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不出诗词歌赋,但大部分都能背诵。我不懂怎么行医救入,可能识别各类药草毒性。我吹笛子向来喑哑难听,兰泽教过我很多次都没学会,但是,我能够听懂别人吹奏的乐音中所蕴含的情感。作为一个捕快,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要认为一个捕快不需要学这些。神目如电,能够探索到深藏于九幽黄泉里的罪恶,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有第三只法眼。而是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在学习我刚才所说的一切,这个太难了。我记得我背诵全唐诗,足足用了三个月,走路吃饭都没放下过,晚上睡觉的时候头痛欲裂,眼前全部是词句在跳来跳去。
“在我失去眼睛后,兰泽帮了我的大忙。她眼光敏锐、心细如发,胸中包罗万象——这些都很重要,否则你又怎么能从细微末节中,发现那些罪恶留下的线索?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拍了拍鲁韶山的肩,“最重要的是情。”
“情?”
“我们所在的万丈红尘,是一个有情的世间。”杨恩道,“所有案件的起因,都离不开贪嗔痴三毒。只要你能深谙人心,洞悉其情,就一定能找到凶手走过的路径,并以各类痕迹细节为依据,最终打开案情的入口。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眼睛虽然瞎了,却还能断案的原因。”
“捕神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在下只愿此后一直跟随在您的身边。”鲁韶山由衷地望着眼前英秀沉静的灰衫男子,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激荡的情感,那分明是满溢着敬慕和亲近的情感啊。
杨恩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苏兰泽也微笑着站在他身边。
“韶山,刚才我们说了半天一个捕快对细节的探寻。那么我问你,侯爷为什么对宦奴和邵氏姐弟的死亡,都轻描淡写地不再提起?我并没有告诉他我怎么识破了‘小娥’是邵子所扮,可他为什么会嘱咐刘将军不要收殓‘小娥’,直接烧化了事?”
“他难道早就……”
“权贵的近婢,一向和主人有通房之亲,想必真正的小娥也不例外吧。即使邵子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但在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看来,未必没有丝毫破绽。”
“可是他……”
“他太疑心了,又太沉得住气。或许有些事真的很简单,可是在他看来太不简单。”杨恩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双眼已废,可缉捕司的未来,需要你这样的捕快。所以我不愿让你来趟这场浑水,昨晚是刻意没有叫你。侯爷,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和兰泽。”
“什么?他……”
杨恩示意鲁韶山低声,却看了苏兰泽一眼,道:“可惜,当初皇上做不到的事,长安侯也未必做得到。”
回燕阁。
胡燕郎坐在榻上,脸色已经恢复了几丝血色。他带着那种春风般柔媚的笑意,赐了杨恩和苏兰泽的座,又谈起皇太后将到的寿宴,谈笑间意态自如,似乎一切风平浪静。
等婢女们上过茶点退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忽然道:“真正的裴娥现在何处?她……她虽是邵家人,后又引狼入室,但随侍在本侯的身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人非草木啊,她……现在在哪里呢?”
杨恩淡淡道:“侯爷只需问问哨岗卫士,一个月内,曾见她出入过几次。又或是她月前归府时带回来的人,这一月内有无出入。若是没有的话,侯爷,她一定还在府中。”
“还在府中?”胡燕郎神色乍变,但随即淡然下去,“你是说她已经……”
“不错。”杨恩面无表情,答道,“侯府何等森严,岂能多出一人而不被人察觉?她姐弟俩既然处心积虑,要邵子冒充她的身份留下来,她又怎能继续存活下去?依我看来,若要消灭一个人的身体又不留痕迹,或许就会像史总管那样……烧得干干净净才叫人放心。”
胡燕郎突然打了个寒战,紧了紧那件外衫,喃喃道:“可那是他的姐姐啊……骨肉天伦,嘿嘿,就当真淡薄如斯了么?”最后这一句话,极轻极轻,仿佛是从心里说出来的自语,又带着一种凉透了的失意。
杨恩在心里轻轻一叹,表面上仍是站起身来行礼:“侯爷说那杯中出现的黑蛇,似有若无,还是叫人放不下心。但因邵子一事,更不便去求到公主门上。
“在下倒是认识一个异人,也擅长解毒之术,如今就住在京都郊外的山中,或许他有妙法也未可知。求侯爷送我与兰泽前往探寻,也好早早去了这件心病。”
胡燕郎很快满面春风,道:“这件事就劳烦杨兄了,等此事一毕,本侯还想请杨兄多盘桓几天,好好叙叙旧事。”
一架金丝藤轿,被悄然抬出了长安侯府。抬轿的还是那八名轿夫,但从二人上轿到起轿出府,他们一直紧闭嘴巴,沉默不言。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阴沉,早上那暖煦的艳阳,不知何时躲在了云层之中,倒是天际有乌云渐渐压了过来,云堆还镶有阳光的金边。
轿夫们脚下加快,不多时已到了官道的一处岔路。
此时天色越发沉了,道边林木参天,行人也越发稀少。
下肩、平掌、躬身,几乎是一气呵成,又仿佛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整齐动作,金丝藤轿稳稳停在地上。
轿门紧闭,一个轿夫向前踏上一步,沉声道:“捕神大人、苏姑娘,到了您二位指定的地方了,小人们都侯着呢,请下轿吧。”
轿门纹丝不动,车内人似乎并没有下轿的意思。
那轿夫与同伴交换个眼色,略略提高了声音:“二位说要到这里来查探,侯爷派小人们跟随伺候,快些将事情办完,今晚还要返回府中回禀。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还请二位快快下轿办事,不要耽误了时间,为难小人。”
轿中仍然悄无声息,那轿夫突然脸色一变,飞身上前,猛地推开轿门。
“砰”!轿门向两边打开,但见里面垂下一幅湖青色的软幔轿帘,此时经风一吹,缓缓漾开一圈圈的幔纹。
透过轿帘的缝隙,他已经清楚地看到,轿中早巳空无一人!只座位上放有一件男子外衫,此时衣结散开,露出里面一块面盆大的青石。
一阵风过,众人只觉脸上微湿,抬头看时,才发现天上已飘起了牛毛细雨。
“人呢?”为首轿夫失声喝道,转身四顾,鹰隼样的眼睛扫过那些路口、还有幽黑的树林。
其他轿夫面面相觑,有一人嗫嚅道:“可是自从他们人轿直到现在,轿中的重量,一直都没有减轻过啊。”
“笨蛋!”为首轿夫厉声喝道,“杨恩心思缜密、敏锐灵捷。而苏兰泽何止是精通音律而已,轻身功夫几乎傲视天下!”他猛地一跺脚,“我真是大意了!早知道他们如此精明,不会这样好相与,岂肯乖乖让我们跟着?一定是苏兰泽中途离开,却让杨恩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保持重量暂时不变。而苏兰泽又寻机将与体重相若的一块青石放入轿中,这才与杨恩离去,而我们根本没有怀疑!”
“他们是不是……早就察觉侯爷……”一名轿夫低声问道。
为首轿夫突然眼睛一亮,俯身从轿中拾起一个封好的纸笺,重重地出了口气,脸色阴郁:“大人们的事情,不要多问!回府!”
一柄浅粉纸伞,在雨丝间蓬然张开,宛若盛开了一朵浅粉的大花。
伞面精致,伞沿上以淡红水粉画了几枝疏落的桃花。桃花半开半落,栩栩如生,映在微雨之中,仿佛连花瓣都正在轻轻颤动。
天地间那寂寞的雨丝,因了这几枝桃花,突然间,也多了几分灵气与娇美。
纸伞缓缓向前移动,灰衫男子持伞,而倚在他身旁的白衣女子,与他缓步前行,手中执有一根竹笛,正横笛而吹。
笛声穿越雨丝,带着水汽,更觉分外的湿润清亮,正是一曲《归去》:“君子归来兮?胡不归?一夜银霜落窗扉,梦里月色满翠微。君子归来矣,胡不归?百花凋尽终有时,何如倚枝数清梅。”
杨恩侧脸微笑道:“你想离开了么?”
笛音愈显清婉动人,但觉人的魂魄肺腑都如在清水里浸过一般:“归亦归,今亦非。心安宁处是故乡,红尘万丈遍芳菲。”
“史开全……”在优美的笛声里,杨恩轻声道。
苏兰泽停止吹奏,瞥了他一眼,嗔道:“真正的裴娥不知去向——就连那湖里白骨也都是多年前溺毙的,哪有新死的尸骨?明明邵子才是宦奴的情人,偏偏史开全自焚,只留下一具辨不清面目、烧成焦炭般的尸骨。你是个聪明人,难道想不通这点?”
“我只是在想,小娥,不,是邵子,最后以匕首刺杀长安侯时,身法轻盈,显然练过武功,而且这种身法相当熟悉,倒有些像我们在落梅镇时,见过的张福娘的身法。还有冒充上林公主来刺杀我们的那些女子……我也曾暗中调查过史开全,发现他进入长安侯府之前的履历,竟然全部都是伪造的。他来得神秘,但以此时已有的侯府总管之尊荣,又是什么让他走得那么仓促而奇怪呢?”
“这些疑点连起来想,似乎不仅仅是邵氏姐弟为家仇刺杀长安侯那样简单。”
苏兰泽抿嘴一笑:“你说得固然不错,可是或许这与邵氏姐弟的复仇,根本就是两件事。”
“邵子煞费苦心,甚至牺牲了自己姐姐的性命——当然真正的裴娥或许也是自愿赴死,因为知道自己比不上弟弟的手段厉害,而又心痛父族被诛。其实越是从小被邵族人抛弃的孩子,比起长于邵府中的两个孩子,往往要更加敏感,并且更加珍惜自己是邵子的身份—一虽然他们姐弟的这个身份,邵逸他并不看重。一次风流的后果而已,但这两个私生的孩子,却为了根本不承认自己的邵氏,献出了生命。
“那么,他们不肯干脆杀了胡燕郎,却偏耍弄得他疑神疑鬼,甚至怀疑到上林公主的头上,是因为知道这样比直接要了胡燕郎的命,更能让邵氏泄愤。可见长安侯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也难怪他疑神疑鬼,甚至因为担心此事外泄对他不利,连你我也不想放过。”
他们已经走到一处幽静的山畔湖边,湖中生满各色水草芦苇,不时有白色的水鸟,从水面一掠而过。
苏兰泽停下脚步,放目向远处眺望。
细雨如丝,飘飞粘连在一起,宛若极密的幕雾,将远处的京都城阙,都笼成一片茫茫的灰色。
那些飞檐曲栏、宫庭街巷,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海中浮现的蜃楼,又仿佛暗藏鱼龙的深潭。
苏兰泽突然转过头来,笑道:“你留给胡燕郎的信中,说到了那杯中蛇状的毒液,到底是什么东西?说起来,若不是靠着这个要挟他,他只怕是会追杀你我到天涯海角了。”
杨恩也笑了,道:“我只写了八个字——‘所谓毒者,杯弓蛇影’。”
苏兰泽咯咯地笑起来:“难怪后来我听你在问侯府婢女,胡燕郎在花影轩饮酒那次,是什么时辰,又是什么天气。原来,你早就怀疑,是因为神越弓的倒影,恰恰在那时映入了杯中……”
杨恩轻轻转了转掌中的伞柄,伞面水滴四面飞溅,在空中洒出一道美丽的弧形:“起初没有想到,可是后来听长安侯的描述,觉得世界上除了‘病死疑’,根本不会还有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毒。
“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看上去是福源,其实也是祸根。比如眼睛,虽然能够让我们看到美好的东西,但有时也会欺骗我们的心。”
杨恩转身,感受着霏霏细雨,继续说道:“我想,如果杯中根本没有毒,那长安侯眼睛所瞧见的,一定就是幻影;大凡幻影,又无不是因为视角偏移和光线变化。所以……”
苏兰泽失笑道:“我只是奇怪,长安侯根本就没有中毒,为何看他的面色和脉象,居然会跟‘病死疑’中毒后一模一样呢?所以那些所谓的名医们才吓得不轻,拼命地用珍贵药材保他的命,却没想到大补之下,反而害得他元气更弱,当真是吃了大大的苦头。”
“真的呢,‘莫望烟华玉京路,仙阙远隔长安府。兽炉龙香焚心字,南浦夜珠夺明烛。’在天下人口中如此传颂的富贵,如此显赫至极的长安侯府,原来竟然也是一个让人不能心安的地方。”杨恩“凝视”着远处迷蒙的烟雨,缓缓道,“所谓的奇毒,竟然是杯弓蛇影。可见这世上最厉害的毒药,并不是‘病死疑’,而是自己的疑心。先存了这个‘疑’,才有了病,甚至连病的症状,都跟自己心中所怀疑的一模一样,终于日夜不安,身心齐溃,由疑而病,由病到死。何止是毒性如此,只怕人性,也大抵如此呢。”
他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湖边水草的清香,喃喃道:“可是,兰泽,令长安侯疑心的,究竟又是什么呢?”(完)
白头
壹 如烟河灯
月色如水,水波如烟,渐渐融在一起,蒙咙如纱罗般,经风一吹,飘拂不定。
对岸的檐宇街市、灯火人群,蒙在这层纱罗之后,都有些影影绰绰的,瞧不分明。
有石桥横跨两岸,如长虹卧波。桥边一块石碑,碑身斑驳不平,连刻在碑上的“如烟桥”三个字也有些模糊,显然有了年月。
一个头戴帷帽的男人,负手立在桥边。帽沿长长的玄色披纱,一直垂到颈下,掩住了他的面容。
他身后四五步处,站着个驼背苍头的老仆,安静得好像已融入黑暗之中。
四周荒凉,夜风微凉,这一对主仆的身影,也显得那样孤独,仿佛蕴含有无限风霜。
潺潺的流水里,忽有三两声咿呀,是胡琴的弦响,在对岸响起来。
隔着凉夜水汽,那曲调越显得苍凉。有个女子声音,和在这琴音中,凄凄哀哀地唱道:
“一曲凤求凰,千古诉风流。若得同心侣,不将神仙求。山在海未枯,凰去凤亦休。高车驷马在,几人得白头。”
“高车驷马在,几人得白头。”帷帽人自语道,“连文君如此才貌双全的佳人,也有白头之叹。果然司马相如达成了‘高车驷马’的平生之愿后,就背离了曾经的山盟海誓么?”
声音低沉,似乎有无限感慨。
“按京都的习惯,盂兰节这一天,都是戌时开始放灯。放灯的人多,自然也少不了痴男怨女,天人相隔。”老仆嘶哑着嗓子答道,“这边虽然放灯的人少,但戌时将至,天又冷,还是赶紧放了灯回去吧。”
对岸的胡琴歌声,已悄然湮灭。帷帽人点了点头,接过老仆递上的一盏荷花灯。
啪!一声轻响,光焰闪过,夜色中随即亮起一团淡淡红光,却是在河的下游,距他们主仆约数十步之处。
那是一盏白纱制成的荷花灯,柔和的光辉,映衬出一张新月般的脸庞。
那张脸上,竟然也蒙着一层白色轻纱,通身的衣衫都是素色,衬着幽暗的河水,有一种蒙咙的不真实感。
是个素服女子,她身边跟有一个披发小婢,此外再无侍从。
似乎是感应到了帷帽人的目光,她望了过来。
白色轻纱边缘,露出凤眼美目,顾盼流波,哪怕在暗淡的夜色中,仍然有一种动人的光采。
帷帽人却收回目光,点亮手中的荷花灯,俯下身去,轻轻放入水中。
与那素衣女子的白荷灯不同,他的那盏是绛红绡纱制成的荷花灯,重瓣叠蕊,栩栩如生。
花蕊正中放有一根红烛,烛光透过绡纱,温柔地映照出清澈的河水,轻轻漾动。
“山在海朱枯,凰去凤亦休。高车驷马在,几人得白头。”
忽听歌声再起,却是发自那个素衣女子。
不同于刚才对岸的歌声,她的嗓音甜美中带有一丝沙哑,并非娇嫩的少女音。但那样苍凉的曲调,被她唱出来,却似咏如叹,别具一番诱人的风情。
帷帽人恍若未闻,转身欲走,那素服女子却叫住了他:“同是伤心人,相聚亦是情。郎君为何如此匆匆也?”
帷帽人停下脚步,答道:“女郎意欲何为?”
这女子年纪应已不轻,但头蒙白纱,看不清发式,也不知是否婚嫁,所以他以女郎相称。
素服女子凤眼流波,一步步走过来:“见郎君与妾同放河灯,一时心生感慨。妾的居处离此处不远,愿请郎君移步,秉烛相谈,共度长夜,不知郎君可能允否?”
听她谈吐,显然非市井之辈,但言语间暗含轻佻,又不像是安于闺阁的女人。
“咦,谁在学我唱歌?”灯光一闪,却是个年轻女子站在桥头。
她不过二十来岁,高挑匀称,只是眉稀眼小,肌肤干黄,与那素服女子一比,纵然年轻了许多,论容光却远远不如。她一手提着盏灯笼,恰好照出另一手揽着的胡琴。
素服女子忽然长袖挥拂,一片白色粉雾腾起,顿时将帷帽人和那老仆笼罩于其中!
那帷帽人只觉鼻端闻到一阵甜香,昏然欲醉,身子不禁晃了一晃,似乎要跌倒在地。
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婢,忽然抢身上前,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敏捷,身子一蹲,双臂回抱,已熟练地把他背了起来!老仆还没来得及吭声,便倒在地上。
提灯女子一旺,急道:“喂喂!你们干什么?抢人哪!”
素服女子见她年轻,又是孤身一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哼”了一声,道:“劝你走得远远的,不然当心小命不保!”
帷帽人似乎已无力反抗,软软地伏在那小婢身上。
恰在此刻,对岸忽然有无数红光亮了起来。那是一盏盏的荷花灯,被放到了河中。
戌时到了。
红光越来越多,不多时,那幅月色水烟织就的纱罗,便化作一条流光溢彩的锦绣星河。
对岸的一切,便分外清晰了起来。
可以看见岸边人头攒动,无数团红光先后融入星河之中。
桥身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显然还有放灯的人赶到岸这边来。
年轻女子大急,一跃跳下桥栏,叫道:“吴氏!你怎么害人!”
那素服女子脸色大变,森然道:“你竟然认出我,这可怨不得我了!”她衣袖再挥,又飞出一团白雾。
但那年轻女子却不闪不避,叫道:“我不怕你的‘散魂香’!我是来……喂喂!”
话音未落,只见寒光一闪,素服女子已亮出一柄薄如柳叶的匕首,和身扑了上来!
年轻女子不料她竟忽然施毒手,只得将灯笼用力丢去,却被她匕首一挥,剖成两半!
匕锋已逼至面门,年轻女子仓皇中将胡琴一挡,“咔嚓”一声,那匕首异常锋利,竟然透琴而过!
年轻女子看来只是粗通武功,只这两招便被逼得手忙脚乱。素服女子早就起了杀意,力贯匕身,琴身纷纷碎裂,雪亮的匕尖已扎向年轻女子的胸口!
忽然有暗风袭来,素服女子腕间一麻,匕首把握不住,“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素服女子心中暗惊,退后一步,这才发现周围已悄无声息地围上了四名黑衣人。
为首一人手执铁尺,喝道:“拿下!”
“且慢!”素服女子尖声道,“我犯了什么王法,要你们缉捕司来多管闲事?”
她早看出这四人打扮虽然普通,但那掌中铁尺已显示出公门身份。
为首那人腰间垂落的铁牌颜色特殊,为五铁五铜所铸,是只有缉捕司捕头才有的腰牌。
那人只有二十来岁,相貌颇为英武,闻言一指那小婢背上的帷帽人,以及跌倒在地半晌没有起身的年轻女子.冷笑道:“你迷香掳人在先,执匕杀人在后,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说?”
素服女子凤眼中的媚色尽去,带上了冷煞之意,正待说话,那地上的年轻女子却抢着道:“谁说她要杀我?”
她这一开口,连素服女子在内,所有人都怔住了。
那捕头睁了睁眼,辩道:“可是你……你刚才差点被她用匕首……”
“她是我姨娘。”年轻女子爬起身来,笑嘻嘻地挽住素服女子的胳膊,也不顾她的僵硬,说道,“我这姨娘脾气大得很,我弹胡琴她不喜欢,便要打我。我偏又赌气砸烂了灯笼,她就用匕首吓我玩儿。”
那捕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了指小婢背上的帷帽人,道:“那他被迷香弄晕……”
年轻女子道:“我姨娘只带个小婢,在这里放灯,四周无人,多了这主仆两个男人,难免心中害怕,担心是歹人才先下手为强,一个弱女子不用迷香,又有什么办法?”
明知她说话不尽不实,但这捕快四人一时却无法反驳,面面相觑。
只听一人道:“去把她放的河灯拿回来。”
众人一怔,只见那理应昏迷的帷帽人竟从小婢背上抬起头来,衣袖一挥,所指之处,正是河岸水边先前放走的那盏白荷灯。
因水波平缓,白荷灯尚在岸边回旋。
捕头瞬间便明白了帷帽人的意图,喝道:“拿灯!”
一名捕快反应最快,已向水边扑去!
素服女子嘬唇尖啸一声,那小婢原是回抱帷帽人双腿的手,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反曲向上,伸至帷帽人颈间,狠狠掐下!
捕头喝道:“住手!”正待飞身扑上前去,忽见原本倒地的老仆弹起身来,袖中伸出一只筋肉虬结的手掌,在那小婢肩颈处轻轻一按!
那捕头认得老仆所按之处,正是手足少阳、阳维之交会的肩井穴,其认穴之准、力道之稳,堪称一流高手,哪里还有先前那老迈昏沉的模样?
素服女子足尖一点,急急掠向水边,长袖舞动,已缠住先前那名捕快的小腿!
那捕快猝不及防,“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另一名捕快恰在此时纵身而起,斜刺里将她挡在岸边!
素服女子袖底飞出一团白雾,扑面而来。那捕快闻到一缕甜香,识得厉害,赶紧屏息运气,气息不由一窒。素服女子身如鬼魅,已擦身而过!
而那老仆之前一掌按下,分明已按在了那小婢肩井穴上,但她竟然形若无事,甚至手臂都没有停滞半分,已掐上帷帽人颈间!
只听一声轻喝,光芒蓦然闪现,亮碧如雪,却是帷帽人手中多出一柄短剑,已撩砍在了小婢伸来的左手掌沿!
年轻女子不禁闭上眼睛,颤声叫道:“你怎的也如此狠毒!”
咯的一声轻响,却没有呼痛之声。年轻女子睁开眼来,只见帷帽人和老仆也是脸色大变!
那短剑果然削铁如泥,小婢左手被齐齐地斩落,只留下光秃的手腕,但剑刃、手腕、衣衫、地面都没有一滴血迹!
而那小婢似是毫无知觉,光秃的手腕依然用力,想要向着帷帽人的颈间掐下去,披散的鬓发间,依稀可见一张苍白冷漠的脸庞,形状诡异可怖!
而此时素服女子已至水边,衣袖一挥,卷起一片水波,向那白荷灯奔涌而去!
一柄铁尺横刺里伸来,当空舞作一团灰影,密不透风,竟将那片水波悉数挡回!
却是那捕头挡在了前面,而先前跌倒的捕快也已爬起身来,“扑通”一声扑入水中,手臂伸出,堪堪摸上白荷灯的花瓣。
素服女子前路被捕头挡住,身形一转,忽然轻飘飘向左掠去,双足交错,竟然凌空落在河面。
此时灯火四起,对岸放灯者众多,依稀可辨这边的情形,只是看见数人打斗,不敢轻易过来近前,但见到这女子素服白纱,飘然凌波,不禁喝彩道:“仙姑!仙姑!”
“仙姑站在水上呢!”
素服女子长袖翻卷,“砰”地击在水面上,顿时激起一阵波浪。白荷灯被浪头漾开,那捕快伸手便扑了个空。
倒是为首捕头反应极快,只在同伴身后轻轻一拍,真力暗运,已将其往前送去,离那白荷灯便又只有半步之距。
素服女子右手只在耳畔一拂,冷光一闪,竟是耳坠的上明珠破空弹出,击向那白荷灯!
她本就凌空立于水波之上,明珠打出的角度又十分刁钻,众捕快根本无法阻拦。明珠破空之时,嗤嗤有声,这样的力道,若是打中白荷灯,只怕它瞬间便会破碎、沉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