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人去一趟清水郡的云塘镇,那里有一个马家村,你去替我寻一个人。是一个名唤苏燕的小姑娘,现今约莫是十二岁。她没有父亲,母亲也姓苏,是位貌美的妇人,在她家附近还住着一个瞎了半只眼的跛脚汉……”徐墨怀仔细回想起细节,只恨自己如今还未即位,被朝中多少只眼睛盯着,不能亲自前去寻她。“务必要带着她回来,倘若她母亲也在便一同带上,定要快些……”
徐墨怀说到此处,又忍不住想起初次带苏燕乘马车,她适应不了这样的日夜颠簸,吐得脸色发白。如今的苏燕还是个小姑娘,必定更为瘦弱可怜,兴许禁不住这样的磋磨。
想起往事,他的面色似乎都柔和了许多,思量片刻后,又改口道:“倒也不必太急,找到她以后记得好生照看,莫要将人折腾病了。”
薛奉听得十分糊涂,他从未听起过苏燕这个人,徐墨怀醒来非但不关切皇后与公主的事,反而先古怪地问了一堆话,让他跑去山高路远的马家村寻人。
“可……可若是没寻到呢?”薛奉忍不住问道。
徐墨怀的脸色瞬间便阴了下去,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她,找不到你也莫要回来了。”
薛奉硬着头皮应下,再细致询问一番后便准备着动身。
徐墨怀突然又叫住他,问道:“那个‘瑜娘’在我身边多久了?“
“听人说瑜娘从殿下九岁那年便在侍奉了,殿下与她自幼亲密。”薛奉想了想,似乎也只有亲密这个词最合适。在她面前的时候,徐墨怀才有了些孩子气,可他看先向瑜娘的眼神又不止如此,宫中倘若有任何一个侍卫同瑜娘多说了几次话,便会被他悄无声息地给调远了,
徐墨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无事了,你去吧。”
他不在乎这些,从前侍奉他的宫人是谁他也早已忘记。既然已经知道了日后会发生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在苏燕被接到他身边之前,他会先处理好一切早该死了的人,好让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既然他能重来一回,兴许苏燕也可以,即便没有也不打紧,他会替这一世的苏燕挡去风雨,依然将她视为珍宝。
——
“殿下究竟是怎么了,如今连你也不待见?”兰衣一边剥豆子,一遍闷闷不乐地说起徐墨怀的事。
苏燕已经闲到来后厨择菜了,她依然没有回答兰衣的问题。
自从徐墨怀醒来以后,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像从前一般和颜悦色,更不如以往一般回到殿中便急切地寻找苏燕的身影。他似乎变得更加沉稳,在政事上游刃有余,可同时也变得漠然阴冷,不爱与人接近,连侍奉他起居的苏燕都被赶到了一边,平日里根本不许人近身。
所有人都当他是因皇后的事大受打击,只有苏燕知晓其中内情,她也发现了薛奉外出迟迟不归,想来是奉命去马家村寻找这一世的苏燕了。
她实在是有些好奇,徐墨怀若是得知这个世上不再有苏燕这个人,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苏燕知道自己有些难以改正的习惯,稍不留心便会被徐墨怀察觉,好在如今她不被待见,也鲜少凑到徐墨怀面前去。
他听说徐墨怀找到了秦王的把柄,一举将困扰小徐墨怀已久的人给除去了。除此以外,他似乎与自己的老师之间生了嫌隙。
她想着,兴许再过几日,他便会让人去寻找宋箬,而后把整日往林府跑的徐晚音丢出宫去。
这样就很好,他避开自己的劫难,她也能避开他。
无事的时候,徐墨怀不喜欢让人跟着,即便是苏燕这样的贴身侍女也只能离得很远。
她看到徐墨怀在宫里走来走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在一棵树前停下,他有些不确定地打量了一番,回头看向跟着他的宫人。
“这是什么树?”
苏燕沉默着没有回答,她身边的宫婢立刻说道:“回禀殿下,这是辛夷花树。”
现在是深秋,树上萧索得可怜,哪里会有花。
可他还是呆站在那处许久。
苏燕觉着她知晓他在想什么。
如同她挂念着这一世的徐墨怀一般,他心里也放不下上一世的苏燕。
——
薛奉一去很久,他回来的那一日,众人第一次见徐墨怀发这样大的火。
他砸了屋子里的东西,怒骂着让所有人滚出去,将自己关在寝殿闭门不出。
薛奉没有理由会骗他,他说的话也不像是假的,可徐墨怀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
薛奉说马家村没有什么苏燕,连一位姓苏的妇人也没有,那位跛脚汉一直以来也是独自住着,并未有什么与他相邻的人家。薛奉甚至找去了云塘镇,那样小的一个镇子,只有一个姓苏的妇人,她有丈夫有儿女,唯独没有一个十二岁名唤苏燕的孩子。
徐墨怀想亲自前去,薛奉却强调道:“殿下是否记错了,那里的确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僵住身子,瞳孔骤然一缩,如同一只受到了刺激的野猫,眼睛盯着薛奉的脸,灰败的面色上是薛奉不曾见过的惶恐无措。
这世上的确没有苏燕,徐墨怀甚至让人查了户部的文书,马家村的确没有这样一个人。
既然生死可以改变,一切都能变,那么一个人是否存在,或许也早已注定了。
他仿佛听到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场景都变得扭曲发暗,连树影都成了张牙舞爪的鬼魅。
兴许重来一回也是有代价的,他的母后与长姐尚在人世,却唯独没有留下苏燕。
倘若是如此,重来一回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场噩梦。
徐墨怀的消沉在苏燕的意料之中,她偶尔去侍奉的时候,徐墨怀都会抬眼望向她的脸,随后不耐地移开目光。
她知道瑜娘的这张脸与她自己是有几分相似的,然而以徐墨怀的性子,必定不会因为她的脸而优待她,兴许会一边借着瑜娘的眉眼回忆她,一边认为瑜娘一个奴婢不配与苏燕相像。
不打紧,一切都会过去,徐墨怀会习惯的。
她只是可惜,那个与她相伴的,稍微有些讨人喜欢的小徐墨怀。
过了一阵子,他大抵是已经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没有再窝在东宫狂躁阴沉下去。
毕竟他父皇的寿宴要到了,再如何不情愿,他也不该再冷着一张脸。
赴宴之前,苏燕替徐墨怀整理衣裳,为他仔细地系好腰带。
徐墨怀垂眸看她,她低着头,有着与苏燕相似的眉眼,却又不尽相同。
他心底没由来地升起一股烦躁,别开脸闷声道:“此处不用你,出去。”
苏燕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寝殿。
自从徐墨怀醒来后,她的言行举止都刻意装出不同,以和过去的她区分开,以免被徐墨怀抓到细枝末节后认出来。
如今来看,似乎她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用处。
宴会上,苏燕抱着一件披风站在徐墨怀身后,听到他假惺惺地与人寒暄。
谁也没想到,会在此时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狗吠。
不知是哪一位小皇子养的烈犬看到了一只猫,一时间挣脱了牵制在人群中追逐起来。
烈犬狂吠不止,吓得人们纷纷惊呼着躲避,那只猫从苏燕的裙角擦过去,她看到大狗冲着她跑来,一时间仿佛四肢都软了,本能地想要朝后躲避,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苏燕往后退,慌乱中似乎被什么绊倒了,摔倒在地后连爬起来都艰难,恐惧到微微蜷缩起身子。
没一会儿狗吠声远去了,四周有抱怨声怒骂声,还有见状来关切她的人。
苏燕脸色苍白,实在是被吓得不轻。
“你如何了,怎得被吓成这样……”身旁的同伴扶着她起身,忍不住小声地感叹。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心有余悸道:“我自幼怕狗,实在是忍不住。”
话说完,苏燕抬起头,看到了正前方盯着她,几近目眦欲裂的徐墨怀。
二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她仿佛在脑海中听见了火花炸响的声音。
徐墨怀将她的反应全都看在了眼里。
苏燕心里一慌,下意识别开眼,却不知这样只会显得她更加心虚。
徐墨怀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从惊愕到恍然大悟,仿佛看到了人死而复生的场面,最后的目光称得上是阴森可怖,即便他没有开口,苏燕也能读出一种咬牙切齿来。
他看着像是要将她嚼碎了吞下去。
“瑜娘?”他的尾音微微上挑,目不转睛地望着苏燕,脸上忽然多出一抹嘲讽,也不知是对谁的。
苏燕只知道他兴许是认出了她。即便她装了这样久,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识破了。
徐墨怀朝着她走来,她仍决定了要打死不认。
然而不等走到她面前,眼前的人毫无预兆的突然倒了下去。
——
医师说徐墨怀身子并未有任何不适,憋了许久,只能说出一句多加歇息。
苏燕点了点头,在心里反复练习等他醒了以后糊弄他的话。
如今已经是冬日里,天气冷得厉害,她不敢和徐墨怀共处一室,便去了灶房帮着烧火,火焰舔舐着锅底,锅里煨着的羊肉汤正在冒着白气。
厨娘给她盛了一碗,叮嘱道:“喝完了再出去,莫要给人看见了说我偏心。”
苏燕笑盈盈地道了谢,没喝两口就听见兰衣唤她。
“瑜娘!瑜娘你在哪儿呢?”
苏燕探出身子,出声道:“做什么”
“殿下找你。”
苏燕心上一紧,忽然变得愁闷起来,碗里的汤都好似成了断头饭。
她幽怨地叹了口气。“等我喝完再。”
等她喝完了汤再去,徐墨怀已经急得要来寻她了。
苏燕走入寝殿,他正焦躁地催促着侍者:“她怎么还不来?”
听到动静后,他抬起脸,面色立刻和悦起来,将殿里的其他人赶了出去。
苏燕走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停下不肯靠近了,徐墨怀皱着眉头,疑惑道:“离那么远做什么,你过来。”
她无奈,硬着头皮走到榻边。
他张开手臂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腰腹处,像一只动物示好似地蹭了蹭。
“瑜娘,你方才去哪儿了,为何不在殿里?”
苏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叫的是“瑜娘”。
第116章
苏燕几乎是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强装镇定道:“殿下急着找我做什么?”
徐墨怀抱紧了她,嗓音有些发哑。“我醒来见你不在,他们说你不在殿内侍奉,这段时日我是怎么了……”
“我觉着自己睡了很久,身上的伤也莫名好了,还有母后,她如何了?”徐墨怀面上满是疑惑,表情不似作假。
苏燕也没有料到这一世的徐墨怀又回来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同他交代,然而这一世的徐墨怀虽不如从前暴戾冷血,却也依然是个多疑的性子,很快便从众人支支吾吾的回答中察觉到了不对。
徐墨怀的接受程度远比苏燕预想的要好,他只当自己是生了病,忘却了那段时日的记忆。
然而有了这一次,苏燕不得不考虑早日离开东宫,兴许下回上一世的徐墨怀又回来了,且认出了她要找她算账,她便彻底没了离开的机会。
回来的徐墨怀依旧如同从前般同她相处,只是比以往更为亲密,夜里缠着她守夜,声称皇后的刺杀让他夜里生了梦魇,要有她陪伴着方能安心入睡。
然而苏燕白日里醒来,时常发现自己不是睡在小榻上,而是躺在徐墨怀的身边。
不过是因为幼时陪伴,让他一时将依赖误以为是情爱,日后等他见多了贵女,必定会认为她不过是奴婢,不配留在他的身边。
苏燕不认为自己能让徐墨怀改变心性,她迟早要出宫去,趁他变成疯子之前离他远些。
“瑜娘在哪儿?”
徐墨怀下了早朝,回到东宫后立刻将外袍脱下,向人询问苏燕去了何处。
苏燕从尚衣局取了新的料子回来,一进殿门便看到了他。
“殿下回来了。”
天气很冷,苏燕出去一趟,身上都透着层寒气。徐墨怀将她拉到殿内,让她坐在炭盆前取暖,自己则在一边看书批阅折子。
“父皇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近日朝中事务,他大都交予了我打理。”
说完这话,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苏燕,而她心不在焉,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只好强调了一遍。“如今许多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徐墨怀最厌恶身不由己的感觉,尤其不能忍受被旁人掌控。
苏燕猜他兴许是用了什么手段,如同上一世毒杀了他的父皇一般,重来一回,他并不会因为苏燕的陪伴而心性大变,更不会变得心慈手软。
苏燕垂下眼,好言相劝道:“既如此,你还是与皇后娘娘说清为好,小皇子一事错不在你,无论她相信与否,你都该说一声,不要平白受了这样的冤屈,这件事更不该成了你的心结。”
徐墨怀的脸色一变,看着她的目光都沉了沉,问道:“你怎知此事成了我的心结?”
苏燕愣了一下,转而说道:“换作任何人都难以释怀。”
他沉默片刻,而后才说:“我不会再乞求得到她一丝一毫的爱护,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留下她的性命已经是我仁慈,不过是个孽种,死于我手又如何,我不会愧疚,也无需澄清。”
他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对这些不以为然,可苏燕仍是觉得他在逞强。
“还是要去说一声,皇后娘娘信与不信是她的事,可你不能一句不说,至少给自己一个交代。”她希望一切都能变好,即便可能性十分渺茫。
徐墨怀还是选择了听从苏燕的意思。
事情也没有出乎预料,皇后依然悲愤躁怒,不肯相信徐墨怀与小皇子的死无关,她丝毫不吝于用世间最恶毒的词去中伤自己的儿子,如同一只绝望到疯狂的母兽,随时都能扑上前撕扯他。
徐墨怀的反应十分平静,他去只是为了给苏燕一个心安,苏燕不了解他的母后,可他再清楚不过。
遭受辱骂的时候,他只是讥讽地看着自己的母后,冷淡而疏离地站着,彼此间的距离很远,他仿佛在看一个可笑的陌生人。
出了殿门,苏燕有些忐忑地问他:“皇后如何了?她有相信你的话吗?”
徐墨怀笑了笑,不甚在意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至少我给自己了一个交代。过几日我会命人将母后与阿姐送去洛阳的行宫修养,你不必担心。”
苏燕见他似乎是真的不在意了,心中也宽慰了几分。既如此,她也能早日求得恩典出宫去,倘若徐墨怀不许,按律例她只要交纳了一定的银钱,同样可以早些离宫。如今拿到的赏金想要出宫去已经是绰绰有余。
留在宫里这段时日,上一世的徐墨怀并未在出现。这一世的徐墨怀十分黏人,从马场回来后便坐在苏燕身边,如往常一般躺在她的腿上闭目小憩,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身上,他的呼吸匀缓,看着似乎是睡着了。
苏燕抚着他的头发,微低着头去看他纤长的睫毛,轻轻用手拨弄了一下,他立刻睁开了眼,面上没有露出不悦,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二人离得很近,以至于苏燕的发丝都垂在了他的颊边,冰凉的发丝轻轻拂过,挠得人心头发痒,喉间似乎也变得干涩起来。
徐墨怀忽然伸出手臂勾住苏燕的脖颈,而后微微用力往下压,苏燕的唇上一软,和他的唇挨在了一起,不等他深入,她忙撑起身避开,而徐墨怀的目光依旧不加掩饰地望着她,
苏燕的面颊不由地发热,平复了片刻,她冷静道:“再过几日,奴婢也该出宫了,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他一声不吭地盯着她,苏燕以为他要发火,亦或者是强烈的反对,然而都没有。
他只是垂下了头,自嘲似地轻笑一声。“好。”
——
徐墨怀说了好,然而苏燕还是没走成。
他出宫拜访林丞相,路上带了苏燕一同去,好让她见一见他的未婚妻林馥。
苏燕得知他的未婚妻是林馥后,实在是有些可怜林馥了,与徐墨怀有孽缘的又何止她一个。
不等他们到相府,途中却遇到有人行刺,徐墨怀对这些早已习惯,只是这一回带着一个苏燕,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怕添乱子,徐墨怀见她危险,伸手拉了她一把,不偏不倚被羽箭射中了右肩。
猩红迅速在他的肩头晕开,有血顺着手臂一路蜿蜒到了指尖,刺目的红一滴滴落下,疼得他面色发白。
苏燕慌乱地去扶他,徐墨怀靠在她怀里喘着气,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大片。
“徐墨怀!”她不安地唤他,语气中有连她都不曾发觉的颤抖。
徐墨怀仍不忘安抚她,蹭着她的脸颊,轻声道:“你别怕,我们都没事。”
因着徐墨怀的伤势,苏燕暂时又留了下来。
太子遇刺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据传与贼心不死的秦王有关。好在箭伤虽深,却并未伤及要害,只是留下一个血洞,日后他的右肩恐会留下疤痕。
这伤倒是与上一世苏燕肩上的伤极其相似,都是血淋淋的看着很是骇人,于是她心中的忧心散了许多,反而觉着这是一种因果报应。
医师为徐墨怀治伤,他身上不断发热,迷迷糊糊地睡到午后才醒,医师让苏燕将煎好的药端进去。
苏燕应下了,然而当她端着药碗走近的时候,却没留意到脚下有个铜盆,一不留心被绊倒后往前栽过去,恰好那处放着炭盆,眼看苏燕要被烫伤,徐墨怀情急之下忽地喊了她一声。
“燕娘!”
苏燕打翻了药碗,勉强站直身子,而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手指微微颤抖着,面上有惊愕也有愤怒。
徐墨怀也迅速地反应了过来,然而不等他开口,苏燕猛地转身跑了出去。
第117章
苏燕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要跑,她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无法立刻面对徐墨怀。
这么几年来,与她相伴的都是这一世的徐墨怀,因此她一直觉着自己不会如同上一世般与他纠缠不清,她已经做好了离宫的打算,甚至想好了日后如何生活,突然一切都打乱了。
徐墨怀必定很生气,说不准气得要想法子磋磨她。
苏燕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满心想着赶快离他远些。
她奔出殿门,冰冷的风雪拂在脸上像刀子划过,疼得她眯起眼睛。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徐墨怀暴怒的呼唤。
“苏燕!你给我站住!”
随之还有桌椅的碰撞声与宫人慌乱的喊声。
徐墨怀身上还带着伤,见苏燕跑了,想也不想便下榻去追,不慎被绊倒后众人手忙脚乱的去扶,反被焦躁的他一把推开。
“滚开!”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爬起来又要跑去追苏燕,宫婢畏缩地开口:“殿下,外头正下着雪呢……”
徐墨怀置若未闻,穿着单薄的衣裳赤脚追了出去。
苏燕跑得很快,裙角在冷风中被扬起,风雪顺着她的袖口与衣襟往里灌。
“苏燕!你给我回来!”
身后的声音渐渐近了,苏燕的心跳也随之加快,热腾腾的白雾随着呼吸从她口中冒出来,她跑得越发快了,根本不听身后人气急败坏的呼喊。
徐墨怀喊得很用力,似乎是被她气急了,连嗓音都是哑的。身后还有一堆宫人侍卫追着他,手上拿着斗篷与鞋靴,却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止他,众人都看他像个疯子似地追着侍奉他的宫婢喊“苏燕”,场面看着又混乱又滑稽。
可宫里哪里有苏燕,分明只有一个瑜娘。
“苏燕,你回……咳咳!”
约莫是终于撑不住了,苏燕听到身后的喊声与脚步声齐齐一停,紧接着宫人们也一阵惊呼,纷纷去扶摔倒在雪地的徐墨怀,他身上的伤口也因为这样大的动静而开裂,肩头晕开了一大团红。
“都给我滚!”徐墨怀分明已经是狼狈不堪,却要露出一副凶狠模样让人滚开,只等着苏燕心软回头。
苏燕的脚步逐渐停下来,站在原地吸了凉气,好似乱糟糟的心绪也平复了许多。她还是有些纠结,却也不得不回过头。
徐墨怀跪坐在雪地中,身上只有单薄的衣衫,雪花都落在了他披散的墨发上。他紧盯着停下脚步,回过身逐渐朝他走近的苏燕,眼底仿佛是凝着一团阴雨,看着似乎是被她给气狠了。
见苏燕走近,他冷冷地瞥了眼身边的宫人,不必他多说,众人纷纷避让到一旁低下头。
苏燕无奈地蹲在徐墨怀面前,分明方才是他急切地唤着她,如今又恶狠狠地说:“你跑啊,这般不待见我,还回来做什么?”
嘴上说着狠话,却不等苏燕开口便一把抱住她,将她箍得很紧,生怕她再跑了似的。
苏燕苦笑一声,有些没法子地说:“你真是冤魂不散。”
徐墨怀的身上很冷,抱着苏燕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他将额头抵在她颈侧,冷得苏燕想缩脖子,却又发觉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恨不能打断你的腿。”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息声就在苏燕耳边,语气又委屈又凶狠。“你盼着我去死是不是。”
苏燕顿了顿,小声道:“我不是这样想,先回去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徐墨怀冷笑:“方才跑的时候怎得不顾这些。”
“我一个宫婢,丢脸的可不是我。”她说完后拍了拍他,示意宫人将厚实的斗篷递给她。
徐墨怀瞪了她一眼,仍是任由她将斗篷给他披上,紧接着才被搀扶着起身,一只手紧攥着苏燕的手腕不肯放。她低声提醒:“你现在是太子。”
徐墨怀气闷地瞪了她一眼,对此置之不理。
等他们进了暖融融的寝殿,徐墨怀身上的雪也化了,额发湿漉漉地垂下,连眼睛都像水被洗过的黑石,顶着这样一张脸看向苏燕,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了。
等宫人端来热水为他擦洗,苏燕才发现他赤足跑出去的时候,一双脚冻得发红不说,还被不知何处的碎瓦给划破了。本来血被冻得凝住了,伤处又混了雪,如今雪化了才发现他脚上有血,连徐墨怀看到伤也是愣了一下,显然是冻僵了不曾察觉。
“先上了伤药再躺下,一会儿还有汤药要喝。”她垂下头,没敢去看徐墨怀的表情,
“一直低着头做什么?”徐墨怀忽然出声问她。
苏燕没有立刻回答,这短暂的沉默似乎将他惹怒了。
“你究竟在想什么,从前种种都忘了不成?”徐墨怀的语气里带着憋闷,眼眶也泛着微红,被这张脸衬得十足的委屈可怜。
苏燕默了默,忽然开口道:“这个世上没有苏燕了。”
她以为这一世是要她重来一回,重新过一个不同的日子,不必与他纠缠到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墨怀抓着她的胳膊,语气凶狠。“那你算什么?还是你只喜欢这一世的徐墨怀,我又算什么,你待他处处体贴,与他亲密无间,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情愿。分明是我与你先有了情意,你却反过来弃我如敝履!”
苏燕已经想通了,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都是徐墨怀,应当是他已经渐渐有了这一世的记忆,因此才能在她面前装得有模有样。既然如此,他们两个都是一个人,又何必对这些斤斤计较。
“你与自己较什么劲?”
“分明是你在计较,你恨我是不是,所以至今还要躲着我,不愿接受我。”
苏燕不知道徐墨怀是不是因为年纪变小了,性子也不如从前稳重,说了几句便被气红了眼,好似她真的在欺负人一般。
见他似乎是真的怒极了,她只好无奈地解释:“你装模作样骗我这么多日,我也是有些脾气的,一时间不愿见你罢了。何况我已经独自在此处活了许多年,谁知你还会重活一世,如今我的打算都被你搅得一团糟,还不准我不情愿吗?”
他被气笑了,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冷眼看着我像个傻子一般派人寻你,看着我终日惶惶不安,为一个不存于世上的人牵肠挂肚。我为你寝食难安,你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看着。若不是我记起来了这一切,你还想骗我一辈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