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搬到巨龙街,不存在危险,凶手不会对受到伤害的人下手。但巨龙街上鱼目混杂,什么样人都有,邱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单身混迹在那些人中,多少让人有些担心。
搬到巨龙街后,燕婷选择了赵光明作为突破口。要知道蔡世忠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直接和他接触,或许会让他生疑。而赵光明是个粗人,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漂亮姑娘,他肯定会非常感兴趣,还会借机与之亲近。而他和蔡世忠的私交也不错,他知道了邱月的“遭遇”,也一定会传到蔡世忠的耳中。
这个计划并不复杂,关键之处,要编一个给人触动极大的故事。邱月的“遭遇“,是燕婷和袁轻舟一顿饭的工夫编出来的,大意是邱月在校念书期间,认识了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男人开始骗她说自己没有家室,并对女孩展开猛烈追求。女孩不敌,终于相信了他。不久之后,女孩就怀孕了。考虑到自己学业未成,就去医院做了人流。大学毕业后,女孩留在云龙市跟那男人同居,每次提到结婚,那男人总是找理由推诿。后来,意外的情况下,女孩终于知道了,那男人原来是有家庭的,只是长期分居,妻子带着孩子住在另一个城市。女孩当然是悲痛欲绝,但那男人又是花言巧语,承诺一定会跟妻子离婚的。女孩思虑再三,还是相信了那个男人。又过了数月,那男人忽然提出分手,原来是他的妻子带着孩子,马上就要到这城市生活。女孩开始时哭诉央求男人不要离开他,后来痛斥他的薄情寡义,但男人不为所动,只是逼着她快点搬离他的住所。这时候,女孩再次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以为事情可以有些转机,但男人却毫不留情地带她去了医院。从医院出来后,男人只是把她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把她扫地出门。可怜女孩在这城市举目无亲,只能自己到巨龙街上租了房。她对那男人心中充满愤恨,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过去。那男人赶到她巨龙街上的住所,目的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再骚扰他的生活。
赵光明见到那男人上门,为的就是威胁邱月。
这个故事,再配合邱月白皙的肤色和楚楚动人的模样,至少赵光明知道后,已经是极度愤慨,直嚷嚷着,那男人再来,一定不会放过他。
现在,燕婷只希望,赵光明能尽快把这个故事,传到老蔡的耳中。
分局那位扮演恶的同志,也已经安排妥当,只要老蔡有所行动,必定能当场将他拿下。但对这次行动,燕婷和袁轻舟等人,都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凶手真是蔡世忠,他作案多起,没有留下丝毫的丝索,可见其人计划周详,行事缜密,具有较强的反侦察能力。他究竟上不上这个当还真不好说。又或者他觉得现在风声紧,就算信了邱月的遭遇,却并不再犯案,那么,谁也拿他没办法。
所以,展开这个行动的同时,其他方面的调查还在继续。
“张队,我想去一趟灌清县双桥乡。”燕婷冲着张坚道。
“双桥乡?”张坚愣一下。
“就是蔡世忠的出生地。”边上的叶洪伟抢着道。
张坚想一下,还是问燕婷:“你想从那儿知道些什么呢?”
“从理论上讲,每一个连环杀手的产生都不是偶然的,童年经历,也许在塑造这类犯罪人扭曲的世界观和人格方面,起到重要的作用。童年暴力,或者不良的生活环境,都有可能,让一个原本单纯稚嫩的心灵,被黑暗笼罩,并且永远不会消散。”燕婷道。
张坚点头,看了看燕婷身后的叶洪伟:“行,那你就辛苦点,我让叶洪伟陪你去,两个人去,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燕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想让袁轻舟同志跟我一块儿去,他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专家,在很多地方,我还需要向他请教。”
张坚看到叶洪伟在瞬间转过身去,慢慢走到了窗边。
犹豫了一下,别无选择,只能点头:“好,那就让袁轻舟同志跟你跑一趟。”
“那我们现在去准备一下。”燕婷道。
张坚点头,目光却还是有些犹豫。燕婷转身,跟袁轻舟轻声道:“走吧。”
袁轻舟微笑,目光飞快地划过窗边的叶洪伟,便跟在燕婷的后面向门边走去。正要出门,燕婷忽然又停下,转身冲着叶洪伟的方向:“叶队,家里这摊子事,辛苦你了。”
叶洪伟摆摆手,笑道:“份内的事儿,你就放心去吧。”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燕婷似有些不忍,稍迟疑,但还是转身离开。到了外面,上了车,袁轻舟忽然重重地咳嗽,燕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袁轻舟苦笑道:“我可让你害惨了,看样子,你是不想我以后再来云龙市了。”
燕婷歉疚地笑,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这个犯罪心理学专家。
车子缓缓驶动,很快就融入到街道上的车流中去。
云龙市是个狭长的城市,灌清县在最南边。
天擦黑那会儿,燕婷和袁轻舟到了县城,下车吃了碗牛肉面,俩人商量是找地方住一宿还是走夜路。县城到双桥乡大概3个小时的车程,如果连夜赶路,不出意外的话,差不多11点左右能到。燕婷坚持连夜赶路,理由是,家里面还有一摊子事,早去早回。袁轻舟看她已是一脸疲倦,本来想住下的,但燕婷态度坚决,就没反对,只是提出接下来的4个小时,全程由他来驾驶。
车子离开县城,顺着新修不久的沥青路面一直向南。
燕婷显然累了,没一会儿,就倚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睡着了。袁轻舟看她一眼,觉得这个女孩真挺不容易的。燕婷就连在睡梦中都眉头紧锁,就像困扰她的那些事情,一刻都不曾离开她。袁轻舟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只想能让她睡得安稳些。
乡间的公路,路牌不太规范,幸而有GPS可以引导袁轻舟向前。
看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离双桥乡应该不会太远。这时候,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岔道,而GPS上却并没有显示。车子慢慢停下,袁轻舟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叫醒燕婷。
跟燕婷共事的这些日子,只有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孩有多么辛苦。为了查案,她可以不吃不喝忙上一整天,而第二天早晨,她苍白的面孔和黑眼圈,都在表明她又熬夜了。
在省厅这几年,袁轻舟接触过不少优秀的警察,为了案子,可以废寝忘食,但是,那些人只在该忙的时候忙,在任何可以休息的时候尽量休息,因为谁都知道,只有精力充沛才能保持头脑清醒,在出现的突发情况面前,做出正确的判断。
燕婷与他们不同,燕婷似乎在利用工作,逃避着些什么。
袁轻舟想,燕婷逃避的,应该是让她无法入眠的漫漫长夜吧——辛苦了一天,回到家里,理应抓紧一切时间,好好睡上一觉。但她苍白的肤色和黑眼圈,又暴露了她的秘密。袁轻舟可以想像一个失眠者在长夜里是如何地痛苦,她苦苦挣扎与之对峙的,其实正是她自己。
那么,因扰燕婷的,又究竟是什么事呢?
忽然间,袁轻舟听见边上有些窸窣的声响,赶紧打开车顶灯,只见边上的燕婷蜷缩着身子,脑门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她的眼皮不停地颤动,双唇也一张一合往外吐着粗气。
袁轻舟知道,此时的燕婷,一定做噩梦了。
看着白天里镇定威严的警官,在夜晚,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女孩,袁轻舟忽然有些心痛,下意识地伸过手去,想把燕婷从噩梦中唤醒。但那瞬间,燕婷却突然先抓住了他的手,那么紧。
燕婷的眼睛仍然紧闭着,袁轻舟似乎听到她说了什么。赶紧俯过身去,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巴。他怔住了,原来,燕婷并不是在说梦话,而是在梦里,发出了些低低的呜咽。
燕婷真的在梦里听到哭泣,但那哭泣却不是她的。
无边的黑暗,仿似笼罩了世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听见隐约的哭声。燕婷知道那哭声来自一个小女孩,但却始终没法自黑暗中找到她。那哭声像枝箭,每次出现,都要重重地刺在她的心上。她有黑暗里狂奔,四处寻找。黑暗后面仍然是黑暗,那哭声,好像已经和黑暗完全融合到了一处。燕婷不想找了,她蹲下来,蜷缩着身子,自己也发出些呜咽。
蓦然醒来,眼角带着湿润,发现正抓着袁轻舟的手,慌忙松开,身子也坐了起来。
“对不起……”她嗫嚅着说,显得局促不安。
“你醒了就好,我还等着你给我指路了。”袁轻舟轻描淡写地道。
燕婷凝神看去,两条小道全都黑呼呼的,她也不知道该走哪条。于是查了双桥乡派出所的电话,向值班人员询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让袁轻舟把车开上右边那条道儿。
接下来的行程,俩人俱都沉默不语。其实,俩人都想找些话题,但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会让他们觉得尴尬。因而,接下来将近1个小时的路程,显得特别漫长。
终于到了双桥乡,找了家小旅馆住下。
老蔡家还在双桥乡下面的一个村子里,燕婷打算明天一早,就请乡派出所的同志帮忙,要不,他们肯定找不着地方。
躺在床上,袁轻舟发现自己也失眠了。闭上眼睛,就会出现燕婷在夜里辗转反侧的画面。他知道,深度失眠是件挺让人绝望的事,失眠者所承受的痛苦,也是常人难以想像的。
燕婷究竟被什么事情困扰?这个问题,现在变成了袁轻舟的困扰。
他知道,只怕这一夜,自己都无法入眠了。
叶洪伟快下班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出门之前,找了个开车的同事,说今晚有点事,想借他的车用一下。拿到钥匙,把车开出去,回拨了刚才那个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个地点,他就把车开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华裕宾馆门前的停车场。
华裕宾馆在城市外围,靠近西郊的地方,前身是一家科研单位的招待所,改头换脸之后承包给了别人。叶洪伟车子刚停下,立刻有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一路小跑奔过来。
“叶队,人就在里头,进去快半小时了。”那男人说。
“好,辛苦了。你有事就去忙你的,这儿我盯着。”叶洪伟说。
那男人哈着腰,脸上挤出些笑容,算是跟叶洪伟道别,然后,依然是一溜小跑离开了。叶洪伟在车上掏出颗烟点上,目光落在宾馆入口处,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车,进到宾馆大堂。
出示证件,让总台小姑娘查一个叫吴宝珠的女人。很快有了结果,半个小时之前,吴宝珠刚在这里用她的身份证开了房。
想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重新回到车里坐下。
如果是吴宝珠自己开的房,那么,叶洪伟要等的人显然还没有出现。吴宝珠这些年,没少跟警察打交道,她显然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反侦察能力。所以,叶洪伟决定还是按兵不动,继续守在宾馆外面。
吴宝珠的丈夫洪金龙,系重案在逃的通缉犯,已经6年多没有消息了,对于吴宝珠的监控也早已经取消。但是,叶洪伟没有忘记洪金龙,近期吴宝珠的一些异常举止,让他隐约觉得,洪金龙很可能在这个春节,回到云龙市。
就像今天,吴宝珠独自跑到华裕宾馆开房,显然不太正常。
叶洪伟觉得合理的解释,就是吴宝珠幽会情人,或者,与洪金龙见面。
守在宾馆外面,没过太多时间,就见吴宝珠忽然从宾馆大门里出来,站在门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到停车场来取了车,往西开了下去。
路上车不多,叶洪伟的车跟在她后面大概30米的地方。
华裕宾馆已经靠近城郊结合部,再往西去不多远,两边就出现了田野。因为是冬季,所以田里光秃秃的,看起来有些荒凉。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为了不让吴宝珠发觉,叶洪伟把车子开得更慢了些。拐过前面一个弯道,吴宝珠的车忽然没了踪影。叶洪伟透过后视镜,看到拐弯口不远处,还有一条沙土路面的小道,吴宝珠的车,显然上了那条道。
于是熄火、下车,轻手轻脚地步行走过去。行不多远,就是一片干枯的小树林,微弱的一点光亮,正是吴宝珠的车灯。车已经停下,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叶洪伟把身子完全隐没在黑暗里,一点点向车子方向踱去。
离车子还有十余步远的时候,终于可以看清,有两个人正站在车子一侧,身子挨得很近,正低声说话。这时,一点火光亮起,是那男人点燃了香烟。光影刹那间,叶洪伟认出那男人,正是在逃多年的洪金龙。
叶洪伟慢慢退后几步,蹲下身子,摸出电话,向队长张坚汇报了这里的情况。
收起电话,探头再向那边张望,车边居然已经没了人影。叶洪伟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枪来,弓着腰,慢慢向车子的方向走去。
蓦然间,路边草丛里忽地现出一个人影来。叶洪伟悚然一惊,立刻双手举枪对准了那人,并大声喝道:“站住,别动!”
那人立刻非常配合地举起双手,一动不动。借着谈谈的一点星光,叶洪伟很快根据身形辨认出那是个女人,当然就是吴宝珠了。
刹那间,叶洪伟只觉得有些事情不对了,来不及多想,多年的职业经验让他下意识地向后掉转枪口,但就在同时,后面有个人影,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一只手利索地抓住他拿枪的手举向天空,另一只手上的刀,已经刺进了叶洪伟的小腹。
剧痛袭来,只觉得身体里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都顺着小腹的创口奔涌而出。但是,他知道此时已经到了危急关头,自己一只手被人抓住,另只手又必须捂住小腹上的创口,他惟一能做的,就是拼了全力,用脑袋重重撞向来袭的人。
这一下,居然将对手撞得连退几步,抓住他手腕的手也松了开来。叶洪伟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没有忘记举枪瞄准。就在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忽然本来在他后面的人影疾蹿过来,拦在了那人的前面。
袭击叶洪伟的人当然就是洪金龙,挡在他前面的,正是他的妻子吴宝珠。
叶洪伟被吴宝珠阻了一下,那一枪便打不出去了。而且,他举枪的手臂,也随即软软地垂了下来。叶洪伟知道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再想凝聚力气举枪,面前人影晃动,洪金龙已经欺到了他的跟前,沾着血渍的刀子,再次向他落了下来。
那一刻,叶洪伟觉得整个身子,都变得像冰样寒冷。
24、你是个凶手
云龙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组组长叶洪伟,于2009年1月4日,在缉捕逃犯洪金龙时,不幸壮烈牺牲,享年29岁。
当张坚带着刑侦队的同志赶到现场,只见到叶洪伟倒在血泊里,已经没有了气息。
刑侦队的所有同志,群情激奋,他们已经从张坚口中,知道了叶洪伟独自追查逃犯洪金龙的事。现场勘察的结果,也表明,叶洪伟生前,曾与洪金龙有过一番博斗,而且,现场还有第三人留下的痕迹,那当然就是洪金龙的妻子吴宝珠。
“立刻与武警支队和各分局派出所联系,在车站、码头、机场设卡,并封锁出有出城路口,对出城车辆与人员进行严密盘查,并在全市范围内,展开缉捕行动,务必不能让洪金龙逃脱!”张坚大声下达命令。
队员们眼中含泪,个个神情肃穆,双拳大多已经握紧。
叶洪伟的遗体已经被送走,现场还留有大滩的血迹。现场勘察中,发现叶洪伟的枪不见了,现场还遗留一枚弹壳,正是叶洪伟使用的六四式7.22MM手枪的子弹,而叶洪伟遗体上只有刀伤刺创,并无枪伤,因而可以肯定,那一枪,系叶洪伟与洪金龙博斗时发射。叶洪伟遗体一侧,还有零星血迹,法医鉴定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差不多可以肯定,应该是逃犯洪金龙留下的。
“杜海明!”张坚大声叫。
“到!”杜海明上前一步。
“联系各分局派出所,对各辖区内医院、诊所进行拉网式排查,只要洪金龙出现,就绝不能再让他逃脱!”
“是!”杜海明大声道,声音有些哽咽。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队长……”
“还有事?”张坚沉声道。
“要不要告诉燕队?”
张坚沉吟了一下:“还是先别告诉她,她知道了,肯定立马就得往回赶,反正她在那边办完事,差不多明天晚上,就能回来了。”
杜海明怅然无语。
这一夜,云龙市颇不平静,警方在所有交通要道布控,盘查过往车辆和人员,但一无所获。刑侦队队长张坚,亲自带人去了吴宝珠家,但吴宝珠已经不见踪影。入室搜查,发现吴宝珠常用物品俱在,因而可以判断,吴宝珠与洪金龙在案发后,根本没有回家,便开始潜逃。洪金龙在外潜逃多年,一定有着很强的反侦查能力,现在,张坚只担心,他会不会案发后,立刻带着吴宝珠逃离云龙市。
杜海明这晚跟随分局的几位同志,配合武警支队的一个小组守在汽车总站。他看起来脸上还带着悲伤,但目光却炯炯有神,不放过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
洪金龙没有出现,却让他等来了一个前几天忽然离奇消失的人,陈建平。
陈建平从站内出来,刚好杜海明身着便衣,在站前广场上徘徊。陈建平对杜海明显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打他身边走过去老远了,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回头,就看到杜海明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陈建平!”杜海明的口气颇为严厉。
陈建平这一瞬间,已经认出他来。他的神情颇为平静,先是示意他身边的女子走到一边去,然后,才轻声问杜海明有什么事。
杜海明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觉得有些眼熟。
杜海明询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陈建平不卑不亢地说去旅游。其实他不说,杜海明从他身上的冲锋衣和登山包,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杜海明今晚心思全在洪金龙身上了,所以也无心跟他多纠缠,只是让他这几天不要外出,配合警方的调查。陈建平默默点头,很快走到那女子的身边,俩人前行几步,低语几句,又一起回头来看杜海明。
杜海明继续在广场上搜寻可疑人员,忽然间,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为什么看那女子眼熟了。她酷似“海风门”事件中的女主角,也就是曾与陈建平有染,后被其丈夫误杀的苏兰。
杜海明曾经痴迷于网络,所以在调查陈建平的时候,对苏兰印象极深。
站在路边,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但他们俩人,却全都没有动。
“去哪儿呢?”张牧云低声道。
“我送你回家。”陈建平说。
“那你呢?还回你的工作室?”现在张牧云显然对陈建平的情况很了解了。
陈建平犹豫了一下,没吱声。
“去我那里吧。”张牧云的声音更低了些,“这些年,我最怕的就是夜里回家,一个人的家,其实就是所房子,就算在夏天,也很冷。”
陈建平眉峰微皱,似有所动。对张牧云的话,他其实感同身受。
这时,张牧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陈建平叹息一声,反手握住她的,再不犹豫,跟她一块儿进了出租车。
张牧云的家是套两居室,干净整洁,寸尘不染。
进门,陈建平下意识地抽动鼻子,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味儿,并不是难闻,只是让他感觉怪怪的。仔细环视一圈,他才蓦然明白过来,那是干净的味道。
太干净的地方,就没有了生活的气息。
陈建平凝视着身边的女人,想像她在深夜里,仔细打扫擦拭屋里的每一寸地方,她只能借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漫漫长夜——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张牧云显得特别热情,招呼陈建平坐下,还去烧水给他洗澡。
“出去好几天,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了,我只能给你下碗面。”她说。
“谢谢。”陈建平说。
张牧云神情微怔,但随即便恢复了常态,淡淡地笑,转身去厨房煮面。
这两日,与陈建平的关系虽然变得非常亲密,但却始终感觉俩人之间还阻隔着什么。张牧云安慰自己那是因为俩人相识时间不长,只要再晓以时日,他一定会像对待那个女人一样对待自己。但是,那种距离感,这时候,因为陈建平的一声“谢谢”,再次横陈在张牧云的面前。她忽然有种预感,也许,自己一辈子也做不成那个女人了。
为什么要做那个女人呢?
张牧云忽然觉得有些悲哀,煮面的时候,又无端生出些自怜自哀的感觉。
煮面的间隙,站在厨房边,偷看外面的男人。陈建平正襟端坐在沙发上,好像显得很拘谨。待到张牧云端着面出去,陈建平还保持着刚才的坐姿,面上的神情也有些僵硬。
“就当是自己家好了。”张牧云勉强挤出些微笑,“吃完面,去洗个澡。”
陈建平无语,低头吃面。
张牧云坐到他边上,盯着他看。
“搬到这房子里住已经快4年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你是第一个进到这房子里的男人。”张牧云轻声道,“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彼此间还缺乏更深入的了解。但是,至少我们有了一个好的开始。我希望,能有一天,我会让你忘了那个女人。”
陈建平的筷子忽然停了一下,再挑起面条时,动作显然缓慢了许多。
吃完面,张牧云收拾了碗筷,从厨房出来时,看到陈建平正站在窗边。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外面繁星点点,更有无数的灯光,装饰着城市的夜晚。
“生活在这城市里,每天我都有逃离的冲动。”陈建平低声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我能抛开这一切,背上包,让剩下的生命,都走在路上。”
张牧云走过去,轻轻将身子靠在他的背上。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地方,人的生命有限,不可能全都看到。但是,我想,行走只是一种生活的方式,这辈子,尽量多地去一些地方,那样至死也无憾了。”陈建平顿一下,接着道,“死在路上,总比死在床上要好。”
“一个人上路,不觉得孤单吗?”张牧云道,“如果真的会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把我带上。”
“这是我的梦想,也是她的。”陈建平道。
张牧云身子一紧,这是踏上归程后,陈建平第一次提到那个女人。
“你知道,我们更多的是在网上联系。曾经有一段时间,最让我们着迷的,是去一些户外论坛,研究那些老驴们的行程攻略。墨脱、稻城亚丁、贡嘎、南迦巴瓦、夏特,这些地方成为我们共同的梦想,我们都坚信,终有一天,那里会留下我们的脚印。”
张牧云把脸颊贴到他的背上,她能感觉到男人这一刻的忧伤。
“但是,我们始终还是生活在这城市里,我们还是无法逃脱。特别是后来,当偷拍的视频传到网上,我们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可以用咒骂来表白自己的高尚。那时候,我们想到了死,但是即使死,我们也会背上行囊,选择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真的已经开始研究选择这样的所在,那应该是个远离尘嚣的无人区,我们更倾向于雪山高原,那里会是我们旅途和生命的终点。最后我们甚至选好了出发的时间和车次,但是,我没有想到,灾难却那么突然地降临到她的身上,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实现我们的梦想了。”
陈建平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后面的张牧云伸出双臂,将他的腰环住时,他却蓦然挣脱了她,并回过身来。张牧云错愕地盯着他看,只见他眼中已经落下泪来,眼神里,居然迸射出些愤怒来。
“没有别的女人可以代替她,你也不能!”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声嘶力竭。
张牧云惊呆了,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种转变,似乎来得太突然了些。
“这一路上,我不停地劝说自己,她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再也回不来了。现在,我找到了一个酷似她的女人,我可以把你当成是她,继续我那些没有完成的梦想。但是,回到这城市,我知道我错了,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取替她在我心里的位置,特别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