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上一章:九州·雪焚城
  • 武侠古典 古典武侠小说10页下一章:唐门
所有人都目瞪口果,唯有杨恩的声音,不疾不徐:“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那位贵官的七姨娘死后,贵官痛不欲生。他原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知道七姨娘死得蹊跷,却故意做出一副淡薄的样子,更对二姨娘宠爱有加。终于诱得二姨娘放松戒备,无意中说出了自己害死七姨娘之事。更重要的是,她还说出了当初在七姨娘所居的房舍周围种下那种奇葩的人,居然是贵官的那对子女。”
“啊!”所有人都发出轻轻的叫声,只有小娥蓦然抬头,恨恨地盯住杨恩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那对子女也是可怜的孩子,他们不过是年少无知,二姨娘告诉他们说,七姨娘天生娇弱,一碰着这种花粉便会全身发痒。他们本来深恨七姨娘一直在贵官面前撒娇弄痴,恃宠之下,对他们颇为冷淡,更是痛惜自己母亲命苦,于是便听从了二姨娘的唆使,在七姨娘窗下的池塘里种下那要命的花朵。七姨娘深防二姨娘,却对这两姐弟并不在意,何况只是种花种草的小事?没想到送了自己的性命。
“贵官得知真相届,勃然大怒。二姨娘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莫明其妙地消失了,对外说她背夫私逃。而那对姐弟,也被贵官赶出了家门!”
“你所说的贵官,难道就是……”刘紫荣忽然想起多年前一桩闹得京都沸沸扬扬的闺门丑闻,说的是某府爱妾背夫私逃之事。
“本侯也有所听闻。”胡燕郎的脸色在珠光下,比旁人更分外苍白一些,“本侯只是想知道,这对姐弟后来怎样了?”
“他们改名换姓,投到一户专莳花木的孤寡人家门下。及至长成后,姐姐极擅长花木之道,经她调弄的牡丹,一枝能开出七种颜色,号称‘虹霓牡丹’,名满京师。后来她因此被买人权贵府中为花婢,也曾受到严格的盘查。但是她有名有姓,有来有历,况且不过是一个可供役使的婢女,再是如何严格,也不见得细微至此啊。”杨恩长叹一声,道,“后来她更是因为聪颖伶俐,竟然很快得到了主人的欢心,一跃而成了一等侍女。弟弟则进入京都最有名的香料铺子,从学徒做起,苦熬数年后,成为了一名资深的调香师。”
“哐当”。
是胡燕郎的手,无意中打翻了案上得一只双耳觚,觚中盛着的清水、斜插的兰花都撒了满地。
刘紫荣想上前收拾,被他止住了:“等一等。”胡燕郎的眼神一直落在杨恩脸上,“你说的就是……”
“他们改了名字,不姓邵,而随母姓裴。”杨恩还是不疾不徐的语调,“姐姐单名一个娥字。”
胡燕郎的眼神,以前所未有的锋锐扫向了低首跪地的小娥:“小娥,本侯记得,你正是姓裴,而你的弟弟,便是在‘龙香李家’做调香师。你们……你们……”
小娥神情木然地抬起头来,双手交握,轻声道:“不错。我们本不姓裴,我们是邵逸之的儿女。隐瞒侯爷固然有罪,可是,”她抬起眼睛,看向胡燕郎,“婢子担心侯爷知道我们的身世,就不肯再把婢子留在府中。婢子早就把侯府当成自己的归宿,不愿意离开这里。如果这也有错的话,请侯爷惩罚婢子吧!”
她俯身下去,以头撞地,发出“呛呛”的声音。
“隐瞒身世,罪不至死。但如果是谋害国之贵戚呢?其罪如何!”杨恩的声音中,有一丝逼人的严厉。
“婢子没有谋害谁!”小娥亢声道。
“我早问过府中相关人等,当初在花影轩周围种下水芙的人,正是……裴娥。”杨恩对“裴娥”的称呼听起来很奇怪,“而当初种在七姨娘窗下,害得她最终身死的奇葩,正是水芙!还有,我们在花影轩中的香炉里,发现了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和苏兰泽先前那块同样的绫帕,打开来时,里面是一点点雪白的香灰:“这种香灰根本不是龙涎香,而是一种新的香料!”
鲁韶山忽然醒悟过来,叫道:“先前苏姑娘试配过几种香料,最后一种酷似龙涎香,但其实是用从香料铺子买来的几种香料配出来的,就跟花影轩所用的香料是一样的,对不对?”
“不错。”苏兰泽点头道,“沉檀龙麝不但可与鸡骨香等配制成迷香,与龙脑香混在一起,也可以配制出和龙涎香差不多的香气,不过是香味长久不如罢了。”
“你是说……这就是邵逸之的二姨娘当初所调配出的那种香料……”胡燕郎脸色苍白如纸。
“处心积虑利用陈年旧事,想在侯爷身上重演惨案!除了你们姐弟,还有谁知道用这种法子来害人?除了曾做过调香师的邵子和在侯府做近婢的裴娥,谁又能把这种香料带进侯府来,并轻易地用在花影轩中?
“何况宦奴夫人是在第一日的未时,请侯爷来花影轩饮酒的。而我也听府中人说,那水芙按花期推算,应该是那一日开花。而那一日花影轩中的香灰正是含有沉檀龙麝的毒香。谁知天气陡变,水芙竟然晚开了一日,侯爷当日并没有中毒。到第二日辰时,侯爷按惯例去湖边走走,途径花影轩小憩片刻,才中了水芙与沉檀龙麝所生的剧毒!可是宦奴夫人在第一日的亥时就已经遇害了,为什么她身上也有与侯爷相同的毒斑呢?
“兰泽告诉我说,水芙向来是在夜间初放,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宦奴夫人在第一日的亥时,是被人诱到花影轩后,那人又在轩中燃起那要命的毒香,这才令宦奴夫人中毒昏迷,从而被那人杀死。
“我已经问过所有的婢仆,确定那两日花影轩中的香料,是你亲自交给轩中侍奉的婢女!而在你房中的香炉里,一样发现了迷香的余灰!从余灰的颜色看,应该正是这两日内焚烧后所留下的。而你身边的婢女也都说,在第二日起床后,头有些晕,精神也不好。这正是受过迷香的症候,也就是说,第一日亥时,你用迷香弄晕了你的婢女,提前赶往花影轩,在那里焚起毒香,并等侯宦奴夫人的到来。你就是杀死宦奴夫人的凶手!”
“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小娥毫不畏惧,抬头直视杨恩,嘴角露出一丝含意莫名的嘲讽,“我可以把香料分配给婢女,可是途中或许被人调包。我的房中有迷香余灰,并不能说明燃起迷香的人就一定是我。再说宦奴夫人的情人是史总管,只有他才能让宦奴夫人大半夜的来花影轩相侯。我又怎么有力气,将宦奴夫人一路弄到水牢去,何不直接抛尸湖中?这一切也有可能是史总管做下的,我为什么要认罪?”
“若宦奴夫人死在湖中,侯爷还可交代说她是妻妾间争风吃醋,一时想不开投了湖。可是她被抛尸回燕阁下的水牢之中,侯爷又该如何向太后解释?”苏兰泽微笑着接上话头,“至于史总管……并不是因为他死了,他就一定是宦奴夫人的情人。宦奴夫人临死前留下的那四个字,邵子杀我,可不是空穴来风。”
“宦奴是怎么死的,迷香如何制成的,邵子与宦奴是怎么勾搭上的……你是想说,这一切的~切,都死无对证,是不是?”杨恩毫不在意地对上小娥的目光,“其实我有一个最大的证据。”
“那你拿出来啊。”小娥冷笑道。
“这个证据就是你。”杨恩淡然道。“只要你脱光衣服,一切就一目了然。”
“放肆!”刘紫荣大惊失色,厉声叱道。
小娥是胡燕郎的爱婢,权贵之家的这种婢女,往往都是主人的禁脔。即使只是侯府一个最下贱的粗使婢,也不能被外人用这种言语来羞辱,即使是杨恩!
刘紫荣转头看向苏兰泽。后者却静静地没有说话,清丽的面庞,宛若珠光下一朵缓缓盛放的白兰花。
她终于说话了:“杨恩说得不错。我们大可传个婆子来,帮我们验一验小娥的真身。”
刘紫荣还是迷茫不解,但是小娥的脸色却蓦然变了!
那种顽固的嘲讽和隐约的冷静,从她的脸上消失了。珠光照映下的脸色,已经不再只是苍白,而是苍白中带有死灰。
胡燕郎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表现出失态的样子,既不因杨恩的要求而发怒,也不因苏兰泽的话语而诧异,只是目光灼灼.盯在小娥的身上。黑洞洞的瞳仁里,似乎燃烧起两束阴冷的火苗。
“呵呵。”小娥忽然笑了,缓缓仰起头来,脸庞已经冷硬如石。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生硬冰冷,仿佛是出自另一个人的口中,“捕神大名,果然不虚啊,连这样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查出来。不错!我就是邵逸之的私生女!胡燕郎!你害我父死族灭,连我们返回邵氏宗祠的唯一希望也断送了!与你相比,我所做的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胡燕郎眼中的火苗更盛,额上青筋不断跳动,厉声道:“你父亲食君之禄,却视国家擢才之意于不顾,犯下欺君大罪!莫说本侯与他只是平常之交,便是父子兄弟、亲生骨肉,遇到这等大是大非的事情,也只能国法处置!”
小娥目中射出利光,冷笑道:“什么大是大非!什么国法处置!我父亲向来是你的亲信党羽,理应还有几分走狗的情义吧?可是你们这些达官贵人,成天在朝中争斗不休,一着不慎,便要弃卒保车!哪怕这小卒子是全家抄斩,也不放在贵人们的心上!人家生死痛楚,宗祠断绝,对你们来说当然无关紧要!我就是要让你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甚至你的家人,也将跟你一同陪葬!”
她一跃而起,手腕翻处,掌中竟然亮出一柄匕首来!
匕首在空中画过一道虚黑的弧线,直向胡燕郎扑去!
刘紫荣大喝一声,抢步而出,谁知小娥只是肩头微晃,已如清风般掠过他身侧,仍是扑向胡燕郎!
“啪”。一声轻响,却是胡燕郎所坐的榻面滑开,竟然露出一只暗格!他往下一抄,左手中早多了一张精致银弓,右手拈出一支短小的白羽金箭,放到弦上!
箭弦微颤,箭羽轻晃,小小一支箭羽,竟然隐约带有雷啸之音,颇具威势,已然脱弦而出!
“铮”!
一个小小的淡金龙头,张目怒睛,突然凌空出现,龙口堪堪架住了毒刃。杨恩手腕翻转,就势前撞,裴娥陡觉掌腕处一阵麻软,体内气机受阻,“呛啷”一声,掌中匕首落到了地上!
刃上乌黑发亮,一望便知淬有剧毒。杨恩再次进攻,肘尖正中“气海穴”,裴娥周身酸麻,身体不由得向后仰倒,跌在地上。
与此同时,杨恩左手两指伸出,一声轻响,指间已夹住了那支白羽金箭!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指间一股大力向前冲出,几乎要夹持不住!
白影拂过,却是苏兰泽长袖轻挥,将白羽金箭就势卷过,掷在地上,轻呼道:“神越弓?”
胡燕郎拈箭当弓,冷笑道:“二位阻拦本侯,可是想与这贱婢同流合污么?”
“不敢。”杨恩淡淡道,“国家法度,不能肆意杀害疑犯。即使是侯爷,也不能。何况侯爷所中之毒,还要着落在她的身上。”
“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侯爷所中的毒,并不是什么病死疑。毒发的症状、时间、反应,都跟邵逸之七姨娘中毒后的情形十分相似。”
“可是那杯中的的确确有一条黑色小蛇!”胡燕郎急急道,“本侯亲眼所见,决不为虚!”
“无论是不是病死疑之毒,你都死定了!”裴娥阴冷狠毒的声音,缓缓飘来。
她穴道受制,气血不畅,整个人委顿在地,却毫不畏惧,迎上胡燕郎刀一般的目光,冷笑道:“你冷漠无情,心中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也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唯有疑念深入骨髓!这样的心病疑毒,不是比病死疑之毒更要厉害得多么?
“哼,你一生害过的人太多了,你信过谁?你的夫人?妻妾?宦奴?宦奴啊,那样出色的美人,就因为是太后赏的,你就冷落她。她名为你的姬妾,其实简直就在守活寡!哼,她却发疯地喜欢邵子呢,说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她我的话,撒娇卖痴地让你去花影轩喝酒,又算得了什么?后来我们想着水芙反正开了也是开了,那种毒弄昏她容易,省得再费心思。她以为要幽会,可欢喜得很呢,打扮得狐狸精似的就跑来了。她中毒昏迷后,我们为了稳妥,倒也给她喂了入腹立毙的剧毒,可没想到她在水牢里竟然还会有短暂的清醒,留下了那四个字。”
苏兰泽回想那水中的女尸,那青白可怖的脸色,尽力挣扎后扭曲的手臂,还有折断的、染有凤仙花汁的指甲,但觉喉咙一阵发紧,涩意自舌间泛起:“她对你们并无二心,而且也没有背叛你们的意思,即使不愿下毒,总还是可以传递消息,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否则……你们早被侯爷给杀了。”
“传递消息?”裴娥眉梢一挑,“哈,起初是我们想错了,以为必要最亲近的人,才能伺机杀掉长安侯。后来,我们渐渐发现,宦奴虽受宠爱,实则被侯爷疏远,并没有什么用处。况且,”她眨了眨眼,轻佻中带有几分森寒,“我直到后来才明白,人的疑心,已经足够杀人。如果运用适宜,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令人防不能胜防的毒药。侯爷,我虽没有直接下毒害你,但这些日子来,你身处疑虑阴云之中,不辨方向却又胆战心惊,那滋味一定是与众不同吧?是否比刀刺毒染,还更是令你难熬呢?”
“你……弟弟对宦奴,竟没有一点情义么?”苏兰泽叹了口气,道,“宦奴若早些明白,未见得会听命于你们。”
裴娥也叹了口气:“情义?世人唯知利益,哪里会管什么情义。我们没有感受过别人的情义,又怎懂得对人家施予情义呢?宦奴在这府里,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杀与不杀,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分别。水牢么……那里水深幽静,无人打扰,这整个侯府之中,还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埋骨之所么?”
没有风,也没有烛火,然而满室光影,仿佛在那一瞬间飘摇、暗淡。
胡燕郎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冷了下来,道:“宦奴是太后的人……你好大胆子!”
“邵家已经被灭门了。”裴娥冷冰冰地说,“还有什么再能让我们恐惧的呢?我们姐弟本来就是从坟墓的边上爬回来的。当初母亲怀上我们,父亲怕影响邵家声誉,派人送来堕胎药,却居然没有伤到我们的小命。即使是被承认的邵氏血脉,还不是被你们这帮所谓的贵人视同草芥一般地割掉了。所以,我们本不该生在这世上,我们没有什么好怕的……而您,”笑容浮现在她清俊的脸庞上,显得那样美丽,然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恶,仿佛那种叫做水芙的花朵,宛若荷莲,清雅明媚,但与龙涎香相和时,却变成了可以害人的毒药,“侯爷,您有没有想过,宦奴在那个水牢之中,于短暂的清醒里,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却呼救无门的时候,心中是怎样的感受?终有一天,您也会像宦奴一样,亲身经历临死前的一刻,而且那一刻将会延伸到那样的漫长——不顾一切地渴望求生,却只有死亡的无限恐惧。”
胡燕郎冷冷地瞪着她,目光利如刀锋。如果是真的刀锋,则裴娥脸上早已有千万刀痕,纵横交错,鲜血淋漓。
“不管你中的是什么毒,我都没办法给你解开。”那明丽如水芙的笑容,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嘴角也开始抽搐,一层青黑之气,快速地在裴娥的双颊蔓延开去。
苏兰泽见机不对,急忙上前,一把扳起她的肩膀,左手食指飞快在她肩胸几处连点数穴,但裴娥口中不断涌出白沫,手脚如牵线木偶般扯动不停,不多时,头颅蓦地往旁垂下,全身软倒,再也没有丝毫动静。
苏兰泽扳开她的下颌看了看,裴娥的嘴角流出一缕黑血来。
苏兰泽叹了口气,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她牙中一直暗藏有一颗毒丸,恐怕也是早就萌了死志。”
胡燕郎脸上青白不定,显然今晚所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诡异,连他一时也难以接受。他突然翻身下榻,或许是心中已大为安定,竟不需刘紫荣搀扶,径直走到裴娥的尸身之前。
苏兰泽让开一步,胡燕郎浑然未觉,只是看着僵卧的裴娥,却并没有说话。
四周寂然,唯有柔和珠光,洒落在他那艳丽的丝绸单衣上。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无悲无喜,只是淡淡的漠然,浑若木雕石刻一般。
“侯爷?”过了半晌,刘紫荣干咳一声,试探着叫道。
“此事不要声张,太后那边,自有我去说。”胡燕郎淡淡道,“总算服侍我一场,裴家的这个刺客……不要装殓,直接丢进一口薄棺,拖出去烧了吧。”
六 花零落谢别繁都
“竟然有这样的事?小娥,不,裴娥竟然是杀死宦奴并毒害侯爷的凶手?因为她所下的毒太过奇怪,似乎是追求令人更加恐惧而不是让人马上毙命,所以你们才设了个侯爷假死的局,诱得她主动现身去救回侯爷的性命?”鲁韶山跑到清菲馆,睁大眼睛,懊恼得直跺脚,“这样匪夷所思的案子,昨晚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去?”
“自然有我们的理由。”杨恩道。
他的神情实在是少有的凝重,使得鲁韶山也感到有些奇怪,再看苏兰泽的脸上,也没有破除大案所应有的轻松和喜悦。
“你们……”
“韶山,你是真的想当一个好捕快么?”杨恩缓缓坐下来,相当认真地“望”着他,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是企盼、担心还是欣慰?
鲁韶山抓了抓脑袋,露出赧然的神情:“是,所以每次捕神大入破案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身边,学习破案的技巧,希望有一天也像您一般,如鬼神授以天机,似法眼洞悉私密。”
“可是有的案子,破了反而会后患无穷,你怎么办?”杨恩端起苏兰泽送上的一盏清茶,盏盖徐徐荡开细碎的茶沫,眼神还是停留在鲁韶山的脸上。
鲁韶山好像有些领会到他的意思,可是又想得不太分明,有些迟疑,但仍是一扬脸庞,朗声道:“大丈夫心地坦荡,无愧于天地,也就行了。”
“好一个心地坦荡,无愧于天地。”杨恩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水。
“捕神大人,你是如何破获这起案子的呢?”鲁韶山看他神情似乎转为柔和,连忙虚心请教。
苏兰泽抿嘴一笑,把另一盏捧到了鲁韶山跟前:“韶山,那日这所谓的茹姬引我们入巷,我发现你一路手都按在剑鞘上,一副戒备之态,这是为什么?”
“苏姑娘你在香料铺子中,教我怎样摒弃杂念,能够在纷繁喧嚣的环境下,去仔细辨知香气的成分。”鲁韶山得意道,“那位茹姬姑娘,她虽然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很符合上林公主爱婢的身份。可是一个经常碰触药物的人,身上的药香是沉静而悠长的,决不会像她身上的香气那样生疏而浮躁,似乎是急着在几个时辰中强行熏出来的。所以那时,我就在怀疑她的身份了。”
“韶山长进了。”杨恩微笑着夸赞了一句,道,“那你又为什么没有提醒我?”
“因为我见你的手放在腰带上,而苏姑娘五根手指紧紧握着笛子。”鲁韶山坦然道,“平时很悠闲的时侯,你的手一向是缩在袖中的,而苏姑娘喜欢用三根指头拈着笛身。”
苏兰泽忍不住笑道:“好啊,连我们都观察上了。那不如你也听听,我们是怎么凭借观察来破案的,好么?”
“从香灰发现端倪,清查侯府没有龙脑香和沉檀龙麝的清单,一路查到了京都的三大香料铺子。继而派人详查,发现邵子的身世。然后与宦奴被害留下的线索相结合,推断出凶手就是邵子,这都不是难事。真正难的,是我将侯府所有婢仆暗中排祭三遍,却始终发现不了哪个是邵子。以他与裴娥相似的相貌,隐于侯府根本不可能。直到我遇见了冬云。”
“冬云?那个梅戏名角儿,有‘梅皇’之称的冬云?”
“对。”苏兰泽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子,作梅花形状,里面所盛的正是极艳的胭脂,她将那盒子打了开来,道,“我曾暗中潜入过裴娥的居所,发现妆台上首饰极少,脂粉却比较齐全。而这盒胭脂,是上好玫瑰卤子淘成的,讲究新鲜好用,不比别的胭脂丝绵可以长久放置,一般八九天就要倒掉重做,否则颜色就会变暗。可是从这一盒的颜色来看,时间已经至少过了一个月,但据我悄悄观察,我们这位裴‘姑娘’却还在使用。”
她微笑道,“女子爱惜容颜胜过一切,难道以侯府如此富贵,如今竟舍不得倒掉这盒子胭脂?这只能说明这使用胭脂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女儿家的这些妆饰之事!”
“什么?”鲁韶山忽然想到一个惊人的真相,忍不住叫起来。
“你想到了,是么?”杨恩笑道,“邵氏姐弟,想为家族报仇。因为深恨长安侯,所以不愿意轻易让他就死,一定要狠狠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才能解除心头大恨。他们少时曾亲眼看过七姨娘中毒后,生不如死,疯疯癫癫的样子。想要依法施为到长安侯身上,可是侯府森严,邵子根本无法进来,裴娥又不通香料之术。
“当初我们也想到,就算是有人、哪怕是史开全帮忙,一个陌生人也不见得能在侯府中畅通无阻、为所欲为。:那么邵子又是如何潜入府中的呢?只到我遇到了‘梅皇’冬云,在向他讨教梅曲技艺时,意外地发现他竟然不是女儿身!这才知道,原来一个男子想要装作女子,只要学会缩喉与缩yin之术,其实也并非难事。而这些邪门歪道的秘术,很多梅戏中的男旦都懂。
“这所有的疑点加起来,我们难道还猜不到,真正的‘小娥’已经消失了,眼前的这位,不过是三个月前借尸还魂的西贝货!可是,要怎么逼真的易容术.才能在朝夕相处之中,还能瞒过侯爷的眼睛?而我们恰恰知道,邵逸之的私生子女,原来却是一对孪生的姐弟!
“正因为人人都想不到眼前的小娥姑娘,竟然会是男儿身。所以才任由他在侯爷的眼皮底下,成功地将宦奴变成了自己的情妇与帮凶。”
鲁韶山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像落到岸上的鱼,久久不能合拢。
杨恩并不停歇,一口气说下去:“说起来,破案也是要靠一点运气和细心的。如果我没有发现香灰的异常,就不会得知其他的线索,也不会知道邵子的下落。
“当然背后也离不开我们捕快所属的缉捕司的大力支持。百年来苦心经营,他们的眼线布满天下,多少陈年轶事都清清楚楚,查起来分外容易。韶山,天下根本没有什么捕神,只有细致再细致的勘察和分析,还有缉捕司强大的势力罢了。”
“那,如果长安侯府里没有只用龙涎香的习惯呢?您又该从何处下手呢?”鲁韶山心有疑惑,连忙问道。
“天空如果有鸟飞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杨恩简短地答道,“阴谋如果发动,也一定会有种种准备措施留下的痕迹。那……或许我就会从侯府近半年来所有异常的情况查起,比如宦奴夫人用了哪种胭脂,又比如花影轩里种了什么奇葩。凡事有果,必有因。韶山,以后你要查案,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这句话。”
鲁韶山隐约觉得杨恩今天的态度和说话,都似乎大有深意,可是又不明就里,不好意思地嘟哝了一句:“可是,您是捕神啊,还是跟我们不一样的。”
“我没有什么长处。”杨恩回答道,“我对诗词歌赋不了解,对医术乐道一类的精通,也远远比不上兰泽。”
“但是……”鲁韶山想说什么,却发现没办法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