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勒律治先生。”米莉森特强颜欢笑地打招呼。
“德比夫人,”丹尼尔说着赶上了我们,“今天早上,您又让哪位男士伤心了?”
“柯勒律治先生,可惜的是,这年头男士们的心连颤抖都不会了。”米莉森特的语调中带着些小心翼翼,像走在摇摇欲坠的桥上,“什么不光彩的交易让你在这么冷的早上出动啦?”
“我需要您儿子帮个忙,而且我向您保证,所有事情都光明正大,上得了台面。”
“哦,那可令人有些失望。”
“对你我而言都是如此。”他这才把目光转向我,“德比,借一步说话。”
我们走到一边,米莉森特刻意装作漠不关心,却时不时透过围巾向我们这边探寻张望。
“怎么啦?”我问他。
“我想要抓那个侍从。”他那张帅气的脸上浮现出恐惧和激动的神色。
“怎么抓?”我马上被他的主意吸引了。
“我们知道一点钟左右,侍从将在餐厅里折磨雷文古,”他说,“我建议那时就在餐厅里捉住那个家伙。”
回想起那些鬼鬼祟祟的脚步和邪恶的笑声,我的后颈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想到终于能手擒那个魔鬼,我鲜血沸腾。这种强烈的情感,于我并不陌生,在树林里追那女仆的时候,德比也有过这种兴奋。我顿时心生警觉,可不能纵容这位宿主。
“你有什么计划?”我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我在那个房间单独待过,猜不出他藏在哪里。”
“我也猜不出,直到昨天晚上和一个哈德卡斯尔家的老朋友聊天时,才有了发现,”丹尼尔边说边拉着我稍稍远离米莉森特,她正悄悄凑近想要偷听,“那里有个密室,由地板下面的长隧道进去。侍从就藏在下面,我们就在密室里结果他的性命。”
“怎样做?”
“我的新朋友告诉我,藏书室、客厅和画廊各有一个隧道入口。我们每个人守一个入口,等他出来便可抓住他。”
“听上去很完美,”我尽力克制德比心中升腾起来的兴奋,“我会守住藏书室,你守住客厅,那谁负责画廊呢?”
“让安娜去吧,”他说,“但是我们谁都不够强壮,没法单独对付侍从。要不你们俩守住藏书室,我再召集其他宿主帮我守住客厅和画廊?”
“太棒了。”我露出了笑容。
要不是我在尽力控制德比的意志,他早就拿着提灯和菜刀冲进隧道了。
“很好,”他满含深情地冲我笑笑,很难想象我们俩还有过不快,“接近一点钟我们就位。幸运的话,晚餐前搞定一切。”
他转身要走,我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能不能告诉安娜你找到了好办法?如果她能帮我们,我和她便都可以逃出去。”
他凝视着我,我很快就松开了他的胳膊。
“好的。”他答道。
“那是个谎言,是吗?”我说,“我们俩中间只有一个人能逃出布莱克希思。”
“现在可说不准那是不是谎言。我尚未放弃任何希望,我们最终会成功的。”
“你是我的最后一位宿主,你还剩多少希望?”
“并不是很多。”他的表情变得柔和,“我知道你喜欢她。相信我,我还没有忘记那种感觉,但是我们需要她站在我们这边。如果我们这一天犹豫不决,又去找侍从,又防着安娜,恐怕就逃不出这个大宅了。”
“我必须告诉安娜真相。”我惊讶于他的冷漠,他置我的朋友于不顾。
他变得冰冷。
“你那么做,只会把安娜变成敌人,”他轻声说着,四下里看看,确认没有人听到我们的话,“那样,真的就没有希望能帮到她了。”
他鼓起腮帮,头发乱糟糟的,虽然微笑着,却有些心烦气乱,像是气球被扎破泄了气。
“你觉得对就去做吧,”他说,“但至少等我们抓住侍从再说,”他看了看表,“还有三个小时,就这些。”
我们四目相对,我的眼中满是疑惑,他的眼中满是恳求。我承受不住,只好屈服了。
“好的。”我说。
“你不会后悔的。”他说。
他按了按我的肩膀,冲米莉森特欢快地招了招手,然后大步走回宅子。他这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我扭头发现米莉森特正噘起嘴研究我。
“你有不少损友啊。”她开口。
“我自己就是这种损友。”我说着,迎上她的目光,她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放缓脚步好让我和她并肩同行。我们走到一间长玻璃暖房面前。暖房的玻璃窗大都碎了,房里的植物枝繁叶茂,葱郁的叶子抵住玻璃。米莉森特向里面张望,可目光被繁密的植被叶子遮住了。她示意我跟上,我们向暖房另一头走去,发现门已经锁住,上面挂着新的链条和挂锁。
“可惜,”她徒劳地晃着锁链,“我年轻时就爱来这里。”
“您以前来过布莱克希思?”
“我还是个小姑娘时就在这里避暑。我们都在这里:塞西尔·雷文古、柯蒂斯双胞胎、皮特·哈德卡斯尔和海伦娜,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我结婚以后,还带你哥哥和妹妹来过这里。他们差不多是和伊芙琳、迈克尔和托马斯一起长大的。”
她挎着我的胳膊,继续散步。
“哦,我过去多么喜欢那些夏天啊,”她说,“海伦娜可嫉妒你妹妹了,因为伊芙琳长得不够漂亮。迈克尔的脸像压扁了似的,也没什么魅力。只有托马斯长得漂亮,可他最后又死在那个湖边。让我说啊,命运给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两次打击。他们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我帅气的宝贝。”她说着,捧起了我的脸颊。
“伊芙琳长得不错,”我反驳道,“她光彩照人。”
“真的吗?”米莉森特不可置信地说,“那她是在巴黎变漂亮的,我可不知道。那女孩整个上午都躲着我。依我看,有其母必有其女。我明白为什么塞西尔会围着她转了,他真是我见过的最虚荣的家伙,虽然你父亲也够呛,我忍受了他五十年。”
“哈德卡斯尔家都恨她,您知道,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恨伊芙琳。”
“胡说八道,谁告诉你的?”米莉森特抓住我的胳膊,晃动着脚,像是想把靴底的泥巴甩下来,“迈克尔喜欢她,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去趟巴黎。依我看,自从伊芙琳回来后,他们俩一直亲密无间。皮特也不恨她,他只是冷漠。只有海伦娜,托马斯死后,她一直有些不正常。你知道的,他们还跑到这里来。每年在托马斯的忌日,海伦娜都会来湖边散步,有时候还会和托马斯说话,我自己就听到过。”
这条路引着我们来到水池边,今晚伊芙琳将在这里自杀。布莱克希思的任何东西都是如此,距离产生了美。从舞厅看过来时,这个水池漂亮得很,如同一面大镜子,倒映着宅子里人们的身影。然而此时此刻,这个池子却肮脏污秽,石头裂开了,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苔藓,如地毯一般。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自杀?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卧室里?又为什么不在门厅那里呢?
“亲爱的,你没事吧?”米莉森特问,“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我在想,他们让这里就这样荒废,太遗憾了。”我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
“哦,我知道,可他们又能怎样?”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围巾,“谋杀案发生之后,他们没法在布莱克希思住了。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也没人愿意买下这个庄园。要我说啊,就该让这宅子在树林里荒弃掉。”
这让乔纳森·德比有些伤感,可他不是个长情的人,很快我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过去。透过身旁的舞厅玻璃门,我看见人们正在准备今晚的聚会。仆人、工人用力擦洗着地板、粉刷着墙壁,女佣颤颤巍巍地站在梯子上,拿着长长的羽毛掸子扫灰。舞厅的另一端,百无聊赖的音乐家在锃亮的乐器上擦出十六分音符来,伊芙琳·哈德卡斯尔正站在舞厅中央指指点点,安排着各种事务。她在仆人中间穿梭,不时碰碰他们的胳膊,表现出善意。这让我心里隐隐作痛,想起贝尔和她度过的那个午后。
我四处找寻玛德琳·奥伯特,发现她正和露西·哈珀——就是那个受到斯坦文欺负又被雷文古善待的女孩——有说有笑,她们正在摆放舞台旁边的长椅。这两个被伤害的女孩彼此相依,让我有些许安慰,但依然无法缓解我对今早那事的内疚感。
“再和你说一遍,我再也不会给你收拾烂摊子了。”米莉森特厉声说道。
米莉森特看见我正盯着两个女仆愣神。她的眼神中爱恨交织,那氤氲雾气中浮现出德比的秘密。之前我隐约觉察到的秘密,此刻昭然若揭。德比是个强奸犯,而且不止一次侵犯过女孩。她们都在这里,每一个他侵犯过的女孩、每一段他毁掉的生活,都被老太太看在眼里。乔纳森·德比内心隐藏起来的黑暗,米莉森特都会塞好,就像夜晚给儿子掖被角一样。
“你总是选择那些弱小的,不是吗?”她说,“总是那些……”
她沉默了,嘴巴张开着,仿佛后面的单词在唇边蒸发掉了。
“我得走了。”她忽然按了按我的手,“我有种奇怪的想法。亲爱的,咱们晚餐见。”
米莉森特立刻转身折返,消失在房子的拐角处。我十分迷惑,回头望向舞厅,想看看米莉森特刚才看见了什么,那里除了乐队,所有人都变换了位置。这时,我看见窗台上有个国际象棋的棋子。如果没有搞错的话,我在贝尔的箱子里也看见了相同的手工棋子,眼睛部位漆有白点,它仿佛透过那双笨拙雕制的眼睛看着我。在棋子上方玻璃上覆盖的厚重尘土上,写着一行字:在你后面。
当然是她,安娜在林子边上冲我挥手,她瘦小的身体藏在灰色大衣下面。我把棋子装在口袋里,左右张望了一下,确信没人,就随她走入林子深处看不到大宅的地方。安娜似乎已经等了我好久,一直在跺脚取暖。可这没什么用,她的脸颊已冻得发紫,难怪要穿上这件大衣。安娜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是灰色系的,大衣破旧不堪,线织帽子薄如蛛丝。这些衣服真是传了好几代人的样子,打了太多补丁,已然看不出原本衣料的质地。
“你能找个苹果或其他吃的吗?”她开门见山,“我饿死了。”
“我随身带着酒。”我说着,把酒壶递给她。
“也行啊。”安娜接过酒壶,拧开盖子。
“我觉得在门房外见面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
“谁说的?”她喝了口酒,皱着眉头。
“你啊。”我回答。
“这是我将要说的话。”
“什么?”
“我将要和你说,我们俩再见面不安全,可还没说呢。”安娜回答,“我当时也没法说啊,因为我刚醒过来几个小时,一直都在阻止侍从去刺杀你的未来宿主。因为这个,我连早餐都没吃。”
我冲她眨眨眼,试着厘清顺序完全被打乱的一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发现自己渴望能像雷文古那样聪明。被禁锢在乔纳森·德比这愚笨的大脑里,像是往浓汤里搅进了油炸面包丁。
看见我如此困惑,安娜皱了皱眉。
“你知道侍从干了什么吗?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我长话短说地告诉她贝尔发现了死兔子,描述了餐厅里尾随雷文古的那些鬼魅般的脚步。细节越多,她的脸色越阴沉。
听我说完,安娜随口骂了侍从一声“浑蛋”。她踱来踱去,双手握拳,向前撑起肩:“迟早要去收拾他。”言罢,她恶狠狠地瞅了一眼大宅。
“不久就有机会了,”我说,“丹尼尔认为他就藏在地道里。地道有几个出入口,我们得守住藏书室。丹尼尔想让我俩一点钟前守住那里的出入口。”
“这样做,我们很可能送命,这倒省得侍从亲自动手干掉我们了。”安娜的语调坦率冷漠,她仿佛把我看成了疯子。
“怎么回事?”
“侍从可不傻,”她说,“如果我们知道他的藏身之处,那是因为他想让我们知道。一开始,他就总能先我们一步行动。我看,他不过是在那里守株待兔,想让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们得做些什么!”我不太同意她的意见。
“我们会的,可原本能聪明行事,为什么要做傻事呢?”她耐心地劝说我,“听我说,艾登,我知道你很绝望,但是我们说好了,你和我在一起。我会保护你,这样你就能找到杀死伊芙琳的凶手,我们俩就都可以逃出去。我去完成我的任务,你现在要保证,不去追捕侍从。”
她的话有道理,但是比起我的恐惧又那么微不足道。如果能在那个疯子找到我之前就结果他的性命,我还是会抓住这个机会,无论风险有多大。我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躲在角落里瑟缩发抖。
“我保证。”在那堆谎言上,我又加了一个新谎言。
谢天谢地,安娜太冷了,没有注意到我声音里的玄机。她虽然喝了些酒,可还是冻得发抖,脸色惨白。她没法抵住肆虐的寒风,只好靠紧我。我可以闻到她皮肤上的肥皂香味,于是赶紧把目光转向别处,不想让安娜窥见德比的淫欲在我这里蠢蠢欲动。
她觉察到我的窘态,歪歪脑袋看了看我的脸,我的眼睛正向下看。
“我敢说,你的其他宿主可比德比强多了,”她接着说,“你要控制好自己,千万别向他屈服。”
“我不知道何时是自己,何时是宿主,怎么能控制好自己呢?”
“如果现在控制这个躯壳的不是艾登你的话,德比就会对我动手动脚,”她说,“那样就知道到底是谁了。不要只是想着这一点,你要行动起来,而且不能停下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退回到风中,使我摆脱了那种窘迫感。
“这么冷的天,你不应该待在外面,”我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裹到她脖子上,“你这是在找死。”
“你要是这样,人们就会对乔纳森·德比改观,就会把他当成个人看。”她说着,把围巾塞到大衣里面。
“告诉伊芙琳·哈德卡斯尔这些,”我说,“她今天早上差点一枪崩了我。”
“那你应该回敬她一枪,”安娜平静地说,“那样我们就能解开她的谋杀之谜了。”
“真搞不明白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我说。
“当然是在开玩笑,”她说着,向自己皲裂的手上哈了哈气,“如果真那样简单,我们早就从这里逃出去了。听着,我真不敢肯定是否该救她一命。”
“你认为我应该看着她去死?”
“我觉得我们花费大量时间做的事情,偏离了正题。”
“要是搞不明白谁想要伊芙琳的命,就没法保护她,”我说,“保护伊芙琳就可以找到那个凶手。”
“希望你是对的。”她有些将信将疑。
我本来以为她会像预想的那样来鼓励我,但是她的怀疑好像蔓延到我的肌肤之下了,让我浑身发痒。我和她说救了伊芙琳就可以获知凶手的身份,这不过是遁词,其实没什么计划,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救伊芙琳一命。盲目的情感支配着我,我现在做的事情,简直是在向侍从示弱。我为安娜感到不值,但是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既不背弃伊芙琳,又能向安娜和盘托出真相。不知为何,单单去想那些事情,都让我难以忍受。
小路上出现一阵骚动,树木间随风传来一些声音。安娜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向林子深处。
“这听上去有些滑稽,但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随时效劳,我能做些什么?”
“几点钟了?”安娜从口袋里抽出那个画家的速写本。我在门房里看见她拿着的就是这个本子,揉皱了的纸张,封套上打着孔。她举着本子,我看不见里面,但是她翻页时小心翼翼的动作,表明那里面的内容至关重要。
我看看表。“十点零八分。”我充满了好奇心,“本子里是什么?”
“笔记信息什么的,我设法获取的关于你那八个宿主的情况,还有他们都做了些什么。”她漫不经心地说着,手指在画页上游走,“你也别想看这个本子,不行的。你要是知道了后面的事,就会毁了这一天,我们可不能冒这个险。”
“我可没想看那个本子。”我分辩道,忙把眼神转向别处。
“好,十点零八分,完美。一会儿,我要在草地上放一块石头。当伊芙琳自杀时,我需要你站在石头旁边。艾登,你不能动,一丁点也不能动,明白吗?”
“安娜,干吗这么做?”
“就叫B计划吧。”她把速写本装进口袋里,轻吻了我的面颊,她冰冷的唇碰到了我冻僵的脸。
安娜刚走出一步,打了个响指,又回转过来,手中握着两个小白片。
“留下这个以后用,”她说,“迪基医生来看管家的时候,我从他的医疗袋里偷的。”
“什么东西?”
“头痛药,我用这药片来换那个棋子。”
“那个又丑又旧的东西吗?”我递给她那个手刻的“象”,“你为什么想要这个?”
安娜冲我笑笑,看着我用蓝色手帕包起小药片。
“因为那是你给我的,”她紧紧地把棋子握在手心,“那是你向我许下的第一个诺言。这个又丑又旧的东西让我不再惧怕这个地方,也让我不再怕你。”
“我?你为什么要怕我?”我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这想法让我觉得有些受伤。
“噢,艾登,”她说着,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这件事做对了,房子里每个人都会害怕你。”
安娜说完就离开了,穿过林木,跑到了水池边的草坪上。从她身上,我看到了青春的活力、坚强的个性,还有些周遭的痛楚形成的奇妙魔力,却没有一丝一毫迟疑。无论有什么计划,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出奇的自信。也许应该说是危险的自信。
我从林子这边看过去,安娜从花床里拾起一块白色石头,她走出去六步,把石头扔到草坪上。她平伸出一只胳膊,量出一条到舞厅玻璃门的路线。她看上去十分满意,便拂去了手上的泥土,把手揣进口袋里溜达着,慢慢地走开了。
不知为何,她的举动令我不安。
我来这里是出于自愿,可安娜是被迫来的。瘟疫医生带她来布莱克希思一定有目的,可不知道是什么。
无论安娜是什么人,我都会无理由地相信她。
第二十五章
卧室房门紧锁,里面一丝动静也没有。我希望能在海伦娜·哈德卡斯尔开始她一天的活动之前就找到她,但似乎这个宅子的女主人并非懒散之人。我扭动了一下门把手,将耳朵贴在木门上听着。过往的客人向我投来奇怪的眼神,我是白费力气,她没在里面。
我正要走开时想起一件事:那个人还没有破门而入。今天午后不久,雷文古会发现有人闯进来,而后几个小时内就会发生破门事件。
我很好奇,想看看到底是谁干的,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急于闯进来。我原本怀疑是伊芙琳所为,因为她手里拿着的那把左轮手枪,就是从海伦娜的柜子里偷的。但今天早上她在林子里差点用枪打死我,如果那把枪已经在她手里,她就没必要再闯进来了。
除非她还想拿别的东西。
唯一有可能的是海伦娜的日程本上丢失的那页。米莉森特认为是海伦娜自己撕下来的,来遮掩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日程本的其他页上都有坎宁安的指纹。他拒绝解释,也不承认闯进了这个房间,可我要是能现场抓住他,他就只能坦白了。
我心意已决,大步迈向走廊远处的阴影处,开始在那里守着。
五分钟以后,德比就觉得厌烦得不行。
我坐立难安,走来走去,没法让德比平静下来。
茫然中,我闻到客厅那边飘来的早餐香味,我准备拿来一盘食物,并搬来一把椅子放到走廊这边。希望这能让我的宿主安静半小时,之后再去找别的消遣。
客厅里弥漫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谈话声。大多数客人都是刚起床,还带着前一天晚上的臭味,皮肤上浸着汗水和烟味,呼吸里酒气冲天。他们正在安静地谈话、缓慢地移动,像是带有裂纹的瓷人。
我从餐边柜上拿了一个大盘子,上面堆了鸡蛋和动物内脏,我停下来吃了一根从碟子里拿到的香肠,用袖口抹去了嘴上的油脂。我吃得很专心,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客厅里的人都沉默下来。
一个彪形大汉正站在门口,他的眼神从客人们身上一一扫过,被他忽略的人显出解脱的神色。这种紧张是可以理解的,这个家伙长相很凶,红色的头发,脸颊深陷,鼻子受过伤,像是被打在煎锅里的鸡蛋。破旧的大衣紧紧地绷在壮硕的身体上,肩上沾的雨珠闪闪发光,那肩膀宽得都可以在上面吃自助餐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就像是巨石砸在腿上。
“斯坦文先生想要见你。”他说。
他声音沙哑,口齿不清。
“有事吗?”我问。
“我想他会告诉你的。”
“哦,那替我向斯坦文先生说声对不起,我这会儿有点忙。”
“你自己要是不走,我就把你扛过去。”他声音低沉地说。
德比的暴脾气已经开始蹿火,可没必要在这里大吵大闹,也不能当众出丑。我打不过这个男人,只希望快点见完斯坦文,然后继续忙我自己的事。另外,我也很好奇斯坦文先生为什么要见我。
我把自己的那盘食物放在柜子上,起身和斯坦文派来的打手出了客厅。这个壮家伙让我走在前面,指引我上了楼梯,然后右拐,走向被封闭的走廊东翼。挡住走廊的那幅遮帘被拉到一边,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房间的门合页松脱,门板快要掉下来了,原本华丽的房间里落了厚厚的一层土,四柱床都快要散架了似的。我一呼吸,嗓子就发痒。
“你在那边的房间好好等着,我去告诉斯坦文先生你到了。”这位押送者用下巴指指左边的一个房间。
我按他说的进了这个儿童房,原本明黄的壁纸已有部分从墙上剥离。棋子和木头玩具散落在地板上,门旁有个闲置的木马,已经褪色,没有人玩了。还有一副下了一半的儿童象棋,白方被黑方吃掉了好多棋子。
我刚走进房间,就听到伊芙琳在旁边房间里尖叫了一声。有史以来第一次,德比和我行动一致,我冲到拐角处发现门被那个红发恶棍堵住了。
“斯坦文先生还忙着,伙计。”他一边说,一边前后晃悠。
“我在找伊芙琳·哈德卡斯尔,我听见她在尖叫。”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也许你听见了,可好像也无能为力,是不是?”
我越过他的肩膀往房间里看,希望能看到伊芙琳。那里似乎是接待区,空无一人。家具上盖着发黄的白布单,布边发了霉。窗户上蒙着旧报纸,墙壁上的木板似乎正在腐烂。对面的墙上还有一扇紧闭的门,他们肯定在那边。
我又把目光投到这个男人身上,他冲我笑笑,露出了一排歪歪扭扭的黄牙。
“还有事吗?”他问。
“我要确认她没事。”
我想挤过去,可这个主意太蠢了。他比我胖三倍,比我高一半,关键他还知道如何发力。他一掌打在我的肚子上,把我往后推,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