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元很意外地遇到范啸天,也是很幸运地遇到范啸天,否则就算走回长干寺他都不一定能发现后面跟着一个妖怪。但正因为跟着的是一个妖怪,就算他发现了也未必就能摆脱危险。
就在齐君元暗中庆幸地形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其实番羊也在为自己有利的地形而暗喜。他虽然身在小巷之中,的确无法腾挪避闪别人的攻击,但他有十张银皮子,那是用妖术操控的甲衣,可以保护自己,可以攻击别人。另外银皮子在操控之后虽然布局神妙,但最强悍的攻击力道却是直冲直杀,特别是十张银皮子连续的直线冲击。因为布局后的打斗是利用每套银皮子所配的刀剑,这些都是吐蕃异族常用的小型刀剑,攻击距离较短。另外妖术控制的是银皮子,并非控制刀剑,所以以刀剑杀人其实依靠的是银皮子的各种动作惯性带动,力道不足以一击毙命,很多陷入银皮子合围阵势中的高手最终都是身中无数伤口失血而死。
在巷子里,番羊只撒出了一张银皮子,就将齐君元的两支崩花钩挡回,将一对钓鲲钩勾住。这就显出了银皮子的优势,要是换个活人,齐君元这四下就有可能将他撕扯成了几块。
齐君元立刻意识到不对,但他并不准备放弃钓鲲钩,因为从钓鲲钩撒出的距离来判断,对手离着自己还在有效攻击范围之外,所以现在还没有到舍弃钓鲲钩的地步。于是齐君元将双手拉的索儿合在一处,先绷紧了左右甩了一甩,这是试图松脱一下。然后口中闷喝一声,身体后倾,双臂运力,腿、腰、背、臂一线用力。他心中清楚无色犀筋的坚韧度,也知道钓鲲钩的强度和锋利,所以即便勾住的是一根石柱,他都觉得这一下能将其拉得崩裂开来。
钓鲲钩勾住的东西晃了晃,但是仍没拉动,也没有崩裂,巷子里就像是有一根比石柱更加坚固的铁柱。
巷子里的番羊双手莲花指状在面前打开,这是他妖术舞蹈的一个动作,样子和佛家的 “捧莲如山”有几分相似。番羊做的这个动作很用力,因为此刻他正和齐君元的拉力抗衡着。他的舞蹈是控制银皮子的,所以他所用的力道也就贯注在银皮子上。只不过银皮子发挥出的力中他的力道只占一小部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银皮子上魂魄被舞蹈调动后发挥出的力道。否则凭番羊这个直立的姿势是无法与齐君元的全力一拉相抗衡的。
不过番羊也没准备抗衡下去,他前面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蓄力。齐君元拉得越用力,银皮子抵御的力道也就越强。但是有一件事情是齐君元无法做到而银皮子却可以做到的,那就是力道的瞬间转换,将拉力瞬间变成冲力,这也是银皮子的优势之一。
齐君元不要说将力道转换了,当对方抗衡的力道失去后,他差点连站都没站住,要不是松脱的钓鲲钩撤回的过程中在小巷墙壁上钩拉了一下的话,他就自己将自己摔倒在地上了。
齐君元没有摔在地上,却是摔在了水里,而且真的是自己将自己摔出去的。他没有想到比钓鲲钩更早从巷子里出来的是一个没头、没脚的白影子,白影子冲过来的迅疾速度和手部位置闪动的兵刃寒光让齐君元下意识间便顺势往后跃出。
虽然躲避及时,银皮子没能撞到齐君元,但是齐君元还是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重重一推。因为银皮子上附着的魂魄力量是溢于甲衣之外的,不需要实际的接触就已经可以撞到。所以多出了的这份力道让本来应该落在河边斜坡上的齐君元越过了斜坡,上半身直接砸在了河水里。
跌入水后的齐君元立刻就地滚动,这是实战经验。现在跳起来或不动都会遭到对手连续的第二击、第三击,只有就地滚动让开对方的持续攻击范围,才能够有机会重新站起来进行反击。
但是当齐君元好不容易一个跃身站起来后,他仍必须踩着河水往一边快步避让,因为又一个没头没脚的影子朝他冲过来。
就在避让之中,第三个影子也冲了过来。这时齐君元的钓鲲钩已经撤了回来,他想得没想双手十指同时一拨,钓鲲钩滚动成两个四散着寒光的圆圈朝着那影子飞去。但是钓鲲钩最终只是在那白影子上撞起一溜儿火星,并没能阻止其冲击的速度和力道。
再没有空间往一侧避让了,已经是到了直角河道一个边的最顶头。此时如果又有一个影子继续冲过来的话,齐君元就只能往河道中间冲。但是就算冲入了河道中间甚至快速游到河道对面又能怎样,那些移动起来根本不需用脚的影子一样可以追到水面上。
未抖尘
出乎齐君元意料的是这一回从巷子里冲出的影子和前面三个不一样,这影子有脚,而且外形看起来很臃肿。另外这个影子也不是冲着齐君元来的,出了巷子口立刻往一侧移动,像在躲避什么东西。同时 双手挥动,之前冲向齐君元的三个白影子立刻朝着那臃肿的影子迅速飘移过去。
只闪了三闪,仍处于惶恐中的齐君元都以为自己花眼看错了,那三个刚刚冲向自己的白影子全都套在了臃肿的影子上了,于是臃肿的影子变得更加臃肿。
也就在这个时候,巷子里又冲出一个身影,齐君元这一次能判断出这是个人,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人。这人冲出巷子之后便朝着臃肿的影子甩手过去,于是像是有一片灰灰的夜间淡云朝着那臃肿的影子缠裹过去。
臃肿的影子踉跄了一下,像是动作受到了阻碍。但他随即手脚挥舞,像在挣脱着什么。于是可以听到一阵金属摩擦的响声,很是瘆人。响声很短暂,臃肿的影子再一次快速地移动起来。但是这一次的移动却好像发生了方向错误,是朝着巷子一边的房屋墙壁冲过去。
臃肿的影子在冲入墙壁的一刹那回了下头,可能是为了避让砖石灰尘。此时正好齐君元也关注着那个影子,所以这个刹那间他看到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是那个妖怪般的异族人,只是将背在背上的包袱套在了身上。齐君元做出这个判断时,那臃肿的影子已经连续撞破数道墙壁走出很远了。
番羊的十银皮最厉害的不是以立体时的布局对敌对手,也不是银皮子依序的直冲直撞,而是将十套皮子全都套在自己身上,然后以所谓的舞蹈动作对敌。十层附着了凶魂恶魄的银皮子可以将番羊变成个摧枯拉朽、无坚不摧的移动堡垒,挥舞十数把刀剑同时对敌比三头六臂的哪吒还要强几分。这招数不到万不得已时番羊是不会使出来的,但是今天在这巷子里他却被迫使出。因为就在他专心对付齐君元的时候,背后有人偷袭了他。幸亏他及时觉察到银皮子告警,这才躲过了第一袭,然后用叠穿十银皮的招数挣脱了第二袭。
“快走!这妖人厉害,等他回过味儿肯定还会卷土重来!”连续攻袭番羊两次的那个人很明显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他知道自己的一套将番羊逼走全是凭的侥幸,是那番羊没有见识过自己的武器,所以才会心惧。等他想清怎么回事时,他立刻就会杀转回来。
那人边说话边弯腰把地上被番羊挣脱的武器收起来,灰灰的一片云变成了一叠六角圈。当看到这些圈后,齐君元尚未平复的惊惧心境不由得再添几分惶恐。
“是你!”
“你还认识我?”
齐君元点点头,他当然认识。因为这人正是离恨谷安排在广信城隍庙里对他下手的三个刺客之一,唯一在他手下幸存下来的庙祝。
离恨谷派来对付自己的人又出现了,这将意味着什么呢?
而刚才明明遇到了范啸天,他却没有跟过来救助自己,反而是本该对付自己的人救助了自己,这又意味着什么?
六指选定的位置很好,是在祠堂门左侧的廊墙后面。既可以遮掩住自己,又可以通过墙上砖孔看到前面的那块三角地。
齐王的轿子过来了,六指的目光再次在几个预置好的点上看了下。同时他暗暗将气息调匀,让全身的肌肉血脉处于一个最为通畅的状态,这状态可以保证他接下来的动作能随着心念的闪动而步步到位。
下午时在齐王前往吴王府的路上,他已经认定了齐王的轿子并仔细观察过了齐王的护卫模式。所以当接到今晚设局立杀齐王的指令后,他马上针对所获悉的各种信息选定了这个地方。虽然齐王的护卫都是高手,虽然齐王的轿子有极好的保护,但他相信自己的刺局还是能够做到一刺即成的。因为那顶有着坚固防护的轿子,已经被他找出了可以在瞬间打开防护的弱点。而那人数不多的护卫模式,他也发现了一个利用工具便能突破的方法。
选定了地方,他在街上买了些东西,这些东西是他所做刺局必须用到的。然后他就在这不时有人来往的地方人不知、鬼不觉地就将整个刺局布好,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齐王回府,等待齐王的轿队踏入自己的兜子。
齐王回府的时间很早,连天色都没有完全黑下来。六指所布的刺局如果是在黑夜中施行的话可以效果更好,但他也预先考虑到也许会因为某种意外齐王会在天未黑下来的时候就回府,所以这一点对于他的布设影响不大。甚至会因为天色未黑、发生意外等因素而导致齐王轿队防护疏忽、行动仓促,这将更有利于刺杀的成功。
但是六指怎么都没有料到齐王的轿队会在即将踏入自己布置的兜子时停住了,转绕其他路径而行。
优秀的刺客都不会心存侥幸,所以六指断然判定是自己的刺局被对方发现了!
可对方是通过什么发现了自己做的兜子的?六指在心中自问。这兜子布好之后自己曾从轿子过来的位置查看过多次,所有细节都是很自然的,没有一处显示有异常存在。除非,除非看出之人在之前前往吴王府的过程中就将这里的所有状况都记下来了,这样才有可能发现到些许差异。然后这人还必须是熟知刺局的绝顶高手,否则无法从些许差异中辨别出存在刺局。
六指记得范啸天说过,齐王手下有这样一个可以发现所有绝妙刺局的高手,十目佛爷蔡复庆。所以六指断定这一趟给齐王轿队开道的那个胖子就是十目佛爷,否则换作其他人是绝不可能看出自己布设的兜子的,而且在轿队绕道而行后那人不会仍留在原地未动分毫。因为他要做的不仅是辨出布设、保护齐王,他还要反破兜子,将布设兜子的刺客拿下或杀死,以绝后患。
六指想得一点都没错,蔡复庆正是要这样做,所以他站在原地没动。不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动,而是要逼暗藏的刺客先动。被瞧破的刺局现在已经没用了,所有布设用来杀他是不合适的甚至是根本没有用的。他现在需要提防的是刺客直接对自己的攻击,能做出这样一个刺局的刺客,其攻击力肯定是非同小可的。但是现在蔡复庆并不知道刺客准确的位置,启动面前刺局的暗藏位置可以有好多个。一般而言刺客会选择最有利于他进行攻击的位置,也有刺客会选择有利于自己一击之后可快速脱身的位置,还有更厉害的刺客会选择最意想不到的位置。蔡复庆无法判断这里的刺客是哪种类型,所以他必须等,等着刺客自己动起来。
六指知道自己必须有所动作,因为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越是不利。对方会有后援,巡街的官兵、衙役也会经过这里,这些对于自己都会是致命的。而蔡复庆所站的位置恰到好处,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无法一击而杀。更何况蔡复庆敢独自一人留下,可见其艺高人胆大,技击功力方面自己能否胜他都在两可之间,更不要谈一击而杀了。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开始降临了。但是蔡复庆没有动,六指也没有动。蔡复庆不动是在等待,他知道刺客最终会动,刺客如果像他一样等下去的话相当于是在等死。
六指不动是没办法动,他不是在和蔡复庆比耐性,一直耗下去是等死,贸然而动也不一定有活路。所以他现在是在等待一个能动起来的机会,而且心中但愿这机会是在对方后援或者巡街官兵、衙役之前出现。
终于,六指决定采取行动。此时正好廊墙旁边一户做香的工坊放工,门里走出十来个制香匠来,口中一阵打招呼告辞,随即散开各自回家。这是个机会,一个可以掩护自己逃走的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十来个制香匠在工坊里照出的昏暗光线中人影交错,六指走入这个人影交错的群体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好。是在两个最先离开人群的制香匠正好遮住自己与蔡复庆之间可视角度的瞬间,他果断地从廊墙背后走了出来。
六指“随相随形”的技艺施展出来,真就和一个劳作了一天的制香匠一模一样。如果是换个人与六指僵持,六指真就可能趁着天黑、趁着散开的几个人溜走了。但是他面对的是蔡复庆,是不会让一丝丝异常逃过眼睛的十目佛爷。
人影在蔡复庆的眼睛中移动、交换、分散,很快他就发现这群人和刚出工坊大门时有差异。差异在哪里?或者说哪一个原来并不在人群中?蔡复庆却无法从人影的排列中得出结果。但是就在那十来个人散开先后走下工坊门前的两级石阶时,他将六指找了出来。
六指可以将外形、气质装扮得和一个制香匠一模一样,但是有一个细节他却是来不及做的。或者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细节,因为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可以在微弱的光线下发现这个细节的差别。
这个细节就是香土粉尘。制香匠劳作了一天,衣服上、须发上多少都会黏附一些制香的香土粉尘。而在他们走下石阶时,身体的震动是会让这些粉尘抖落的。蔡复庆离得那么远,工坊里的光线那么暗,但他依旧能清楚看出每个人身上抖落下的粉尘在光线映照下弥漫的情景。
一个精干的身影没有抖落粉尘,所以这个人不是制香匠。不是制香匠却设法混在制香匠中,并且是刻意地躲过自己的视线混入其中,所以这个人是刺客,一个技艺高超的刺客。
蔡复庆依旧没有动,他首先要确定六指真的是要设法逃走,远离他的藏身位。因为蔡复庆虽然看出此处设有刺局,却不能具体辨别其中的爪子是什么形式,杀伤范围有多大。如果不仅仅是针对齐王的轿子,而是大范围杀伤,那么刺客的离开就很有可能是假意的,是诱骗自己进入杀伤范围然后他再回头启动血爪子。
六指所设的爪子只是针对齐王的轿子,所以他是真的要逃走。虽然是随着那些制香匠不紧不慢地在走,但是蔡复庆从他蜷抱双臂、身形前倾、脚跟着地的行走姿势便可以看出,刺客是真的要逃走。如果是假走,他会时刻准备着回身启动血爪子。那样的话身形会偏后,双肩会打开,落步会尽量用脚尖。
蔡复庆也果断地动了,庞大的身形疾奔起来竟然可以悄然无声。不管有声无声,六指眼角的余光都能瞄到他的动作。所以蔡复庆才奔出几步,六指也已经在往对面的一条小岔道上狂奔而逃。
绝刀对
这条小街是六指早就选定的脱身路线。本来当齐王的轿子过了祠堂前面一段三角形宽敞路段,再次进入接下来狭窄街道的道口时,他将启动设置,然后自己从一旁冲出下杀手,那只需要从轿子前面跑过的瞬间就足够了。至于最终刺杀结果如何他是不会管的,也来不及管,冲出之后就不能停步。所有设置制造的机会只有这一瞬间,出手之后就只能继续往对面一条小岔道上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