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把关注点放在终点。
“墓园。”我喊了出来。
丹尼尔相信能在墓园抓住安娜,他那样做时肯定会带上侍从,这点我深信不疑。这一切会在那里终结,我需要准备妥当。
我来到许愿井,今天早上在这里,伊芙琳拿到了费利西蒂给她的字条。我急于实施自己的计划,没有返回宅子,而是右转走向湖边。是拉什顿要这样做,是本能——警察的本能——驱使他这样做。他想去看看犯罪现场,斯坦文的证词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路两边都是树荫,树冠向中间合拢过来,树根冲出地面扭曲向上。蔓生的荆棘挂住了我的风衣,雨水从树叶上四溅下来,最后我终于站到湖边泥泞的土地上。
我以前只是远观,从近处看这个湖要大得多,湖水是覆满苔藓的石头的颜色。一两条破得只剩下骨架的小船,就拴在右侧岸边的船屋里,那船屋也是破破烂烂的。湖中央的小岛上有个舞台,青绿色的顶子漆皮剥落,木头架子因为风吹日晒而破旧不堪。
难怪哈德卡斯尔一家要离开布莱克希思,这里发生了邪恶的事情,这个湖此刻还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我感到不安,想要扭身离去,可身体里有种力量驱使我要弄清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情。于是,我绕湖步行,走了两圈,仿佛一个验尸官围着工作台上的尸体转圈。
时间一秒一秒地溜走。我看看这里,瞅瞅那里,并没有聚焦到什么东西上。
斯坦文的故事听上去是一锤定音,但是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过去的恩怨会加害于哈德卡斯尔的另一个孩子。既没法解释谁是始作俑者,也没有显示他们的目的。我原以为来这里可以弄清些什么,可是无论这个湖有什么记忆,它都不会告诉我。它不像斯坦文,可以和我谈条件;也不像马厩主管那样,可以受我胁迫。
我冷得很,又被雨淋湿,几乎都想放弃了,可是拉什顿已经把我拉到了水边,那里有我的倒影。比起其他宿主,警察的眼睛可是明察秋毫,它们可以找到破绽,找到缺失的东西。对拉什顿来说,我对这个地方的记忆远远不够,他需要重新观察。所以,我把手插到口袋里,站到水边,水已经涨得很高,快碰到鞋底了。小雨纷纷落在湖面漂浮的苔藓块上,让湖水起了涟漪。
至少雨一直在下。贝尔和伊芙琳步行的时候,雨水落在了贝尔的脸庞上。管家睡觉、戈尔德被捆着吊在门房时,雨水敲打着那里的窗棂。雷文古在他的会客厅里听着外面的雨声,琢磨着坎宁安到哪里去了。还有德比……德比还在那里昏睡着,这也许对他最好。戴维斯陷在半路上,也许现在正往回赶呢。无论如何,他身上肯定湿了。至于在林中跋涉的丹斯,他的胳膊上架着猎枪,正希望躲开这场雨。
我站的位置,正是伊芙琳今晚将要站立的地方,她将用银色手枪抵住肚子,扣动扳机。
我会看到她看见的东西。
我试着去理解这一切。
凶手想法逼迫伊芙琳自杀,可是她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卧室里自杀呢?那里没有人看到。为什么要把她带到水边,在舞会进行时让她自杀呢?
这样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她。
“那为什么不在舞池中间,或是在舞台上呢?”我低声嘟囔着。
这一切,太有戏剧性了。
拉什顿处理过十几宗谋杀案,但那都不是预谋好的,而是一时冲动引发的现场犯罪。男人辛苦工作一天回家,喝上几杯,激起了积蓄多日的矛盾。夫妻俩打起来,妻子受够了每次都被打个乌眼青,她抄起手边的菜刀。死亡就这样降临了,在寻常巷陌中,在温馨安静的房间里。树倒人亡,凶器落地。人们就是这样死掉了,转瞬间,鲁莽冲动,令人遗憾。谋杀不会出现在一百多名身着晚装和宴会礼服的宾客面前。
什么样的人,想要这样一场谋杀大戏?
我反身走向大宅,想起伊芙琳走向水池的路线。我想起她酒醉一般,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从燃着火把的地方一路走向黑暗。我记得她手中闪亮的银色手枪,那声枪响,沉默,还有最后她跌入水中时空中跃起的焰火。
为什么她要拿两把枪?明明一把就够用。
一场看上去匪夷所思的谋杀案。
正如瘟疫医生描述的那样……但是如果……我的大脑摸索着思绪的边缘,意欲将想法逗引出来。我出现了一个念头,最奇怪的念头。
也只有这个念头才能说得通。
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吃了一惊,差点栽到池子里。谢天谢地,格蕾丝抓住了我,把我拽回她怀里。我必须承认,这个尴尬处境令人愉悦,尤其是当我扭身时,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正仰视着我,充满了爱意与困惑。
“你在这里干吗?”她问我,“我到处找你。你没吃午饭。”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她盯着我,搜寻我的眼神,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寻找什么。
“我来这里散散步,”我不想让她担心,“然后我开始想象,这个庄园鼎盛时期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脸上闪过几丝疑惑,但很快就消失了。她眨眨漂亮的大眼睛,挽起我的胳膊,她的体温让我暖和起来。
“如今已经很难想象,”她说,“我对这个地方的记忆,即使是最好的记忆,都会因托马斯的悲剧而变得不堪。”
“托马斯遇害时,你在这里?”
“我没有和你说过这事吗?”她的头枕到我的肩上,“我想我没有告诉过你,只是我当时太小了。是的,我在这里,几乎我们这里的每个人,当年都在这个庄园里。”
“你当时看见了吗?”
“谢天谢地,没有。”她非常吃惊,“伊芙琳为孩子们组织了一个寻宝游戏。我当时和托马斯应该都不到七岁,伊芙琳十岁。她差不多算大人了,所以我们一整天都要由她来照顾。”
她有些恍惚,好像是因为回想而有些出神。
“当然了,现在我知道她那时只是想去骑马,不想来照看我们,但那时我们都觉得她人特别好。我们在树林里互相追逐,寻找什么线索,忽然托马斯跑开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跑开了?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跑开,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你的语气就像是在审问我的警察。”她把我抱得更紧了,“他什么也没有说,托马斯当时没有回答我们的问题,只是问了我时间之后就走了。”
“他问过时间?”
“是的,好像他和别人约好了。”
“他没有告诉你们要去哪里吗?”
“没有。”
“他的举止怪异吗?他说过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吗?”
“实际上,我们从他嘴里没有套出一个字来,”她说,“他整个星期都怪怪的,沉默寡言,脾气臭臭的,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平时什么样子?”
她耸耸肩:“大多数时候都很讨厌。他正好是那种狗都嫌的年纪。他喜欢拽我们的马尾辫,然后吓唬我们。他还会跟着我们进林子,然后出其不意地跳出来。”
“但是他一个星期都很奇怪吗?”我说,“你肯定有那么长时间吗?”
“嗯,舞会开始之前我们在布莱克希思就待了一个星期,是这么长时间。”她现在浑身发抖,抬头看着我,“拉什顿先生,你脑袋里又有什么烦心事啦?”
“有烦心事?”
“我能看到你这里的小皱纹……”她弹了弹我的眉心,“你一有烦心事,这里就皱起来。”
“我还不知道呢。”
“哦,你见我奶奶的时候,别这样啊。”
“皱眉?”
“想想吧,小傻瓜。”
“为什么不能呢?”
“她不喜欢心事重重的年轻人。她觉得那样会显得你无所事事。”
天气迅速转凉,天空仅有的色彩褪去,乌云压顶。
“我们是不是回房子里?”格蕾丝边说边跺脚取暖,“我也和伊芙琳一样讨厌布莱克希思,但是没厌恶到她那个程度,她宁可在外面冻着,也不愿意回宅子里。”
我又看了水池几眼,不抱任何希望,但是我不能只是自己瞎琢磨,需要先去和伊芙琳聊一聊,她正在外面和贝尔散步。无论我现在有什么执拗的想法,用格蕾丝的话来说,都需要等一下,等一两个小时伊芙琳回来后再说。再说了,格蕾丝没有陷入这些悲剧之中,不像我身边的其他人那样,所以能和她待会儿实在是惬意。
我们俩相互依偎着,往宅子里走去。当我们走到门厅时,恰巧看见查尔斯·坎宁安快步走下台阶。他双眉紧锁,满腹心事。
“查尔斯,你还好吗?”格蕾丝的问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说实话,今天这个宅子里的人都怎么啦?魂不守舍的。”
坎宁安咧嘴笑了,看见我们俩倒是很高兴。不同的是,他碰见我总是表情严肃。
“啊,我最亲爱的两个小伙伴,”他边夸张地说着,边跨过三个台阶下来,拍了拍我们俩的肩膀,“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
看到他这样亲近,我笑开了花。
此刻之前,坎宁安不过是我生命中来去匆匆的过客,偶尔帮些小忙,但总会将自我利益摆在前面,让人无法完全信赖。现在从拉什顿的视角看坎宁安,却好像看到一幅被填好了色的作品。
格蕾丝和唐纳德·戴维斯过去都在布莱克希思过夏天,他们俩和迈克尔、伊芙琳、托马斯、坎宁安一起长大。虽然坎宁安是被厨娘德鲁奇太太带大,可每个人都相信,他就是皮特·哈德卡斯尔的亲生儿子,这提升了他的地位,厨房不是他的归宿。海伦娜·哈德卡斯尔想要抬举坎宁安,所以指示家庭教师教哈德卡斯尔家的孩子时带上坎宁安。虽说坎宁安现在做了男仆,可格蕾丝和唐纳德都不把他当作仆人,不管他们自己的父母同意与否。三个孩子亲如一家人,因此唐纳德·戴维斯和拉什顿在战后回国后,就忙不迭地把坎宁安介绍给拉什顿。这三个年轻人亲如手足。
“雷文古够烦人吧?”格蕾丝问道,“他竟然又拿了份鸡蛋,还记得吧?你知道的,那样子可真是有些讨厌。”
“不,不,不是那样的。”坎宁安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你知道的,事情总是千变万化。雷文古告诉了我一些耸人听闻的事,说实话,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搞明白。”
“他说什么了?”格蕾丝翘首以盼。
“他说他还没有……”坎宁安捏捏鼻子,想转移话题,但又考虑了一下,叹了口气,“最好等今天晚上一切都杂乱不堪时,我们边喝白兰地边说这事。我都说不准自己还记不记得那些话。”
“查尔斯,你总是这个样子,”她跺跺脚,“总是拿那些有料的故事吊我们胃口,每次都只提个开头不讲完。”
“哦,也许这个能让你心情好些。”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钥匙,带着一个写着塞巴斯蒂安·贝尔名字的标签。上次我见到这把钥匙时,是在可恶的德比口袋里,那之后不久,有人在斯坦文卧室外面打晕了德比,然后把钥匙偷走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小零件,被装进了一个巨型钟表里,嘀嗒作响,可我这个渺小的零件不明白整体如何运作。
“你帮我找到的?”格蕾丝将手拍在一起。
他冲我笑着说:“格蕾丝让我去厨房里拿一把贝尔卧室的备用钥匙,这样我们就可以偷他的毒品,”他晃了晃手指上的钥匙,“我不仅找来了,还拿到了他行李箱的钥匙。”
“虽然很幼稚,但我想让贝尔也尝尝唐纳德忍受的痛苦。”她说话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恶意的光。
“你是怎么拿到这把钥匙的?”我问坎宁安。
“我在办事的过程中拿到的,”他语气中有些不安,“我口袋里有他卧室的钥匙。你能想象这个场景吗,把那些瓶瓶罐罐中的毒品全都扔到湖里。”
“不能扔到湖里,”格蕾丝扮了个鬼脸,“回到布莱克希思就够糟糕了,我可不想再到那个湖边。”
“有个井,”我说,“在门房旁边,又老又深。我们把毒品倒在那里面,没有人会发现。”
“完美!”坎宁安高兴地搓了搓手,“好,这位好医生已经出去和哈德卡斯尔小姐散步了,所以我觉得这个时机刚刚好。你们谁要一起来?光天化日下的入门小劫案。”


第四十八章
格蕾丝在门口放风,坎宁安和我溜进了贝尔的卧室。我对贝尔还有一些怀念,这房间里的一切也都蒙上了愉悦的气息。和其他几位专横的宿主打过交道之后,我对贝尔的态度大大改观。和德比、雷文古和拉什顿不同,塞巴斯蒂安·贝尔就像一块空白的画布,一个静默的人,甚至不敢面对自己。我进入他的躯壳,如此充分地填满了他身体中每个空缺的角落,甚至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会是错误的形状。
奇怪的是,他给我的感觉像个老朋友。
“你觉得他那些东西藏在哪里?”坎宁安边问我,边在我身后关上门。
我当然知道贝尔的行李箱藏在哪里,但还要假装不知道,这样我就有机会趁贝尔不在转转这个房间。我很享受这种感觉,毕竟回到了曾经寄居的地方。
坎宁安很快就找到了箱子,让我帮忙把它从衣柜里拽出来,拖到地板上时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幸好别人都去打猎了,否则这声音都能把死人吵醒。
钥匙捅进去,轻而易举就开了锁,箱子顺滑地开了,露出满满当当一箱子的东西,棕色的大小药瓶整齐地摆在里面。
坎宁安带来一个棉布口袋,我们跪在箱子两侧,把贝尔藏的私货往袋子里装。这些都是各种酊剂和调配品,不只有让瘾君子傻笑的毒品。在这些可疑的幻乐药剂之中,有一瓶“士的宁”(1),已经用去了半瓶,在一般人看来,这些白色的颗粒像是大块的盐。
他拿这个来做什么?
“无论什么,无论谁,贝尔都会卖,是不是?”坎宁安不耐烦地发出啧啧声,他把这个瓶子从我手里夺走,扔到袋子里,“不能再拿去祸害人了。”
把箱子里的药瓶往袋子里装的时候,我想起戈尔德塞到我门下面的那张字条,还记得他让我偷三样东西。
谢天谢地,坎宁安正着迷于他的任务,没有注意到我把药瓶装到自己的口袋里,也没有看到我在箱子里留下了一个棋子。在所有的谋划里,这似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我还记得这枚棋子带给我的安慰和力量。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这于我便是一种仁慈,我很高兴成为给予这种善意的人。
“查尔斯,我需要你告诉我实情。”我开口了。
“我跟你说过,我不会插足你和格蕾丝的。”他一边冷淡地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往袋子里装东西,“你得承认,这个星期你说了好多错话,格蕾丝接受了你的道歉,你该感激不尽。”
他冲我咧嘴一笑,但是发现我表情严肃,马上就收起了笑容。
“哪里不对劲吗?”他问我。
“你从哪儿拿到的箱子钥匙?”我追问。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是一个仆人给我的。”他继续收拾,躲避着我的目光。
“不,不是他给你的。”我挠挠脖子,“你把乔纳森·德比打晕,从他口袋里拿走了钥匙。丹尼尔·柯勒律治雇你去偷斯坦文的勒索账本,是不是?”
“那……真是一派胡言。”他说。
“求你了,查尔斯,”我激动地说,“我已经和斯坦文谈过了。”
这些年以来,拉什顿一直信赖坎宁安,多次得到他的建议。看着坎宁安在我的质问下惴惴不安,实在令我难以忍受。
“我……我本来不想打他。”坎宁安有些羞愧,“我安排雷文古洗浴后,就去吃早餐了。那时我在楼梯上听到动静,看到德比尾随斯坦文进了书房。我原以为可以溜进斯坦文的房间,趁人不注意偷走那个本子,可是保镖在那里,我就藏在对面的房间里,伺机而动。”
“你看见迪基给保镖注射了镇静剂,又看见德比找到了那个本,”我说,“你不能让德比拿走本子,那个本子太重要了。”
坎宁安不住地点头。
“斯坦文知道那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他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他说,“斯坦文一直在撒谎。一切都记在那个本子里。柯勒律治准备为我破解那个本子里的东西,那样人们就会知道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他是无辜的。”
他的眼中溢满了恐惧。
“斯坦文知道我和柯勒律治的交易吗?”他突然问我,“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你和他见了面?”
“他什么也不知道,”我轻声说,“我去问他关于托马斯遇害的事情了。”
“斯坦文告诉你了?”
“我救了他一命,他欠我的人情。”
坎宁安还在那里跪着,他扶住我的肩膀:“拉什顿,你真是个奇迹,别和我卖关子了。”
“他看见哈德卡斯尔夫人浑身是血,抱着托马斯的尸体,”我盯着他,“斯坦文当时想当然地下了结论,而卡佛差不多十分钟以后赶到,坚持让斯坦文指证是他杀了托马斯。”
坎宁安盯着我,好像是要在这个寻觅已久的答案上钻个孔。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中满含苦涩。
“当然,”坎宁安瘫坐在地上,“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试着证明我父亲是无辜的,所以自然就发现原来我母亲才是凶手。”
“从什么时候起,你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给人慰藉。
“二十一岁的时候,妈妈告诉了我,”他说,“她说我爸爸并不是别人指称的怪物,但是又不愿意解释为什么。我从那时起每天都想要弄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今天早上见过她,对吗?”
“我把茶给她端去,”坎宁安温柔地说,“我们说话的时候,她在床上喝茶。当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常常这样做。她会问我过得好不好,会过问我的功课,她对我很好。这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
“今天早上呢?她没有说什么可疑的话吗?”
“关于托马斯遇害的事吗?没有,她没有提。”他的话语中带着讽刺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反常的地方,”坎宁安哼了几声,“一年,不,一年多了,她都魂不守舍,我看不透她。她一会儿忘乎所以,一会儿又声泪俱下。”
“一年?”我若有所思,“就是去年托马斯的忌日,她到布莱克希思之后吧?”
就是在那次之后,她跑到迈克尔的住处,胡言乱语,说衣服什么的。
“没错……好像是的。”坎宁安说着,拽了拽耳垂,“你不会觉得她着魔了吧?我指的是愧疚。这样的话,她一直以来的古怪举止就有了解释,也许她一直在积蓄勇气来忏悔吧。当然她今天早上心情糟糕,也就好理解了。”
“怎么,你们早上聊了些什么?”
“她当时很平静,有些冷淡。她说要纠正错误,还说她很抱歉,我成长的过程中背负着父亲的耻辱。”坎宁安脸色一变,“就是这样,不是吗?她打算在今天晚上的舞会上承认一切。正是这个原因,她才大费周章地要重新开放布莱克希思,并邀请了同一批客人回来。”
“也许吧。”我忍不住流露出疑惑,“为什么她的日程本上都是你的指纹?你在找什么?”
“我追问她更多的信息,她让我查查她和马厩主管约的时间。她说和他见面后就可以告诉我,并让我去马厩那里。我等着她,可她没有去。我一整天都在找她,可是没人看到她。可能她去镇上了。”
我没有理会这句话。
“跟我讲讲,那个失踪的马童,”我说,“你去问马厩主管那个孩子了。”
“真没有什么收获。几年前,我和调查托马斯凶案的警员喝酒。他从来不相信凶手是我的父亲,我指的是卡佛,主要因为父亲和哈德卡斯尔勋爵在伦敦的前一周,那孩子——肯斯·帕克——就失踪了,那个警员并不相信这是巧合。他到处打听那个孩子,但是一无所获。大家都说帕克起身离开时,没有和人讲一个字,也一直没有回来。他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所以不同意人们说他逃跑的传言。”
“你认识他吗?”
“算是吧,他以前有时会和我们玩,但是仆人的孩子要在宅子附近干活。他大多数时候都要在马厩干活,我们很少见到他。”
他觉察到我的心绪,好奇地看着我。
“你真认为我妈妈是凶手吗?”他说。
“这正是我需要你去搞清楚的。”我说,“你妈妈让德鲁奇太太抚养你,对吗?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俩关系很亲近?”
“非常亲密,在斯坦文发现之前,只有德鲁奇太太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好,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实际上是帮两个忙,”我说,“我需要德鲁奇太太去……噢!”
我忽然想到了上个轮回的事情,这正解答了我要问他的问题。现在我需要确认那事情还会发生。
坎宁安在我面前挥了挥手:“你没事吧?你看上去怪怪的。”
“对不住,老伙计,我走神了。”我的话驱走了他的困惑,“如我所言,我需要德鲁奇太太向我解释一些事情,然后我需要你帮我召集一些人。你召集之后,就能看见乔纳森·德比,然后告诉他你发现的一切。”
“德比?那个恶棍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门开了,格蕾丝探头进来。
“我的天哪,你们怎么用了那么长时间?”她问,“如果再等会儿,我们就得给贝尔放洗澡水,假装我们是仆人。”
“再等一下,”我说着,拉住坎宁安的胳膊,“我保证,我们会伸张正义。现在仔细听好,这非常重要。”
* * *
(1)士的宁(strychnine),又名番木鳖碱,是从马钱子中提取的一种生物碱,能选择性地兴奋脊髓,增强骨骼肌的紧张度,用于治疗轻瘫或弱视。但因毒性较大,治疗安全范围小,临床上很少使用。


第四十九章
我们走路的时候,布口袋里的药瓶发出叮当声。这口袋沉甸甸的,地面坑洼不平,背着口袋的我几次都差点被绊倒。格蕾丝皱着眉,同情地望着我。
坎宁安跑去帮我调查事情,他突然离去让格蕾丝困惑不解。面对她的沉默,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可拉什顿更了解格蕾丝,觉得现在不用解释。当年,唐纳德·戴维斯将这个在战场上救他一命的小伙子介绍给了自己的家人,家人对他感激不尽,不消多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吉姆·拉什顿和格蕾丝·戴维斯总有一天会谈婚论嫁。两人门第相差悬殊,他们第一次吃晚饭时,拉什顿连桌上的餐具都认不全,但就在深情的嘲讽与试探之间,两个年轻人萌生爱意,心心相印。那一天之后,他们的爱情茁壮成长,两人怡然自得地沉浸于二人世界。格蕾丝知道,事情结束后我自然会给她讲述整个经过,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讲给她听。现在,我们二人比肩而行,享受着彼此相伴的默契。
我还戴着指节铜环,只是含糊地告诉她,想借此来防备贝尔和迪基医生同伙的威胁。这个借口编得拙劣,但也足够让格蕾丝小心谨慎,这个姑娘连掉落的叶子都要警惕地盯上一会儿。就这样,我们到了井边,格蕾丝推开一根树枝,这样我来到空地时就不会被钩住了。我马上把袋子扔进了井里,袋子砸到井底发出了巨大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