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些话像炉子里的煤,让我热血沸腾。我试着绕开他冲过去,甚至像傻瓜一样自以为可行,结果他把我举起来,抛到了走廊的地上。
我爬起来,怒吼着。
他一动没动,连气都不喘,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的父母没教你要理智吗?”他的不动声色像桶冷水浇到我的头上,“斯坦文先生没有动她一根汗毛,你担心什么?等不了几分钟,她就出来了,你可以问问她怎么回事。”
彼此对视片刻后,我从走廊又回到儿童房。他说得没错,我没法从他那里过去,但又不能干等着伊芙琳出来。从今天早上开始,她不会告诉乔纳森·德比任何事情。那扇门后面发生的事,可能是就她今晚自杀的原因。
我匆匆扑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墙板上。如果没有听错的话,伊芙琳和斯坦文正在旁边的房间里谈话,我们之间只有几块烂木头挡着。我可以听到他们嗡嗡的谈话声,但听不清具体内容。我用口袋里的小刀划开了墙纸,将松了的木板撬出来一条。木板很湿,很容易取下来,这条木板在我手上都碎裂了。
“……告诉她最好别和我耍把戏,否则你们俩就都完蛋了。”斯坦文的声音穿透了隔离墙板。
“你自己告诉她,我又不是你的跑腿女仆。”伊芙琳冷冷地说。
“只要我出钱,我让你当什么,你就得当什么。”
“斯坦文先生,请你放尊重点。”伊芙琳说。
“我也不喜欢被当成傻瓜,哈德卡斯尔小姐。”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她的名字,“你忘了我在这里工作了快十五年,我对这里的每个角落、每个人都了如指掌,别把我当成你周围那些眼瞎的杂种。”
他的仇恨黏糊糊的,甚至能从空气中拧出来,装到瓶子里。
“那封信呢?”伊芙琳平静地说,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那个我先拿着,这样你就明白我们的安排了。”
“你是个卑鄙之徒,你自己知道吗?”
斯坦文捧腹大笑,不在意这些侮辱。
“至少我很诚实。”他说,“这个房子里还有几个人敢说自己诚实?你可以走了,别忘了给我传信。”
我听到斯坦文房间的门打开了,片刻之后,伊芙琳从儿童房外面一闪而过。我很想随她而去,但是我们俩要是冲突起来可没有什么好处。而且,伊芙琳提到的那封信,此刻就在斯坦文手里。她看上去极想拿到那封信,也就是说,我需要去找找那封信。谁知道呢,也许斯坦文和德比是朋友呢!
“乔纳森·德比正在儿童房里等您。”我听到那个壮汉对斯坦文说。
“好,”斯坦文说着,打开抽屉,“等我换上猎装,我们就去和那个小滑头聊聊。”
谁和谁聊还不一定呢。
第二十六章
我坐着,脚跷在桌子上,旁边是棋盘。我用手捧着下巴,盯着棋盘,想从中找出破解之道。这可难倒了德比,他太浮躁,没法静下心来研究。他的注意力不断被引向窗外,引向空气中的尘土,引向走廊里的声音。他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丹尼尔警告过我,说每个宿主的思考方式都不同,我现在才完全明白他话中的深意。贝尔是个懦夫,雷文古冷酷无情,但两个人都很专注。德比完全不同,他像是只绿豆蝇,横冲直撞,让人心烦意乱,从不安生。
门边传来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泰德·斯坦文划着火柴,一边点烟斗,一边打量着我。他比我印象中的还要魁梧,宽阔的身板左右延展,像一块融化的奶油。
“乔纳森,没想到你还会下棋。”他说着,推起那个破旧的木马,木马前后晃动,不断撞到地板上发出声音。
“我在自学呢。”我说。
“那不错啊,人就该学着改进自己。”
他的目光先是停留在我身上,然后又转到窗户那里。虽然斯坦文没有口头威胁我,也没有攻击性的举动,可德比还是害怕他。我的脉搏怦怦直跳,像在敲击摩斯密码。
我瞄了一眼门,做好拔腿就跑的准备,但是那个彪形大汉抱着胳膊,倚在走廊的墙上。他冲我微微点头,友好得像同住一间牢房的狱友。
“你妈妈还钱的速度可有些慢啊,”斯坦文的额头顶着窗户说,“一切都还顺利吧?”
“还不错。”我说。
“我可不想看到什么意外。”
我转身去看他的眼睛。
“你在威胁我吗?斯坦文先生。”
他从窗户那边转身回来,冲走廊里的那个家伙笑笑,然后又冲我笑笑。
“当然不是啦,乔纳森。我是在威胁你妈妈。你该不会觉得我大老远跑来是为了你这个不值钱的小毛头吧?”
他抽了口烟,拾起一个娃娃,随意扔到棋盘上,棋子散落一地。愤怒使我一跃而起,我扑向他,可他抓住我在半空挥舞的拳头,拎着我转了几圈,最后用一只强壮的胳膊扼住了我的喉咙。
他的鼻息喷在我的脖子上,如陈肉一般腐臭。
“和你妈妈谈谈,乔纳森,”他哂笑着,紧紧地扼住我的喉管,我的眼角顿时出现无数游移的黑点,“否则,我只好亲自去拜访她了。”
等这些话安安稳稳进入我的脑海,他便放了我。
我扑通一声跪下,抓着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地吸气。
“你这脾气迟早要栽跟头,”他说着,用烟斗向我指了指,“我要是你,就控制好自己的臭脾气。别担心,我这位朋友擅长帮人学习新本领。”
我从地板上怒视着他,可他已经往外走了。从走廊出去时,他冲他的同伴点点头,那家伙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瞅瞅我,脱下了夹克。
“站起来,孩子,”他说,“我们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比在门口那里时还要高大。他的胸口像是块盾牌,胳膊一伸,白衬衣被撑得紧紧的,缝线处都绷起来了。他走近时,恐惧占据了我的全身。我胡乱摸索着武器,发现了桌上那个厚重的棋盘。
我想都没想,就把棋盘抛向了他。
时光仿佛静止了,棋盘在空中转动了一下,这最不可能飞在空中的东西,寄托着我的未来和求生的希望。显然,命运眷顾我,这棋盘砸中了他的脸,发出惊人的嘎吱声,他向后晕倒靠在墙上,发出闷闷的呻吟声。
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我站起身来,跑下走廊,听到斯坦文愤怒地在我身后大喊大叫。我迅速向后面瞥了一眼,斯坦文正从接待室里走出来,脸因为怒气而涨得通红。我跑下楼梯,循着人声溜进客厅,那里已经坐满了客人,他们的眼睛红红的,正在扒拉自己的早餐。和迪基医生在一起又说又笑的有迈克尔·哈德卡斯尔、克利福德·赫林顿。坎宁安正往银餐盘上盛食物,他要去伺候快要起床的雷文古。
人们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我知道斯坦文正在走来,就溜进了书房,躲在门后面。我近乎歇斯底里,心跳得那样快,快要把肋骨震碎了。我想要狂笑大喊,拾起武器,尖叫着向斯坦文扑过去。我使出全身力气逼迫自己一动不动地站着。否则,我便会失去这位宿主,失掉宝贵的一天。
我从门框缝隙偷望过去,斯坦文正一个一个地扭转客人的肩膀,看看是不是我。男人们给他让路,即便是有权有势的人在斯坦文靠近时也喃喃道歉。不知道斯坦文怎么控制了这些人,但没人对他的粗鲁无礼显露不快。就算斯坦文在客厅中央把我打个半死,这群客人也不敢说半个字。我在这里孤立无援。
我的手指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正抓着架子上一个重重的烟盒。
德比正在武装自己。
我对他万分不屑,放开烟盒,又将注意力转回到客厅,却几乎惊恐地叫出声来。
斯坦文就在几步开外,他正径直向书房走来。
我四下寻找藏身之处,却找不到。藏书室也没有办法去,因为去那里必须经过那扇门,就会被走过来的斯坦文看到。我进退维谷。
拾起烟盒,我深呼一口气,准备在他进书房时向他猛扑过去。
没人进来。
我退回到门缝,偷偷地看向客厅,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我浑身颤抖,迟疑不决。德比可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没有耐心。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德比就已经为了看得更清楚而缓缓地移向门口。
斯坦文立即进入了我的视野。
他背对着我,正和迪基医生说话。我离得太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八九不离十是医生被请出客厅,去照顾斯坦文那个受伤的保镖。
迪基医生有镇静剂。
一个周全的计谋跳进了我的脑海。
我需要悄悄地离开这里。
桌子旁边有人叫斯坦文先生,他刚出了我的视野,我就扔下烟盒,逃到画廊里去,打算从那里绕一圈到门厅,神不知鬼不觉。
我远远地看到了迪基医生,他手里拎着医药袋。他看见我笑了笑,可笑的胡子在脸上跳动。
“啊,乔纳森少爷,”我走到他身边,他欢快地打招呼,“一切都还好吗?你看上去有些气喘吁吁。”
“我很好。”我说着,赶上他匆匆的步伐,“哦,其实并不好,我需要您帮个忙。”
他眯起眼来,声音里那股欢快劲消失了:“你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您这次要去诊治的人,我需要您给他注射镇静剂。”
“注射镇静剂?为什么要给他注射镇静剂?”
“因为他要伤害我妈妈。”
“米莉森特?”他忽然停住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乔纳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欠斯坦文一些钱。”
医生的脸色黯淡下来,松开了我。没了那股欢快劲,他看上去像个疲惫的老人,脸上的皱纹深了些,忧伤也更加明显。有那么一刻,我感到些许内疚,但是一想起他给管家注射镇静剂时的眼神,我的疑虑便烟消云散。
“就是说,他控制了亲爱的米莉森特,是吗?”他叹了口气,“我想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这个魔鬼握着我们很多人的把柄,我想……”
他继续走着,只是放慢了脚步。我们走到楼梯上面,下面对着门,一股凉气冲了进来。前门大敞四开,一群客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去。
斯坦文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说,这家伙威胁了你妈妈,你就袭击了他,是吗?”迪基说,显然心中有数。他冲我笑笑,拍拍我的后背,“你身上还是有些你父亲的影子。但是给这个浑蛋注射镇静剂有什么用呢?”
“我得在他找到我妈妈之前,有机会和她谈谈。”
不管德比有多鲁莽,他说谎的技巧却堪称精湛,可谓巧舌如簧,欺瞒之语信手拈来。迪基医生一言不发,在脑子里像和面似的揉搓着这套说辞,刚走进荒弃的东翼走廊,故事就揉好成形了。
“我正好有镇静剂,就让这个浑蛋昏睡整个下午吧。”他说着打了个响指,“你在这里等着,我好了就示意你。”
他提提肩膀,长舒了口气,大步走向斯坦文的卧室,这位老战士踏上了最后一役的征程。
在走廊待着太容易暴露了,迪基一离开,我就闪进最近的一扇门,身体映入旁边一面有裂纹的镜子。昨天,我觉得最坏的事情莫过于陷入雷文古的身体,可今天到德比的身体里又是另外一番折磨——这个焦躁不安又有些恶毒的坏小孩,制造了一个又一个麻烦,而他只会溜之大吉。我迫不及待地想摆脱他。
十分钟后,外面的地板嘎吱作响。
“乔纳森,”迪基医生低声问,“乔纳森,你在哪里?”
“在这里。”我探头出去。
他已经走过了这个房间,听到我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声点,年轻人,你知道的,老年人的心脏可不好。”他说着,拍了拍胸口,“守门狗(1)已经睡着了,一整天恐怕都醒不过来。现在我要去和斯坦文先生汇报。我建议你趁机藏起来,别让他找到你,否则你也许只能逃去阿根廷了。祝你好运!”
他立正,给我敬了个礼,我也回敬了他一个。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慢慢踱向走廊的另一头,还吹着不成调的口哨。
真搞不懂是不是我让他这样开心,但我可不打算东躲西藏。迪基可以引开斯坦文几分钟,这样我就有机会搜查斯坦文的房间,去找伊芙琳的信。
我走进斯坦文的保镖之前守住的那个接待室,打开门进了里间卧室。那房间似乎没人住的样子,地板上只盖了一块破旧不堪的小地毯,墙边放着张单人铁床,已经生锈,开裂的片片白漆还顽强地挂在上面。房间里稍微怡人的,只有快要熄灭的火苗噼啪爆出的火花,以及小床头桌上摆着的两本卷角的书。正如医生答应的那样,斯坦文的保镖正在床上熟睡,他就像个畸形的牵线木偶,只不过线都被剪断了。他脸上缠满绷带,鼾声如雷,手指抽搐着。我想他正在梦里掐我的脖子。
我一边留心听着斯坦文有没有回来,一边迅速打开衣柜,翻他的夹克和裤子的口袋,但只找到些棉绒和樟脑丸。箱子里也没什么私人物品,这个男人看起来早已没了七情六欲。
我有些许挫败感,随手看了看表。
我在这里待了太久,越来越不安全,可是德比不那么容易被吓住,我的这个宿主深谙欺骗与诡计。他了解斯坦文这种人,知道他们秘密很多。如果愿意,这个敲诈者能住这房子里最豪华的套间,他却选择在这个破旧的房间里离群索居。斯坦文虽然偏执多疑,却聪明机灵。那些秘密,他可不会随身带着,要是遇到敌人就麻烦了。
那些秘密就在这里,藏得好好的,而且有人守护。
我盯着壁炉,盯着那苍白的火焰。好奇怪,卧室里还是这样冷。我跪下来,把手放在火焰上面,四下里摸索着,发现有个小架子,碰到了一本书。抽出这本书,我发现那是个黑色的小记事本,封皮上满是长年累月翻阅留下的皱痕。斯坦文不让火烧旺,是怕烤坏他的宝贝。
我翻开破烂的本子,原来是个账本,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日期,可以追溯到十九年前,日期旁边是一些奇怪符号写成的条目。
这肯定是某种暗号。
伊芙琳的信就夹在最后两页中间。
最亲爱的伊芙琳:
斯坦文先生告诉了我你的处境,我也理解你的担忧。你妈妈的行为确实令人惊慌,你那样防着她酝酿的诡计也没有错,我时刻准备着为你遮挡风雨。可我担心斯坦文先生并没有将所有情况和盘托出。我需要你的信物,证明他所说属实。在报纸的社交版面,我总能看见你戴着一枚图章戒指,上面刻着小城堡的图案。把这枚戒指给我,我就知道你是认真的。
最温暖的祝福
费利西蒂·马多克
似乎聪明的、亲爱的伊芙琳并不像我刚开始相信的那样,轻易地就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她找到一个叫费利西蒂·马多克的帮手,井边字条上画的,似乎就是那个小城堡图案。这可以作为一种签名,表明那个“离米莉森特·德比远点”的消息实际上是费利西蒂所写。
保镖打了个呼噜。
我从这封信里再也榨不出什么信息,只好把信夹到账本里,把账本放入口袋。
“谢天谢地,她还挺聪明。”我嘟囔着,从门口出去。
“说得没错。”我身后传来一句话。
有人砸了我的脑袋,我摔到了地板上。
* * *
(1)原文为“刻耳柏洛斯”,是希腊神话中冥府的守门狗,蛇尾三头,长年不眠。此处用这只怪兽的名字指斯坦文的保镖,暗合其“守门狗”的身份;而且他因为被注射了镇静剂而昏睡不醒,恰与不眠的刻耳柏洛斯相反,有讽刺之意。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继续)
我在咯血,红色血点溅到枕头上。我又回到了管家体内,头只要向上一动,身上就疼得厉害。瘟疫医生坐在安娜的椅子上,两腿交叠,高帽子放在腿上。他敲着帽子,直到发现我动了,才停下来。
“欢迎回来,毕肖普先生。”面具后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茫然地盯着他,等咳嗽慢慢平息下来,才连缀起来这一天的事件。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到了这个身躯里面是在早上,接着我给贝尔开了门,然后在跑上楼梯寻找答案时被戈尔德袭击。第二次回到管家的身体不过一刻钟之后,马车将我运到门房,安娜在车上陪我,等我醒来和安娜正式认识后就到了中午。从窗外的光线判断,现在差不多是午后。这样非常合理。安娜告诉我,我在每个宿主体内都要待上一整天,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真像是个恶作剧。
我被赐予八位宿主来解决这个谜题,看看给我安排的这些宿主吧。贝尔是个懦夫,管家被打了个半死,唐纳德·戴维斯溜了,雷文古胖得动不了,而德比没有脑子。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瘟疫医生挪了挪身体,向我靠过来。他的衣服有些霉味,只有被遗忘在通风不好的破旧阁楼里才会有这种味道。
“我们上次的对话太仓促,”他说,“我想你可能要汇报一下进展。你有没有发现——”
“为什么非要待在这个身体里?”我打断他,一股热辣辣的疼痛从肋骨袭来,“为什么要把我囚在这些躯壳里?雷文古走不了两步就筋疲力尽,管家压根动不了,德比是个恶魔。如果你真想让我逃出布莱克希思,为什么要这样牵制我?肯定有更好的宿主可以选择。”
“也许还有更聪明能干的,但你的几个宿主都与伊芙琳的死存在某种关联,”他说,“将他们安排在最佳位置,便可以助你解开谜题。”
“他们都是杀人嫌疑犯吗?”
“应该称他们为目击证人。”
一个哈欠就让我颤抖,我的能量几乎耗尽。迪基医生肯定是又给我打了针镇静剂。我觉得自己三魂不见了七魄,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是谁决定这个顺序的?”我说,“为什么我刚醒来时是贝尔,今天又成了德比?有没有什么方法让我预知下一个宿主是谁?”
他往后一靠,摇了摇手指,抬起头来。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他在重新评估我,重新调整策略。我也说不准,这些问题是让他高兴还是恼火。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他最后还是开了口。
“好奇心,”他没有应声,我接着说,“我希望在答案里找到对我有利的东西。”
他小声咕哝了一句,表示赞同。
“不错,你终于认真对待这件事了。”他说,“很好,通常情况下,你会依照这些宿主醒来的顺序进入他们的身体。幸运的是,我进行了一些干涉。”
“干涉?”
“我们俩——你和我之前已经合作多次,我甚至都记不清一共几次了。一轮又一轮,我给你布置任务——解开伊芙琳·哈德卡斯尔的谋杀之谜,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起初我觉得是你的责任,慢慢才意识到每个宿主的出场都起了作用。例如,唐纳德·戴维斯凌晨三点十九分醒来,他本应该是你的第一个宿主。但不行,因为他的生活太过丰富,这个家里有他的好朋友。那样你就不会想要逃离,而是一次次折返。因此,我把你的第一位宿主换成无依无靠的塞巴斯蒂安·贝尔。”他说着,抻起裤腿来挠挠脚踝,“而雷文古勋爵不到上午十点半不会起床,那意味着你要等很久才能进入他的身体,那时候,时间胜过一切,聪不聪明,你压根就来不及考虑。”
瘟疫医生的话里话外都透着自豪,一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样子。“每一个轮回都是我的实验,我要为你的每个宿主做决定,最后才是你现在经历的这个顺序。”他说着,宽宏大量地摊开了手,“依我所见,这个顺序最有利于你解开谜团。”
“可我怎么还没回到唐纳德·戴维斯的身体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管家这里?”
“因为你让戴维斯在去小镇的路上走了将近八个小时,他走啊走啊走不到头,精疲力竭。”瘟疫医生的语调里透出一丝责备,“他现在睡得很香,醒过来时恐怕……”他看了看表,“要到晚上九点三十八分。在那之前,你会在管家和其他宿主之间切换。”
走廊的木地板嘎吱作响,我想要叫安娜来,这渴望显露在脸上,瘟疫医生打趣我。
“怎么,你觉得我碍手碍脚吗?”他说,“安娜刚离开去见雷文古爵士。相信我,我知道这个房子的布局,就像导演熟悉剧中的每个演员。如果担心有人来的话,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感觉自己成了他的累赘,像是屡屡犯错而被叫到校长办公室的小孩,连一句责备都不值得。
我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出着声音。大脑又迷糊了。
“你睡着之前,我们还能谈几分钟,”瘟疫医生说,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握在一起,皮革挤压得吱吱叫,“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现在时机刚好。”
“安娜为什么在布莱克希思?”我加快了语速,“你说过我是自愿而来,可我的对手们不是。那就意味着安娜是被迫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任何问题都行,这个不行。”他说,“自愿进入布莱克希思有好有坏,有些事情你的对手们一早就知道,你却不知道。我在这里就是要填补这些空白,没有其他作用。现在告诉我,关于伊芙琳·哈德卡斯尔的谋杀,调查进展得如何?”
“她不过是个姑娘,”我疲倦地说,努力撑着眼皮,药物正用柔软的手拖拽着我进入梦乡,“她的死为何让我们大动干戈?”
“这也是我问你的问题。”他说,“你千辛万苦来救哈德卡斯尔小姐的性命,即便一切都表明这是不可能的,可你为何还要坚持?”
“我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我说。
“你值得尊敬,”他说着仰起了头,“那我也回报你一些善意吧。哈德卡斯尔小姐的谋杀之谜不会被解开,我深信这不可能。这让你满意吗?”
“每天都有人被杀害,”我说,“能拯救一个人,却没法挽救所有的不幸。”
“说得好,”他鼓掌表示欣赏,“但是谁又能说不会有成百上千像你这样的人,为那些不幸的灵魂谋求正义呢?”
“有吗?”
“我也怀疑,但这是个很棒的想法,不是吗?”
我还在努力听,然而眼皮越来越沉,房间慢慢地模糊起来。
“恐怕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瘟疫医生说,“我应该……”
“等一下……我要……”我口齿不清起来,嘴里的话变得像是淤泥,“你问过我……你问过……我的记忆……”
瘟疫医生站起身来,一阵窸窣作响。他从边柜上拿起一杯水,泼在我脸上。那水彻骨地冰冷,我像被抽了一鞭子般颤抖着,又清醒了过来。
“对不住,我通常不这样。”他说着,盯着手里的空杯子,显然也惊讶于自己的冒失,“通常我会让你在这时睡过去,但是……好吧,我特别想知道,”他缓缓放下杯子,“你想问我什么?请字斟句酌,这些话很重要。”
水刺痛了我的眼睛,顺着嘴唇淌了下来,我的棉布睡衣上湿了一大片。
“我们初次相遇,你问我在贝尔的身体里醒来时有什么记忆,”我说,“记得那些很重要吗?”
“每次你失败后,我都会夺走你的记忆,然后重新开始轮回,但是你总有办法记住一些重要的东西,可以说是些线索,”他说着,用手绢擦去我额头的水滴,“这一次是安娜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