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许个愿?”她问我。
“希望我不用再把那个袋子背回去了。”我调侃道。
“哦,天哪,真的灵验了。”她说,“你觉得我能不能再多许些愿呢?”
“我觉得听上去不怎么靠谱。”
“嗯,已经好多年没有人用它许愿了,也许有些愿望没有灵验。”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说。
“你问问题从来不客气啊。”她向井里面探去,脚都离开了地。
“托马斯被害的那个早上,你们去玩寻宝游戏时,谁和你在一起?”
“吉姆,别这样,已经过去十九年了。”她冲着井里说话,声音听着有些低沉。
“查尔斯在吗?”
“查尔斯?”她把头转过来,“是的,可能在吧。”
“可能,还是确实在?格蕾丝,这很重要。”
“我明白了,”她说着,离开了井边,把手拍干净,“他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我真希望没有。”
“我也是。”她和我一样担心他,“让我想想,等一下,对了,他在那里!他从厨房偷了一整块水果蛋糕,我记得他还给了我和唐纳德一些,肯定把德鲁奇太太气炸了。”
“那迈克尔·哈德卡斯尔呢,他和你们在一起吗?”
“迈克尔?怎么,我不知道……”
她用手拽起一缕头发,边想边在手指上缠着。拉什顿很熟悉这个动作,这让他心中充满了强烈的爱意,几乎完全把我挤到一边去了。
“我想,他在卧床休息,”她最后说,“好像是生了病,那些小孩的常见病什么的。”
她双手挽起我的一只手,美丽的蓝眼睛望着我。
“吉姆,你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吗?”她问我。
“没错。”
“你是为了查尔斯做这件事吗?”
“部分原因吧。”
“你会告诉我吗?”
“会的,我觉得有必要的时候。”
她踮起脚尖来,吻了吻我的鼻子。
“那你最好快去忙吧。”她把留在我鼻子上的唇印擦去,“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旦有什么线索要挖,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谢谢你。”
“回来给我讲这段经历时,再说谢谢吧,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会的。”我跟她保证。
这次是拉什顿吻了她。某些时刻,我真想将自己从拉什顿的身体抽离,我脸红了,觉得尴尬。格蕾丝冲我笑的时候,眼睛里露出了狡黠的光。我只能把她留在这里,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做了。我接近了真相,就必须不停地挖掘,否则会担心真相溜走。我需要和安娜谈一谈。
我顺着鹅卵石小路走到了门房。我抖去风衣上的雨水,然后挂到厨房的架子上。脚步声在地板上回响,好像林中的心跳声。右侧的起居室里传来一阵动静,今天早上丹斯的一帮好友和皮特·哈德卡斯尔就在此处会面。我刚开始以为他们当中的哪位又回来了,可开门后,发现安娜正在那里站着,皮特·哈德卡斯尔瘫坐在旁边的椅子里,我早上离开时他就坐在那里。
他死了。
“安娜。”我语气平和地说。
她转身面对我,满脸的惊愕。
“我听到声音,就下楼来……”她冲皮特的尸体比画着。一个尸体就让她受不了,不像我,见到凶杀场景是家常便饭。
“你先去洗把脸吧。”我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我会在这里找些线索。”
她感激地冲我点点头,又看了眼尸体,这才匆匆走出房间。我不是在怪她。皮特那张原本帅气的面孔因恐惧而扭曲,他的右眼半张半合,左眼睁着。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因为痛苦而佝偻着腰。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仅夺走了他的生命,同时还让他自尊扫地。
我先想到了心脏病,但是拉什顿的本能让我谨慎起来。
我想伸手帮他合上眼睛,但是最终没有碰他。我的宿主已经所剩无几,实在不想让死神将目光投向我。
他上衣口袋里露出了一封叠好的信,我把信抽出来,开始读里面的内容。
我不能嫁给雷文古,也不能原谅我的家庭逼迫我这样做。他们咎由自取。
伊芙琳·哈德卡斯尔
一阵冷风吹来,原来有一个窗户开着。窗框上有泥点,说明有人从窗户逃走。我能看到房间里唯一被翻动的痕迹,是一个打开的抽屉。我是丹斯的时候,翻的就是这个抽屉,皮特的日程本肯定丢了。有人先是撕去了海伦娜的一页日程表,现在又来拿皮特的。海伦娜今天做的事情,是需要杀人才能来掩盖的。这是有用的信息,可怕,但是有用。
我把信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头伸出窗户,想寻找能确认凶手身份的证据。没有什么东西,只能看到泥地上有几个鞋印,几乎已经被雨水冲走了。从鞋印的形状和大小看,逃出这个门房的应该是个女子,穿着高跟靴子。要不是我知道伊芙琳和贝尔在一起,肯定就会觉得是她。
她不可能这样做啊!
我在皮特·哈德卡斯尔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那是今天早上丹斯坐的位置。尽管已经过了多时,房间里还留有那场聚会的痕迹。桌子上放着我们喝酒的杯子,空气中还有挥之不去的雪茄烟味。哈德卡斯尔身上还穿着我见他时所穿的衣服,说明他没有换衣服去打猎,所以很可能他已经死了几个钟头。我用指尖轻抹杯里的残酒,逐一放到舌尖上舔。这些酒都没有问题,除了哈德卡斯尔勋爵的酒。威士忌那种焦味后面有一点点苦涩。
拉什顿马上就觉察出来是什么东西了。
“士的宁。”我脱口而出,目光中死者的面容扭曲,似乎带着微笑。他好像在为我的结论感到欢欣,仿佛他一直坐在那里,等着有人来告诉他死亡的原因。他可能还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我有个想法,但是此时那只是个想法。
“他在告诉你什么吗?”安娜问我,递给我一条毛巾。
她的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是声音里有了些力气,说明她已经从初始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即便如此,她仍然与尸体保持着距离,双臂抱肩。
“有人用‘士的宁’毒死了他,”我说,“贝尔那里有这种东西。”
“贝尔?你的第一个宿主?你觉得是他干的?”
“不是自愿的,”我边说,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他那个懦夫,才不敢和谋杀案扯上关系。‘士的宁’经常被少量售卖用作鼠药,凶手只有在这个宅子里,才能以布莱克希思的日常维护为由大量购进‘士的宁’。只要有人被害,贝尔就会遭到怀疑。那也许正解释了为什么有人要干掉贝尔。”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安娜十分惊讶。
“是拉什顿知道这些,”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几年前他办过一个‘士的宁’的案子。手段肮脏,关于继承的事情。”
“那你还能……记得那个案子吗?”
我点点头,还在琢磨这起投毒案涉及的线索。
“有人昨晚把贝尔引到林子里,就想要灭口,”我自言自语,“但是这位好医生想法逃脱了,只是胳膊受了伤,在黑暗中甩掉了追击他的人。幸运的家伙。”
安娜奇怪地望着我。
“有问题吗?”我皱着眉说。
“就是你说话的方式,”她有些结巴,“不是……我都认不出你来了。艾登,这个躯壳里还存有多少你自己?”
“别说这个了,”我不耐烦地说,把在哈德卡斯尔口袋里发现的信递给安娜,“你应该读读这个,有人想引我们认定这是伊芙琳所为。凶手正试着把这一切包装起来,然后打个漂亮小巧的蝴蝶结。”
她把目光从我身上收回,读了这封信。
“会不会我们全都搞错了?”她读完信说,“会不会有人想要打垮整个哈德卡斯尔家族,伊芙琳只是第一个受害者?”
“你觉得海伦娜是躲起来了?”
“如果她还有理智,就会那样做。”
我又斟酌了一下这个想法,试着从各个角度来分析。至少,我努力换了个角度思考。这个想法太沉重了,太沉重了。我不知道对手是谁。
“我们下面怎么办?”安娜问我。
“我需要你去告诉伊芙琳,管家醒了,他需要私下和她谈一谈。”我说着,站起身来。
“可是管家没醒,他也不想和她说话。”
“不,是我想和她谈谈。我要尽可能不成为侍从的目标。”
“我会去的,但这段时间你需要替我看着管家和戈尔德。”她说。
“我会的。”
“伊芙琳到了这里,你打算和她说什么?”
“我准备告诉她,她是怎么死的。”
第五十章
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二分了,安娜还没有回来。
她已经离开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里我坐立不安,忧心烦恼。我把猎枪放在腿上,一听到声音,就用手抓起,几乎一直用手臂拥着枪。真不知道安娜如何在这里守了这么长时间。
这地方从来没有安静下来。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呼啸着在走廊里穿梭。木头在嘎吱作响,地板在伸展,顶着自己的重量,仿佛门房就是一位老者,正在挣扎着从椅子里站起来。一次一次,我听到脚步声走近,可开了门发现不过是松了的百叶窗在砰砰响,或是树枝敲打在窗户上。
我后来不再理会这些声音,因为不觉得安娜还能回来。在这里守着的第一个小时,我还安慰自己,说她只是努力去找和贝尔散步的伊芙琳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我想她可能在忙着办事……我回忆起这一天早些时候我们相遇的情景,想证明这一点。从她自己的叙述看来,她先是遇见了戈尔德,后来又遇到了林子里的德比,接下来是丹斯,最后是去阁楼里接我。那之后,她和管家在往这里转运的马车中第一次谈话,在马厩主管的小屋里给贝尔留了张字条,接下来就去会客室见雷文古。之后,安娜还会和管家有另一次交谈,不过那次谈话要等到侍从晚上袭击丹斯之后,那时我又看见了她。
整整六天,她每个下午都会消失不见,我都没有注意到。
现在我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待到了第三个钟头,窗外天开始变黑。我肯定安娜遇到了麻烦,而侍从正藏在某处虎视眈眈。我知道她还活着,因为我看到她和我们的敌人在一起,这不过是略有安慰。侍从把戈尔德整得精神错乱,我实在受不了安娜也遭受类似的折磨。
我手里拿着枪,在房间里踱步,想要克制自己的恐惧,想出一个计划。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在这里等待,我知道侍从最后会来找管家,但是这样做势必会浪费几个小时,我还要去解开伊芙琳的死亡之谜啊。如果不能使安娜逃离这个房子,救她又有何用?我如此绝望,必须先去救伊芙琳,相信这个时候安娜会照顾好自己。
管家呜咽着,他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们俩只是面面相觑,彼此交流着内疚和困惑。
我将管家和戈尔德留在那里,无人守护,正是将他们推入疯狂和死亡的绝境,但是我别无选择。
他睡着后,我将枪放在床上。我之前目睹着他死去,但我不愿接受这一切。良心要我至少留给他一个抗争的机会。
我抓起放在椅子上的外衣,义无反顾地走向布莱克希思大宅。伊芙琳的卧室仍然乱糟糟的,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炉火不旺,房间里依旧昏暗。我加了几块木头,开始搜查。
我的手在颤抖,这次不是因为德比的欲望,而是我自己的兴奋使然。如果我这次有了收获,就会知道害伊芙琳的罪魁祸首,自由便触手可得。
德比早些时候搜过这个房间,但他不像拉什顿那么训练有素,也不像他那么经验丰富。警察的手迅速地翻找着柜子后面和床框后面的藏匿处,我用脚敲击地板,希望能找到被弄松的嵌板。即便又彻底搜索一番,我依然两手空空。
什么也没有。
我转身看着屋内的布置,眼睛扫过家具内饰,搜索着可能忽略的细节。对于这次自杀,我的看法不可能错误,也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这时我的目光落在帷帐上,就是用来遮掩通往海伦娜卧室那道门的帷帐。我拿着一盏油灯,穿过去,重新搜查。
我几乎都要放弃希望了,直到将床垫抬起,发现一条床腿上拴着个棉布袋。我解开拉绳,发现里面有两把枪,一把枪是不具杀伤力的发令枪,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镇上集会用的道具;另一把是黑色左轮手枪,就是伊芙琳从她母亲卧室里拿的那把,今天早上她拿着这把枪到林子里去,又在晚上带到墓园里。这把枪已经装好了子弹,枪膛里少了一颗子弹。还有一小瓶血和一支装满清澈液体的注射器。
我的心跳加速。
“我猜对了。”我低语着。
窗帘动了一下,这救了我一命。
房门敞开,门口一阵凉风袭来,我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赶紧扑倒在地,听到刀子划过空气的声音。我就势一滚,翻过身来,刚掏出枪,就看到侍从逃往走廊。
我低头趴到地板上,将枪放在肚子上,庆幸逃过一劫。如果我再晚一秒注意到窗帘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我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然后站起身来,将两把枪和注射器又放回到袋子里,然后拿走了那一小瓶血。我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卧室,到处打听伊芙琳的行踪。有人把我指向舞厅,那里传来一阵咚咚的敲打声,工人们正在修舞台。落地门大敞着,为了散出油漆味和灰尘,女仆们正在地板上刷洗。
我看见伊芙琳就在舞台旁边,和乐队指挥说话。她穿的是白天穿的那件绿色衣服,玛德琳·奥伯特正站在她身后,叼着一嘴的发夹,匆匆忙忙地别在伊芙琳淘气的发卷上,以便给她弄好晚上的造型。
“哈德卡斯尔小姐。”我大声喊她,穿过舞厅向她走过去。
她友好地笑笑,轻触指挥胳膊,和他告别,然后转向我。
“请叫我伊芙琳,”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您是?”
“吉姆·拉什顿。”
“啊,是您,警官,”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一切都好吗?您看上去满脸通红。”
“我不太习惯上流社会的这些喧嚣忙碌的氛围。”我说。
我和她轻轻握了下手,惊讶地发现她的手很冷。
“拉什顿先生,您找我有事吗?”她问我。
她声音冷淡,有股怨气,像是发现鞋底踩烂了虫子,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虫子。
伊芙琳用鄙夷的态度将自己层层武装,当我在雷文古身体里时,这种鄙夷的态度打击了我。在布莱克希思的所有骗局里,最为残酷的莫过于你曾经当成朋友的人在你面前露出不堪的一面。
这想法让我愣了一下。
伊芙琳对贝尔非常友善,那种温暖的记忆一直伴随着我。可瘟疫医生说在不同的轮回中,他会尝试让宿主出现的顺序不同。如果雷文古是我的第一位宿主,某些轮回中是这样的,我只会感受到伊芙琳的蔑视。她对德比只有愤怒,也许对管家或戈尔德还留有些许善意。这就意味着在某些轮回里,我会冷漠地看着这个女孩死去,想要的只是解开她的死亡之谜,而在其他轮回里,我会不顾一切地去拯救她。
他们真让我羡慕。
“我能和你谈一谈吗?”我瞟了瞟玛德琳,“私下里。”
“我真的忙死了,”她说,“想谈什么事啊?”
“我更愿意和你私下里谈谈。”
“我更愿意赶紧布置好这个舞厅,五十个客人就要来了,到时候会发现没有地方跳舞。”她语气生硬,“您觉得我现在应该先办好哪件事呢?”
玛德琳偷笑着,又为伊芙琳别好一个松了的发卷。
“很好,”我说着,拿出在棉布袋里发现的那一小瓶血,“我们就谈谈这个吧。”
她就像挨了一巴掌,但脸上的惊恐只是一掠而过,我甚至都不能确信看见了惊恐。
“玛德琳,我们一会儿再弄,”伊芙琳冷漠地盯着我,“你去厨房里吃点东西。”
玛德琳的目光中有些不可置信,可马上就把发夹搁到围裙口袋里,行了个礼,离开了舞厅。
伊芙琳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舞厅的角落,好让我们的谈话不被仆人们听到。
“拉什顿先生,您有翻私人物品的习惯吗?”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
“最近吗?是的。”我说。
“也许您需要个别的爱好。”
“我有个爱好,就是在努力救你的命。”
“我不需要谁来救我,”她冷冰冰地说,“也许您应该试试园丁的工作。”
“也许我需要假装自杀,这样就不用嫁给雷文古勋爵了。”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傲慢的神情逐渐消失,“那看上去会让你这段时间很忙。的确够聪明,可不幸的是,有人想要利用这次假自杀来谋害你,这阴谋可比你的计划要恐惧得多。”
伊芙琳张口结舌,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她看向别处,想点着夹在指间的香烟,可是手一直在颤抖。我从她手里接过火柴,替她点着,火苗燎过我的指尖。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她发出嘘声。
“你在说什么?”
“我的计划,”她抢过我手里的那一小瓶血,“是谁告诉你的?”
“怎么,还牵扯了别人?”我问她,“我知道你邀请了一个叫费利西蒂的女孩来这里,但是我还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是……”她摇摇头,“没什么,我都不该和你说话。”
伊芙琳向门口走去,可我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我本来没想用那么大的力气。她满脸怒气,我立即松开她,举起双手。
“泰德·斯坦文把一切都和我说了。”我口不择言,想阻止她冲出舞厅。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我知道的一切。德比听到斯坦文和伊芙琳今天早上在吵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敲诈犯也会插手这件事。这并非不可能。今天发生的事情,哪里都有他。
伊芙琳静静地站着,目光警觉,像是林中的一只小鹿,听到了树枝折断的声音。
“他说你正计划今天晚上在水池旁自杀,但这不符合常理。”我把宝押在斯坦文身上,他毕竟有那么可怕的兜售秘密的名气,我接着说,“原谅我的直白,哈德卡斯尔小姐,如果真要自杀的话,你现在早就死了,而不是扮演尽职的女主人,为你鄙夷的客人们服务。我还有一个想法,你想让每个人都目睹自杀的场景,可为什么你不在舞厅里、在舞会上自杀呢?我站在水池旁边才想明白,池子里那样黑,这才容易掩盖掉进去的东西。”
她眼睛里闪烁着鄙夷。
“拉什顿先生,您想要什么?钱吗?”
“我在努力帮你。”我坚持着,“我知道你打算晚上十一点到水池边,用黑色左轮手枪打中肚子,然后摔进水池里。我知道你根本不会真的扣动黑色左轮手枪的扳机,那把发令枪可以弄出人们都能听见的枪声,我还知道你计划做完以上动作后将发令枪扔到水里。那一小瓶血就用绳子系在脖子上,你用手枪一碰就可以砸碎瓶子,这样伤口便伪装好了。”
“我猜袋子里的那个注射器装的是肌肉松弛剂和镇静剂,这可以帮你装死,让迪基医生容易演戏,我想你已经给了他一大笔钱打点好了,医生可以在官方死亡证明上签字,这样就可以免去烦人的调查。可以想象,你死后一个星期,就又回到法国,惬意地享受一杯白葡萄酒。”
几个女仆拎着满满当当的脏水桶向门口走去,看见我们俩后,她们立即停下了闲谈。路过我们身边时,水稍稍溅了出来,伊芙琳带着我向那边的角落走去。
我第一次在伊芙琳的脸上看到了恐惧。
“我承认不想嫁给雷文古,可我知道我要是不消失的话,根本没法阻止我家强迫我出嫁,但是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掉我呢?”她问我的时候,烟还在手里颤抖。
我端详伊芙琳的脸,想找到谎言的痕迹,这还不如用显微镜去观察一团雾。这些天以来,这个女人满嘴谎言。即使她亲口说出这些话来,我都不觉得那是真话。
“我有些疑问,但需要证据,”我说,“所以我需要你实施自己的计划。”
“完成计划,你疯了吗?”伊芙琳喊了出来,发现人们的目光被引了过来,于是她压低了声音,“你刚和我说完这些,我为什么还要实施这计划?”
“因为除非我们把同谋者都揪出来,你才能安全,而前提是他们必须相信自己的阴谋成功了。”
“我只有远走高飞,才能安全。”
“那你如何到那里去?”我问她,“如果赶马车的人也是阴谋的一部分,或者仆人也属于阴谋的一部分,又会发生什么?闲话会在这个宅子里传开。当凶手得到消息,知道你试图逃跑,他们会推进自己的计划杀死你。相信我,逃跑只能拖延不可避免的事情。只要你执行这个计划,我便在此时此地叫停这件事。将枪指向你的肚子,装死半个小时。谁知道呢,你可能要继续装死,直到逃离雷文古。”
她手抚额头,眼睛紧闭,聚精会神地沉思。她再开口说话时,声音更平和了,也更空洞些。
“我现在走投无路了,对吧?”她说,“很好,我会完成这个计划,但是我需要先知道些事情。拉什顿先生,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我是个警察。”
“那没错,可你不是个圣人,只有圣人才会置身其中。”
“那就把这当成对塞巴斯蒂安·贝尔的帮助。”我说。
惊讶使她的面容柔和下来:“贝尔?那亲爱的医生到底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我还不知道,可他昨晚被袭击了,我怀疑那不是个巧合。”
“也许吧,可你为什么操心这个?”
“他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我说,“在这个宅子里,这太少见了。这让我佩服。”
“我也想成为一个好人。”伊芙琳停顿了一下,揣摩着眼前的这个人,“好的,告诉我你的计划,但首先我想让你保证我的安全。没有保证,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交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言出必行?”
“这一生,我身边尽是无耻之徒,”她坦白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现在,向我保证。”
“我向你保证。”
“来喝杯酒,”她接着说,“我还需要一点勇气来完成。”
“除了一点勇气,”我说,“我还想让你和乔纳森·德比交好。他手里的那把银色手枪,我们会用得上。”
第五十一章
晚宴已经摆好,客人们已在桌边就座,我在水池旁边的灌木丛中蹲伏着。时间还早,但我的计划是,伊芙琳从房子里出来时,我是第一个找到她的人。我不能允许过去成为绊脚石。
雨水从叶子上滴落下来,落在我的肌肤上,冰冷刺骨。
起风了,我的腿在抽筋。
我稍稍动了动,意识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没有喝点什么,这对于即将到来的夜晚不算准备充分。我头晕目眩,没有什么分心的东西,我感到每个宿主都紧紧地撑着我的头骨。他们的记忆充斥着我的大脑,这些记忆过于沉重,几乎难以承受。他们渴望的东西,我也想要。我对他们的疼痛感同身受,而他们的恐惧也让我变得胆怯。我不再只是一个人、一个声音,而是汇成了合唱。
两个仆人从房子里出来,没有注意到我在那里,他们怀里抱着木头来点外面的火盆,仆人的腰带上挂着油灯。他们一个一个地点燃了火盆,使得漆黑的庭院燃起了一串火。最后一个火盆就在暖房旁边,火苗倒映在玻璃上,使得所有东西看上去好像着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