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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肯定就是灵魂附体。”圭史表示。
走出咖啡馆,未亚立刻朝真吾的公寓走去。老实说,她很害怕。但若抛下真吾不管不顾,不知又会发生什么。这样只会重复迄今为止自己做过多次的事——轻易抛弃男友,没有建立心灵层面的深刻羁绊,只图眼前的快乐而和男性交往。
山叶圭史所说的“痛苦的事”,大概就是自己舍弃陷入困境的真吾直接逃跑吧。她在内心发誓,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敲了敲公寓房门,无人应答。未亚拿出洗衣机里的钥匙进入房间。
真吾在哪儿呢?该不会在被附身的状态下出去游荡了吧?
在无人的房间里,未亚留意到电话留言的灯在闪亮。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说服自己“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按下了回放留言的按钮。
录音里传出一个听起来是学生的男声,似乎是真吾在大学的朋友。对方说真吾最近都没去学校,并对此表示担忧。
回放结束的同时,房门响起开启的声音。未亚转头,就见真吾一副疲惫的模样,站在门口。
“未亚。”听到这个温柔的声音,未亚立刻冲了上去。她搂住真吾的脖颈,泪水夺眶而出。
“让你担心了。”真吾说道。
待心情恢复平静后,未亚问道:“你知道自己怎么了吗?”
“不知道。”真吾摇摇头,“但我做自己的时间,好像越来越短了。”
莫非这代表着真吾的内心正被慢慢占领?他会在哪一天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吗?尽管心情低落,未亚仍旧振作起来重新思考。总之,现在必须掌握附体的证据,需要等待真吾变成另一个人,并问出对方的身份。“你好好休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陪着真吾走进六叠间,坐下后,他们进行了一会儿毫无营养的对话。真吾还是平常的真吾。
未亚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发生在两人身上的异常事件,被自然地推到了意识之外。
只要有真吾,她为什么就能安心?能感觉如此暖心?
回想起之前交往的那些男友,未亚明白了。她没必要跟真吾争相温柔,也没必要用小心翼翼的眼神试探对方的爱意,更不必有“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吵架”的空虚感。
过去的那些恋爱中,耍手段的次数越多,爱意就越少。但她不必再为此担心了。真吾会爱那个毫无修饰的、真正的她。
唯独这个人,是她不想与之分离的。似乎抱有同样想法的真吾搂住了未亚的肩膀。
未亚的内心深处燃起一团火,然而并未持续太久。真吾传递过来的温暖变成了某种冷淡的东西,冷得如同死者……
未亚吓得迅速抽离身体,只见一张凶恶的脸紧盯着她。“怎么又是你!”
其他人的人格出现了。未亚害怕到不行,却仍旧发问:“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
“不。”对方冷冷地说着并起身。
“等一下。”未亚下定决心,拉住变成另一个人的真吾的手腕,“这里是我朋友的房间。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报警了。”
“真搞不懂啊!”对方态度恶劣地轻声说道,“都筑浩志。”
未亚牢牢地记住这个名字。“住址呢?你住在哪儿?”“
惠比寿。”短促地回答过后,他逃也似的走出房间。
未亚想要追上他,却办不到。她双腿颤抖个不停。
未亚急匆匆地赶着夜路。尽管很担心不见了的真吾,但现在她有必须做的事。
她赶回自己家,拿出夹在地址簿中的刑警的名片,用颤抖的手指拨通电话。她向电话那头的警察表示“关于学芸大学站附近的交通事故”,电话立刻被转接到前几天见过的刑警那里。
“死掉的那个人……他叫都筑浩志。”
未亚能感觉到,刑警因为她提供的信息而立刻兴奋了起来:“真的吗?”
“我不敢保证一定对。”
“知道对方住哪里吗?”
“好像是惠比寿。”
“了解。警方会去调查。”
对方要挂断电话了,未亚慌忙制止:“啊,请等一下。如果有了结论,希望能告知我。”
“没问题,请稍等片刻。”
之后的半小时,她焦急地等待着电话铃声的响起。在时针指向九点刚过时,刑警终于联系了她。
“怎么样?”未亚振奋地问道。
“刚才您提到的都筑浩志,他的名字在惠比寿派出所的巡回通知单上有登记,此人实际上还活着。”
未亚说不出话来。
“如果他是被害人,应该已经死了……感谢您提供的重要情报。后面就交给警方处理吧。”
“好的。”
电话挂断了。
不会有错了。被卡车碾轧致死的都筑浩志的灵魂,附在了真吾身上。
5
翌日清晨,未亚早早地赶去学校,抓住正准备去上第一堂课的裕美子。
“我不去上课的话,谁替你签到?”未亚扯着这样喊着的朋友,走进学生食堂。
听完昨晚未亚和刑警的对话,裕美子一时之间哑口无言,随即很冷似的抱紧双肩:“真有这种事?”
“我该怎么办?无论如何我都想帮真吾。”
“就算你这样问我……”
“之前你不是为我想过很多吗?”未亚冲困惑的裕美子说,“要不要再去问问那个预言家?”
“这次可不行。他是心理学家,就算能治疗疾病方面的附体现象,也搞不定真正的灵魂附体。”
未亚也不得不承认这点。“那该怎么办?”
“啊,对了!”脸色发光的裕美子拉着未亚的手腕跳起来,“一起去!”
“去哪儿?”
两人走出食堂,裕美子在两旁树木间的校园路上边走边说:“那个预言家教过你解决方法的。回想一下,他说的判断真正的灵魂附体的标准是由谁决定的?”
“基督天主教。”
“我们上的是什么大学?”
“女子大学,”说着,未亚终于反应过来,“教会学校!”
“没错。去教堂,那里有神父。”
名为“御圣堂”的校内教会位于本校舍的内侧,已经大二的未亚却从未踏入过其中半步。
推开正门,她和裕美子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教会中充满了从彩色玻璃照射进来的光线。在并排摆放的长椅那头高高举起的大型十字架下,站着一名身穿黑色僧袍的外国神父。听说他是德国人。感觉到两名学生靠近,原本将目光落在《圣经》上的神父露出柔和的笑意迎接两人。
“神父。”裕美子开口道。
“我是。”神父以日语回答,未亚松了口气。
“我想和您谈谈我朋友的情况。”
裕美子开始说话,神父露出倾听异国语言时的人所特有的蹙眉神情。他数次对裕美子的话做出反问,最后以结结巴巴的日语确认。
“你是说,有人疑似被恶灵附体,你想帮助对方?”
“没错。”未亚说道。
神父面露微笑。
不知对方是否相信她们所说的话,但那份温柔的笑容真的跟真吾很像——未亚暗忖。
“请拿水过来。”神父命令道。
“水?”
裕美子从斜挎包中拿出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这个行吗?”
“行。”神父颔首,随即满脸严肃。教会中的空气仿佛为之一变。神父口中轻喃祈祷之词,最后以右手画了个“十”字:“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圣别(consecration)还有几个不同的中文释义,如“祝圣”“圣化”“(基督教的)授圣职礼”等。 看着困惑的未亚和裕美子,神父解释道:“这瓶水已被圣别 ,成了圣水。”
“圣水”这个词听起来很耳熟。
“用这瓶水净化你朋友的房间。”
受到恐怖电影的影响,内心想象了一场壮烈的驱魔仪式的未亚有些跟不上节奏。莫非这位神父没有真的认同她们所说的话?
“这就行了吗?”裕美子发问,“万一没效果……”
“到那时,就请把你朋友带去医院吧。”神父柔声说道。
未亚把矿泉水瓶装在包里,离开大学,快速朝真吾的公寓走去。
钥匙仍在洗衣机里。真吾出门了,他不在家反而更好。
未亚进入房间,拧开塑料瓶盖。她用手掌接着圣水,在玄关、厨房,又沿着内侧六叠间的墙壁泼洒。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室内充满了洁净的空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真吾回家。如果神父所言不假,只要他踏入室内,附体的灵魂就会立刻被驱散。
在桌前的椅子上、叠好的被子上,未亚在留有真吾气息的房间各处等待他的归来。然而,白天过去,黄昏将近,真吾仍未回来。不安涌上未亚的心头。真吾曾说过“做自己的时间,好像越来越短了”——难道他的灵魂已被完全转移了?莫非未亚所爱的人已被彻底附体,去了她所找不到的地方?
她察觉到室内变得昏暗,到了该打开天花板上荧光灯的时间了。手机铃声响起,她立刻看向显示屏,本以为是真吾打来的,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接通电话,对方是刑警。
在确认过接电话的人确实是未亚之后,对方问:“你在哪儿?”
“朋友家。”
“能立刻见一面吗?”
“现在吗?”未亚环顾主人不在的房间。真吾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有急事,必须见你一面。五分钟就够了。”
“我现在很忙。”
“真的很重要。”
虽说要暂时让房间空着,但她也没办法了。“既然这样,去我家行吗?二十分钟左右我就能回去。”
“没问题。”
在回家途中,未亚边走边留意周围,仍旧没看到真吾的身影。
回到单间公寓,在房间等待了几分钟,门铃就响了。先前来过的两位刑警站在门口。
“感谢你昨晚来电。”个头较高的刑警说道,“关于住在惠比寿的都筑浩志。”
“到底怎么样?”
“都筑浩志确实住在惠比寿。”
这段话昨天已在电话中听对方说过了,面对不解地歪头的未亚,刑警继续说道:“也就是说,对方现在还活着,精神饱满地活着。”
“啊?”未亚被弄迷糊了,交替地打量两位警察的脸。都筑浩志还活着?没有死于交通事故?
“所以有些情况需要你确认一下,你口中所说的都筑浩志,是这个人吧?”
刑警从胸前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让未亚看。那是一个个子很高、手持网球拍的男子和同伴的合影。
未亚瞪大双眼。这张照片令她惊愕不已——照片上的那个人,正是如今她最想见的、最喜欢的男友。
“不对,错了。这个人叫山岸真吾。”
“山岸?”刑警们对视一眼,“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们见了对方家人,直接确认过的。照片上的人就是都筑浩志。”
“怎么可能……”说到一半,未亚的思考停止了。她察觉到一件很难令人相信的事,而只要稍微想想,就会因巨大打击而崩溃。
“你怎么了?”刑警问道。
“对不起。”未亚心不在焉地说。
另一个人才知道的事。
洗衣机里的钥匙。
“我认错人了……把另一个人错认成了这个人。”
“没事的,”刑警稳当地说道,“能确认对方就帮到警方的大忙了。”
在刑警们告辞前,未亚便夺门而出。泪水再也止不住,她真的对真吾做了很过分的事,真的让真吾受苦了。不赶紧去他家就会出大事。
奔上木质公寓的外置楼梯,在洗衣机里摸索钥匙的未亚僵住了。没有钥匙,窗口亮着灯,真吾在房间里。
“真吾!”打开房门一看,他就在室内,坐在六叠间正中。听到未亚的喊声,他缓缓转头。
“未亚?”他的笑容很微弱,却依旧温暖。
未亚冲过去,拉住真吾的手腕:“出去!快点!”
“房间里的空气变了。”他说道,“感觉很舒服。”
“求你了……”
“不,没关系。未亚能来送我,我很幸福。”
未亚呆呆地注视着一动不动的真吾。
“一开始没弄清是怎么回事,”真吾继续说道,“人行道的信号灯变绿了。但我背后却遭到强烈冲击,眼前一片黑暗。等我醒过来,已经到了别人的身体里……还抱着快要倒下去的女孩。”
未亚打从心底爱着的人已经死了。如今跟她肩并肩坐着的、长相精悍的男性,唯有内心是真吾。未亚忍受着痛苦的回忆,努力回想真吾真正的模样。从马路对面走来的男子,自己在看到他的模样时感觉相当厌恶,还嘲笑他邋遢。她完全不知道他有多温柔、内心有多纯净,光凭外表就产生轻蔑之情。在他摔倒在地、血流不止的时候,她也没采取任何行动,只是恶心地转过头去。彼时的真吾,到底有多痛苦?有多疼?在没有任何人出手帮助的寂寞中,真吾就那样死去。
真吾,对不起。
未亚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哭声。
“不要悲伤。”真吾温柔地说道,“能够和未亚相遇真是太好了。我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时光。我必须感谢未亚,谢谢你。”
未亚任由真吾搂着她,把脸埋到他怀里。此刻的安宁,一如既往。沉浸在温暖的过程中,未亚察觉到了自己的胆怯。即便喜欢上一个人,也总在害怕。搞不好哪天会被对方讨厌,搞不好会被抛弃。未亚所爱的并非对方,而是自己。她总是谈着只为自己考虑的恋爱。
唯有真吾是不同的。他接受了未亚本来的样子。唯有他,她才能够坦率地去爱。完全没必要为恋爱的前途担忧。唯有被真吾的温柔包围,未亚才是幸福的。
夜越来越深,受到神明祝福的房间里飘着静谧的气氛。这是六月的圣夜——未亚如此想。这是专属他们的最后的夜晚。
她抱着真吾,感受到他的体温在慢慢下降。哪怕一点也好,未亚都想让他更温暖一些,因而紧紧搂住他:“别走。”
“对不起,但我必须走了。”
“求你了,留在我身边。”
“我永远都在未亚身边……我会永远想着未亚……”
真吾断断续续的声音揪痛了未亚的心。
“……未亚是个很棒的女孩……一定会幸福的……”
“真吾?”
“……一定会幸福的……”
真吾的话语消失在了不经意间造访的寂静之中。未亚怀抱的温暖,也被召唤去了某个远方。
即使呼唤他的名字,也不再有回应。真吾留下充满安宁的回忆,就此离开。
被孤单留下的未亚扑簌簌地掉泪。
不久之后,人类的感觉回归。未亚缓缓抽离身体。眼前的男人变成了另一个人,外表虽好,却无法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清醒过来的男人愣了一瞬间,随即用险恶的眼神瞪向未亚,似乎是把对异变的焦躁发泄在了未亚身上。
未亚垂下目光,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
对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等到室内恢复寂静,未亚再度环顾六叠间。她和真吾两人创造出回忆的公寓,未亚的爱人度过人生最后时光的房间。
“真吾,永别了。”
离别的泪水滴落下来,给留在桌上的钥匙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泽。
打完电话,两位刑警很快赶到。他们一直在未亚家周围打转询问。
未亚为提供了错误情报而道歉,又提供了被害人的真实身份。“遭遇事故身亡的,其实是山岸真吾。”
刑警“哦?”了一声,脸上仍旧挂着半信半疑的表情。
“只要调查一下就清楚了。”未亚说着,将真吾旧公寓的位置告知刑警,“请把他送回家人所在的故乡。”
“明白了,我们立刻调查。”高个子刑警回答道。就在他们刚想离开时……
“啊,请等一下,刑警先生。”未亚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他们一件事,因此喊住了刑警。
“怎么了?”两位刑警回头。
“那个……”未亚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山岸真吾是个非常好的人。”
刑警们惊讶地盯着浮出泪光的未亚。
6
蜷缩在屋里不肯出门的未亚,被裕美子强行带出了门。
无聊的课。在回家路上浏览百货橱窗。无论在学校食堂还是家庭餐厅,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开始的无聊谈天。
裕美子还从其他小群体中拉了好几个熟人过来,陪未亚聊天的对象也随之增加。
六月底,初夏的日光变得耀眼的时期,学生们迎来暑假前最后的大任务:期末考试。
未亚不曾露脸的课程的笔记,裕美子全都给她准备好了复印件。托裕美子的福,未亚考出了不用担心留级的分数。
即便过着慌忙的每一天,未亚仍旧一直发呆。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陷入了悲伤的深渊,还是正在重新振作。只是再这样下去,她就只能独自度过暑假了。裕美子也没办法每天陪伴在她身边。这样一想,她陷入了不安——她无法忍受更进一步的寂寞。
进入暑假的那个清晨,未亚忽然下定决心联系山叶圭史,那个事先预知到她这场悲伤恋情始末的占卜师。对于这场在“不能恋爱的那天”开始的恋情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她全都不曾听对方说过。
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呢?
怀抱些许的胆怯,未亚拨通了裕美子告诉她的号码。手机接通了,圭史接起电话。
未亚难过到无法讲述真吾的遭遇,他也没追问。在她拜托对方今天见一面的时候,圭史的声音变得艰涩。
“今天吗?最好不要。”
“为什么?”未亚口气强硬地反问,她对于自己的未来变得敏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不,不是这样的,”圭史好像在寻找可说的话,“今天还是不要来见我,最好上街去。”
“为什么?”
“今天是能恋爱的日子。”
短暂的沉默过后,未亚选择相信预言家的话。短促地道谢之后,她挂断电话。
未亚来到街上。
带着热度的空气,宣告盛夏的到来。
在开始恋爱之前,先找一套适合现在的自己的衣服吧——未亚心想。
娃娃屋的舞者
1
尽管两百个女生挤在一起,会议室中仍旧很安静。
她们各有各的状态,换上背心、T恤、运动衫,喝着果冻饮料,做伸展操放松身体。不时还有完全不相识的人视线碰撞、反射,又彼此撇开。她们全都是竞争对手的关系,这种情况也难免。
这里是试镜会场的休息室。
在一起聊天的,不是来自同一个舞蹈工作室的,就是为了分担不安而建立速溶友情的人。
为了让心情平静,香坂美帆挺直背脊站立,检查自己映在镜中的形象。深蓝色紧身衣加黑色紧身裤,搭配一条古典芭蕾短裤。贴在前胸和后背的参赛者号码为92号。
她有意揪紧了头发,借此确认全身的平衡之后,体内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放松。朝左右两边呈一百八十度打开的脚尖也舒畅地摆回内侧。这是她将舞蹈的感觉从芭蕾转移到爵士的独特方式。
“我好怕。”跟美帆并排站着的亚纱香小声说着。贴在她背心上的号码和美帆连号,93号。“休息室的氛围一直都是这样吗?”
“或许今天比较可怕。”有一定经验的美帆如此回答。
“啊,我可是第一次参加啊。”
“别在意,别在意,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话说回来,她也是我的竞争对手啊——安慰亚纱香的过程中,美帆又想到这点。在上午和下午合计四百名应征者中,只有十个人会被选上。唯有那十个人能够登上新款手机的发售活动舞台,并在那里起舞。
亚纱香比自己小四岁,又是自己的室友,对她当然没有竞争意识了——美帆如此想。在共用同一个房间的半年时间里,她或许没把亚纱香看作竞争对手,而是看作了战友。
确认周围有一定的空间后,美帆开始练习旋转。她朝回旋的方向瞬时甩头,无论是脚尖旋转还是分腿跳,平衡感都渗透到了全身——应该是这样的,但她略微摇晃了一下。在旋转时两边松弛了些,这是她在紧张时的毛病。刚才那些话都是安慰亚纱香的,什么“做着做着就习惯了”,纯粹是扯谎。美帆总是重复同样的失败。自从来到东京,以成为专业舞者为目标而开始的这四年时间里,她参加过数不清的试镜,也经历了同样次数的落选。无论再如何努力,都无法通过实力方面的最终考核。
如果能预知自己的未来该有多好——最近美帆甚至这样想。
一年后的自己会依旧做着同样的事吗?半年后呢?哪怕无法预知到那么遥远的未来,就算能预知三小时后的事都好啊。只要能掌握这次试镜的结果,她就能在不被未知的不安所击溃的情况下尽情舞蹈。
“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明朗的声音响起,一个年龄约三十五岁的男人进入室内。从笑容和举止上就能看出,他是一名编舞家。
“接下来,请1号到100号的参选者到隔壁的摄影棚去。”
终于要开始了。美帆从靠墙摆放的包中取出毛巾、运动饮料和当作护身符的小熊玩偶,加入准备移动的参选者队列。亚纱香不再说话,可怜兮兮地绷紧了脸。
“没事的。”美帆安慰道,摸了摸亚纱香的头——与其说想表现得游刃有余,不如说她把想要做的事放在了亚纱香身上。
一旦进入隔壁的摄影棚,紧张感就变得越发强烈。镶嵌着镜子的墙壁前,摆放了一排评委专用的长条桌。在主题的编舞跳完之后,这里就会直接变成考核实际技能的会场。
铺设地面的材质并非适合跳舞的亚油毡,而是木质地板。美帆把长度及脚踝的短袜折成两半,只穿到脚背的前半部分。不这样做的话,旋转时脚尖就滑不起来。
编舞家打开音响设备,开始播放主题曲。美帆挤在按照编号排成一排的参选者中,让身体感知每一个动作。
BPM:Beat Per Minute的缩写,为每分钟节拍数的单位。 曲子的节奏很快,约在BPM 144。参选者们所试跳的是其中的十六小节,长度不到一分钟。芭蕾、爵士、摇滚加上街头风格,包罗万象地吸收了各种舞蹈元素。其中只有一处动作是美帆不熟悉的。算是街头,但不是嘻哈,难道是街舞?
到了地板舞部分,分成五组的参选者一组一组地从摄影棚的一头到另一头,一边确认转身的组合一边移动。难度相当高。
美帆看着其他组的动作,她和其他参选者应该都在评委的视线内。到底谁能入选,谁会落选?明明是舞蹈演员的试镜,却穿着不能体现身体线条的运动服的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初学者。其他大部分的人都很难分出优劣,也有少数人显示出压倒性的舞技。舞者的世界与专业或业余无关。全员都能参加选拔,胜出者就能以跳舞为职业。等这场活动结束了,就前往下一场试镜,如此反复。如果能得到认可,成为剧团或主题公园的专属人才,就能获得暂时的安定。可即便是这种人,他们的实力也会不断受到考验。所有人的未来都没有任何保证,只能靠微薄的收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