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藏在马厩里,上面的房子里住了一个男人,似乎对我的处境很是同情。他保证一定会将这封信送给你。”
萨克斯抬起头。“这里涂掉了几个字,我看不出来。”然后她继续念道,“现在天已经黑了,我又饿又累,就像在接受考验的约伯【注】一样。但我的眼泪——你在这张纸上可以看到痕迹,亲爱的——却不是来自疼痛,而是出于悔恨,悔恨我给我们带来了如此悲惨的命运。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我的秘密!如果我向市政府的高层人士大声说出事实,也许这些令人悲伤的事就不会发生。但现在说出真相已经太迟了。请原谅我的自私,以及我的隐瞒所造成的灾难。”

 

  【注】:约伯(Job)是《圣经》中的人物,他非常敬仰上帝,但上帝为了和撒旦打赌,降灾难于约伯,使他丧失儿女,失去财产,染上可怕的疾病。虔诚的约伯很绝望,万念俱灰,只求一死。但最后,还是获得了上帝的救赎和补偿。

 

  萨克斯抬起头。“他这次的签名只是‘查尔斯’。”
写信后的第二天早上——莱姆回想起来——便发生了吉纳瓦受到攻击时正在阅读的杂志上所写到的追捕事件。
“他的一个希望?‘埋在泥土之下了。’”萨克斯举着那封信,莱姆又看了一遍,“没有特别提到那个秘密……波特墓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边不是穷人的坟场吗?”
库珀上网络浏览了下。说这个城市的穷人墓地在哈特岛上,靠近布朗克斯区。这个岛以前是一个军事基地,就在查尔斯带着科尔特去执行神秘使命之前,这里才刚刚开放。
“军事?”莱姆皱着眉头问道。有些事情在他的记忆中一闪,“让我看看其他的信。”
库珀把它们拿出来。    棒槌学堂·出品
“看,查尔斯的部队也曾经在这里聚集。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关联。还有什么跟坟地有关的东西吗?”
库珀看着电脑屏幕,说:“没有,只有两三条资讯。”
莱姆看着那块写字板。“这个查尔斯到底在做什么?绞架山、波特墓园、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民权运动领袖、国会议员、政治家、第十四修正案……是什么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在一段长长的沉默后,刑事鉴定专家说,“我们还是找一位专家来吧。”
“还有谁比你更专业呢,林肯?”
“我不是指鉴定科学专家,库珀,”莱姆说,“我是在说历史。有几门科目我还不怎么精通。”

 


第二十二章

 

  理查德·托布·马瑟斯教授又高又瘦,皮肤像桃花心木一样暗,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以及与履历表上的几个研究学位相称的学识能力。埃弗罗发型【注】的短发向后梳去,行为态度很是谦逊低调。他的穿着很专业:粗花呢的外衣和领结——只是外套胳膊肘部分没有软麂皮补丁。

 

  【注】:埃弗罗发型(Afro),一种类似非洲黑人自然发式的呈圆形的蓬松鬈发。

 

  他向莱姆点点头,并很快地扫了一眼轮椅,然后和与其他在场人一一握手。
莱姆偶尔会到当地的大学——通常是约翰·杰伊或福特汉姆学院——讲授刑事鉴定课,不过很少去像哥伦比亚大学这样声名卓著的学府。但是他认识的一位乔治·华盛顿大学教授让他与马瑟斯联络。马瑟斯自己似乎在晨边高地有一个研究机构。他以前是法学院的教授——教授刑事法、宪法及民权法,以及各种研究生课程——还教授本科生的非洲-美国课。
马瑟斯仔细听莱姆讲述他们所知道的有关查尔斯·辛格尔顿的事,还有民权运动、他的秘密,以及他有可能被冤枉犯有抢劫罪等等。然后,莱姆又告诉教授过去两天里发生在吉纳瓦身上的事情。
教授听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想杀你?”他小声问道。
吉纳瓦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莱姆对萨克斯说:“给他看我们目前的东西,那些信件。”
马瑟斯解开他的外衣,拿出一付时髦的细框眼镜。他仔细地阅读了查尔斯·辛格尔顿的信件。不时点点头,露出淡淡的微笑。全部看完后,他又再度浏览一遍。“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一个自由人、农夫、在美国有色人种第三十一团服役,还参加过阿波马托克斯战役。”
他又读了一遍那些信件,莱姆想催促他快些,但忍住了。终于,教授摘下了眼镜,一边用面巾纸小心地擦拭着镜片,一边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他参与了第十四修正案的制定?”教授又笑了一下,显然他对此很有兴趣,“呃,这可能很有意思,也许是什么重要东西。”
莱姆尽量保持着耐心,问道:“好吧,那么这个‘有意思的重要东西’究竟是什么?”
“当然,我是在谈一些颇具争议性的事情。”
如果能的话,莱姆也许早就抓住那个男人的外套领子,大叫着要他快点说。但此时他只是皱起眉头,“什么颇具争议性的事情?”
“先谈点历史?”他问。    棒槌学堂·出品
莱姆叹了口气。萨克斯白了他一眼,于是鉴定专家说:“请继续。”
“美国政府——总统、国会和高等法院——是依照美国宪法设立的。它至今依然规范着我们国家每一条法律法规的制定和修改。
“现在,在这个国家,我们总是想达到一种平衡:一个足够强大的政府,能保护我们不受外权侵犯,管理我们的生活,但却不足以成为高压政权。宪法制定后,国家的缔造者们担心它太过强大,会造成政府的中央集权。于是他们修改宪法——通过了十条修正案,即《权利法案》;其中前八条是关键性的重要条文,它们列出了公民的基本权利,让他们不受联邦政府的滥用权力的侵害。例如:联邦调查局不能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逮捕你。国会不能在不作赔偿的情况下,将你的房子收走,然后在原地建一条跨州高速公路。你会得到一场由中立陪审团参与的公平审判,你不会受到残酷和不合常规的处罚,等等。但是,你注意到了那个关键词了吗?”
莱姆认为他是在考他们。但还没等大家开口,马瑟斯又继续说道:
“联邦。在美国,有政府在管理我们:华盛顿联邦政府和在我们居住各州的州政府。《权利法案》只限制了联邦政府,包括国会和联邦机构,例如联邦调查局或联邦禁毒署。《权利法案》事实上并不保护我们去对抗州政府违反人权及公民权的行为。而州政府的法律则比联邦政府的法律更加直接地影响着我们的日常生活——大都是刑事警察的事,还有公共工程、房地产、汽车、婚姻、遗嘱、民事诉讼等,这些都是属于州的事务。
“我说的这些你们都明白吗?宪法和《权利法案》都只能保护我们不受到华盛顿政府的侵害,但不能保障纽约或俄克拉何马州对我们做什么。”
莱姆点点头。
教授瘦长的身体坐在实验室的一张凳子上,疑惑地看着一个有绿色霉菌的培养皿,继续说道:“让我们回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赞成蓄奴的南方战败了,因此我们制订了第十三条修正案,禁止奴隶制度。国家重新统一,非自愿性的奴隶成为非法……自由和谐盛行。对吗?”
一阵嘲讽的笑声。“错。禁止蓄奴并不够。黑人的遭遇比战前更加恶劣——即使在北方——因为许多的年轻人为了自由而战死了。州立法者们制订了数百条歧视黑人的法律。他们被禁止投票、担任公职、拥有产业、使用公共设施、出庭作证……对他们大部分人来说,生活和奴隶制度时期几乎一样糟糕。
“但是记住,那些是州的法律;《权利法案》并不能阻止他们。因此,国会认为公民需要州政府的保护。于是他们提出了第十四修正案来进行补偿。”马瑟斯看了一眼电脑,“我可以上网吗?”
“当然可以。”林肯说。
教授在Alta Vista上输入了一个词进行搜索,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文字。他将这一段选取后放在一个单独的视窗里,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各处的纯平显示器看到。

  任何一州,都不得制定或实施限制合众国公民的特权或豁免权的任何法律;不经正当法律程序,不得剥夺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财产;在州管辖范围内,也不得拒绝给予任何人以平等的法律保护。

  “这是第十四修正案第一款的部分内容,”他解释说,“它大大限制了州政府对公民的权力。另一部分我没摘出来,它鼓励州政府给黑人——好吧,是黑人男性——选举权。那么,到目前为止,你们都明白吗?”
“我们听着呢。”萨克斯说。
“现在,如果要在宪法上加一条增补条文,必须要通过华盛顿国会的同意,然后还要取得四分之三以上州政府的同意。国会在一八六六年的春季通过了第十四条修正案,并且送交各州。两年之后,终于得到了所需州数的承认。”他摇着头,“但从那时起,就有许多的谣言声称,这一法律条文从未得到过应有的实施和承认。这就是我所提到的有争议的地方。许多人认为它是无效的。”
莱姆皱着眉说:“真的?他们认为有什么问题?”
“当时确实是有很多争论。有几个州在投票承认后却又撤回了,但国会却对此视而不见。有的人说,这项修正案并未在华盛顿进行应有的陈述和并得到赞成票。而州立法机关中也出现了投票诈欺、贿赂,甚至威胁的传闻。”
“威胁?”萨克斯指着那些信件,“像查尔斯所说的?”
马瑟斯解释道:“当时的政治生涯和现在的不同。那个年代,J.P.摩根在一次铁路接管行动中,组成了一支私人军队,和他竞争对手杰伊·古尔德及吉姆·费斯克雇来的军队相互开火,而警察和政府却只是袖手旁观。
“但你也必须知道,当时人们对于第十四条修正案的反应也非常激烈:我们的国家几乎因此而被摧毁,五十万人死亡——和我们其他所有战争中加起来的死亡人数一样多。如果没有第十四修正案,国会最后可能会被南方控制,这个国家可能会再度分裂,甚至可能爆发第二次内战。”
他指了指面前的那些资料。“你的这位辛格尔顿先生,显然就是那些前往各州游说支持第十四条修正案的人之一。假如他发现这一修正案无效的证据怎么办?这当然就会成为让他痛苦的秘密。”
“所以,”莱姆推测,“可能赞成修正案那方设了一个假窃盗案的陷阱,让他名誉扫地。这样,就算他真的说了什么,也没有人会相信他。”
“当然,当时那些伟大的领导人物不会这样,比如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史蒂文斯或萨姆纳。但是,的确,是有很多政客希望这个修正案能通过,而且他们会做任何事来确保这一点。”这位教授转向吉纳瓦,“这便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位小姐处于危险之中。”
“为什么?”莱姆问道。他是听懂了这一段历史,但是对于这种暗示,却有些捉摸不透。这时托马斯说:“你看看报纸就知道了。”
“那是什么意思?”莱姆很快地问道。
马瑟斯答道:“他是指每天都有第十四修正案如何影响我们生活的故事。你可能没有听到它的名称,但它仍然是我们的人权军火库中最具威力的武器之一。它使用的文字很含糊——‘正当的法律程序’、‘平等法律保护’、‘特权或豁免权’,这些都什么意思?当然,这种含糊是故意的,为的是使国会和高等法院可以让每一代人在各种情况下都可以得到新的保护。
“当然,这几个字眼后来成为数百条你能想象出的各种法律条文,不仅是有关种族歧视。它被用来废止带有歧视性的税法,保护无家可归的人和弱势劳动者,为贫穷的人提供基本的医疗保障。它是每年数以千计同性恋和囚犯权利案件的基础。也许最具争议的是使用这项修正案去保护堕胎的权利。
“没有这项修正案,州政府就可以认定堕胎医生是杀人凶手。而现在,在‘九一一’之后,在我们国土安全概念里,第十四条修正案可以禁止州政府派军队将无辜的穆斯林抓起来进行关押。”他的表情很是不安,“如果它因为你们所说查尔斯·辛格尔顿所知道的某种理由而无效,那么它就可能是自由的终结。”
“但是,”萨克斯说,“就算他真的发现了什么,使修正案无效。它只需要重新再被承认一次,不是吗?”
这一次,教授的笑声明显地充满了讥诮之意。“不可能的。所有的学者都一致同意的是,第十四修正案是在我们历史中唯一可能通过此修正案的时间通过的。不,如果最高法院废止这一修正案,哦,我们也许可以再颁布一些法律,但是我们的公民权利和公民自由的武器将会永远失去。”
“如果这就是动机,”莱姆问,“那么是谁在攻击吉纳瓦?我们应该去找谁?”
马瑟斯摇摇头。“哦,这个名单可就长了。成千上万的人希望修正案有效,这些人可能是政治自由主义者或激进分子,可能是少数派成员——出于种族或性别原因——也可能是支持某项社会福利计划、穷人的医疗服务、堕眙权利、犯人权利、工人权利……我们会想到宗教权利的极端分子——那些让他们的孩子躺在堕胎诊所的汽车通道上的母亲——或者那些炸联邦大楼的人。但他们可不是唯一一群为了原则而杀人的人。大部分在欧洲的恐怖活动都是左翼激进分子开展的。”他摇摇头,“我甚至不知道从何猜测谁是幕后主使。”
“我们需要逐步缩小范围。”萨克斯说。
莱姆慢慢地点点头,他想:这个案件的重点是要抓到不明嫌疑犯一○九,让他说出是谁雇用了他,或者找到能够引向那个人的线索。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也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如果不能从现在的事情中找到究竟是谁想要吉纳瓦·塞特尔的性命,那他们就只好朝过去追查。“不管他是谁,这个人显然比我们更清楚在一八六八年到底发了什么事情。如果我们能查清楚——查尔斯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想要做什么、他的秘密、还有那场抢劫——也许可以给我们指出方向。我需要更多有关纽约那段时间的信息,关于绞架山、波特墓园,以及任何我们能找到的资料。”他想起一件事,皱起了眉头,对库珀说:“你第一次在找绞架山的资料时,发现一篇文章是有关这附近什么地方的,好像桑福德基金会。”
“是的。”
“你还有那篇文章吗?”    棒槌学堂·出品
梅尔·库珀总是保存他找到的任何东西。他将那篇《时代周刊》的文章调了出来,放在电脑屏幕上,“这里。”
莱姆读了那篇文章,发现桑福德基金会有一个搜集上西区历史资料的档案馆。“打电话给这个地方的负责人——威廉·阿什伯里。说我们要去他的图书馆。”
“好的。”库珀拿起了电话。他进行一番简短的交谈后,放下了电话。
“他们很愿意帮忙。阿什伯里会将我们引见给档案馆的馆长。”
“得派人去查一下。”莱姆抬起了一边的眉毛,看着萨克斯说。
“派个人?我还没抽签就中奖了?”
还能有谁?普拉斯基在医院,贝尔和他的团队在保护吉纳瓦,库珀是做实验室工作的,而塞林托做这种工作未免职位太高。莱姆叫道:“没有小的犯罪现场,只有小心眼的犯罪现场调查员。”
“有意思。”她酸酸地说。然后穿上外套,抓起皮包。
“有一件事——”莱姆严肃说。
她抬起一边的眉毛。
“我们知道,我们是他的目标。”
他指的是警察。
“记住橘色的油漆,注意那些建筑工人或高速公路工人……好吧,这样的人,我们每一个都得注意。”
“知道了。”她说,然后拿了基金会的地址后便离开了。
萨克斯走了之后,马瑟斯又看了一遍那些信件和其他的文件,然后将它们还给库珀。他看着吉纳瓦,“我在你这个年纪时,高中里甚至没有非洲裔美国人研究课程,现在怎么样?你上两个学期的课吗?”
吉纳瓦皱起眉。“非洲裔美国人研究?我没选这门课。”
“那么你的学期报告是写什么的?”
“语言艺术。”
“啊。所以你是在下学年才修黑人研究课程?”
一阵犹豫,“我根本没有选。”
“真的?”
吉纳瓦明显感觉到他这个问题里的批评意味。“这是那种出勤就能过关的课。我不想要那种成绩出现在我的记录上。”
“有也没关系。”
“有什么意义呢?”她直截了当地问,“我们早就听过很多遍了……阿米斯塔德【注】、奴隶、约翰·布朗【注】、吉姆·克劳法【注】、布朗诉教育局案【注】、小马丁·路德·金、马尔科姆·X……”她不说话了。

 

  【注】:阿米斯塔德(Amistad)事件是美国黑奴史上一个极为重要的事件:一八三九年夏,关着五十三名非洲黑人的西班牙运奴船阿米斯塔德号行驶到距古巴海岸不远处,遇上狂风暴雨。黑奴首领辛克带头造反,以武力控制了全船。他们只有一个目的:返回家园。阿米斯塔德号在美洲东海岸漂流两个月,在美国康涅狄格州海岸被美国海军拦截。五十三名非洲人以谋杀船员的罪名被起诉,但最终被美国最高法院宣判无罪。
【注】:约翰·布朗(John Brown,1800-1859),十九世纪美国著名废奴主义者。
【注】:南北战争后,黑人获得了自由,但又逐渐陷入了另一种境地,即所谓“隔离但平等”。南方的种族隔离政策又称为吉姆·克劳法,吉姆·克劳源自十九世纪上半叶一个流行音乐节目,后成为对地位低下的黑人的代称。
【注】:琳达·布朗是一个八岁的黑人儿童,她不得不步行一点五公里去堪萨斯州托皮卡市的黑人小学去上学,而她周围的白人朋友们的公立学校离家却只有七条街远。托皮卡市的学校体系就是按照不同种族而分开的。按照“隔离但平等”的原则,这种体系是可以接受的,也是合法的。琳达的父母向联邦地方法院起诉,认为提供给黑人隔离的学校设施本身就是不平等的。一九五四年五月十七日,美国最高法院全体成员一致作出裁决:公立学校的种族隔离违反宪法。这一裁决成为黑人民权运动史上的里程碑。

 

  马瑟斯完全没有教师的架子,问道:“只是在不断地谈论过去,是不是?”
吉纳瓦最后终于点了头,“我想我就是这样认为的,我是说,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时代一直向前进,所有的那些战斗都已经过去了。”
教授笑了,然后他看了一眼莱姆。“好吧,祝你好运。如果还需要我帮忙,请随时找我。”
“我们会的。”
这位消瘦的男人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吉纳瓦?”
“嗯?”
“只是想起一件事——以一个比你年长的人来看。有时我觉得,这些战斗并没有真正结束或真的全部过去。”他指指那个物证表和查尔斯的信,“只是我们更难认出我们的敌人。”

 


第二十三章

 

  看看,莱姆,这里的犯罪现场还真是小。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正看着它。
阿米莉亚·萨克斯站在离百老汇大街不远的西八十二街上,面前是醒目的希拉姆·桑福德大厦,一幢阴森、庞大的维多利亚式建筑。这是桑福德基金会所在地。她的周围,恰如其分地展示了一个历史中的纽约:除了面前这幢已有百年历史的大楼之外,还有一个可追溯至一九一○年的艺术博物馆和一排漂亮的地标式建筑。不用看到不明嫌疑犯一○九那身沾满橘色油漆的工作服,光是面对着基金会旁边装饰华丽风格怪异的桑福德旅馆(有传闻说,《失婴记》【注】原本是要在哥特风格的桑福德旅馆拍摄的),她已经觉得气氛很诡异了。

 

  【注】:《失婴记》(Rosemary's Baby),又名《罗斯玛丽的婴儿》或《魔鬼圣婴》,是罗曼·波兰斯基到好莱坞之后的第一部作品,讲述了一名无辜的家庭妇女不幸被迫为撒旦产下后代的故事。

 

  屋檐上的怪兽滴水石俯视着萨克斯,好像在嘲笑她一样。
进入室内,有人引导她见到了刚刚与梅尔·库珀在电话里交谈过的基金会主任兼桑福德信托银行的高级董事威廉·阿什伯里,基金会便是属于银行的非赢利性组织。这位修饰整洁的中年男人和萨克斯打招呼时,脸上带着一种既困惑又兴奋的表情。“我们这里从没有警察,抱歉,应该说女警,前来拜访过。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是男警还是女警,都没来过。”萨克斯含糊地说,她只是需要这一社区的一些基本历史背景资料,而不是想利用基金会做盯梢或秘密工作,阿什伯里似乎有些失望。
尽管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阿什伯里很乐意让萨克斯进入档案室和图书馆;他本人的专长是金融、房地产、税法等等,而不是历史。“其实我是一名银行家。”他对萨克斯说,好像她无法从他深色的西装、白衬衫、条纹领带,以及他办公桌上成堆的商业文件和数据上看出来一样。
过了十五分钟,一位穿粗花呢外套的年轻馆长陪着萨克斯穿过阴暗的走廊,进入了位于地下的档案室。萨克将不明嫌疑犯一○九的合成照片拿给他看,心想也许那名杀手也来过这里,寻找有关查尔斯·辛格尔顿的文章。但是这位馆长并不认识照片中的人,也不记得最近有人询问过有关《有色人种每周画报》的事。他指着成堆的书籍,不一会儿,萨克斯便焦急而疲惫地坐在一个棺材般大小的隔间里的一张硬木椅子上,周围堆着各种书籍、杂志、打印文件、地图和绘画。
她按莱姆教她的犯罪现场搜查方式进行查找:先看一下整体,然后制定一个合理的计划,接着再进行搜寻。萨克斯首先将材料分成四组:一般信息、西区历史和绞架山、十九世纪中期民权运动,以及波特墓园。她先从墓园开始。她阅读了每一页,确认了查尔斯·辛格尔顿所说的军团在哈特岛集合。她知道了这个坟场是如何形成的,以及这里曾经有多么繁忙,尤其是在十九世纪中晚期霍乱和流行性感冒肆虐的时候,便宜的松木棺材就像垃圾一样堆在岛上,等着被埋葬。
令人着迷的细节,但是没什么帮助。她转向民权运动的材料,阅读着多得令人头脑发木的资料,其中包括有关第十四修正案的争议,但是并未找到马瑟斯教授说的陷害查尔斯·辛格尔顿的可能动机。她读到一八六七年《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文章,文中提到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和当时其他著名的民权领袖出现在绞架山的一个教堂。事后,道格拉斯告诉记者,他是来和几位致力于让修正案通过的人士碰面。但他们已从查尔斯的信中知道此事了。她发现文中并未提到查尔斯·辛格尔顿,但另一份资料中提到《纽约太阳报》上有一篇长篇文章,讲的是这位协助道格拉斯的前奴隶和自由人。但是,档案室中却并没有这一期报纸。
她一页页地翻下去……有时会稍做停顿,担心自己错过了一些可能会给案子带来一线希望的重要句子。不止一次,她回过头重新去读一两段她没有专心阅读的句子。她焦躁不安抠着指甲,用力挠着头皮。
然后,她又一头埋进那些文件资料中。读过的放在桌上,已经堆了一堆,但是她面前的纸上却一个字都没写。
翻到纽约的历史,萨克斯了解了更多有关绞架山的事。这里是纽约上西区的六个早期殖民区之一,是独立的村落,就像曼哈顿维尔和范德沃特高地——现在的晨边高地——一样。绞架山西起现在的百老汇,延伸至哈得孙河,北起七十二街南至八十六街。绞架山的名字可追溯到殖民时期,因为当时的荷兰人在定居点的中心建造了一个绞刑台。后来英国人购买了土地,他们的绞刑处决了几十个女巫、罪犯和叛变的奴隶和居民,直到纽约市将各个地方的审判和行刑都合并到下城举行才告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