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读八卦专栏啊?”他有些惊讶。莫蒂玛在早餐时间很喜欢读八卦专栏,而他对此行为深恶痛绝。他近距离看着萨利,心里想着自己会不会有机会跟她一起吃早餐。
“我有很多客户都是八卦专栏的主角,那简直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上了八卦版就假装生气;没上呢,就会真的羞愤难当。”
“那么奎灵顿是国王的人了,是不是?这么说国王的人已经应战了。”他还站在报纸上面。
“说到客户,弗朗西斯,你说你会给我介绍一些新的人脉,但到目前为止,我除了偶尔见见送报的人和送茶水的女士之外,根本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俩好像一直都是单独见面的。”
“我们从来都不是真正单独见面的,在这个地方是不可能的。”
她从身后抱住他,柔软的双手滑到他胸前,把脸埋在他新洗好的纯棉T恤里。她能闻到属于他的味道,那股男人的味道,麝香混着松叶,若隐若现的古龙水。她感觉得出来,他的体温已经明显上升了。她心里清楚,他爱的就是这份冒险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不仅仅在征服她,而且通过她征服了整个世界。信使或者公务人员随时都可能闯进来,这个事实只让他更为清醒,更为有力。在拥有她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是天下无敌的大英雄。总有一天,他会时时刻刻都有这种感觉,人人都得按照他的规矩来行事。不过,等他到达了权力的顶峰,就会开始走向一败涂地的下坡路了。古往今来没人能够幸免。登峰造极的人认为不再有新的挑战了,只是重打旧仗,胜利没有悬念。他们的思想观念开始变得封闭,他们不再敏锐灵活,不再能在面对危险时巧妙规避,及时调整。他们不再有远见,只是陈腐机械地重复自以为是的经验。当然,现在还没轮到厄克特,但总会轮到他的。她不介意他利用自己,只要她也能利用他就行了。她心里也一直很清楚,这种事情就像所有事情一样,绝不会长久,不可能一辈子。她的双手顺着他胸口滑落,在衬衫扣子之间的缝隙里穿梭。首相们总是被什么东西推着走的,首先是他们自己内心的虚荣心和战无不胜的感觉,另外还有选民、选区、同僚以及政坛的朋友,但这驱动力里面没有国王。很多年了,还没出过什么首相为了打败国王拼死一战的事情。
“别担心客户的问题,我会帮你办妥的。”
“谢谢你,弗朗西斯。”她吻了吻他的后颈窝,手指仍然在扣子缝隙里滑来滑去,仿佛钢琴家在练习音阶。
“你的工作真是做得太好、太出色了。”他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厄克特夫人不在吗?”
“她去法伊弗看她姐姐去了。”
“听起来是个很远的地方啊。”
“是很远。”
“哦。”
扣子全被她解开了。他还站在全是报纸的地面上,面对着正门,如同守卫桥头的荷雷西奥[50],做好了与任何入侵者决一死战的准备,感觉自己战无不胜。当他和她在一起,露出这副表情,显出这股气场的时候,她知道,对他来说,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甚至还隐隐地希望门突然间打开,让唐宁街的所有人看看,他正和这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迷人女士在一起,让他们知道他是个真男人。也许他还没有意识到,当她在这儿时,那些人已经不敢再闯进来了,没人进来传口信,没人来送内阁文件。这种时候他们总会先找个借口提前打个电话,或根本就不来。他们是知道的,当然知道了,但也许他不知道这些人已经知道了。也许他已经变成那个感觉迟钝、不再敏锐灵活的领导者了。
“弗朗西斯,”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我知道很晚了,天色暗了,但是…你一直许诺说要带我去看看内阁会议室,看看你的专座的。”
他无法回答。她用手指轻柔地按压在他嘴上,让他发不出声。
“弗朗西斯?请带我去吧…”
注 释
[49]据说处死爱德华二世的方法颇为残忍,凶手奉命用一根烧红的铁条插入爱德华二世的肛门,爱德华二世死前的惨叫传到几里外的村落。
[50]传说中独自站在桥上孤独奋战的罗马勇士。公元前6世纪罗马受到外敌入侵,不得不毁掉一条河上的桥来阻止敌军。荷雷西奥独自一人站在桥头奋战,直到和桥共同坠入河流,而他却得以生还。

第二十九章

君主要是“掉了肥皂[51]”,那可就糟了;要是没有男仆来帮他捡,那可如何是好?
他又失眠了,而且他知道自己最近总是喜欢无理取闹,小题大做。很多很荒唐的小事情,比如仆人给他换了个漱口杯,并没有事先请示,因为总是应该给国王用最新、最好的,结果他却恶言相向,现在又羞愧难当。最终他要回了那个旧的漱口杯,但却斯文扫地,显得疯狂恶毒。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清楚了自己的问题之后,感觉好像更糟糕了。
浴室的镜子里浮现出一张憔悴干瘦的老脸,眼角的鱼尾纹仿佛复仇的魔爪,眼里曾经燃烧的激情之火早已奄奄一息,快要熄灭。他细细看着这张脸,仿佛有父亲的影子,但他是个多么凶猛、不羁和执着的人啊。他不禁颤抖起来,他的生活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经变老了。他的前半辈子都在等待中度过,等待双亲驾崩,自己即位,就像现在孩子们等着他驾鹤归西一样。如果他今天就一命呜呼,全国上下会举行国葬,数百万民众会哀悼他,但又有多少人会记得他呢?而且不是要记得这个有名无实的领袖,而是将他作为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去怀念。
童年时还是有些聊以寻乐的事情的。他至今还记得自己最喜欢的游戏,在王宫的守卫面前冲来冲去,每次都会看见他举臂敬礼,听到他按照礼节立正时靴子发出的声响,清脆悦耳,煞是好听,到最后他和守卫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从来没有过一个正常的童年,总是独自一人,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出外玩耍,接触别的玩伴,而现在,他们又要夺走他的男子气,毁掉他的壮年生涯。他看电视的时候,有一半的广告都看不懂。一系列的信息,什么抵押贷款啊,储蓄计划啊,钱财分配啊,增白剂啊,消除角落顽固污渍、深入刷毛内部强力清扫什么的,好像他平时接收到的信息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使用的是最柔软的卫生纸,但完全不知道去哪儿买的。早上起床他甚至都不用摘掉牙刷的盖子或者换剃须刀片,这一切都是事先有人做好的,一切。他的生活是不真实的、被人脱节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狭小鸟笼。
就连那些他们找来做些杂活的女孩子也叫他“陛下”,而且不仅仅是在公共场合第一次见面时;后来他们单独相处,躺在床上,“坦诚相见”,大汗淋漓,让他看看普通人是怎么打发时间时,她们也恭敬地叫他“陛下”。
他已经尽力了,努力达到别人心中期望的国王形象,而且有时做得更多。他的足迹遍布威尔士和苏格兰高地,四处去察访民情;他还亲自驾驶过船只、直升机,从一千五百多米的高空跳下来;更别说管理慈善委员会,开办医院,出席其揭牌和剪彩仪式;当别人侮辱他和模仿他的可怜样子时,他只能心胸大度地哈哈大笑,装作不在意明显的侮辱;当别人恶意传播关于他家人的谣言时,他只能咬紧嘴唇,把另一边脸伸过去让他们继续扇;他曾经在军中受训,地上泥泞不堪,全是湿润的黏土,他在那上面匍匐前进;现在,他又要在湿润泥泞的伦敦报业匍匐前进了。他们所要求的一切,他都做了,但这还不够。他越努力,他们的嘲笑和讽刺就越残酷。他这份工作太难做了,别人对他的期望太高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高位之下,其实难副了。
他看了看镜中人那日渐光秃的头顶,这点是遗传自父亲,下垂的眼袋也是一样。今天早上的报纸他已经看了,各种各样的报道、辩论、推测和影射。这些一线记者们,他们全都武断地下了自己的结论。有的好像跟他很熟、很亲近,能一眼看穿他的灵魂;有的则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他只是他们的财物,方便的时候就拿出来展示一下,帮他们在法规上签签字,重大场合剪剪彩,帮他们提高报纸的销量。他们绝不会允许他融入这个世界,但又剥夺了他独处的权利,夺走了他苦闷的生活中唯一的轻松一刻。
他的双眼曾经如水晶一般湛蓝清亮,现在却血丝充盈,写满了疲惫和疑惑。不管怎么样,他必须要找回勇气,找到出路,要赶在他们将他完全击溃之前,但对一个国王来说,出路在何方呢?他的手颤抖起来,完全无法控制,而他的思想则在困惑中搅成了一团乱麻。手里的漱口杯也晃悠起来,他用湿乎乎的手指握着那个陶瓷杯子,想重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然而杯子还是止不住往下掉,就像突然被邪灵附身,挣脱了国王的手指,掉在地面的瓷砖上。他呆呆地望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在观看一场芭蕾舞悲剧表演。漱口杯先是碎成了好几片,把手四处乱跳,好像在向他招手,又仿佛在逗弄着他,最终绝望地一跃,彻底摔落在地,和其他碎片一起变得更碎,如同成千上万个愤怒凶悍的利齿。啊,他最喜欢的漱口杯最终还是离他而去了,这都是他们的错。
注 释
[51]“掉肥皂”,drop the soap,监狱常用名词。在监狱浴室里,如果你掉了肥皂,而你弯腰去拾起它,那么就打开了自己的“后门”让人家“乘虚而入”。比喻做了蠢事而招致麻烦。

第三十章

一月第三个星期
他若死去,必将万人空巷,人们会吊唁驾崩的王。我也必将是其中一员,与他们一起注视棺木缓缓通过。我当然要确定他真的已经咽气了。
“我就不能等到总决赛的时候来做这事儿吗,蒂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足球的。”比赛还没开始,场内已经人声喧哗,厄克特必须叫喊着来跟蒂姆谈话。
“总决赛要到五月去了,我们可等不到那时候。”斯坦普尔双眼放得贼亮,扫视着球场,他的兴致可不会因为上司的抱怨而消减。他还没一个足球那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是个铁杆球迷了,而且,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要让厄克特融入到普通人当中,显得亲民。让大家看看,首相也和常人一样,出来看球赛,放松,和大家聊天嬉闹。斯坦普尔分析说,媒体最终会厌倦这种日复一日的作秀,但新鲜感至少会维持到三月份。眼下就是个很好的场合,灯光耀眼、人头攒动的欧冠资格赛,英国的球队对阵劲敌德国佬。英国的足球队好几次都在世界杯上成为德国佬的手下败将,对胜利的急切渴望在阶梯状的看台上沸腾着,卫星信号传递到电视机前的每个选民的心中。他数次提醒不情不愿的厄克特,球迷大概没有歌剧院的观众那么有钱,但他们手里的选票可要多得多。厄克特到场,就是和他们一起并肩保卫国家的荣耀,就从首相变成了亲密的战友和哥们儿了。
突然间,他们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叫淹没了。人潮涌动,那股狂热劲儿传遍了整个球场。球迷都激动地站了起来,仿佛个个都变成了祖辈和父辈,拿出了英国人和德国佬在索姆河、凡尔登、维米岭[52]和其他几场浴血奋战中狭路相逢的那股子狠劲儿。贵宾包厢里坐着大腹便便的足球相关部门的官员,到处扔着喝了一半的饮料和杂志,上面登着哪位球员又拉伤了韧带,甚至还有更胡说八道的“化妆间秘闻”。这些全都不对首相的胃口,他坐在位子上缩成一团,好像完全躲进了大衣里面,而斯坦普尔坐在厄克特的后面一排,他站起来俯身看了看,发现上司竟然偷偷带了个边长不足三英寸[53]的迷你电视来,他在看晚间新闻呢。
“这女人年纪太大,不适合穿比基尼了,如果您问我意见的话。”斯坦普尔戏谑地说。
液晶屏上显示的是一张狗仔队拍的照片,用长焦镜头拍的,比较模糊,有种加勒比风情,但大家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夏洛特王妃在一个人迹罕至的私人沙滩上纵情狂欢。热带地区的色彩真实引人入胜。
“你对我们的王室可真不公平,蒂姆。她做的事没什么不妥当的啊。毕竟,一个王妃,和一个肤色晒得特别漂亮的同伴一起出现在海滩上,这又不是犯罪。就算他比她年轻很多,身材也要好很多。上周她还被拍到在格斯塔德滑雪,这也没什么关系啊。你完全不懂我们的王室工作是多么努力。我真是反感英国人这种嫉妒,难道就因为我们在一月的大冷天坐在这儿冻得蛋都碎了,全国又面临着经济萧条,我们就应该批评那些碰巧比我们更幸运的人吗?”
“恐怕别人不会有您这么高尚吧。”
厄克特用车上带下来的毛毯更紧地裹住了膝盖,从一个热水壶里倒出加了很多威士忌的热咖啡,一饮而尽,身上稍微暖和了些。当他和萨利激情对战的时候,他可以假装还是个年轻人,但这酷寒的冬夜啊,真是毫不留情地剥去了他的所有伪装。他呼出的气全变成了浓重的白雾:“恐怕你是对的,蒂姆。还会有很多很多耸人听闻的报道的。她去年度了多少次假,多少个夜晚是自己抛下王子过的,她最后一次见孩子们是什么时候,诸如此类的。这么一张无伤大雅的度假照片,黄色小报会揪着做多少文章啊。”
“好吧,弗朗西斯。你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
厄克特转过身,好让斯坦普尔在体育场嘈杂的人声中更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话,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我一直在想,王室专款的协议马上就要到期了,我们要开始协商王室接下来十年的吃穿用度了。宫里说未来几年一定会过度通货膨胀,所以给了个很高的数字预算。当然这绝对是可以谈的,可以讨价还价的,他们只是要确保我们不吝啬、不刻薄。不过,现在大家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压榨他们也是易如反掌,让他们和全国人民一起分担重担。”他挑起一边的眉毛,笑了,“但我觉得这么做就太鼠目寸光了,你怎么看?”
“你就全跟我说了吧,弗朗西斯。把你的花花肠子、旁门左道全告诉我,因为你比我超前太多了,我可跟不上。”
“我就当你在夸我。听好了,学着点儿。”厄克特很享受这种感觉,斯坦普尔也算是弄权高手了,但唐宁街十号没有他的位置,他不知道从那里的窗户望出去是怎样一番壮观景象,感受不到厄克特心中的那种政治全景。另外,他也没有萨利。“媒体一直提到说我们正在走向宪法高度上的…竞争,呃,就是,国王和首相之间的。在这场竞争中,国王好像尽得人心。要是我在王室专款上压榨他,那绝对是千夫所指,说我恼羞成怒,一毛不拔。所以,我反其道而行之,大方慷慨,就会落个公正负责的名声。”
“这是您一直以来的为人啊。”党主席轻轻讽刺一句。
“遗憾的是,媒体和公众都把王室专款看得过分简单化,认为不过就是王室的工资,就是所劳所得的事情。所以,王室今年工资大涨,他们的方式是什么呢?去滑雪,去海滩,我们就在这里挨饿受冻。媒体怕不会青睐这样一个家庭吧,就连那些很负责任的编辑,比如我们的好友布莱恩福德-琼斯也会误解我们伟大的王室吧。”
“我会逼他这么做的!”斯坦普尔大喊道,声音差点儿盖过正介绍球员的扩音设备。
“看上去政府慷慨,而王室根本不珍惜,仗着这份儿慷慨在那儿挥霍浪费呢。恐怕这就是国王而不是首相的难题了吧。我什么也不能做,希望他别太烦哦。”
球场上灯光闪耀,两队各自列阵站好,裁判进入备战状态,出战前的官方照片也都拍了,整个体育场人声喧哗,六万球迷激情满怀。突然间,各种刺耳的号叫都平息下来。
“上帝保佑国王,蒂姆!”
国歌奏响,厄克特和斯坦普尔同人群一起站起来。他身上暖和些了,在人群敷衍了事的合唱中,他仿佛听到了城堡倒塌的声音。
国王的书桌乱得一团糟,各种各样的书籍和议会纪实录堆在边上摇摇欲坠,乱翻翻的纸张像野草一样伸出来,标记出未来需要参考的文段。电话早就像潜水艇一样被淹没在打印纸的海洋中,纸上的内容包罗万象,如兰开斯特公爵领地的财物状况审查啦等。纸的海洋上有个漂泊无依的空盘子,之前里面装的是他简单朴素的午餐:一个全麦面包和一份烟熏三文鱼。唯一免于被埋没的是放在银底座上的照片,看上去就像风暴肆虐的海上被遗弃的孤岛,不过照片里孩子们的笑脸格外灿烂。但国王无心去看照片,他在读王室专款的报告,眉毛像往常一样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有点儿令人吃惊啊,是不是,戴维?”
“说实话真是大吃一惊。我的感觉就像不战而屈人之兵啊,很出乎意料,真是没想到。”
“会不会是个和平的信号?宫里和唐宁街的矛盾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也许这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你说呢,戴维?
“有可能。”米克罗夫回答。
“当然是很大方的。”
“真看不出来他是这么大方的人。”
乱糟糟的书桌那头抛过来一个责备的眼神。国王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总是自诩为开拓者和培养者,善于发掘别人的闪光点,看到每个人的好处。不过,米克罗夫却认为这是国王最让人生气的性格之一。国王自己呢,也不置可否。
“这样一来,我们也可以表现得大方点儿了。”国王从椅子里站起来,来到窗边,一边看着花园的风景,一边慢慢地转动着他的印章戒指。兴建中的王家花园已经渐渐成形了,样子十分独特。他用想象力把那些空隙填满,在自己眼前形成一片欣欣向荣的美景,心中感到莫大的安慰。“戴维,我们从兰开斯特公爵领地和其他地方财产和收益带来的私人收入是不交税的,我一直都觉得不合理,甚至都有点让人脸红。我是这个国家最富有的人,但一分钱税都不交。没有资本收益税,没有遗产税,什么税负都没有,而且我还能拿到几百万的王室专款,今年还涨了不少。”他转过身拍拍手,“我们应该融入到所有人当中了。为了这么慷慨的王室专款新方案,我们其他的收入都应该交税了。”
“您是说象征性地交点钱?”
“不,不是做姿态。按照现行税率的全额来计算。”
“但是没必要啊。”米克罗夫抗议道,“并没有人给您施加什么压力,这件事也没有什么争议。一旦您同意交税了,那就回不了头了。您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需要承担这份责任。不管政府怎么换,不管税收多么高,都得交啊。”
“我又没想回头!”国王的声音很严厉,脸都涨红了,“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对的。我详细看了看公爵领地的财务状况。天哪,那些财产足够半个王室花的了。”
“好吧,陛下,要是您坚持的话。”米克罗夫有点讪讪的。当然,他的职责就是为国王提供意见,合适的时候要敢于直言进谏,他也不介意这一两句责骂。然而,这么多年了,作为老朋友的他仍然习惯不了这位君主不耐烦的态度,总爱不分青红皂白打断他的话。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因为他几乎等了大半辈子才登上王位,急躁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他即位以来这短短几个月,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
“那王室的其他人呢?您指望他们心甘情愿地交税吗?”
“是的。要是国王要交税,而他底下的家庭成员都不交税,那成何体统?民众不会理解的,我也不会理解。特别是,看看最近他们把媒体招惹得多么热闹,简直骑虎难下了。我知道媒体人都是一群秃鹰,但我们真的要自觉自愿地做案板上的鱼肉送上门去任他们宰割吗?时不时地多穿点衣服,多一点常识,是不会错的。”这是他能对自己家人给出的最严厉的批评了。但在宫里的角角落落,大家都已经传遍了,说他大发雷霆,一边指责夏洛特王妃不知检点,一边批评媒体不知轻重。
“如果您非要…说服他们拿出很多钱来交税,那就必须您亲自直接下命令,不能是我或者其他人去跟他们说。”米克罗夫听起来很是不安。以前他接过类似的苦差事,去给王室成员们“传旨”,结果发现,地位越低的王室成员,对他的态度越恶劣。
国王挤出一个可怜的微笑,半边脸都往下斜了,扯向嘴角:“你这么敏感也没错。我怀疑不管派谁去干这苦差事,回来的时候绝对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了。别担心,戴维。这事情我来做。请你先给他们简单说说新的王室专款安排,再给我准备一篇短点儿的稿件,列出论点、论据,然后安排他们来见我。最好单独见,不要一起来。我可不想在晚宴桌上又被一大家子闹闹哄哄地围攻。这件事情尤其不可以。”
“现在有些人还在国外呢。这可能要好几天。”
“已经都好几辈子了,戴维。”国王叹了口气,“再等几天也没什么要紧的…”
注 释
[52]这几个地方曾发生过几场英德之间的著名战役。
[53]三英寸约为7.62厘米。

第三十一章

一个王妃,最好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城堡里做大家闺秀。要是她明事理、懂分寸,就一定会把城堡的吊桥拉上来,不放任何人进来。但,能做到这一点的王妃实在是凤毛麟角。
从牙买加首都金斯敦方向飞来的英国航空747-400号航班在接近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路上晚点了十分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离港的地方聚集了一大堆罢工的护照官,还有一部分人甚至胆大包天地来到还有飞机运行的跑道上。这条警戒线让飞机无法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地方降落,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飞机都需要在空中再盘旋个十五或二十分钟,等地面的空中交通管控员在排队降落的飞机中瞅个合适的空儿,但这架飞机可不寻常,机长很快就接到降落的许可。另外十二架准时到达的飞机则被排到了后面。王妃正迫不及待地等着轮子一触地就赶快跑出去呢。
波音飞机滑行到机场比较安静的一个角落,停稳了。一般来说王妃和她的护卫们会从私人通道乘坐专车直接驶出希思罗机场,当同机到达的旅客们还在排队苦苦等候出租车时,她可能都到了肯辛顿宫了。不过,今天王妃殿下不会直接坐车走,她先要拿到自己新车的钥匙。
这几个月对所有豪车生产商来说都是个噩梦,接下来的前景看上去还要更糟。对外贸易很难做,能卖出一辆车,或者给车做做宣传,那真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因此,玛莎拉蒂英国分部很识时务地免费送了王妃一辆最新型号的运动型跑车,希望这是个长期的“活广告”。她立刻就美滋滋地接受了。飞机往停机口驶来,玛莎拉蒂的总经理在停机坪上焦急地等待着,紧张得颤抖的手指上紧紧握着那串钥匙,上面还系了个非常夸张的粉色蝴蝶结。他不停地用眼睛看着天上的云,天公不太作美,断断续续的毛毛雨让他们必须万分注意车体的维护,好保持光亮,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最近王妃真是占据了很多版面,于是乎很多媒体都热情地等在这辆车跟前,送王妃一辆车这件事情的宣传价值已经在无形中上升了很多。
她像一阵风似的飘到湿乎乎的停机坪上,脸上挂着练习过千百遍的不带感情的微笑。她的皮肤已经在海边晒成了金棕色,冷天里格外惹眼。整个过程花不了十分钟,那个穿着闪亮马海毛西装的小个子男人显得很焦急,正挥舞着手里那串钥匙。她只要简单寒暄几句,道个谢,在那辆看上去激情洋溢的红色玛莎拉蒂旁边摆几个姿势,让记者们照几张相就行。另外再花上几分钟,慢慢开着车转几个圈,自己熟悉一下车子的性能,而他们就拍几段用来做宣传片的素材。这些都是轻而易举的事,这交易做得很值。毕竟,她面前可是一辆价值九万五千英镑的“意大利野兽”啊—4.5公升,涡轮增压,引擎轰隆轰隆地响,仿佛要带她再飞一次。
当然啦,媒体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们等在那儿,是要探听她度假的细节、丈夫的去向和度假时那位同伴的详细情况,但她不打算接招。“王妃殿下只会回答关于这辆车的问题。”一位助手向众人宣布。
“为什么不选捷豹?”—“因为是美国产的。”
“你拥有过多少辆车?”—“没有一辆这么野的。”
“最高时速多少?”—“我开的时候最多也就七十迈。”
“最近您不是才被测到一百迈吗?”—一个甜甜的笑容,回答下一个问题。
“可以稍微再趴低一点在引擎盖上,好让咱们拍照吗?”—“你们这群人可真爱开玩笑。”
看天气马上又要下雨了,赶快摆几个姿势照几张相就走吧。她尽量优雅地坐上低低的车座,降下车窗,最后对那群“狗仔”甜美一笑,他们都围上来了。
“一位王妃给外国车做广告,是不是有点自降身份啊?”一个尖锐的声音唐突地响起。
真他妈的极品啊。他们总是这样,总是准备着偷袭你。若不是脸晒成了棕色,大家一定能看到她脸色马上就变了:“您说‘做广告’这个词,可真是羞煞我了。好吧,我这辈子都一直在‘做广告’。无论走到哪儿,我都会为英国的出口产品‘做广告’;我为慈善晚宴的高价票‘做广告’,好让大家一起来帮助非洲的饥民;我为福利彩票‘做广告’,好为退休的人们建立养老院。我一直都在‘做广告’,从来没停止过。”
“但是为亮闪闪的外国跑车做广告,是为什么呢?”那个声音不依不饶地寻根究底。
“是你们这群人要我亮闪闪的。要是我穿着二手的衣服,开着二手的车,最先抱怨的肯定是你们。我和别人一样,都要做到分内的事情讨生活。”她脸上的笑容早就消失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