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地方是驿站,谈垣初还在忙,云姒带着秋媛回了厢房,她忍不住吐了一场,整个人都是往前一栽,两条腿软下来,她直接倒在了秋媛怀中。
秋媛见状,脸色一变,让宫人照顾好她,自己跑出去了一趟。
她问了过往宫人,找到了伴驾而行的常太医,急匆匆地拉着常太医回了厢房,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撞见这一幕。
许顺福也看见了,等朝臣离开后,不敢耽搁,忙忙将消息禀了上去。
得了消息,有妃嫔心思一动,转身去了云姒厢房,一进去,就忍不住掩住口鼻。
云姒才吐了一番,厢房内的气味自然不好闻。
秋媛见状,皱眉道:“太医说了,婕妤需要通风,各位主子不要堵在这里。”
谈垣初一来,就听见秋媛这话,当即冷下声: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门口被让开一条道,云姒听见声音,忙出声拦道:“皇上,别进来。”
谈垣初挥推开众人,直接进了厢房,走近后,就见她一脸恹然地靠在床榻上,谈垣初拧眉:“怎么回事?”
她在銮驾中时,分明还是好好的,左右就一个时辰不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见他人都进来了,云姒哑声,没再出声赶人,而是含着哭腔说:
“皇上,嫔妾快要难受死了……”
谈垣初低斥了一声:“整日说什么浑话?!”
死不死的整日挂在嘴边,也不嫌晦气。
常太医终于诊脉结束,他问:“云婕妤晕马车?”
云姒一懵,半晌,才迟疑地回答:
“也许?”
她没坐过马车,年少时,坐的也是驴车,马是贵重的东西,买了她的人还没奢侈到这种程度。
而且,那时她整日都只顾着担心害怕,根本没心情在意这些反应。
后来她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自然是不了解这些。
常太医确认她的情况,开了药方,立即有宫人去抓药,临走前,常太医交代了一句:“保持房间通风散气,直到婕妤反应过来。”
谈垣初扫了眼房门口堵着的一群人,他什么都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众人心底再不是滋味,也不得不有眼力见地赶紧散了。
等厢房内没了人,宫人煎好药送回来,谈垣初喂她喝下,低声:
“一点不让人省心。”
她这般状况,不如留在宫中,这一趟下来,等到了行宫,不得折了半条命进去?
云姒无力反驳。
事实上和谈垣初猜想得一样,半个月的路程,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云姒吐得昏天黑地,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她这般情况,没再去过銮驾,只能谈垣初来看她。
等到了行宫时,云姒被秋媛扶着下了马车,两条腿都是软的。
谈垣初越过众人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摸到一手冷汗,低声:
“还是不舒服?”
云姒难受得一直吸着鼻子,她趴在他怀中闷闷点头。
谈垣初没耽误,于是,不论后妃还是朝臣都看见皇上打横抱起女子,径直进了行宫,住处在来时都早已分配好了,宫人在前面领路。
云姒不舒服,只知道一路上弯弯绕绕的,她有瞧见湖水,弯桥,甚至在湖面上看见了画舫,树荫避暑,透着令人舒适的清凉,但一路都是遮掩不住的奢侈和精致,被抱进住处时,云姒没看见住处叫什么。
等谈垣初把她放下后,她才慢半拍地问:
“您当着朝臣的面这样抱着嫔妾进来,是不是不好?”
她无力地仰着脸,问出这个问题时有点迟疑,似乎怕惹出祸端,她忍不住又咬住唇。
女子一双姣姣黛眉轻蹙,仿佛拢着许多愁绪,让人恨不得替她抚平,谈垣初垂下视线,轻描淡写道:
“轮不到你操心这些。”
这话真不好听。
云姒忍不住仰头恼了他一眼。
见她还有力气瞪他,谈垣初眉眼松开,这时,药被端了进来,女子一脸抵触地要躲起来,被谈垣初拦腰勾住,没好气:
“朕瞧你还是不够难受。”
云姒被迫喝药,皱着一张脸,杏眸中都是苦恼:“嫔妾喝了半个月的药,都要腌入味了。”
没人安慰她,只有人凑近她闻了闻,颔首:
“是有点味。”
云姒的埋怨声戛然而止。
四周没了声,谈垣初抬起头,漫不经心道:“不是你说有味了?朕只是帮你确认一下。”
云姒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她一日换数次衣裳,怎么可能有味?
谈垣初沉默了片刻,再出声:“等你喝完药,让宫人替你打热水,多沐浴两次。”
殿内倏然安静下来。
许顺福和秋媛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皇上,心中觉得颇有点一言难尽。
许久,云姒不想理某人,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期间,她自觉隐晦地拉起衣袖,偷偷地闻了一下,什么都没闻见,她还自我怀疑地蹙了蹙黛眉。
谈垣初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没忍住偏头,勾了一下唇角。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在狗叫什么?
小谈:咳。
【好好一张嘴,不能说点人话嘛。】
第76章 渝州城
云姒最终还是沐浴了两次, 秋媛瞧不过眼,摇头:“主子,皇上摆明了是在逗你玩。”
云姒蹙了蹙鼻尖, 小声嘀咕:
“但我也觉得有味了。”
吐了那么久, 又整日要喝药, 哪怕真没味, 她心底也有点膈应,能沐浴一番也是好事。
秋媛见状,不再多说。
外间一阵溪流声传来,云姒披着轻纱从净室中出来, 青丝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 脸颊被热气氤氲出浅淡的绯色,她好奇地勾头朝外看去,楹窗外有一池塘,建了假山, 溪流顺着假山四周缓缓流淌,池塘中恰盛开着几多莲花, 出淤泥而不染。
云姒终于想起来问:“这院落叫什么?”
秋媛猜到她要问,早在进来时就特意看了牌匾,她和云姒对视了一眼, 低声:
“颂雅轩, 皇上直接带您过来了。”
颂雅轩, 就是之前在坤宁宫中, 陆嫔故意和云姒提起的那个院落。
和皇上平时待的勤政殿离得最近, 诸位妃嫔心心念念不过就是想住进这里。
但她话落后, 没见主子眉眼有欣喜, 秋媛有点不解:“主子怎么了?”
秋媛疑惑, 难道是这颂雅轩有什么不妥?
云姒揽了一缕青丝,还在滴着水珠,秋媛接过,替她一点点地擦拭,她瞥向楹窗外的莲花:
“往年来行宫时,都是容昭仪住在这里的吧?”
她是在疑问,但话音却是肯定,根本不需要别人给她答案。
秋媛噤声不语。
她和主子不同,她往年跟在御前伺候,自然是来过这行宫避暑的,往年的确都是容昭仪住在的颂雅轩。
她不说话,但沉默早就说明了答案。
云姒收回视线,继续擦拭青丝,铜镜中映出女子姣姣的眸眼,她轻敛下眉眼,谁都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秋媛看了她一眼,迟疑地问:“主子不喜欢那些莲花的话,明日奴婢叫人拔了去。”
她说得一点没有犹豫,才不管那所谓的莲花是专门替谁种下的。
闻言,云姒忍不住笑了声:
“没有必要,她喜欢的东西,我就要讨厌不成?”
“留着吧,挺好看的。”
再说,往年都是容昭仪住进的颂雅轩,她一来就得腾出来给她住,难道还不够给容昭仪添堵?
只要能给容昭仪添堵的事情,云姒都乐意去做。
云姒瞧了眼沙漏,外间天色都快暗了下来,半个时辰前,谈垣初被朝臣叫走,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云姒等了许久,等得都饿了,恹恹道:
“不等了,摆膳吧。”
她这半个月不舒服,路上都吃不下什么东西,这时人舒坦了,在胸口的那股憋闷消失不见,便开始觉得肚中空落落的。
颂雅轩在摆膳,但别的院落却是不平静。
容昭仪跟着宫人进了行宫,这个行宫和京城离得最近,谈垣初懒得浪费时间在路上,往年也常是来这个行宫,等瞧见宫人领的路和往年是截然不同的路径时,她就径直皱了皱眉:
“这是要去哪儿?”
“娘娘的住处是绥钰苑。”
容昭仪一听这个名,就打断了她的话:“颂雅轩呢?”
宫婢愣了一下,隐约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含糊回答:“回娘娘的话,所有主子娘娘的住处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奴婢也是按照吩咐行事。”
铜芸不着痕迹地扯了一下娘娘的衣袖。
来时途中,皇上都只要云婕妤伴驾,如今颂雅轩中住的是谁,根本不言而喻。
娘娘何必多问?平白叫旁人看了笑话。
容昭仪攥紧了衣袖,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往年来行宫时,她住的都是颂雅轩,如今却得让给云姒,她心底可能乐意?
一到绥钰苑,领路的宫人忙忙离开,铜芸见状,心底叹了口气。
犹记得上次来行宫时,不论是宫妃还是行宫的管事都是对娘娘格外殷勤,一副恨不得替娘娘鞍前马后的模样。
铜芸仔细打量了一番绥钰苑,她轻声安慰:
“娘娘,这绥钰苑环境静美,和皇上的勤政殿离得不是很远,奴婢瞧着也是个不错的住处,娘娘住了那么久的颂雅轩,如今便当是换个心情。”
容昭仪没什么情绪地进了殿内,她不愿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强制云姒和她换回来不成?
唯一叫容昭仪顺心的就是,殿内摆设精致,院后是一片竹林,竹林被风吹过沙沙作响,竹帘轻晃,一瞧就知是个纳凉的好地方,她抿唇坐了下来,等铜芸把带来的行礼都整理好,冷声道:
“去打听一下,德妃她们都分别住在哪儿。”
铜芸抿唇,她心底清楚,娘娘这是没有听到确切消息就不死心,什么打听德妃住哪儿,根本就是想知道云婕妤是不是真的入住了颂雅轩。
铜芸恭敬地应下。
一去一回,将近半个时辰才回来,铜芸把所有妃嫔都说罢,最终提到颂雅苑时,她停顿了一下:
“……颂雅轩住的是云婕妤。”
容昭仪倏然闭眼,哪怕早猜到可能是这个结果,但听见答案时,她还是觉得难受。
皇上明知道她和云姒之间的龃龉,却是这样安排,叫其余妃嫔怎么看待她?!
铜芸见她这般,忙将打探来的消息都说出来:“奴婢听说皇上一个时辰就离开了颂雅轩,娘娘,这马上是晚膳时间了,奴婢去请皇上来用晚膳?”
容昭仪偏过头,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皇上,许久,她堪声:
“难道现在本宫不去请他,他就想不到来看本宫么?”
铜芸一噎,半晌没说出话来。
容昭仪到底是没让铜芸去请谈垣初,她心底憋着一股气,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但她不能见谈垣初,她怕她藏不住情绪,会忍不住在谈垣初面前露出怨念。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只当个奴才!”
铜芸咽声。
当初云姒留在养心殿伺候时,娘娘担心皇上和云姒日久生情,一门心思铲除云姒或者是让云姒早点有位份,觉得云姒进了后宫,就会泯然众人。
到时,娘娘想要对付云姒,不过轻而易举。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如今云姒终于有位份了,娘娘却也轻易动不了她了。
绥钰苑很安静,虽然有宫人伺候,但铜芸还是觉得冷清,她扫了一圈绥钰苑,忽然有点想念小公主了。
她有点后悔,如果那一日娘娘要伤害小公主时,她再拼命一点拦下娘娘,会不会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
铜芸得不到答案。
但如果小公主会在的话,不论娘娘是住在颂雅轩,还是住在绥钰苑,殿内至少会是一片欢声笑语。
想到这里,铜芸失落地垂下了头。
*********
晚膳后,云姒等了一段时间,没等来谈垣初,她就歇息下了,她晚膳后又喝了药,药效上来后,整个人都在犯困。
一夜无梦,翌日清醒后,意识到今日不需要车马劳顿,也不需要吐得昏天黑地,云姒只觉得彻底活了过来。
这处行宫和京城不一样,宫殿敞亮,一进殿门就能将殿内一览无余,不似宫中分内外殿,这里是一扇屏风和珠帘隔开的内殿,脚下踩的好像是竹木,泛着点冰凉,楹窗敞开着,一缕清风拂过,吹动珠帘砰响,仿若碎珠落入玉盘的声音,煞是好听。
云姒难得换上一身青黛色的宫裙,云织锦缎的布料,很轻薄的裙装,广袖细腰,掐得女子腰肢纤细,只堪堪一握,她略施粉黛,脸颊晕着一层浅淡的脂粉,姣姣眉眼顾盼生姿。
待一切收拾好,云姒瞧了眼时辰,下意识地往外走,但不等她出了殿门,她陡然想起这不是在皇宫,不需要请安。
云姒轻嘶了一声,她冲秋媛轻瘪唇:
“怎么觉得我离了皇宫后,就变得愚笨了好些。”
秋媛被她逗笑:“是主子的错觉。”
云姒又回去,坐在铜镜前时,她问:“皇上呢?”
“昨日皇上去勤政殿,就一直没出来。”
清风拂过,格外舒适,云姒忍不住有点犯懒,她伸手去接外间飘落的竹叶,闻言,头也没回,颇有点纳闷地问:
“昨日,他没召人侍寝?”
殿内静了片刻,秋媛才低声:“主子,恕奴婢直言,您一路奔波都觉得累,皇上期间还得和朝臣处理政务,应当也是会觉得疲乏。”
这话说得仿佛她多么不近人情一样。
云姒颇有点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她回头,哀怨地瞥了秋媛一眼。
秋媛也不在意,只是蹲下来替她整理了裙摆,提醒道:
“主子这身衣裳裙摆有些长,最好是今日不要去水边,不然沾了水就不好了。”
云姒应下,来行宫避暑,当然不可能一直待在殿内,她问秋媛这行宫有什么好玩的,秋媛思索了一番:
“奴婢记得这行宫里有一处温泉。”
云姒呃了一声,有点沮丧,秋媛刚提醒她今日不要去水边,看来今日是没法去泡温泉了。
但不等云姒失望太久,外间传来消息,德妃娘娘请诸位妃嫔游湖。
秋媛看了主子一眼,平静地摇头:“看来主子今日是注定要沾水了。”
云姒兴致不高,被秋媛扶了起来,依旧有点恹恹的:
“她这是要做什么?”
皇后娘娘不在,行宫中就是德妃娘娘位份最高,不论云姒乐不乐意,她都得去这一趟。
云姒记得她昨日来时,路过一片湖泊,在湖泊中间还停留了一座画舫,她带着秋媛往画舫而去,在途中,云姒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云姒弯身行礼:
“嫔妾见过静妃娘娘。”
静妃听见声音,她回眸看过来,见到她时,脸上就带了柔和的笑:“原来是今年云婕妤住进了颂雅轩。”
她被静妃让人扶起来,云姒对静妃娘娘感观很复杂,她仿若有点不好意思地敛眸:
“承蒙皇上厚爱。”
话落,云姒上前一步,和静妃娘娘并肩而行:“昨日嫔妾不舒服,也没来得及过问,娘娘住在何处?”
静妃看她的眼神,格外柔和:
“是白鹭殿,和你住的颂雅轩离得不远,云婕妤在行宫时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寻我说话。”
云姒早就发现了,静妃娘娘似乎不喜欢用本宫这样的自称。
而且,静妃娘娘这种话和她说了不止一次,她还是奴才时,静妃娘娘就这样和她说过,只是她从来没去过,静妃娘娘也没有强求过。
只是每一次见到,静妃娘娘好像都会重复一遍这番话。
让云姒忍不住地纳闷,静妃娘娘待她的态度着实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见静妃和她前行的方向一样,云姒试探性地问:“娘娘也是要去赴德妃娘娘的约么?”
静妃轻缓地点头:
“难得出来一趟,她总让我出来散散气。”
静妃说这话时,看了一眼身边的柳桂,柳桂立即道:“是太医说的,娘娘偶尔出来透透气才有利于养病。”
静妃等她说完,才无奈地看向云姒:
“你瞧,我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云姒只好弯眸笑,但有一点,她状似不经意地提醒:“但湖面上的风会不会有点凉?”
柳桂忙忙答话:
“云婕妤放心吧,奴婢给娘娘带了披风,不会冷着娘娘的。”
闻言,云姒也不再多嘴,但她心底总觉得有点古怪,往日静妃连宫宴都不参加,皇后娘娘的脸面都不卖,今日却是肯赴德妃娘娘的约?
偏偏她刚才故意试探时,静妃娘娘提都没提德妃娘娘一句,瞧着好像根本不是奔着德妃娘娘去的。
云姒心底猜疑着,等快要到画舫时,忽然听见静妃轻声说了一句:
“云婕妤知道这处行宫位于何处么?”
云姒一脸不解地看向静妃,她根本没在意过这个问题,也不懂静妃忽然问她这个做什么。
但不等静妃说什么,她们就到了湖边,众人的请安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容昭仪瞧见静妃和云姒一同过来时,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她迎上前:
“娘娘今日怎么出来了?臣妾许久没见过娘娘了。”
她语气听着亲昵,静妃情绪依旧轻柔:“难得来行宫一趟,一直闷在殿内倒是不美。”
云姒见状,她朝秋媛看了一眼,秋媛意会地低声:
“主子不知道么?这里是渝州城。”
渝州城?
云姒蓦然一怔。
她没听清容昭仪和静妃娘娘后来又说了什么,整个人脑海一片空白地愣在原处,直到秋媛拉了她一把。
云姒回神,就见众人都看向她,容昭仪情绪冷淡:
“云婕妤在想什么,静妃喊你一同乘船都没听见。”
湖边有一条条小船,是接各位主子娘娘去画舫上的,静妃已经乘上了小船,正在等她。
云姒有片刻懵。
按照位份,静妃娘娘乘船后,也应该轮到了容昭仪,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