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恨早不知这世间有鱼泡这样秒的法宝。
一眨眼,小公主三岁了。
寒酥弯下腰,在酣睡的女儿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她今日要出宫一趟。
子簪说银粟现在风头正盛,比当年的程雪意还要一鸣惊人。
哦,银粟是寒酥的新笔名。
寒酥穿着朴素的衣着,又以帷帽遮面,带着子簪和子钗去了南乔街。
南乔街还是那样热闹,人来人往的年轻人大多是书生打扮。各家店面前悬挂的灯笼上又换了新诗。
寒酥沿着长街往前走,瞧着每家店铺前灯笼上的新诗。若遇到让她惊艳的,她也会往墙上的木箱里塞一点赏钱。
——这是南乔街的规矩,每家铺子从文人学子题诗中挑选优秀词句题在灯笼上,路过的读书人喜欢谁的诗词,就会在墙上的箱子里塞一点赏钱。这赏钱之后会由店家和诗词作者均分。
“夫人,你看!”子簪走在前面,转过身来朝寒酥指一个灯笼。
寒酥走过去,看见是曾收录在《自云集》中的一首旧诗。面纱下,寒酥莞尔。
再往前走,寒酥又看见好几首以银粟之名写的新诗。
寒酥忽然在一间茶肆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李拓。寒酥望过去时,李拓也刚好将目光移过来落在她
身上。李拓的目光迟疑了一下,继而对寒酥笑了笑。
寒酥顿时知晓纵她戴着帷帽,李拓也将她认出来了。寒酥抬步朝他走过去,像以前那样称呼:“李叔。”
李拓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他笑着,重重点了点头。
“我戴着帷帽,李叔也将我认出来了?”寒酥问。
李拓笑着说:“那是自然。你以前也总喜欢戴着帷帽。”
李拓还有句没有说——在他看来寒酥纵使遮面身上也有着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
李拓道:“今日约了几个老朋友吃茶,你也都认识。可要一起聚一聚?”
“好啊。”寒酥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李拓心里不由感慨寒酥在落魄的时候不卑不亢一身风骨,如今站在云端上却又不骄不躁一日昨日。
寒酥跟着李拓去了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原本李拓与友人小聚,只在大厅就行,因为寒酥的加入,李拓特意换了地方到了二楼的雅间。
李拓相约的几个友人陆续过来,他们都很惊艳寒酥会来。毕竟寒酥如今贵为皇后,他们初时也有些局促。可是寒酥还是以前那个寒酥,片刻之后,众人的局促散去,好像回到了多年前,把酒言欢。
今日小聚的最后一个人到了,孙书海去开门,徐伯走进来看见寒酥愣了下。
“徐伯。”寒酥站起身来。
徐伯愣了好半天才笑着对寒酥重重点头。
本是相约吃茶,众人高兴改成喝酒。
徐伯像曾经那样,望着寒酥眯着眼笑:“你少喝些,不能喝太多就以茶代酒。”
“好。我知道。”寒酥回之以微笑。一瞬间,寒酥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自云集》即将售卖的前一日小聚。而今日在座的诸位,当初都对她帮助不少。
酒过三巡,众人的局促不自在全部消失,又好像回到了几年前。
“雪意,你那首《望舒下记》写得可真好!”一个人说。
寒酥还没反应过来,孙书海轻咳了一声。紧接着,几个人悄悄使眼色。
寒酥这才反应过来,《望舒下记》确实是她写的,但是不是程雪意写的,而是银粟写的。
寒酥一一打量过他们的神情,问:“你们知道银粟是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承认,他们最终望向和寒酥认识最久的李拓。
李拓笑笑,道:“雪意,文字是不会说谎的。”
寒酥恍然。原来很多人通过笔墨习惯,早已知晓银粟和程雪意是一个人。或许是因为皇后的身份,既然寒酥选择换了一个笔名,猜到的人将错就错。
这些人通过文字识出银粟和程雪意是同一个人,那在南乔街的文人学子们恐怕人人皆知。
寒酥心下忽然一片坦然,她举起一杯酒来,道:“我敬诸位。”
众人举杯。
这文人之间的小聚,总要引到诗词上去。众人一边吃酒一边作诗,将红尘烦恼抛。
后来徐伯几次劝寒酥少喝一些,其他人也劝。最后众人都有了些许醉意,唯独寒酥仍旧清醒着。
寒酥踩着月色回宫,迎面遇见封琏跟在封岌身后从书房出来。这几年,封岌总是把封琏带在身边。
封琏朝着寒酥弯腰:“娘娘。”
寒酥望着封琏,有些怅然。曾经带着珞儿玩投壶、开心吃着她做的糕点会说谢谢表姐的小少年已经长大成人了。
寒酥在心里算了算,封琏今年已经十六了。
寒酥道:“回去告诉你母亲一声,我明日带着怀曦过去。”
“是。母亲知道娘娘过去一定很高兴。”
“天快黑了,早些回去吧。”寒酥温声道。
目送封琏离去,封岌牵住寒酥的手,两个人携手回住处。
温柔的夜风吹拂着,带来一点桂花香。
寒酥问:“挑中了他吗?”
“封家下一辈的孩子里,他最合适。”封岌道。
这是封岌仔细考量后的选择。五郎年纪尚小不在封岌的选择范围内,大郎和二郎也都不错,可比较起来,他还是更看重封琏。这两年,他有意将封琏放在身边锻炼,效果也没有让他失望。
寒酥想了想,道:“他自小就很懂事,孝顺守礼,而且聪慧明理。”
元康八年秋,封岌在登基为帝的第八年,主动禅位,将皇位传给其侄封琏。
封三夫人整个人懵住。她呆坐着,喃喃:“我以为陛下将琏儿带在身边只会给他封个官儿什么的……你别逗鸟了!整天没个正经的!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封三爷捏着羽毛逗着笼中鹦鹉,“哦……你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啊!”封三夫人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
封三爷瞪她:“准备当太后啊!”
言罢,封三爷打了个喷嚏。秋天了,最近开始降温。他缩了缩肩,喊人去箱子里找他的貂皮大袄。
皇宫换了新主人时,封岌与寒酥的马车一路朝北。
封岌握住寒酥的手,感慨道:“又让你等了八年。”
寒酥竖起食指来,示意他噤声。他俩又同时垂眸,看向躺在一边酣睡的女儿。
两个人抬眸,相视一笑。
他们的手交握,十指相扣。
既然外力不允他们隐姓埋名,那就将一切外力解决掉,再从容离去。他们不需要隐姓埋名,他们就是从白玉阶之上走进红尘中的先帝后。
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不管他们之间曾有着怎样的纲常关系,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生死之后,唯你我。
一家人一路向北,一路上走走停停。
寒酥看见了一间又一间学堂,朗朗读书从窗口飘上云端。他们在读寒酥编写的课本。
封岌看见了一个又一个团圆喜乐的小家庭,这是他少年时从戎的初心。曾经版图上冰冷的山河,如今终成了锦绣山河。
又是一年岁聿云暮时,一家人在新家安顿下来。
庭院里,翠微弯着腰抱一个石头做的鱼缸。实在太重了,她咿咿呀呀叫着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抱动。
怀曦走过去:“我试试。”
翠微满头大汗地抬头看向面前纤细粉嫩的小姑娘。
“这个你不行。”翠微这样说着,还是退开了。
怀曦伸出胳膊抱住石头鱼缸,轻轻一提,将就把它抱了起来,里面的水一阵晃动。
她望着翠微,甜甜地问:“抱到哪儿?”
翠微呆滞了片刻,才赶忙指地方。她看着怀曦小小的身子抱着巨大的石头鱼缸闲庭信步地走着……
翠微用力眨了下眼睛。虽然早就知道怀曦有着不可思议的大力气,每次见识到,翠微还是瞪目结舌。
“怀曦。”
寒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阿娘,我这就来。”怀曦甜糯地应了
一声,小跑着去洗了手,然后进屋去读书。
怀曦坐在书桌后读书,腰背挺直。
封岌坐在她身边,翻看着她上午写的课业。
寒酥坐在父女两个对面,正在画画。她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坐在对面的父女两个。因为她现在正在画这父女俩。
怀曦蹙起眉头来,说:“我把阿娘的《自云集》读完了,觉得哪里都好,就是诗集的名字起得普通了些。”
“是吗?”封岌问。
“嗯!”怀曦的声线又甜又认真,“自云,有自说自话之意。虽说也合宜,可是配不上阿娘写的那么好的诗!”
封岌笑笑,屈起的食指在怀曦的额头轻敲,道:“是,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怀曦张大了小嘴,恍然大悟。
寒酥眉眼嫣然,提笔将女儿的憨俏落在了纸上。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番外?强取豪夺(一)
赫延王府处处张灯结彩,砖路上铺着红绸、檐下挂着红灯笼、廊住上贴着喜字。
明天是府上三郎娶妻的日子。
府上三郎虽不是赫延王的亲生儿子,可因为赫延王暂不能娶妻生子,三郎这个唯一的养子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也高起来。
三郎要迎娶的这位新娘子并非京中贵女,只是投奔来府上的表姑娘。这样不匹配的身份,让府里的下人着实议论了好一阵子。
可身份低又如何?谁让三郎喜欢呢!三郎每次见到表姑娘,虽然表面上十分克制守礼,可是那双少年郎真心爱慕的眼眸连三岁孩童也无法欺骗。
“我觉得咱们府上的三郎还是应该娶个名门贵女才合适!”
“你懂什么?全京城除了宫里的公主,还有哪家的贵女身份能比得上咱们赫延王府?既然身份地位都在咱们赫延王府之下,那娶谁还不是看咱们府上三郎的喜欢?”
“啧,那咱们三郎可喜欢那位表姑娘了……”
“这还用说?表姑娘仙姿玉貌,往那一站就像仙女下凡一样,谁看了不心动?”
“表姑娘确实生得好看,又满腹诗书!除了身世差了些,哪儿哪儿都好!”
“她还是三夫人的外甥女,有三夫人照拂着,日后在府里的日子也一定很好……”
与此同时,被下人们议论着的寒酥正和姨母在一起。
三夫人眉开眼笑,一遍遍叮嘱寒酥明日成亲的流程,让她不要出纰漏。
“瞧我!你这孩子最是稳妥重规矩,必然不能出纰漏。我这是关心则乱了!”三夫人拉着寒酥的手,在寒酥的手背上拍了拍。
寒酥脸上挂着浅笑,道:“让姨母操心了。”
“傻孩子,出嫁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操心?”三夫人感慨道,“原本你还在孝里不该这个时候出嫁,可是前几日太夫人那边瞧着不太好。估摸着……人年岁大了随时能走。大夫人的意思,也是希望早点把你和约呈的婚事办了,若能给老人家冲冲喜气也是最好不过了。若是往常,我也不会替你答应。可是你知道这是顶好的婚事,姨母不希望你错过。”
寒酥颔首:“我都懂的。孝在心里,父亲不会责怪我。”
三夫人点点头。她仔细打量着寒酥的神情,问:“酥酥,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很高兴?”
寒酥目光躲闪了一下,摇头道:“怎么会?能给嫁给三郎,日后一直能待在姨母身边,这是很好很好的亲事。我怎么可能会不高兴?我心里欢喜着。”
“那就好。”三夫人笑着点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寒酥对这婚事并不高兴,应该是错觉吧?
“对了,”三夫人又道,“早三个月赫延王就该归家,可是人去剿匪了。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回来……”
寒酥偏过脸,从开着的窗牖望向外面远处的红梅,有些心不在焉。
三夫人没有久留,临走前叮嘱寒酥早日休息明日要做最美的新娘子。
寒酥毕恭毕敬地将姨母送走,她回到房中一个人坐在软塌上愣神。
寒笙走进来她也浑然不知。
“姐姐……”寒笙伸着手摸索着往前。
寒酥回过神来,赶忙握住妹妹的手,将她抱在身边。
“姐姐在做什么?”寒笙问。
寒酥柔声道:“在想着明日婚仪的流程,不能出错。”
寒笙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小手在姐姐的脸上摸了摸。她说:“姐姐,你不开心。”
“我没……”寒酥张了张嘴,话说了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她不喜欢欺瞒妹妹。
寒笙的小手轻轻在姐姐脸上摸着,她摸到了一点湿润。她空洞却明亮的眼眸浮现惊慌,急急问:“姐姐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寒酥赶忙偏过脸去,慌乱地用指腹去擦脸上的泪。她扯出笑脸来,道:“姐姐是高兴。”
“高兴?”
“对,新娘子要出嫁了难免都是要掉眼泪的。”寒酥找了个借口安慰妹妹。妹妹还太小,有些事纵使她愿意跟妹妹说,现在的妹妹也还听不懂。
寒酥柔声说:“姐姐想睡了,笙笙也回去睡觉好不好?”
寒笙点头说好。她挪着从软塌下去,可是她没有走。她望着姐姐的方向,问:“姐姐,你是不是在想那个人?”
“什么?”寒酥问。
寒笙眼睛红红的,她哽声:“姐姐总是为那个人哭……”
寒酥愕然,继而心口一湿。她将妹妹抱在怀里,从小小的妹妹身上吸取力量与安稳。她很快缓压下情绪,反而柔声安慰着妹妹:“没有,姐姐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兜兰和蒲英从外面进来,寒酥收了收情绪,与妹妹告别,让兜兰将寒笙带回她的房间。
天色彻底黑了下去,翠微进来点蜡烛。寒酥没让,她说她想睡了,不必掌灯了。
一片黑暗里,寒酥蜷缩着躺下来。
她闭上眼睛,那个武将高大的身影突兀的浮现在她眼前。
寒酥在黑暗里皱眉。
她已经从军帐中逃走,已经和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关系了,不该再想起他。更何况她明日就要与沈约呈成亲了,她已经将那个武将和那段过往彻底埋在过去。
寒酥在漆黑地夜里翻了个身,双手交叠压在自己的心口。
罢了,今日她最后的自由身。她纵容自己今夜去回忆那个武将。今夜是最后的怀念,从明日起便将那个人彻底忘记。
翌日,寒酥很早起身,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坐在梳妆台前。她开了脸描了妆,再穿上如火一样艳红的嫁衣。
不停有府里其他房的女眷过来,谁瞧见这样的寒酥都要看呆了眼。
来府上的这段时日,寒酥每日白衣素裙,今日这样一番浓妆嫁衣,清冷的人盛装,本就沉鱼落雁的容貌更是美得摄人心魄。当她转眸望过来,被她望着的人好像立刻飘飘然。
原来美貌竟能有这样的威力!
翠微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进来。
三夫人蹙眉看她一眼,问:“这么急急忙忙得是为何?”
“赫、赫延王回来了!”翠微急忙说。
一屋子主主仆仆的女眷们皆惊然,议论起来。
三夫人也愣住,喃喃道:“没想到今日能赶回来……”
三夫人稳了稳心神,赶忙握住寒酥的手,道:“别担心,还是昨日说的流程,只是多敬一杯茶而已。”
寒酥点头。
她瞧着屋子里的人都紧张起来,心里明白赫延王府里的人对赫延王都有畏惧。
那样一个如战神一样的大英雄,旁人敬他畏他也是应当。不过寒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一个长辈而已。她不会出错的。
过了一会儿,又有侍女从外面进来,禀告吉时将到。
屋子里的女眷们立刻忙碌起来,她们将寒酥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最后确保万无一失。
三夫人接过侍女手里的扇子递给寒酥,道:“拿着!”
寒酥接过绣着鸳鸯和连理枝的喜扇,举在面前,被人簇拥着起身。这一刻,她心里才生出要成亲的感觉。
流程早就熟背于心,寒酥往日里向来被夸名门之仪,今日她成婚这样的大日子,所有章程礼数,亦是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赫延王府办喜事,宾客云集。他们聚在赫延王府的庭院里,看着新娘子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大家风范,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虽有喜扇遮在面前,可从侧边也能瞧见新娘子是何等国色天香。不少宾客看直了眼。
沈约呈握紧手中的红绸,他望着红绸另一端的寒酥,笑得灿烂。
“表姐。”他压低声音轻唤,“我们成亲了。”
寒酥听着沈约呈带笑的声音,唇角也攀出一丝微笑。
两个人握着红绸的两端,并肩迈进正厅。
门窗大开,宾客在外面的庭院里朝里面张望着一对璧人喜结连理。
婚仪主持有着天生喜庆的好嗓子,他拉长了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听着浑圆高长的“礼成”二字,喜扇后的寒酥有一点恍惚。从今日起,她成了府里的三少夫人,她与沈约呈成亲了。
侍女端着茶水走过来。
沈约呈低声道:“给咱们父亲敬茶。”
不需要沈约呈提醒,寒酥也知道流程。她将一直举在面前的喜扇递给翠微,双手去端面前的茶。
她端庄地跪下去,双手将茶朝着赫延王举至头顶。
面前的人是大名鼎鼎的赫延王,是整个大荆的英雄,从今日起也是她的父亲。
“父亲喝茶。”寒酥恭敬地开口。
坐在上首的赫延王并没有接茶。
寒酥心下茫然,难道是自
己出了什么差错?应当没有啊。又或者……赫延王不满这桩婚事?寒酥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心里太慌张,一时分辨不出举着茶杯有多久了。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抬起眼。
高大的男人逐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下巴、鼻梁,眼睛……
在认出封岌的那一刻,寒酥一下子惊住。她捧茶的手疯狂地颤,茶盖与茶身碰出细碎的一阵脆响。
下一刻,茶水倾翻,洒了封岌一身。
突然的变故让喜庆热闹的婚宴场合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约呈意外又担忧地望了寒酥一眼,他赶忙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想要给父亲擦拭身上的茶水。
封岌冷冷地瞥了沈约呈一眼,沈约呈手中动作不由停下来。
他对父亲又敬又怕,可这个时候虽心中有惧也不忘帮寒酥解释:“酥酥只是不小心,父亲莫怪。”
封岌不言。
三夫人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替寒酥捏了一把汗。她赶忙笑着走过去,将帕子塞进寒酥的手里,说:“你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还不快给你父亲擦干净。”
三夫人在寒酥的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
寒酥回过神来,看着手中的帕子只觉十分沉重。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面前的男人。此时此刻,她只想逃离!
可是她不能逃……
今日是她和沈约呈的婚宴,就在刚刚她已经与沈约呈礼成,如今这么多眼睛看着……
寒酥抿了抿唇,艰难地抬手,去擦封岌身上的茶水。她的手隔着帕子与他的衣料,碰到他结实的腿,寒酥仍觉得无比烫手。
她硬着头皮擦拭封岌裤子上的茶渍,捏着帕子的手抖得厉害。
封岌一动不动,表情冷漠。
寒酥咬了下舌尖,颤声:“不小心弄湿了您的衣裳,请您宽宥。”
封岌脸上没什么表情,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她。
参加婚宴的众人觉察气氛的不对劲,面面相觑。
寒酥心口怦怦跳着。她心中生出强烈的惧,怕封岌将路上的事情在今日公之于众。也怕他纵使不说,也要刁难她一番。
强烈的惧让寒酥眼底发红,她抬起眼睛望着封岌,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他,再一次颤声:“请您宽宥……”
封岌居高临下地瞥着这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嫁衣,美艳不可方物。可是封岌眼前却浮现她衣衫不裹云鬓散乱的模样。
她眼底将要哭出来的哀求,他唇角攀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道:“无妨。”
一时间,堂内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感立刻散去了大半。
侍女赶忙重新递来一杯茶。
寒酥再一次双手将茶水高举,递给封岌。
封岌望着寒酥的眼睛,慢悠悠地抬手,伸手去接茶时,指腹仿若无意地轻轻蹭了一下寒酥的指背。
寒酥的手立刻一阵颤抖,封岌唇角带笑握稳了这杯茶,免得她第二次失手。
封岌微眯了眼,一边盯着寒酥伈伈睍睍的眉眼,一边喝了一口儿媳茶。
三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赶忙上前亲自扶起了寒酥。
寒酥几乎是被姨母搀扶着离开了堂厅,她被簇拥着送去了洞房。路上有人打量着她,她被姨母重塞了喜扇遮面。
寒酥浑浑噩噩地被送进了婚房。
“赫延王是威严,我初次见他时也害怕。没事没事,他在京中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你不用日日对着他……”三夫人在一旁不停劝着吓白了脸的寒酥。
不少人惧怕赫延王之威。是以,纵寒酥今日敬茶时失了态,旁人也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因为惧于赫延王之威。
寒酥整个人懵在那里,呆坐在大红的喜床上。不停有人跟她道喜,她脸上挂着笑,可是脸色苍白。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以后将要如何……
到了用膳时,宾客都退出去。婚房内,只翠微陪着寒酥。后来连翠微也出去给寒酥拿膳食。
寒酥后知后觉手上沾了些黏糊的茶渍,她起身朝一侧的小间去净手。
等她低着头,六神无主地重新回来时,隔着正对婚床的屏风,看见有人坐在婚床上。
寒酥心里挣扎了一番,觉得事已至此,应该将与封岌的事告诉沈约呈。她强打起精神,扯出一丝笑来,绕过屏风:“约呈……”
看见坐在婚床上的人是封岌,并不是沈约呈,寒酥脸色大变。
她惶惶然:“您、您怎么过来了,这里是……”
“是你的婚房?”封岌掀起眼皮,望过来。
她胸口剧烈起伏,颤声:“您不该来这里……约呈一会儿就会过来!”
封岌冷笑了一声,问:“想让我走?”
寒酥重重点头。
“可以,求我。”封岌唇角攀出一丝危险笑意,“不,取悦我。”
寒酥脸色惨白,拼命摇头向后退。
“就像你以前那样。”封岌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给寒酥罩下劈头盖脸的阴影。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番外·强取豪夺(二)
“就像你以前那样。”
——封岌这句话让寒酥的脸色褪去最后一丝血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他在提醒她,在那个秋雨绵绵的帐中,两个人是如何度过……
寒酥心口一阵惊惧地狂跳。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逐渐朝她逼近的封岌。
封岌站在她面前,他的靴子前端几乎只差一厘就要抵在她的喜鞋鞋尖。而她胸前嫁衣上的珠串似乎已经贴上了他。
寒酥想要往后退,可后脊已经贴在了坐地屏上,退无可退。
“我不知道……”寒酥小声辩解,“我不知道您是赫延王……不知道三郎是您的义子……”
封岌面无表情的面孔突然浮现了愠,他抬手捏住寒酥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就算你不知,就可以这么快另嫁他人?”他微眯的漆眸中蕴着深渊般的危险讯息,一旦坠落尸骨无存。
“是、是因为太夫人……他、他们说冲喜……”寒酥一向冷静,如今因为太惊惧又因为脸被封岌捏住,将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他那么用力,让寒酥的嘴无法合上,也让寒酥觉得有些疼。
封岌冷眼看着寒酥这张涂了大红口脂的娇唇开开合合,雪白的齿和湿粉的舌若隐若现。
原先她伴在身边时,封岌无数次想要啮咬她的软唇,又每每克制住。而如今,她往日浅素的娇唇上涂了大红的口脂,等着新郎官来一亲芳泽。
如此想着,寒酥唇上的口脂越发刺眼起来。
封岌拇指转挪,挪到寒酥的唇上,用力去蹭她的软唇。柔软的唇瓣在他的指腹下娇柔得一塌糊涂。那么柔软仿佛轻易就可以被捏碎,可是封岌仿佛丝毫不知怜香惜玉,指腹用力地捻过,将寒酥的唇瓣揉蹭挤压得变了形,同时将她唇上湿粘的口脂蹭得乌七八糟。大红的口脂蹭到了她唇边如雪一样的脸颊上。
封岌终于停了动作,垂眼看着寒酥残梅坠雪的娇靥。
寒酥一动不敢动,甚至连眨眼也不敢,就这样胆战心惊地仰望着他,任由他摆布。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寒酥的心跳仿佛一下子停止,整个人都僵住。
很快,屏风另一侧传来翠微的声音。
翠微将端来的膳食一一摆在桌上,她一边摆一边说:“娘子,我刚刚去厨房拿膳食的时候遇到姑爷了!我本来想着给您少拿点垫垫肚子就行,姑爷非要我多拿一些过来。姑爷对您可真好!”
翠微傻乎乎地笑着,将食盒里最下面一层的海鲜汤小心翼翼端出来放在桌上,继续说:“姑爷还说,今日来了好些宾客,那些宾客因他父亲归家了,今日恐怕要格外与他亲近,他可能要被灌酒。他说他尽量少喝,只是担心有些敬酒推脱不得,若回来迟了或是醉了,请您一定包涵!”
翠微将红筷子和绑了红绳的勺子也拿出来放在空碟上,她双手轻拍了一下再交握,弯着眼睛再感慨一句:“姑爷对您可真好!以后一定会好好疼您的!”
寒酥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寻常一些,她胡乱找了个借口,说:“翠微,你去三郎那边看一看都谁灌他吃酒,又是谁帮着挡酒了。”
翠微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嘻嘻地说:“看来不仅是姑爷知道疼您,您也知道疼姑爷。姑爷要是知道了,一定特别开心!”
寒酥不敢去看封岌冷若冰霜的面庞,急急催:“快去!”
翠微以为寒酥的新娘子被她说害羞了,她捂嘴笑了一声,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娘子您好好休息着,毕竟呀……今天晚上洞房花烛夜可是要好好忙碌一番的呢!”
翠微生怕寒酥训斥她,她打趣了这么一句,赶忙快步往外走。她迈过门槛关上房门了,才记得嘱咐一句:“别忘了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也是……补一补体力!”
寒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封岌的神情,见他欲张开嘴,寒酥如临大敌生怕他这个时候说话被翠微撞见!
她飞快踮起脚来,在封岌开口说话的前一刻,双手交叠着手心去捂封岌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