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

“我们——我和埃利开着面包车跟着你时,我告诉他:‘嘉娜很酷。你等着瞧吧。她会停下的。康克林街的迪诺酒吧。她会去那儿见我们。’埃利不这样认为。但我相信。我们沿着81号公路跟着你,然后我们来到通往宾厄姆顿的出口,我当时肯定你会下公路——”

“我差一点就下去了。”

“我希望你当时下去了。那样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们可以在迪诺的酒吧见面。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们会在那儿演出。那是个谎言。但不重要。我可以说我搞错了。我们可以一笑置之。我们会合得来的。我知道。我们有火花。但你没有停下。你继续开。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卢克的声音里有渴望。嘉娜差点就错过了。她在想最后几个办法,一些绝望的办法。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奔向公路,尽管她可能永远都跑不到路上。或者她应该尝试袭击卢克,把他的枪打掉。但她想得最多的是死亡:死亡将以何种方式降临,她应该等待它,还是加快它的到来?

但她的一部分意识在听着卢克说话——那部分意识明白卢克在对她讲述他想要什么。那是一种他在真实的世界里从没有过的东西。但卢克不是生活在真实的世界。

“也许不算太晚,”她说,“从头再来。”

卢克看起来很哀伤。他摇摇头。“我们没办法回到那儿。”

“我们没必要回到那儿。我可以待在这儿。”

他希望相信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嘉娜会让他相信这一点。她可以利用凯西·普鲁伊特为她争取的时间,再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可以留下来,”她又说,“但有些事情必须改变。”他把毛巾丢开,站在那儿。“什么事?”

嘉娜也站起来。“首先,埃利不能再来了,”她说,“只能是你和我。你得让他离这儿远远的。你能做到吗?”

“我来应付埃利。还有呢?”

“不能再喂药,”她说,“我想睡就睡,想醒就醒。”他犹豫了。然后说:“好。我猜我们可以试一试。”

“另外,我不想一直待在漆黑的地下。我想要光。我想到这儿来,每天。”

她立刻明白,她的步子太大了。卢克把双手放在臀部。“我白天不能带你到这儿来,”他说,“太危险了。”

“那就每晚。我需要看看天空。”

他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嘉娜。探究着。“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试图逃跑呢?”

嘉娜可以撒谎,但他太精明了。他可以看出嘉娜是否撒谎了。

“你不知道,”她说,“但如果我跑,你可以杀了我。”

他点点头,双臂放松地垂到身侧。他抬头看看星星,又看向嘉娜在烛光中的身体。他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如果你得到了这一切,那么我得到的回报是什么呢?”

嘉娜站在泳池里,把湿头发从额头撩开。她把手伸到背后去解胸罩。她把胸罩从身上甩下来,丢得远远的。

“我留在这儿,”她说,“自愿的。你想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我们可以看看我们是不是还有火花。”

 

 

第36章


尼尔·普鲁伊特把他的车借给了我。

他接受了我的说服。我们站在他哥哥房子前面的草坪上,我向他解释,我觉得弗兰克·莫雷蒂有个秘密。如果我跟踪他,探明他的秘密,可能有助于我证明他构陷了加里。这样我们就离让加里被释放更近了一步。问题是莫雷蒂认识我的皮卡。我需要一辆在车流里不显眼的车。

尼尔看起来有些困惑,但他把钥匙给我了。我把皮卡的钥匙留给他,希望这样能让他放心。他其实并不认识我。他在意识深处肯定想知道,他能否再看见我或者他的车。

我成功在五点过十分抵达市中心旧法院大楼的警察局。喷泉在法院台阶下面的广场上喷着水。我把车开到后面的停车场。弗兰克·莫雷蒂的黑色雪佛兰不见踪影。

我在这个街区转了一圈,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莫雷蒂可能是几分钟前离开的。但他也可能今天根本没来警察局。他是个警探,不是一辈子坐在桌子后面,每天五点下班的文员。他现在可能正与目击者谈话,或者在犯罪现场。他可能在任何地方。

我开始看到自己计划的缺陷。

我又来到停车场,这时正好有个警察要把巡逻车开走。他开车驶过时,冷冷地看着我。我可以找个车位,停车等待,也可以继续兜圈子。莫雷蒂也许会在这儿出现。也许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正在监视警察局。

我又在这一街区转了一圈,然后向北开,沿着莫雷蒂两天前的行驶路线行驶。街上挤满正要回家的通勤者。我离开市中心,上了图灵路。我看到熟悉的地标:哥伦布骑士厅,动物医院,独木舟出租店,那名年轻警察在那儿把我拦下来的日托中心。

我在日托中心的马蹄形车道上转弯。我往回走了约八百米,在动物医院的停车场挑了个位置,我在那里可以看到路。这似乎是我的最佳选择。莫雷蒂曾经走过这条路,在两天前的大约这个时候。也许他还会走这条路。

我打开收音机,坐在车里等着。收音机最后一次停留的频道是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尼尔·普鲁伊特这样的教师的自然选择。傲慢的频道,我父亲会这样说。我听了首叫《通盘考虑》注的歌,听说了印尼的骚乱。之后是关于在英国举行的一场经济峰会的报道,接着是对弗兰克·辛纳特拉一生的回顾,他在那周早些时候去世了。再然后是关于熊的报道——阿拉斯加冬眠的熊。它们已经醒来,因为温暖的春天来了。

熊几乎可以睡半年时间,记者说,但它们不会像我们一样肌肉萎缩。

听起来不可能。也许有科学解释,但我不记得。我看见弗兰克·莫雷蒂开着黑色雪佛兰经过时,关掉了收音机。

我不需要跟踪他很久,也许只跟了六公里。他先是在图灵路上开——公园和墓地在我们左边向后退去。我紧盯着他,但让我们之间至少有一辆车。

我们来到斯托克斯路,然后他向西拐弯。蓝色的水在我们两边展开。水库。然后是房屋、一座教堂和一个消防站。接着是一道低矮的石墙,石墙后面种着常绿植物。莫雷蒂减慢车速,拐上穿过石墙中间豁口的一条小路。豁口右边立着一块标牌,牌子上写着:“夏日溪湾庄园”。

我没有继续跟着他。我往前开了约八百米,然后折返。我回到石墙上的豁口旁边时,以为自己可能会发现莫雷蒂在等我,但他不在那儿。我拐弯,沿着小路往前开,上了一段和缓的斜坡,两边是常绿树木。树木尽头是一块宽阔整齐的草坪。有几栋建筑,但没有一栋看起来像庄园大宅。这些建筑长而窄,都是平房,似乎有些年头了。一共有三栋这样的房子,排布得像正方形的三条边,中间有个庭院。

我在离这三栋房子很远的地方停车,尽量离莫雷蒂的车远一些。我愉快地走了一段路,朝着庭院而去,微风吹着我的背,空气闻起来有松针的气味。在庭院的一边,一位老妇人坐在轮椅上,大腿上披着一块毯子。在院子的另一边,一个身材像橄榄球中后卫的光头男人靠着墙,正在喝可乐。他穿着牛仔裤和一件褪色的绿色罩衫,那罩衫可能曾是护工制服的上半部分。

我友好地对他点点头,问道:“这里是养老院吗?”

他在下巴下面举着可乐罐,打量了我一会儿。“他们不这样叫,”他说,“他们叫它长期照护机构。”

“是和养老院差不多的机构吗?”

“你很难讲清它们的区别。”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他不希望那位老妇人听见我们说的话。“我可能想转一转,”我说,“我们在给我祖母找个地方。”我等着他拆穿我的谎言,但他没有。

“你可以和一位女士谈一谈。她负责接收。”

“我想先自己看看场地,”我说,“如果能被允许的话。”他耸耸肩。“我不会拦着你,”他说,“但别逛得太远。”

我不需要。我离开院子,绕过正方形西边的房子。有野餐桌和花园,在花园后面,草坪向下延伸到一条弯弯的小溪——“夏日溪湾庄园”里的小溪。有一条铺着地砖的小路通往小溪,小路的宽度能容纳两辆轮椅,小路的尽头有个俯瞰小溪的木头平台。你可以坐在平台上看风景。

平台上有人。其中一个人是弗兰克·莫雷蒂。另一个人是一位非洲裔美国女性,穿着和那个光头中后卫一样的淡绿色罩衫。

第三个人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性。和我预想的不一样,不是老妇人。她皮肤苍白,头发是深棕色。距离太远,我看不出她的年纪,但我猜她很年轻。大学生的年纪。差不多和安吉拉·里斯一样年轻。

我站在上面的小路上看着他们:莫雷蒂在和那个穿绿罩衫的女人聊天,然后蹲在轮椅旁边,和那个棕发女孩说话。女孩有只毛绒熊,莫雷蒂把毛绒熊拿起来,来回摆动,以它的名义说话——你会这样逗孩子。

过了一会儿,那个穿绿罩衫的女人离开他们,从下面走上来。她有点胖,走得慢。莫雷蒂还在用那只毛绒熊逗女孩,后来两人应该都玩腻了,他把女孩的轮椅往溪边推了一点。他指着水里的某样东西。他又指天上的云。指飞过头顶的鹰。

穿绿罩衫的女人走到上面的小路上时气喘吁吁。她经过我身边时一句话也没说,然后坐到一张野餐桌旁。我给了她一会儿休息的时间,然后走过去。

“天气真不错。”我说。

她抬起头,主要在看天而不是看我。“晚些时候应该会下大暴雨。”

“真的吗?”

“我是这么听说的。”

我往前一步。“介意我坐下来吗?”

她又抬起头,这次注视着我。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可以忍受我的存在,尽管她并不喜欢这样。我坐下来。

“我可能会把祖母送到这儿来。”我说。“这是个好地方。”

“看起来挺好。我刚才转了转。”

“你去办公室,他们会带你参观。”

“我大概会去的。”

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我想她可能会离开——她已经从走路的运动中恢复过来。但她坐着没动,看着我,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她的手很漂亮,指甲修过,也做了图案。这双手被注入了不少心思。她的头发也是:很多条穗带被紧密编织进头发里。她的脸看起来和身体的其余部分一样胖,但骨架似乎很结实。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智慧、谨慎和严肃。

“我们有个共同的熟人,”我说,“弗兰克·莫雷蒂。”

“是吗?”

“你认识他很久了?”

“他常来。”

“我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他。我不知道他来这儿了。他来看望的那个女孩很年轻。”

“她的确很年轻。”

“是他的女儿吗?我不知道他有个女儿。”

穿绿罩衫的女人没有回应我。她的目光坚定,她的嘴巴抿成一条不带感情的线。

“我可以自己问他,但那样似乎有点尴尬,”我说,“我不想给他一种我想刺探他个人生活的印象。”

“的确尴尬,”她说,“如果给了他那种印象。”

“是的。”

“当然,你可以不刺探。”

“没错。”

“给所有人都留个好印象。”

她的眼睛周围有笑纹,但当时的情况很明了:她是不会对我笑的。没关系。她没必要喜欢我。我拿出钱包。

“我想了解那个女孩,”我说,“我们也许可以互相帮助。”

我终于得到一个微笑。一个淡漠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她说。

“拿破仑·沃什伯恩。”

“这是什么鬼名字。”

“有些人叫我坡。”

“坡,你能给我提供什么帮助呢?”

我打开钱包,拿出两张二十美元和一张十美元的纸币放到桌上。微笑不见了。她的表情变得冷漠。

“不算特别多。你知道那个人——莫雷蒂先生——的身份吧?”

“我知道。”我说,在那堆钱上加了一张二十美元的纸币。

她没有伸手动钱。“坡,你赌过钱吗?”

“当然。”

“你知道真正的赌徒是怎么赌钱的吗?”

“对我讲讲。”

“他们拿定主意后,会全下。你愿意全下吗?”

我把钱包里所有的纸币都拿出来,又把空空如也的钱包给她看了看。

“全下了。”我说。

她张开漂亮的双手,把面前的钱整理好。她没有数钱。她没有把钱推开。

“你想知道什么?”她说。

“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她多大了?”

“她的名字叫埃琳。她二十一岁。”她从那堆钱上拿下来一张,撕成两半,“再问我些别的。”

我看着她把钱撕碎,扔到肩膀后面。碎片落到草丛里。她冷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们现在在玩另一个游戏,不是我有把握的那个。但我需要知道这个游戏会如何结束。

“她是他的女儿吗?”我说。

“我没看过她的出生证明,”穿绿罩衫的女人说,“但我知道她管他叫爸爸。我知道他几乎每天都来这儿。我知道埃琳给他画了很多画像。用蜡笔画的。那些画像是一个很有天分的三岁小孩画的。因为她现在就是三岁小孩。”

她又撕了张钱扔到草丛里。“再问我点别的。”

“她怎么了?”

“车祸。在她十七岁那年。发生在午夜之后的公路上。她坐的那辆车行驶在中线上,一头撞上一辆大卡车。她在副驾驶座上。从腰部以下都没知觉了,脑袋也受伤了。昏迷了两个星期。”她又撕了一张钱,“再问我开车的是谁。”

“开车的是谁?”

“她的一个老师。问我他为什么会在午夜之后开车行驶在路上,带着一个十七岁的女孩。”

她一直在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声音,但我现在可以听出其中的愤怒。

“没必要了。”我说。

“我猜也是,”她说,“他当场就死了。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不记得他了,在大多数的日子里。她一直记得莫雷蒂先生。他不在这里的时候,她想念他。他每次离开的时候,她都会哭。”

“她母亲呢?”

穿绿罩衫的女人把剩下的钱整理好。“她过去也常来,在差不多第一年的时间里。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不会好了。三岁女孩,而且永远都是三岁。很艰难的状况。对埃琳的母亲而言太艰难了。她坐到浴缸里,割开了两只手的手腕。”

这个女人把剩下的钱一起撕了,一次,两次。碎片飞到她的肩膀后面,散落进草丛。

她说:“你的疑问都得到解答了吗,马龙先生?”没有刻意强调我的名字。她只是随意地说出了它。“是的,得到解答了。”我说。

“很好。因为莫雷蒂先生只想让你知道这么多。你如果还想知道更多,只能自己去问他了。而我知道他不想和你说话。你不是他的朋友。”

“是的。”

她环顾花园。只有番红花开花了。“我相信我是他的朋友,”她说,“因为他那样对我。”她回过头来看我,声音低下来——让我注意听的一种方式,“他是我见过的最温和的人,但我不愿意想,你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你再来这儿,试图接近埃琳或者和她说话。”

“我不会再来了。”我说。

“或者你做任何打扰她在这儿生活的事,或者让她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我明白。”

“很好。你现在可以走了。”

她看向我肩膀的后面,向某个人示意。我转过头,看见那个光头男人向我们走来。那个中后卫。

“他是卡尔,”穿绿罩衫的女人说,“卡尔,这位是大卫·马龙。他的参观结束了。他要走了。”

穿绿罩衫的女人没有站起来。一阵微风吹过,吹起草丛里被撕碎的钞票。在下面溪边的平台上,弗兰克·莫雷蒂又开始了毛绒熊的把戏。我跟着卡尔走。他比我高十来厘米,大概比我重十五公斤。他没有抓我的胳膊,但就在我身边。

他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我们到达停车场的边缘。然后他说:“我欠你一个道歉。”

“为什么?”

“我如果知道你是谁,会让你赶紧走。省得大家都有麻烦。但我信了你的话,关于你祖母的事。”

“抱歉。”

他在我身边慢慢地走着。“我的祖母和外祖母都去世了。”

“我的祖母还活着,”我说,“七十多岁。但没准备好到这样的地方来。”

“那太糟糕了。撒关于她的谎。”

他是个有态度的人。“是啊。”我说。

我们走到我借来的车旁边。卡尔流连不去,用一只手掌摸着光光的脑袋。

“你得离开,而且不能再来,”他说,“这个不需要我说了吧?”

“我已经被告知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从他面前转过身,开门。这是个错误。卡尔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肩膀上,将我推到车上。然后他猛地打了我,就一拳,打在肋骨下面后腰中心的旁边。打在了肾上。

我从来没被公牛撞过,但那种感觉应该和我被卡尔打了之后的感觉差不多。我的肺被挤空,我的两个膝盖似乎不见了。我顺着车身滑下去。双手和双膝着地。我以为自己会呕吐,所以等着,但张开的嘴里只流出了口水。呕吐没有发生。

我抬头,但这个动作让我头晕目眩。我坐在地上。看见卡尔俯视着我,晃着右手,屈伸手指。

“没那么糟,”他说,“我没使全力。”

他抓起我的一条胳膊,想把我拽起来。我猛地打他。他屈膝又抬膝,想把我抵在车上。我的后腰碰到后视镜,我呻吟起来,差点又倒下去,但他扶住了我。

“你没事的,”他说,“呼吸。”

我试图推开他,自己站着。但为时过早。我又要倒下,但他没让我倒下。

“动作慢一点,”他说,“你会没事的。我得确保你听进去了。被告知了是一回事,听进去了是另一回事。你明白了,对吧?”

我点了一下头,让他知道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他把我扶进车里。

注 英文名为“All Things Considered”

 

 

第37章


一件奇怪的事开始发生在K身上。他不确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他开始在整个城市的不同地方见到乔琳娜。

当然不是真正的乔琳娜,而是乔琳娜的副本、克隆。乔琳娜那个类型的女人。

金发,健美,腿好看——这是基本的。但不只是身体上的相似。贝拉米大学里到处都是美腿金发女孩,但她们不会让K想起乔琳娜。她们缺少某一种特质。有些人会称这种特质为破坏性,K认为其是脆弱性。

一个在商场小亭子里卖太阳镜的女人,无聊透顶。在K理发的地方收银的害羞女孩,脸上长着雀斑。一个夜里在路边流连的女人,紧张,等着平板大卡车司机。K在她们身上都看见了乔琳娜。

星期五下午晚些时候,他又看见了她。在罗马城南部一条萧条的街上——毫无疑问是乔琳娜会去的地方。这条街上有家五金店,五金店旁边是家酒水店,酒水店旁边是家自助洗衣店。K走出五金店,在街对面空旷的停车场看到了她。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短衬衫和紧实的胸脯。她甚至还拿着一个红色外带杯。

K站住,注视着她。女人点了根烟,坐到遭涂鸦的水泥矮墙上。矮墙将停车场和火车停车场分开。停车场的右边是一栋曾是溜冰场的废弃建筑。这栋建筑的所有出入口都被木板挡住了。

K看着这个女人时,一个瘦骨嶙峋、留着稀疏胡须的高个子年轻人从溜冰场前面走过。破牛仔裤、黑色T恤,二十八九岁。他如果更干净更健康些,你可能会觉得他是个放荡不羁的艺术家。

他走向停车场的那个女人——很像乔琳娜的那个女人。他们一起坐在矮墙上。他向女人讨了根烟。K觉得他们彼此认识,但不是特别熟。过了一会儿,瘦骨嶙峋的年轻男子从口袋里掏出某样东西。他把这东西从自己的手里递到女人的手里。他们从矮墙上站起来,一起走了,消失在溜冰场的后面。

该走了,K想道,这个女人让你分心了。他不应该分心。他应该控制自己。他知道这一点。

但他没有走。他走进酒水店,买了一份六瓶装的啤酒,让店员用纸袋装起来。他拿着啤酒过街,在水泥矮墙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离他刚才看见那个女孩所在的地方几米远。他开一瓶啤酒,喝了一口。他把纸袋放在矮墙上,将啤酒瓶藏在纸袋后面,以不被街上的人看到。

不久之后,很像乔琳娜的女人和瘦骨嶙峋的年轻男子从溜冰场后面再度出现。瘦骨嶙峋的年轻男子自己走了——低着头,步子很快。很像乔琳娜的女人走向矮墙。她看见K之后顿住了一会儿,不友好地看了K一眼,然后又点了根烟。她手里还拿着红色外带杯。

K在喝啤酒。他已经喝完一瓶,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瓶,他不时瞟很像乔琳娜的女人一眼,但没有注视她。他注视的是街对面的自助洗衣店或从他脚边水泥地的缝隙里长出的杂草。他想,她喝完红色外带杯里的东西后可能会走过来。他猜对了。

“你好,斯蒂夫。”她说。

她站到他前面,一条光洁的大腿往前伸出,将自己完美地展示出来。中性的微笑。牙齿歪歪扭扭。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斯蒂夫?”

“我不知道,”她说,“我喜欢猜。很好玩。你可以猜猜我的名字。”

他把头歪向一边,假装他必须思考一会儿。“乔琳娜。”

“天哪,斯蒂夫。你是通灵师吧。”

K把手伸进袋子,又拿出一瓶啤酒。他打开,往女人的红色外带杯里倒酒。

“斯蒂夫,我可以用瓶子喝。”他继续倒。

“随便吧。”女人说。

他把袋子从矮墙上拿下来,放到旁边。女人坐到他身边。“斯蒂夫,你在干什么?”

“不好说。”

她把抽完的烟弹到水泥地上。

“你可以告诉我,”她说,用外带杯和他碰杯,“我们是哥们儿。”

“我想和你一起待一会儿。”

“斯蒂夫,你又读出了我的想法。”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她朝溜冰场的方向点点头。“我们可以去附近的一个地方,如果你想快一点儿。或者去一家我知道的宾馆。如果我们去宾馆,开支比较高。但你得到的也多。明白我的意思吗?”

K感觉到自己在皱眉。“也许我们可以慢一点儿。”

“慢一点。当然。你想多慢,我们就可以多慢。”

“我不喜欢你谈论它的方式,感觉让它变得——很廉价。”

“哦,不会廉价的,斯蒂夫。”

“我想先聊聊天。”

“没问题,”她说,在钱包里找烟,“我们正在聊,不是吗?”

“我是说,聊些真正的东西。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在做这份工作之前,你想做什么?”

她在大腿上敲了敲未点燃的香烟。“哦天哪,”她说,“你是那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