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就出门了。除了加勒特,办公室里还有约翰·麦考利夫医生。我其实猜到他会在场,不过真的看见他在那儿,我的心还是微微往下一沉。
麦考利夫是当时的镇验尸官,三年后一辆除雪机撞上了他的甲壳虫小汽车,让他一命呜呼。麦考利夫过世之后,亨利·布莱尔顿接任了他的工作。假如1963年担任

验尸官的是布莱尔顿,那一天我们的谈话就不会让我那么心惊肉跳了。布莱尔顿比加勒特·蒂博多聪明,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但是这个约翰·麦考利夫呢……他的

脑子就像巴蒂斯康灯塔的那盏灯一样清楚。
他看起来是个如假包换的苏格兰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迁居美国。我猜他一定是美国公民,因为他既开业行医,同时又担任镇上的公职,不过他的口音听起来

真的不像当地人。倒不是说那对我有什么影响,我知道不管他是美国人、苏格兰人,还是中国人,我都必须面对他。
虽然他还不到45岁,却已经有了一头白发,而他的蓝眼睛明亮又锐利,看起来很像钻头。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正直直地钻入你的脑袋瓜子,然后将他在

你脑子里看见的东西,照字母顺序排列出来。我一看见他坐在加勒特的桌子旁,听见整栋镇办公大楼被关在门后时,就知道第二天在大陆那边发生的事情根本不重

要。真正的审讯其实是在镇警察的小办公室里进行的,那个小办公室一面墙上挂着韦伯石油公司赠送的日历,另一面墙上则挂着加勒特母亲的照片。
“多洛雷丝,很抱歉在你这么哀伤的时候还麻烦你过来。”加勒特说。他正揉搓着双手,看起来有点紧张。他让我想起银行的皮斯先生,不过加勒特手上的茧一定

比皮斯先生多,因为他双手前后摩擦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砂纸摩擦干木板一样。“不过,麦考利夫医生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从加勒特困惑地看着麦考利夫医生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根本不晓得医生到底要问我哪些问题,这让我更害怕了。我不希望那个精明狡猾的苏格兰人认为事态严重到

他必须亲自出马,而不让可怜的老加勒特·蒂博多尽他警察的职责。
“圣乔治太太,容我先向你致上我最深的同情。”麦考利夫用浓厚的苏格兰腔说。他个子不高,体格却相当结实。他蓄着整齐的小胡子,胡子和他的头发一样白。

他穿着三件套的羊毛西装,这些和他的口音一样,都让他和当地人不一样。他的蓝眼睛钻进我的额头。我发现不管他嘴上怎么说,他对我其实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他可能对其他人,包括对他自己,也没有同情心吧!“对你的哀伤与不幸,我感到非常非常遗憾。”
我心里想着,那当然啦,而且如果我真的相信的话,你可能会再来上一句呢!大医生哟,我猜上次你真感到遗憾的时候,是你最后一次使用付费厕所,而你零钱包

的带子却断了的时候。但是我当场下定决心,绝对不让他看出我有多么害怕。或许他抓到了我的把柄,或许他没有。你们必须记住这一点,因为我知道,他准备告

诉我,当他们将乔放到镇医院地下室的解剖桌上,打开他的手时,有一小块白色尼龙布掉了出来,那是女式衬裙的碎布。很可能是这件事,没错,不过我还是不准

备让他称心如意,在他眼皮子底下局促不安。他习惯了别人在他的注视下局促不安,他觉得那是他的职责,而且他很喜欢那么做。
“非常谢谢你。”我说。
“女士,你要不要坐下来?”他说,好像那是他的办公室,而不是可怜又困惑的老加勒特的办公室似的。
我坐下来,他问我可不可以好心地准许他抽烟。我告诉他,我觉得灯光已经够亮了。他咯咯地笑着,好像我说了什么笑话似的,不过他的眼睛里可是一点笑意也没

有。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支黑色的大旧烟斗,那是石楠根制成的烟斗,然后他点燃烟草。他点烟的时候,仍然继续盯着我。甚至等他咬着烟斗,烟斗袋里开始冒

出烟之后,他的眼睛还是不放过我。那双眼睛透过烟雾直视着我,让我有点慌张,而且再次让我想起巴蒂斯康灯塔——据说雾气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在两英

里以外还可以看见那个灯塔的亮光,哪怕是在晚上。
尽管我打定主意绝不慌张,但是在他锐利的注视之下,我开始坐立不安。然后我想起薇拉·多诺万说过:“胡说,多洛雷丝啊,每天都有丈夫死掉。”我突然想到

,如果麦考利夫医生盯着薇拉,即使他眼珠子掉了下来,薇拉也依然会脸不红气不喘。这么想之后,我觉得放松多了。我又冷静了下来,只是将双手交叠着放在手

提包上,等着他出招。
最后,他知道我不会让他称心如意,从椅子上跌坐到地上,向他坦承我谋杀了自己的丈夫时——我想他一定希望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认罪,将烟斗从嘴巴里拿了出

来,然后问我:“圣乔治太太,你告诉警察,你脖子上的淤青是被你丈夫掐的。”
“是的。”我说。
“你还说过,你和他一起坐在门廊上欣赏日全食,然后你们两个人起了争执。”
“是的。”
“可不可以冒昧问你,你们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起争执?”
“表面上是为了钱,”我说,“其实是为了酒。”
“可是圣乔治太太,那一天明明是你自己买酒灌醉他的啊!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我说。我觉得自己想要多说几句话,说明我的理由,不过呢,即使我可以那么做,我也没有多说话。因为麦考利夫正希望我那么做,希望我继续说下去

,说明我的理由,好让我将自己送进某间监狱。
他终于放弃了继续等待。他捻着手指,似乎生气了,然后继续用他灯塔般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我。“你的丈夫掐伤你之后,你离开他,走上通往东海角的俄罗斯草原

,自己到那儿观赏日全食。”
“是的。”
他突然往前倾了倾身子,小小的手放在小小的膝盖上,对我说:“圣乔治太太,你知道那一天的风向吗?”
那就像是1962年11月那天,我为了要找到那口井,而差点掉进去一样,我似乎听到了同样的断裂声。我心里想:“多洛雷丝·克莱本,你小心点,你最好小心点。

今天到处都有井等着你掉进去呢,而眼前这个男人知道那些陷阱都在哪里。”
“不,”我说,“我不知道。不过呢,要是我不知道风是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很可能是因为那一天没刮风。”
“其实那一天只有微风而已——”加勒特开始说,不过麦考利夫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那一天风是从西边吹过来的,”他说,“那一天吹的是西风,从西边吹过来的‘微风’,如果你比较喜欢这个说法的话。风速是每小时7至9英里,有时候甚至出

现时速15英里的强风。圣乔治太太,我纳闷的是,既然你站在离你丈夫不到半英里的俄罗斯草原上,那阵强风怎么会没有将你丈夫求救的声音吹到你那里。”
我沉默了至少三秒钟。当时我已经决定,在我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之前,都要先默数到三。这么做或许可以阻止我轻举妄动,掉进他帮我挖好的陷阱。但是麦考利夫

先生一定以为他的问题让我不知所措了,因为他从椅子上探身向前。我可以大声告诉各位,甚至对天发誓,有那么一两秒,他的眼睛从蓝色转为红色。
“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我说,“第一个原因是,那一天相当闷热,风速每小时7英里根本只是空气流动而已。第二个原因是,海边大概有1000艘小船,每艘船

都互鸣汽笛。而且,你怎么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发出大叫?你一定没有听见他大叫吧!”
他坐回到椅子上,看起来还有点失望的样子。“这是个合理的推测,”他说,“我们知道他跌下井时并没有当场死亡,根据法医的推测,他至少有较长一段时间是

清醒的。圣乔治太太,如果你掉入一口废井,发现自己一根胫骨、一根踝骨、四根肋骨断了,一只手腕扭伤了,难道你不会大叫救命吗?”
我在心里默数了三秒,而且秒与秒之间都加上“我漂亮的小马”这几个字之后说:“麦考利夫医生,掉下井的人不是我,是乔,而且他已经喝醉了。”
“没错,”麦考利夫医生反击,“虽然和我谈过的每个人都说,你不喜欢他喝酒,他喝醉酒之后,会变得很讨人厌,而且喜欢吵架,但你还是买了一瓶苏格兰威士

忌给他,”他说,“你买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给他,而他不光是喝酒而已,还喝得烂醉。当时他醉醺醺的,嘴巴里满是血,整件衬衫一直到皮带搭扣也都沾满了血

。当你将他身上的血和摔断的肋骨,以及随之而来的肺损伤综合起来分析时,你知道那代表什么吗?”
一,我漂亮的小马,二,我漂亮的小马,三,我漂亮的小马。“我不知道。”我说。
“几根断裂的肋骨刺穿他的肺部。像这样的伤口都会造成出血,不过很少会像他那样大量出血。根据我的推测,这种大量出血很可能是他不断呼叫求救造成的。”
这不是一个问题,不过我说话之前还是默数了三秒。“你认为他在井底呼叫求救,这就是你推测的结论吗?”
“不,女士,”他说,“我不只这么认为,我还非常肯定。”
这一次我一秒钟也没有多等。“麦考利夫医生,”我说,“你的意思是,我将我的丈夫推下了那口井吗?”
我这么一说让他有点吃惊。他那双灯塔似的锐利眼睛不只眨了眨,有几秒钟的时间还变得黯淡了。他弄了弄烟斗,然后又将它塞回嘴巴,吸了几下。他想趁这段时

间思索到底该怎么回答我的惊人之语。
在他想出来之前,加勒特开口了。他已经满脸通红,像小萝卜一样。“多洛雷丝,”他说,“我很确定没有人认为……也就是说,没有人想过你会——”
“等一下。”麦考利夫打断他的话。我刚才打乱了他的思绪,不过几秒钟之后,他就恢复了常态,毫不费力。“我想过你会这么做。圣乔治太太,你明白的,我的

工作职责是——”
“哦,别再称呼我圣乔治太太了,”我说,“如果你指控我先将我的丈夫推到井底,然后当他大呼救命的时候,我站在上面袖手旁观,那就不必再称呼我为圣乔治

太太了,直接叫我多洛雷丝就可以了。”
安迪,那一次我真的不是想攻击他,但是我不得不那么说。我怀疑他医学院毕业之后就没有被这么猛烈地攻击过。
“圣乔治太太,没有人指控你做了什么。”他声音僵硬地说。我在他眼中看见的信息是:“至少目前还没有。”
“那就好,”我说,“因为我将乔推下井的这个想法真是太蠢了。他的体重至少比我多了50磅!最近这几年他胖了不少。而且如果有人惹毛他,或是碍他的路,他

可是不会拳下留情的。这是我当他太太十六年的经验之谈,而且你会发现,许多人都和我有相同的看法。”
当然,乔已经很久没有揍我了,不过,我并没有到处敲锣打鼓,告诉岛上的人他不再打我,来改变大家对他的看法。所以,当麦考利夫的蓝眼睛想要钻进我的额头

时,我他妈的真是高兴我没有那么做。
“没有人说你将他推进井里。”那个苏格兰佬说。这次他很快就让步了。我从他脸上看得出来,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却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他脸上写的是

该让步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但是你知道的,他当时一定有大声呼喊,他一定大叫了一阵子,可能持续了几个小时,而且喊得很大声。”
一,我漂亮的小马……二,我漂亮的小马……三。“我想,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说,“或许你认为他掉到井里是个意外,而我听见他大喊,却假装没听见

,转头弃他而去。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吧?”
我从他脸上看得出来,他的确是这样想的。我也看得出来,他不高兴事情没有照他预定的那样发展,就像他以前和别人谈话时,总能逮住他们的破绽那样。这时他

双颊泛红,两边都像一个亮红色小球。我很高兴看见他双颊泛红,因为我希望他生气。像麦考利夫那样的人,要让他生气才好对付,因为像他那样的人,习惯了在

别人失控时,他们自己依然神态自若。
“圣乔治太太,如果你一直用你自己的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那么我们今天什么事也完成不了。”
“麦考利夫,你这么说可就没道理了,你根本没有问我任何问题啊,”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无辜的样子,“你告诉我,乔一定有大喊——你的说法是‘大声呼

喊’,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
“好了,好了。”他一边说,一边将烟斗放到加勒特的铜质烟灰缸里,力气之大,连烟灰缸都发出当啷巨响。这时他的眼睛冒着火,同时额头也涨红了,有一道皱

纹,正好和双颊的红晕搭配。“圣乔治太太,你到底有没有听见他呼叫求救?”
一,我漂亮的小马……二,我漂亮的小马……
“约翰,我想没有必要困扰这位女士吧。”加勒特插嘴,他的声音听起来更不舒服了,而且再次打乱了那个小苏格兰人的注意力。我差点就捧腹大笑了。要是我真

的大笑,那可就糟了,这一点我很肯定,不过我还是差点就克制不住了。
麦考利夫咻地转过身对加勒特说:“你同意让我全权处理这个案子的。”
可怜的老加勒特立即弹回他的椅子,速度之快,差点弄翻椅子,我很肯定他扭伤脖子了。“好啦,好啦,不必脸红脖子粗的。”他咕哝着说。
麦考利夫又转过身面向我,准备再重复一次他刚才的问题,但我不想再等他问一次。那时候,我已经数到十了。
“没有,”我说,“我只听见海边人群的声音,他们一看见日全食,就互鸣汽笛,每个人都兴奋地大叫起来。”
他等着我继续说——这就是他保持沉默,让别人将自己送进陷阱的老把戏,而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继续双手交叠放在手提包上,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女人,我一定会让你说出实话的,”他的眼睛说,“我一定会让你说出我想听到的所有真相,而且如果我要你说两次,你就得说两次。”
我的眼睛也不甘示弱:“不,我的朋友,我不会说的。你大可用你那金刚石般锐利的浅蓝眼睛钻过我的脑袋,不过除非你先开口问我,否则等到地狱结冰,你都别

想从我嘴里套出一句话。”
我们就那样看着彼此,对峙了近一分钟。最后我觉得自己意志动摇了,想开口对他说话,即使只是一句:“难道你妈没有教过你,瞪着人看是不礼貌的吗?”这时

加勒特开口了,或者应该说,是他的肚子说话了。他的肚子发出好长的一声咕噜。
麦考利夫看着他,满脸厌恶的样子。加勒特拿出他的折刀,开始清理他的指甲缝。麦考利夫从他羊毛外套的内袋里抽出一本笔记本(7月这样的大热天竟然穿羊毛

外套!),看着里面记录的内容,然后又将笔记本放回口袋里。
“他曾经试着要爬出来。”他终于开口了,漫不经心地,好像他说的是“我有个午餐约会”似的。
他那句话让我觉得,有人用肉叉刺进我的下背,刚好刺在那一次乔用大木块打我的那块地方,不过我努力不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哦,是吗?”我说。
“是的,”麦考利夫说,“那口井的井壁上砌满了大石头,我们发现好几块石头上都有血手印。看来他想办法站起来,然后用手抓着石头缝,慢慢往上爬。那一定

很辛苦,尽管他承受着超出我想象的苦痛煎熬,但是他仍然努力地往上爬。”
“听到他死前受尽折磨,真是让我难过。”我说。我的声音依旧镇定,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感觉得到,我的腋下已经开始冒汗。而且我还记得,当时我很怕

汗会从他看得见的地方冒出来,像是我的眉毛或是鬓角。
“可怜的乔。”
“是啊,的确很可怜,”麦考利夫说,这时他灯塔般的锐利眼睛钻了进来,又一闪而过,“可,怜,的,乔。我想他本来可以自己爬上来的,尽管他很可能爬上来

不久之后就死了,不过我还是认为他本来可以爬上来。然而,他却遇到阻碍,没有爬上来。”
“是什么阻碍?”我问。
“他的头骨碎了。”麦考利夫说。这个时候,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不过他的声音却变得像呜呜叫的猫咪一样轻柔。“我们在他的大腿中间发现了一块大石头。圣乔

治太太,那块大石头上沾满了你丈夫的血,我们在那片血迹中找到了几块碎瓷片。你知道我从那些小碎片中推论出了什么结果吗?”
一……二……三。
“听起来那块大石头不只打破了他的头,也砸烂了他的假牙,”我说,“那真是太糟糕了,乔特别喜欢那副假牙!真不知道卢西恩·默西埃要如何让缺了假牙的乔

,看起来依然体面。”
我这么说的时候,麦考利夫的双唇往后一拉,让我有机会观察他的牙齿。他没有假牙套。我猜他想要做出微笑的样子,不过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微笑,一点也不像


“是的,”他说,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牙齿,连牙龈都露出来了,“是的,那也正是我的结论,那些瓷碎片是从他下排的假牙来的。说到这儿,圣乔治太太,你知道

在你丈夫差点逃出那口井的时候,哪里来的大石头将他往下砸吗?”
一……二……三。
“我不知道,”我说,“你知道吗?”
“是的,”他说,“我怀疑有人从地上将石头挖出来,然后残忍又无情地将石头砸向他那张往上仰着的哀求的脸。”
他说完之后,没有人说话。天知道,我真想说话,我真想马上插嘴:“不是我,可能有人做了这件事,不过不是我。”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我好像又回到黑莓丛

那儿,只是这一次到处都有井,等着我往下跳。
我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儿看着他。但是我感觉得到,我又快要冒汗了,而且我交缠的双手想要紧紧抠住彼此。要是真的抠住的话,指甲都会变白……他一定会注

意到的。像麦考利夫那种人,一定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的,他那巴蒂斯康灯塔般锐利的双眼,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我想着薇拉,想象她会用什么眼神看他,仿佛他只

是她鞋子上不小心沾上的狗屎似的。不过,当时他的眼睛咄咄逼人,就那么盯着我,即使我这么想,也无济于事。之前我一直觉得,她好像和我一起在那间办公室

里,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那时候只剩下我和那个小个子苏格兰医生,他很可能想象自己是杂志上侦探故事里的业余侦探(我后来才知道,他的证

词已经把沿海地区的十几个人送进了监狱),我感觉得到,我快要张开嘴巴,脱口说出一些事了。安迪,最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开口了,会说出什么

话。我听得到加勒特桌子上的时钟在嘀嗒嘀嗒响着,那个时钟有着既响亮又空洞的声响。
我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加勒特·蒂博多说话了。我都忘了他的存在。他的语气担忧又急促,我知道他也无法继续忍受那种沉默了。他一定觉得,最后可能得有个人

尖叫,释放紧张情绪,沉默才会结束。
“我说约翰哪,”他说,“我们不是已经一致同意,假如是乔自己抓到那块石头,很可能石头是自己滚下去的,而且——”
“拜托你闭嘴行不行!”麦考利夫沮丧地对着他大吼,我则是松了一口气。全都结束了。我知道,而且我相信那个小个子苏格兰佬也知道。我们两个人仿佛待在一

个阴暗的房间里,他拿着可能是剃刀的东西碰触我的脸颊……然后笨拙的警察蒂博多踩到自己的脚指头,撞上窗户,百叶窗发出一声巨响,噌的一声就上去了,这

时候阳光洒了进来,我看见他手上拿的只是羽毛,不是剃刀。
加勒特咕哝着说麦考利夫没有理由对他大吼,但是那个医生完全没有理他。他转过头来,不太客气地对我说:“圣乔治太太,你觉得呢?”仿佛他已经把我逼到了

墙角一样,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很清楚。他只能期望我会突然出错,但是我有三个孩子要照顾,这让我不得不小心翼翼。
“我已经将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我说,“我们等待日全食出现的时候,他就喝醉了。我帮他做了一份三明治,我想三明治或许能让他清醒一点,但是根本

没有用。他开始大吼,然后掐住我的脖子,又打了我,所以我就出门,去了俄罗斯草原。当我回家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人影了,我以为他和朋友出去了,不过那时

候他就已经掉到井里了。我猜他可能想抄近路到大马路上,他也可能是出来找我的,想对我道歉。到底是不是这样,我永远不可能知道了……或许不知道也好。”

我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麦考利夫先生,你不妨也试试这个方法。”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麦考利夫说,他脸颊上的红色斑点更红了,“你是不是很高兴他死了?老实告诉我!”
“这个问题和发生在他身上的意外有什么关联吗?”我问他,“我的天哪,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劲?”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用他微微颤抖的手拿起烟斗,然后再次点燃烟草。他没有再问我任何问题,那天问我最后一个问题的是加勒特·蒂博多。麦考利夫没有问我那

个问题,因为那个问题根本无关紧要,至少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不过那对加勒特意义非凡,对我更是如此。因为那天我走出镇办公大楼之后,这一切并不会结束,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走出那栋办公大楼只是个开始而已。最后一个问题,以及我回答的方式很重要,因为在法庭上无关紧要的问题,通常会变成女人们在后院里晾

衣服,或是男人们出海捕龙虾,背对操舵室坐着吃午餐时,闲聊八卦的话题。那些事情或许不会让你进监狱,不过会让你在大家的眼神下吊死自己。
“你当初究竟为什么要买酒给他喝?”加勒特的声音有点颤抖,“多洛雷丝,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哪?”
“我以为他要是有酒喝的话,就不会来打我,”我说,“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平静地坐着欣赏日全食,而他不会想要打我。”
我没有哭,其实那不算哭,可我觉得有一滴眼泪从我的脸颊滑落。有时候我觉得,那一滴眼泪正是我可以继续在小高岛上生活三十年的原因。如果我没有流下那滴

眼泪,他们很可能会在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说我是凶手之类的,让我没有办法继续住在小高岛。没错,最后他们可能会这么做。我很坚强,但是我不知道有

没有人可以坚强到忍受三十年的流言蜚语,还有一些匿名的字条,上面写着:“你这个凶手逃过了法律的制裁。”我的确收到过几张那样的字条,我也很清楚,那

些字条是哪些人写的,时至今日,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那年秋天学校开学之后,他们就不再那么做了。我想你们也可以说,多亏了那一滴眼泪,我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