场错误。这几天的希望和憧憬,也都在瞬间灰飞烟灭。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不过是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难道还有比那更坏的事情吗?
既然没有什么好失去的,那也就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你凭什么来指责我?是你突然走到我的身边,还带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你自己做的事,凭什么反过来责怪我!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我已经把它们全忘了。而你呢,以为自己做过的事光彩吗?你凄凄哀哀像个女人样,以为自己跟那个女人的爱情多么高尚多么纯洁,其实,你不过是个可耻的第三者,你扰乱了别人的生活,并让一个男人蒙羞。我完全理解他后来做出的事情,其实,害死那个女人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你。”
张牧云看起来也有些失控,声音尖锐,完全没有了平日成熟稳重的气质,倒像一个市井泼妇。她稍微喘息了一下,用更大的声音叫道:“你是个凶手!”
陈建平显是怒极,大步跨到她的跟前,手已经举了起来。而张牧云却丝毫无惧,抬起脸等待这一巴掌的落下。但是,陈建平却终于还是退后几步,面上尽是厌恶的神情。
“我跟她的爱,是你这种女人一辈子都不会理解的。甚至,你提到她,对她都是种亵渎。我真想不明白,我怎么能容忍自己跟你在一块儿这么些天!”
而张牧云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字:“滚!”
陈建平怒极反笑,但看着却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他恨恨地转身,拉开门出去,再重重地把门关上。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那些争吵指责,如潮水般而来,又如潮水般而去。张牧云好像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当世界只剩下自己时,再也无法坚持。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对这世界,她还敢奢望些什么?也许,她只能继续躲在自己的窝壳里,穷尽一生。
张牧云踉跄着进到浴室里,打开淋浴,很快身子就变得湿漉漉的了。她一点点脱下自己的衣服,让自己完全赤裸在水中。雾气很快弥漫开来,她的影子也若隐若现,好像有些不太真实。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水已经变得冰冷,雾气渐渐散去,冷水下的女人,仍然没有离开。她环抱双臂,身子不停地颤栗,嘴唇已经变得铁青。
水冷、身子冷,但却都不如她的心冷。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门铃响。
她的意识好似已经模糊,门铃响了好一会儿,她才确认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慢慢扯一条浴巾裹到身上,离开浴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堆放在门边的两个登山包。
也许,是那个男人来取忘在这里的东西了。
除此以外,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谁会在深夜来敲她的门。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慢慢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然后拉开了门。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
所有的出城路口、交通要道,全都有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和穿制服的警察设卡盘查,市区内,街道上不时有警车呼啸而过。
洪金龙就像鱼,隐没在水中。
云龙市刑侦队队长张坚,带着一队人,一直在市区内巡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这么些年从警的经验告诉他,时间过去越久,嫌犯逃脱的可能性越大。现在,他惟一的希望,就是洪金龙还没来得及外逃。只要他还在云龙市,那么,就算大海捞针,这次也一定要将他擒拿归案。
到了11点多,各路人马传回来的消息让人沮丧——还没有发现洪金龙的踪影。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110指挥中心接到群众举报,说有名逃犯正在新孔南路一处租赁房内。根据举报人描述的逃犯模样,可以判断出,那人应该就是洪金龙。
张坚接到消息,立刻带队赶往新孔南路。
半道上,他心里有些疑问。缉捕洪金龙的行动开始只有几个小时,一般群众即使能感觉到紧张的气氛,但是,举报人是怎么知道这次行动的目标就是他看到的人?
这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到达新孔路,已经有防暴队员和武警战士抵达现场,张坚下车,很快就见到了举报人。张坚虽然没有见过他,但却看过他的照片,还知道,这段日子,燕婷和袁轻舟差不多把精力全都耗费在了他的身上。
他竟然就是巨龙街上老蔡诊所的蔡世忠。
蔡世忠举报的情况是这样的:有几个在巨龙街上做生意的外地人要回家过年,晚上,他们约了蔡世忠在一家小酒馆吃饭。大概快到10点的时候,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里面是个女人,让他尽快赶到新孔南路264号,说是有急诊病人。老蔡挺诧异,因为新孔路离巨龙街的距离不算很近,而且据他所知,与新孔路相邻的朝阳路上,就有家中等规模的医院。
女人的解释是这样的,以前去老蔡诊所看过病,而且患者是老蔡的熟人,是他要求一定要找老蔡来。最后,她又加了一句:“他只信任你。”
虽然心里还有疑惑,但老蔡还是简单询问了病情,原来是摔伤,还有异物刺入身体。于是老蔡回诊所,带了相关器械与药品,打了辆车,赶往新孔路。
找到地方,开门的那女人,他不认识。女人带他进去,看到躺在床上那男人,他立刻就明白了。那人就是洪金龙,许多年前,他出了那档事被警方通缉之前,没少光顾老蔡诊所。
洪金龙在道上混了好些年,打打杀杀的事情经常发生。他只要挂了彩,必找老蔡。
出事之后,老蔡再也没有见过他。大概估算一下,也有五六年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他。洪金龙见老蔡进来,勉强挤出点笑容,寒暄了几句。他不提被警方通缉的事,老蔡也假装不知道。上前察看伤情,原来是枪伤。
老蔡什么人,立刻就联想到了今晚街上刺耳的警笛。
于是什么都不说,打麻药、取出子弹、缝针、上药、包扎,终于完事了,老蔡额头上也见了汗。
洪金龙躺床上闭着眼睛,麻药的药性还没过去。老蔡收拾家活要走人,那女人上前拦住他。老蔡挺警觉,但那女人却掏出一叠钱来。
老蔡当然明白什么意思,想了想,接过来。那女人吁了口气,好像这才放下心来。
什么话都没说,老蔡出门,到路边,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张坚什么话都没说,立刻组织人马,封锁新孔路各路口,然后,亲自带人,包围了264号。全副武装的防暴队员和武警战士,随着张坚一声令下,撞开门飞快地冲进去,里面的吴宝珠和洪金龙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便被按倒在地。
抓住了洪金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带嫌犯回队里,张坚下达命令,解除各路口的关卡,今晚的行动就算取得圆满成功。但是,回到刑侦队,所有人的心情还都异常沉重。
就算抓住了洪金龙,也无法挽回叶洪伟的生命。
很多队员此时,都是眼中含泪。
对洪金龙的审讯很快展开。洪金龙自知这回再无生路,所以态度异常恶劣,不管警方询问什么,都闭口不语。而吴宝珠显然没有他那么顽固,被抓获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回来没费多少工夫,就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全交代了。
当听到叶洪伟再次被洪金龙刺伤,已经倒地不起,洪金龙上前取他的佩枪时,他却能再次拼了全力,扣动扳机,击中洪金龙时,审讯的队员俱都难掩悲愤之情。
洪金龙身上有伤,后来他据此耍起了无赖,倒在地上,闭目装死。
张坚无奈,让人把他送去医院,但要重兵守护,决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忙完这一切,张坚这才想到,该去见一下叶洪伟的家人了。他颇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就在这时候,忽然又接到110指挥中心的电话,说是翠竹苍小区发生命案,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正前往现场。
虽然已经很疲惫了,但张坚还是立刻组织人手,前往命案现场。
张坚没想到,在翠竹苑小区,又见到了一个曾在照片上见过的人——陈建平。
25、长夜无眠
民警已经封锁了现场,现场勘查随即展开。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民宅,屋里收拾得异常整洁,但地面及家具上,却落了层薄薄的灰尘,从客厅到浴室,地面上有被清扫过的痕迹,显然是凶手所为。房门没有撬凿过的痕迹,屋内没有搏斗过的迹象,可以判断凶手是在死者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动的手。尸体倒在浴室里,全身上下只裹着条浴巾,但并没有脱落。致命伤是颈间一道伤口,法医郑超初步鉴定结果是颈动脉割创导致失血性死亡。
“如果我判断没有错的话,这应该是连环谋杀案的延续。”郑超小心地道,“在死者割创部位,有轻微的拉痕,凶手使用的,应该是同一把凶器。当然,最终结果还得等到正式验尸报告出来才能最终确定。还有一点,可以让我们怀疑这是系列谋杀案的延续,是在死者的浴巾上发现了一枚省城艺术高校的校徽,它很可能是凶手作案后留下的标记。”
张坚闻言一怔,立刻想到了报案人陈建平。虽然没有参与连环杀人案的侦破工作,但他对案情还是相当熟悉的。
今晚发生的事太过凑巧,洪金龙的举报线索,和这起凶案的报案人,居然都跟连环杀人案有关。难道这真的只是凑巧?
当即把陈建平叫过来,让一名队员给他做现场笔录。
据陈建平讲述,死者名叫张牧云,私营业主,开了家酒店。数日前,跟她一块儿去了安徽,今天晚上刚刚回来。陈建平半夜11点多钟从这里离开,回到自己郊区租住的房子时,才发现钥匙在包里,而包丢在了张牧云家,便又返回到这里。张牧云家房门虚掩,里面有淡淡的灯光,这让他心中生疑。敲门,没有人应声,推门进去,很快就发现张牧云倒在卧室里,身边还有一大滩血迹。陈建平骇然,但并没有丧失理智,当即报了警。
杜海明证实了陈建平今晚刚和张牧云回到这城市的说法,通过对周边邻居的走访,大家都说曾在10点多钟的时候,隐约听到张牧云的住处有争吵声。
对此,陈建平承认,当晚到达张牧云住处后,他确实和张牧云起了争执,这才愤然离开。后来经小区门卫证实,陈建平确实10点多钟便离开了,中间间隔了一个多小时,再次回来。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也记录下了陈建平离开和再回来的准确时间。
如果陈建平反映的情况属实,那么,张牧云死亡时间基本可以断定是在10点到11点之间。小区的监控录像还显示这一个小时时间里,有7辆轿车、12辆摩托车或者电动车,9名徒步者进入小区。但据小区保安讲,小区因为二期开发,南端有一大片工地,凶手完全可以从工地借道进入小区,因而,监控录像的意义并不大。
那边现场勘察仍然在紧张地进行中,张坚这时忽然有些紧张,他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他挥挥手,把杜海明叫过来,让他赶紧给燕婷打电话。
“先别说叶队的事,就把这里的命案告诉她,看她有什么想法。”张坚犹豫一下,接着道,“这是她的案子,我们应该在第一时间告诉她。”
杜海明答应一声,走到边上摸出电话来。
张坚这时又让人把陈建平叫过来,问:“我说个人,看你认识不。”
陈建平神情沮丧,似乎还没从惊惧中恢复过来,闻言,只有点头的份。
“蔡世忠。”张坚盯着他道。
陈建平眉峰微皱,显然对这个名字并无印象。
“那你知道巨龙街上的老蔡诊所吗?”张坚再问。
陈建平“噢”一声:“你说的蔡世忠就是老蔡?”看张坚点头,他接着道,“我认识他好多年了……”
张坚还想再问什么,忽然被疾步走来的杜海明打断。
“张队,燕队让你接电话。”杜海明把电话递了过来。
燕婷的声音非常急促:“张队,立刻带人去找蔡世忠。如果我们的侦破思路没错的话,在这么短时间内,他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张坚还有些犹豫,警察做事,讲究证据和方式,深夜去找蔡世忠,也一定得有理由。
“张队,时间紧迫,如果蔡世忠真是凶手,留给他的时间越长,我们得到的证据就会越少。”燕婷更加急切地道。
“好吧,我亲自走一趟。”张坚终于答应。
那边的燕婷这才吁了口气,飞快地说了蔡世忠的住址。张坚挂电话前不忘嘱咐一句,“你在双桥乡也别着急回来,事情办完了再说。不管我这边有没有什么收获,我都会及时通知你的。”
挂断电话,张坚安排了一下现场留守人员,让其他人勘察结束便收队。他自己则只带杜海明一个人,下楼开了车,直奔巨龙街而去。
蔡世忠的住处,就在老蔡诊所不远的一幢80年代建造的典式楼里。楼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楼洞里的灯也坏了。杜海明跟在张坚后面,忽然有些紧张。停在老蔡家门前,杜海明下意识地把枪掏了出来。张坚抓住他握枪的手,示意他把枪收起来。
上前敲门,好一会儿,门里才透出一道昏黄的光线,蔡世忠谨慎地露出半张脸来。
他先看到的是张坚的警官证,接着,张坚和杜海明已经推门径自走了进来。蔡世忠看起来有些慌张,但随即便恢复了常态。他身上只穿着秋衣秋裤,好像刚从床上起来。但走到卧室门边,却看到床上的被褥叠放得非常整齐。
“警察就能深更半夜直接闯到人家里来吗?”老蔡语气里带着些讥诮。
“我们来找你,当然有事。”张坚冷冷地道。
卫生间里还亮着灯,张坚示意杜海明过去查看。蔡世忠脸色微变,但还能保持镇定。张坚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看,好半天才道:“我们想知道,你跟洪金龙是怎么认识的。”
蔡世忠忽然笑了笑:“我想这应该是你路上想好的借口。”
“那你说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张坚反问。
蔡世忠叹口气:“我没想到你们会来得这么快。”
张坚悚然一惊,已经察觉到蔡世忠话里有话。但他却不敢相信,蔡世忠竟会如此坦然。这时候,卫生间里的杜海明忽然疾步而出,戴着手套的手上,捏着一把细长的折刀。那刀的刀柄微黄,看质地应该是黄铜的材料,窄不过指宽,但却凸凹不平,显出一个龙的形状。龙身稍微带些曲度,龙首向上,刀身便从龙嘴里穿出。
这是一把龙形折刀。
“张队你看。”杜海明将折刀送到张坚面前。
张坚定睛看去,只见刀锋上隐隐泛着丝暗红,像是被擦拭过,但擦的人不知是粗心,还是过于匆忙,刀身上隐隐还有些暗红的印记。再看锋刃,在离刀尖大概两厘米的地方,有一个极小的豁口。
张坚此时,已经对燕婷和袁轻舟的判断再无怀疑,边上的杜海明,又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怀里。而蔡世忠,这时却愈发坦然,甚至,他的面上还带着些揶揄的微笑。
“蔡世忠!”张坚厉声道,“我们怀疑你跟一系列谋杀案有关,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不得不佩服你们。”蔡世忠摇头苦笑,“看来以前我还真小瞧你们了。”
张坚和杜海明此时俱都再无疑虑,蔡世忠这样说,显然就是直接承认,他是那一系列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杜海明解下腰间的手铐,上前将他双手反扭到后面铐住,而张坚,则给队里的同志打电话,让派车过来。
蔡世忠一直很配合,没有丝毫反抗,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甚至,他还出言提醒张坚和杜海明:“那堆衣服里面有一件我刚脱下来的,上面还沾有血迹。”
杜海明进到卫生间,果真从洗衣机里挑出了一件带血的棉衣。
“还有那双鞋,如果你们拿去检验的话,一定会发现底上的泥土,跟翠竹苑南边工地上的土质相同。”蔡世忠的语调更加轻松。
张坚皱眉不语,只觉得这个蔡世忠,跟他从警这么些年遇上的所有罪犯都不同。
而杜海明,好像不敢相信,困扰了警队这么长时间的连环杀人案,竟然这么容易就破了。要不是因为叶洪伟的事,他现在不定能兴奋成什么样。要知道,能亲手抓住连环案的凶手,在警队里,实在是件很让人羡慕的事,特别这个凶手非同寻常,现在全国的媒体差不多都在盯着这个案子。
数分钟之后,警笛声由远及近,队里的同志赶到了。
杜海明想了想,凑到张坚的跟前,低声道:“要不我给燕队打个电话吧,这么大的事,告诉她,也让她高兴高兴。”
张坚目光仍然盯着那边的蔡世忠,慢慢点头。
于是,杜海明摸出手机来给燕婷打电话,那边的燕婷显然也很兴奋,问了好多问题。杜海明觉得当着蔡世忠面有些话不好说,便说回队里再给她挂过去。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纷沓的脚步声,队里的同志赶到了。
燕婷电话里说,不用等她回来,对蔡世忠的审讯工作,可以立刻开始。
今晚刑侦队里,灯火通明。张坚亲自上阵,主持对蔡世忠的审讯工作。蔡世忠态度仍然很好,对审讯也很配合,很快就承认前面6起凶案都是他所为,但对于细节,他却不愿透露。
“接下来这几天,我们都会很忙。”蔡世忠看起来有些疲倦,“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明天,等你们那位女警官来了,我会好好和她谈的。”
接下来,不管张坚再说什么,蔡世忠都保持着微笑的神情,但却拒绝说话。
这一天够累的,张坚不想过于逼迫蔡世忠,至少他的态度还是挺配合的。于是将他暂时羁押在羁留室里。
张坚没忘记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
交代完明天的工作,换上警服,开着车,他独自驰往东城区的一个居民小区。车停在楼下,抬头仰望4楼的某个窗口,心中泛起无言的酸涩。
有些事,他完全可以交给队里其他同志来办,但是,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自己来。可是,他又对那样一个时刻非常畏惧,他不忍心看到一对善良的老人,在自己面前潸然泪下。他现在已经可以想像叶洪伟的父母,听到儿子牺牲的噩耗,会有多悲痛。那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显得虚假。
下车,仍然犹豫,倚在车上抽烟。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第一眼就看到杜海明,接着是他身后那些熟悉的面孔。大家都已经脱去了便装,换上了警服。
刹那间,心头百感交集。都是些好同志,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大家的心里,还惦记着已经离开的兄弟。面对着这些并肩作战的战友,现在,张坚只想跟他们并肩站在一起。他们都是些可以让他倚靠的力量。
“张队,我们陪你上去。”杜海明低声道。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两位老人休息,再让他们睡一个安稳觉吧。”张坚道,“这样的机会,以后对他们,一定不会很多。”
立刻有泪模糊了视线,黑暗里,还有人低声抽泣。
这一夜,既漫长又短暂。而黎明,终究会在黑夜的尽头到来。
这个早晨,小区里的居民见到了这样一幅画面,将近30名身着警服的警察,队列整齐地站在一幢楼下,每个人的脊梁都挺得笔直,每个人的神情都很肃穆。他们偶尔抬头看一眼楼上的某个窗户,长时间俱都无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经过他们身边的居民,纷纷驻足观看,还相互议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终于,当两位老人从窗口看到这一幕,飞快地奔下楼来时,居民们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两位老人站在列队整齐的警察们对面,虽然无言,但刹那间,泪水已经奔涌而出。活到他们这岁数,很多事情已经无需再用语言来讲述。他们明白,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让这么些警察,如此肃穆凝重。
他们永远失去他们的孩子了!他们惟一的孩子!
但是,他们仍然要从张坚的口中确认这个消息,他们心里,还抱有侥幸。
他们等来的,是谁口中发出的一声嘹亮的“敬礼”。
警察们敬礼的动作整齐,刚劲有力,很多人眼里泪光婆娑。于是,两位老人需要相互搀扶着才能支撑自己的身体。
礼毕。张坚大步上前,分别握住老人的手,更多的警察围涌过来,将两位老人团团围住,老人的泪眼之中,忽然多了几许欣慰,他们想,如果儿子能看到这一幕,也许,他会去得再无遗憾吧。
但他们仍然悲伤,因为从此以后,他们就要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家里,再也不会响起儿子爽朗的笑声,他也不会在每一个节日里,为他们送上一份惊喜。
这个冬天对于他们,将是生命中最寒冷的季节。
燕婷和袁轻舟,亦是一夜无眠。
听到蔡世忠被抓并承认自己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俩人是既兴奋又有些沮丧。兴奋的是案子终于破了,而且,确定犯罪嫌疑人,是基于袁轻舟的那份犯罪心理学报告;沮丧是因为在这关键时候,俩人居然不在现场,没能亲手抓住蔡世忠。
“如果不是你电话里及时提醒张队,蔡世忠估计也不会那么爽快承认自己是凶手。”袁轻舟这样安慰燕婷。
而燕婷此刻已是归心似箭。
对于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来说,连环杀人案已经不容易碰上,像蔡世忠这种受使命感驱使的连环案更是少见,有些人一辈子,也许都碰不上一件。所以,抓住罪犯对于其他警察来说,也许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而对于犯罪心理学研究者来说,那只是开始。
现在,他们只盼着天能早些亮,可以早点出发动身前往蔡世忠老家的那个村子。
下半夜,俩人在各自的房间辗转反侧,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最后一次看表,凌晨5点多。燕婷实在待不住了,起床。冬天的夜长昼短,那会儿外面还黑呼呼的。不管时间了,找出张坚昨晚给的双桥派出所电话,挂过去。那所长还在睡觉,但电话里,很爽快地答应了尽快赶到招待所。
在那个村子,他们只待了3个多小时。村长和书记听燕婷提到蔡世忠还有些疑惑,但看了蔡世忠的照片,立刻就齐齐发出些感叹。
他们提供的情况让燕婷和袁轻舟感到震惊。
中午回到双桥乡,俩人拒绝了派出所所长的邀请,只是简单吃了点饭,便踏上了回程。3个多小时,俩人几乎没说几句话,都还沉浸在村长书记讲述的故事中。
那当然不是故事,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蔡世忠身上的往事。
也许,蔡世忠现在意识中反社会的因素,早在他童年时便已经萌芽生根。
回到云龙市,俩人不顾奔波之累,立刻赶回刑侦队。上楼,进到办公大厅,虽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但大家都在。燕婷像往常一样,跟人打招呼,但所有人的态度好像都很冷淡。还有些人,目光与她的相遇,很快便移开,就好像不认识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