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时候,王昭仪生产了,不出意外是个小皇子,徐墨怀称不上多高兴。苏燕带着他去看生产后虚弱的王昭仪,反而让他愈发厌烦这个新生的弟弟,在苏燕的身边小声道:“他险些害死了阿娘。”
苏燕认真道:“殿下不喜欢这个弟弟吗?”
徐墨怀没想瞒着她。“我不喜欢他。”
他不止是不喜欢,他日后甚至会杀了自己的弟弟。苏燕听他这样回答,心里有些忧愁,她十岁的时候还在编草环,连一只鸟都不敢捏死,徐墨怀却已经杀过人。杀人这种事开了一个头,日后便收不住了,还真是不好管教。
等回了寝殿,徐墨怀依然对小皇子耿耿于怀,他拉着要去歇息的苏燕,说道:“阿娘阿姐日后便不再爱护我了,是不是?”
苏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安慰道:“殿下日后会成为太子,会成为她们最大的依仗。”
后来果不其然应了徐墨怀的话,王昭仪对小皇子的关注远超过他,而公主时常插手政务,仍旧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反而给了他一丝慰藉。
徐墨怀十三岁的时候,薛奉被送到了他身边成为他的侍卫,在此之前二人早已相识。
薛奉比苏燕小一岁,身量却比她高大多了,徐墨怀的个子也长得很快,再过不久也要赶上她。
郭氏一族因为风头正盛被皇上打压,各大士族也纷纷掣肘着郭氏,如今的郭皇后也安分了许多,不再明目张胆地苛待徐墨怀,朝中也有了风声,称太子很快会落到他的头上。
苏燕在徐墨怀身边照料许久,时常收到瑜娘父母寄来的书信,才知晓瑜娘家中还有三个弟弟,每年她都要将为数不多的银钱寄回去,这才在宫中过得凄惨。徐墨怀听闻后十分慷慨地给了她一笔赏钱,自此家中连书信都不寄来了。
苏燕四年不曾出宫,因此等她告假的时候,宫里管事并未拒绝,反倒是徐墨怀十分不情愿,冷着脸整日不同她说话,苏燕也不理会他的小脾气,直到夜里他都躺下了,苏燕去给他拽了拽被角,被他拉住胳膊,不满地问:“非要那么久吗?”
清水郡离长安不算近,最快也要一月多。
她笑了笑,无奈道:“奴婢也有家人,不能一直留在宫里,日后也是要走的。”
徐墨怀似乎是被她的话气到了,松开手用被褥将自己包裹住,背对着她一声不吭。
连续好几日,徐墨怀都不肯跟她说话,然而等她收拾好行囊要走了,他又忍不住叮嘱:“早些回来,不要待太久了。”
苏燕说了好,而后她真的很快回来了。
她见到了阿娘,不是在马家村见到的,而是在云塘镇。
苏燕在街上买蒸饼,身旁便是阿娘,她仿佛在做梦,一切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阿娘身旁还有一个男人,两个孩童牵着她的手,笑声清脆地喊着阿爹阿娘。
一直等阿娘走了,苏燕也没有与她相认,只若无其事地问卖蒸饼的店家:“方才那娘子好生面熟,似乎是我的一个故人,店家可否告知她的名姓。”
店家用一口熟悉的乡音说道:“那小娘子姓苏,听说是从长安来的人,现在嫁给了镇上的木匠,生了一儿一女也算美满,生得好看时不时有流氓地痞去调戏,那木匠可护着她了,前一回为了她动手险些进官府……诶!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苏燕已经看不见阿娘的背影了,她眨了眨眼,忽然又破涕为笑,将店家吓得一愣,忙说道:“你这小娘子莫不是疯了,怎么又哭又笑的……”
这个世上没有苏燕,阿娘过得很好,即便没有她,一切也可以圆满。
——
苏燕回到宫里,任由徐墨怀怎么问,都不肯细说她去做了些什么。
等到他十四岁的时候,终于被立为太子,苏燕跟着他一起搬入了东宫,连她的住所都变得宽敞了起来。
午后的时候,薛奉带着徐墨怀从马场回来,少年英姿勃发,未成熟的眉目已能看出未来会生出怎样的俊美模样。
阳光正好,苏燕给他散了发,在庭中为他洗净头发以后,两人坐在廊前,一边擦干长发一边晒太阳,墨发未干,太阳却晒得人发困。
徐墨怀枕在她的腿上,微眯着眼去看屋檐下的燕子窝,念叨着:“要不要给它捣了?”
苏燕的手一顿,皱眉道:“燕子筑窝会带福气来,你非要弄坏做什么?”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喜欢便罢了。”他闭了闭眼,小声道:“瑜娘,我如今是太子了。”
苏燕抚着徐墨怀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才是阿娘的依仗,只有他们才是生死与共的亲人,旁人什么也不算。想到这里,他又睁开了眼,看到苏燕白皙的脖颈与下颌,鼻间似乎缭绕着她身上的栀子香气。
瑜娘也算。
他暗暗地想,瑜娘也很重要。
小皇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入秋后大病了一场,王昭仪满心都是他,全然将同样染了温病的徐墨怀抛在脑后。
徐墨怀白日里让人去找王昭仪和阿姐来看他,一直到夜里也没有等到人,身体却越发得滚烫。
苏燕睡在他寝殿里的小榻好照料他,夜里被他的咳嗽声惊醒,发现他正掀开被褥要下榻,立刻跑过去将他推回去。
“阿姐呢?”他嗓子哑得厉害,眼睛在夜里泛着润泽的水光。
“公主该睡下了,殿下想要做什么?”
他盯着苏燕,好一会儿了突然伸出手臂,环着她的腰肢将她抱住,脑袋埋在了她的肩颈处。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每一次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苏燕没有动,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背。“殿下睡吧。”
“瑜娘。”他的声音很闷,带着点委屈,像是快哭了。
苏燕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更多的是好笑,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徐墨怀呢,就跟一条受欺负的小狗似的。
他抱得很紧,就是不肯撒手。苏燕穿了层薄薄的寝衣,能感受到他的确是病得糊涂了,身上就像个暖炉。
“我病了。”他的语气十分认真。
苏燕怔了一下,随口道:“我知道啊。”
徐墨怀闻到了她身上浅淡的栀子香气,是来自夏日里她自己做的香包。
忽然一切躁郁都被平复了似的,他脸上有些发烫,不知为何仍然不愿撒手。倘若此刻是白日,苏燕能看到他连耳尖都在发红。
苏燕不过是照顾他起居的宫婢,他一定是病了才会如此。
——
徐墨怀十六岁的时候,朝中大小政务他都得心应手,皇上十分中意这个太子,时常将要务交给他来办,而因着前朝公主把持朝政妄图夺权的先例,徐墨怀渐渐收回了大公主的势力,以免往后会节外生枝。这件事也让他的父皇更加赞许他,却让他和家人的关系愈发疏远。
不久后,郭氏一族被扳倒,郭皇后失宠被打入冷宫,王昭仪则在徐墨怀的有意扶持下,再一次成为了皇后。
他知道自己的母后与阿姐在暗中谋害他,想让一个孽种取代他的位置,而他还是装作一切都不知晓,想要再给彼此留些余地。
苏燕早起的时候,听闻小皇子又病了,心里便不由地想起徐墨怀送去的补药,心中不大安稳,来不及梳妆便去寝殿找他,一进去便见他目光略显呆滞地坐在榻上,见到她来了,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殿下怎么?”苏燕出声问他。
徐墨怀没有应声,冷着脸说道:“你出去,让兰衣进来。”
兰衣如今也随她在东宫侍奉,可一直以来照料他起居的都只有她一个。
苏燕愣着没有动,他目光躲闪,始终不敢看她,烦躁道:“出去。”
她也不是没脾气的,一大清早谁知道徐墨怀又发什么疯,这次很快便出了寝殿,让兰衣进去侍奉。
兰衣心中也正不解,还以为是自己得到了太子喜欢,正欣喜地走进去,却发现徐墨怀根本不看她,只是扶着额头,面色复杂地说:“去拿一套干净的里衣来。”
徐墨怀换好了衣裳,站在一旁系着腰带,兰衣则大气也不敢出地收拾床榻。
他似乎认为这件事很丢脸,警告兰衣的时候,面色温和,语气却阴冷得吓人。“不要让瑜娘知道,否则孤拔了你的舌头。”
兰衣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小声地应了,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床褥上的污渍。
苏燕因为早上的事不满,正端着一碗热汤边喝边与薛奉抱怨,薛奉蹲在她身边喝汤,忽然问:“是不是殿下喜爱兰衣?”
她面色一僵,很快又一切无常,说道:“兴许是吧,殿下也到了年纪,听闻陛下已经在为他挑选太子妃了。”
倘若太子妃又是林馥,那林馥着实是时运不济,重来一回也避不开徐墨怀这个讨人嫌的。
第114章
徐墨怀从寝殿出去后,脸色古怪地问起苏燕,宫人说她去用早膳了。等徐墨怀去的时候,恰好瞧见她与薛奉紧挨着坐在一起,手上捧了碗热汤,眯着笑眼说些什么。
“瑜娘。”他喊了一声,苏燕听见后侧过脸,方才的笑容立刻便不见了。
徐墨怀面上一沉,心中忽然有些烦躁,抓心挠肺似的不好受,苏燕听到了他叫自己,十分自然地将未喝完的汤递给薛奉:“帮我端一下。”
他从前为何不曾发觉瑜娘和薛奉之间如此密切?
心中如此想着,然而等苏燕看向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起梦中让人面热的场景,好似她破碎的哭泣声与洁白腰肢又出现了一般。
徐墨怀从前见过一个男人对母亲做这样的事,如同野兽一般紧紧攀附在一起,发出古怪的哭叫声,他只觉得此事不耻,令人想起便觉得恶心。
然而梦中的他却如此对待自小照顾他的瑜娘。
想到此处,他别开目光,忽然又不敢去看苏燕的脸。
苏燕察觉到了徐墨怀的异样,心中有些憋闷,无奈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出宫一趟拜访老师,你若有想要的东西可以与我说。”他没有去看苏燕,目光越过她,不悦地瞥了眼她身后还在喝汤的薛奉。
苏燕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要带的,多谢殿下了。”
她说完了,有忍不住提醒道:“殿下是太子,即便是先生的话也要三思而后行,莫要过于仰仗什么人……”
徐墨怀疑惑地皱眉,说道:“这些我自然知晓,即便老师与我再密切,终究只是外人需要提防着,你似乎不大喜欢他,总是与我说这些。”
苏燕暗自腹诽,她与常沛可没有仇,分明是徐墨怀自己要杀了他。
“殿下多想了,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有也不打紧,我依你便是了。”
言毕他又看向薛奉,语气不大好地唤了一声:“薛奉,愣着做什么,跟我出宫。”
——
苏燕在心里数着离宫的日子,再过三四年她便能离开了,既然这个世上不再有苏燕,她便不必有什么顾忌,在此之前她还想试着阻止徐墨怀杀了他的母后与长姐。倘若一切都不曾发生,徐墨怀的疯病兴许会好上许多,日后对他的妻儿也是件好事。
徐墨怀偶尔会召兰衣去服侍,却始终没有要临幸兰衣的意思,且兰衣似乎也不大情愿到他身边,显然重来一回,他身上一些惹人厌的毛病仍是改不掉。只是除此以外,薛奉似乎也不大爱搭理她了。
待徐墨怀的十七岁生辰近了,宫中不少人在议论选太子妃的事,甚至有好奇者悄悄问苏燕是否知晓,然而她对此的确一无所知,徐墨怀不曾与她说起过,她也不愿主动询问,毕竟前世他们之间也有过一段孽缘,如今要看着这一世的他另娶她人,苏燕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徐墨怀生辰的前一日,苏燕在他的书房整理时,无意间看到书案上摆着的女子画卷,上面还写着生辰与出身,显然是精挑细选过后的太子妃人选。
徐墨怀便放在那处,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苏燕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自己的事。他却突然顿了顿,问道:“瑜娘,父皇在为我择选太子妃。”
她当然知晓,与她说这些做什么。“奴婢听说过了。”
苏燕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对此满不在乎。徐墨怀却好似被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扎了一下,忽然升起一股恼怒来,却又强忍着不显露出来,只闷声说:“你过来,帮我挑选。”
苏燕不情愿地走过去,看了几眼依旧没有吭声。
他发觉苏燕的为难,表情缓和了些,问道:“你也认为她们都不合适?”
她与这些人无冤无仇,倘若随手指了一个,徐墨怀当真娶了,那她岂不是罪孽深重。
想了好一会儿,苏燕也只憋出一句中规中矩的话。“几位都是名门贵女,想来每一个都好,奴婢挑不出来,殿下的终身大事还是要谨慎得好。”
她说完后,徐墨怀的脸色又迅速地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希望我迎娶太子妃?”
苏燕面色无虞,回答得滴水不漏:“殿下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是时候思量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日后奴婢出了宫,得知殿下与太子妃和睦恩爱,心中也会为殿下高兴……”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徐墨怀再开口,平静的语气中仿佛酝酿着风暴。
“你要出宫?”
“奴婢有自己的家人,再过不久也要出宫与他们团聚……”
她话音才落,徐墨怀忽然愤怒地将画卷扫落在地,声音猛地拔高,怒声道:“滚出去!”
苏燕要庆幸自己上一世已经面对过多次发疯的徐墨怀了,如今看到他突然的躁怒反而没有丁点惶恐。
到了夜里的时候,大抵是徐墨怀自己也知道白日里不该与她朝她发火,又委婉地道歉想要与她和好,转而又问起苏燕出宫的事,话里都是要让她留下的意思。
她陪伴了徐墨怀这般久,他有些依赖也是无可厚非。然而重来一回,她可不想再栽在这个人手上,无论徐墨怀是什么心思,他们二人依旧是云泥之别,连患难与共都不会有。
徐墨怀要娶太子妃,还会有更多才貌双全的贵女嫁与他。苏燕知道这一世的徐墨怀不属于她,她可以接受,却不愿意看着他与人恩爱,这滋味想想便够古怪了。
苏燕对出宫的决定十分坚定,以至于驳回了徐墨怀几次好意后,彻底惹得他生气了闷气,再不肯理会苏燕,索性换了旁人侍奉。
兰衣以为是做错了事,便好心劝她:“太子待你那样好,你便去同他服个软,说两句好话,他必定不会计较。”
她摇头,说道:“这样也好,不必去服侍他,我乐得清闲。”
苏燕不肯去服软,一直到最后还是徐墨怀先按捺不住,又将她调回了身边侍奉。
他不信自己留不住一个宫婢,庶人的身份怎么会好过留在他身边,不择手段的事他并非没有做过,即便苏燕不愿意,他也会想尽法子留下她。
苏燕还是察觉到了徐墨怀的意思,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避免与他有太多的接触,即便他想要与她说话,她也显得十分敷衍。
夜里徐墨怀洗漱完要上榻歇息,隐晦地提及她最近身子不适,不在小榻歇息的事。
起初苏燕是想着离小皇子过世,徐墨怀杀死皇后的日子近了,她想守在此处避免惨剧发生。只是前段时日的夜里,她中途醒了过来。
苏燕听到了徐墨怀近在耳畔的呼吸,他的喘气声中压抑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欲念。
黑夜中衣料窸窸窣窣的声响十分清晰,微凉的发丝从她脸上轻轻扫过去,她感受到了唇上一触即离的温软。
从他口中溢出来的气息,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
苏燕面红耳热,强装着一切都不知晓,第二日若无其事地陪在他身边,只是不再守夜。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更不知徐墨怀的心思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她不会给出任何回应。
“奴婢身子不适,殿下还是让旁人来守夜更好。”苏燕说完后,平静地转身要走。
徐墨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反对的意思。
而等苏燕即将拉开寝殿门要出去了,一双手从她背后伸过来,重重地将门扣了回去,发出砰的一声震响,苏燕心上跟着一颤,没敢回头去看他。
昔日稚嫩的孩童,已经长成了高大俊美的青年,朗润的嗓音因为即将成年而变得微微低哑。
阴影覆在苏燕身上,像一只要吞噬她的野兽。
“瑜娘,你是不是知道了。”他按着殿门的手缓缓下移,落在了苏燕的腰腹上,轻轻一勾便将她带到怀里。
徐墨怀将她从后抱住,牢牢地桎梏着。他的脸埋在她颈间,贴着她冰凉的发丝和温热的肌肤。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徐墨怀的唇轻轻地摩挲着苏燕的脖颈,她扶着门微微颤栗起来,咬牙道:“殿下说的话奴婢不懂。”
“那我说得再明白些。”徐墨怀将她翻过身按在门上,眼眸中仿佛有狂风骤雨。“我想要你。”
话音落下,他低头亲吻苏燕,强势地仿佛要将她撕开后吞咽入腹。
——
大抵是因为如今的徐墨怀是被她看着长大的,当他猛地亲上来的时候,苏燕的脑子里只有惊愕,她用尽全力推开他以后连忙说:“奴婢心中已经有了心上人,还请殿下看在这几年侍奉上,莫要再为难奴婢。”
徐墨怀放开了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奇差,看着苏燕的目光仿佛是要掐死她。
好一会儿了他才气闷道:“出去。”
第二日,苏燕没有在殿里看到薛奉,听闻他被徐墨怀派去办事,她立刻便明白过来徐墨怀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她将错就错,并没有想着将这些解释清楚的意思。
很快大公主由于掺和政事出了岔子,在徐墨怀的有意助推下让她被暂时禁足。小皇子的病也愈发严重,身子每况日下,皇后急得发狂,将徐墨怀送去的补药通通烧了不说,甚至开始求助于鬼神。
徐墨怀自然是盼着这个孽种去死,他也从不曾将他当做什么弟弟,然而在苏燕的劝说下,他到底不曾对他下毒手,即便是病重也于他没有干系,反而是母后与阿姐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让他愈发恼恨,一时间对母后说了几句重话。
然而就在他与母后不欢而散的当日夜里,小皇子突然病逝了。
苏燕奉命去看望大公主,即便是被软禁着,大公主依旧端正得体,面上没有丝毫狼狈。公主生得明艳,目光凌厉到仿佛藏着能伤人的锋芒。
大公主和徐墨怀极其相似,他们心机深重,隐忍而睚眦必报,她不比徐墨怀疯狂,却在心狠上不输于他。她爱权力爱得直白,也可以为此谋害手足。
苏燕去了,她并未迁怒,只是冷淡地让她将送去的东西都带走。
徐墨怀看到被退回来的东西后一言不发,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在看到苏燕的时候,有些无奈而委屈地说:“端午要到了,瑜娘。”
这回没有母后与阿姐陪着他,他的身边只剩下瑜娘了。
也是他的提醒,让苏燕忽然间想起了皇后的忌日。
丧子的母亲倘若失去理智,多疯狂的事都干得出来。
苏燕提前让人注意大公主的动向,又让薛奉好生守着徐墨怀,她自己也打算睡在寝殿的小榻上以防万一。
然而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母亲会想杀死自己的孩子,东宫的宫人们都是如此想的,薛奉也毫不例外。
苏燕本来是睡在小榻上,夜里有动静立刻便能将她惊醒,然而夜里徐墨怀觉着小榻不舒服,悄悄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榻上,还熄了她特意留下的烛火。
她虽耐不住困意睡了过去,夜里却还是被响动惊醒了,在徐墨怀拔出短剑刺去的一瞬间,她想也不想地拉住了他,而皇后手上的匕首却刺了下来。
她听到一声闷哼,而后在皇后下一次动手前扑上去按倒了她,急切地大声呼唤着薛奉的名字。
殿内的烛火点亮的时候,皇后已经被制住了,她发髻散乱满面泪痕,像是一个活脱脱的疯子,望向徐墨怀的眼中满是恨意。
徐墨怀的衣上晕开了大团的猩红,即便捂着伤处,还是有温热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他红着眼眶,失望到几近漠然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苏燕拿着巾帕无措地给徐墨怀堵着伤口,他垂下眼,面色苍白地看着她,似乎想说出什么安抚她的话,然而下一刻却忽然无力地倒在了她怀里。
——
大公主在自缢前被阻止,皇后则被寻了借口软禁中宫,皇上也不希望太子的母后会突然生事,因此这件事并不曾声张出去,对外只称皇后丧子后悲痛成疾。
只有徐墨怀一直没能醒来,他连着发热了好几日,尚药局的医师们也束手无策。
苏燕不知道自己是否又做错了事,只能守在他身边时刻怕他突然没了气息。
终于等到第八日的时候,苏燕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去,忽然听到几声咳嗽。
她连忙走近,恰好见到徐墨怀撑着身子要起来。
他紧皱着眉,眼白爬满了血丝,面色阴郁地扫视了一眼周围后,他的目光落在苏燕的脸上,冷声问她:“你是何人,苏燕呢?叫她过来。”
第115章
在与徐墨怀的目光相触的那一瞬,苏燕立刻便明白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年少的徐墨怀了。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她都能回到过去,徐墨怀自然也可以。
苏燕短暂地僵了一下,很快便装作迷茫的表情,回答道:“殿下要找谁?”
徐墨怀谨慎地打量着寝殿的陈设,听到苏燕的话,显得有几分躁郁不安。
“你是哪来的宫婢,连苏燕是谁都不知晓?”
很快殿外的人也听到了动静,端着汤药与膳食进来,恰好听见徐墨怀的话,面上都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徐墨怀这才察觉到了不对。
他掀开被褥,猛地从榻上下来,不慎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苏燕与人上前去扶,被他一把拍开,他扒着桌案,看向铜镜中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宫人们也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疑惑地面面相觑,兰衣用口型询问苏燕,她装作不知晓摇了摇头。
徐墨怀先是惊愕,而后是茫然,紧接着忽然捂着眼睛笑了起来。
见他这副似癫似狂的模样,侍从们都不敢上前,苏燕也低着头与宫婢们站在一处。
等缓过神了以后,徐墨怀终于想起询问自己的现状,于是第一时刻想起了薛奉,很快苏燕连同其他人都被屏退,独留下薛奉一人在殿内。
兰衣挽着苏燕的胳膊,小声道:“殿下这是被皇后给逼疯了吧,看着与平日里不大一样,说话也古怪,什么苏燕?宫里哪有这个人?”
苏燕已经许久不曾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了,徐墨怀出声唤她的那一瞬,她甚至有些恍惚,总觉着那些离她远去的人和事似乎忽然又回来了。徐墨怀的到来提醒她,过去并不是一场离奇的梦。
“换做旁人也要疯,谁晓得皇后会想杀了殿下。”
“好在当日你在,若不然殿下都要没命了。”
兰衣说到此处,苏燕情不自禁地难过了起来。毕竟与她朝夕相处的人,是那个尚且还算有良心的小徐墨怀,如今上一世的徐墨怀突然取代了他,这一世的岂不是没有了,同死了有何区别,他们是同一个人,又不完全是。
苏燕从前不打算与这一世的徐墨怀扯上关系,换做是上一世的他便更不想了。倘若能换一种方式生活,她还是想去试一试。
——
徐墨怀问了薛奉很多东西,确认自己的母亲与阿姐尚在人世,而他的伤势也是因母亲导致,他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大概是难以消磨的怨恨,却又掺着一些庆幸。
他不知道为何一切都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薛奉告诉他皇后刺杀他的当天夜里,有一个叫做瑜娘的宫女守夜,似乎一切是因她才有了变化。
徐墨怀没来得及多想,既然人都能重活一世,再离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此刻只想找到苏燕,如今的她应当还在马家村,也不知她的阿娘是否还在人世,倘若不在了,那她必定凄苦无依过得十分可怜,兴许还会饿得面黄肌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