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岔道不是最终的逃跑路径,对方护卫的高手醒悟过来之后发力猛追,其中只要有一个脚下功夫或腾跃技法过人的,很快就能追到自己。而只要这个追到自己的人稍稍拖延一下自己的速度,其他高手马上就能将他围住。
六指之所以选择这个岔道逃遁是因为岔道中还有一条小巷,而小巷中还有一条小小巷。小小巷是房屋之间的一道狭缝,他之前试过几次,知道自己应该如何侧身、吐气、含胸、收腹才可以从中迅速地挤过去。而后面追赶的高手并不了解这个狭缝的情况,就算最终也能挤过去,那肯定是要花不少时间的。再者面临如此狭窄的环境,一般高手是不敢紧跟在后面往里挤行的,也不敢贸然踏墙上屋,因为刺客很有可能在这种极好利用的地方设下杀伤设置。但其实六指在这里没有设下杀伤设置,他也没有足够的材料和时间去做这些。
虽然刺局未能如愿,这逃遁的路线仍是可以利用。现在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胖子,那么原来设定好的这条路线对于六指来说就变得更有优势了。
蔡复庆是个胖子,但胖子的速度却不慢。虽然刚开始时他们两人之间有十几步的距离,但蔡复庆是先起步的,六指起步时蔡复庆已经是将速度提到最高的状态。所以在冲入小巷时他们只差了三步多,在六指侧身撞入狭缝的刹那,他们的距离只有两步多。
六指进了狭缝,但是危险依旧存在,一个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状况发生了。这状况不仅再次拉近了蔡复庆和他的距离,而且还导致他由于惊恐慌乱而不能调整好身体快速挤过狭缝。
蔡复庆的确是个胖子,但胖子往往有胖子的技法特点。六指侧身进了狭缝,蔡复庆也紧跟着挤了进去。他用的不是缩骨功法,就算他会缩骨那这一身的肥肉却是没地方缩的。他的方法很简单,既然自己没办法缩,那就让其他东西缩。蔡复庆的胖大身形没有一点变化,但是狭缝两边房屋的墙壁却被他一冲之力撞得摇晃了、开裂了。而随着他身体继续挤入,墙壁上松动了的砖块在往里缩陷,在给他让道。
六指和蔡复庆之间只剩下两步不到的距离,伸出手臂再尽力够一够都可以触碰到六指的身体了。
六指惊骇之下乱了气息节奏、散了肌骨状态,不能一下子快速挤过狭缝。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接近自己,于是伸出一只手来阻止对方。
蔡复庆也伸出了一只手,他知道自己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拿住对方一处身体部位,不能让他再往前挤行了。因为自己一冲之力让狭缝口的墙壁受损,自己身体可以推开松动的砖块往前挤入。但是越往里去,墙壁受损的程度越小,砖块的松动也越少,到最后自己的身体将再也无法挤进去。
两个人都出了一只手,两只手瞬间几番变化。但是双方都是未等对方招式使尽就立刻换招,所以两只手始终都未碰到一起,那情形就像是两个人在猜拳。
六指是离恨谷力极堂中极少修习巧力一技的刺客,然后为了巧力可以大成还兼修过妙成阁的技艺,所以他单手一出全是对榫、刻木、掸屑、描色等等,这些妙成阁的实用技在他的巧力运用下,点、拂、压、切、弹真的是妙指生花。
蔡复庆是佛爷,所以运用的手法是“弥陀手印”。中品三生、下品三生六种手印轮番运用,中间还偶然插入上品三生手印的单手运用。都说佛法宏大,所以这弥陀手印运转开来也是掌中自有乾坤。
结果似乎早就定下了,匠人做工手法再巧妙都是抵不过暗含禅理、玄理的佛家手印的,这就像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一样。所以那很像猜拳的对抗往来了十几回之后,六指伸出去的手已经很难收回来了,只觉得蔡复庆的手印已经将自己的一只手给包裹了起来,只能是以幅度越来越小的动作勉强坚持,尽量不让他一把锁拿住自己的指节、脉门等要害处。
蔡复庆知道自己不用再往里挤了,对方的一只手已经在自己掌控之中。虽然现在还负隅顽抗,但最终是逃不掉了,除非他将自己的手给砍了。
可就在这一念之间,蔡复庆的手差点就被砍掉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只负隅顽抗的手会突然多出一个手指来,而且是一支锋利无比的手指。也幸亏他是十目佛爷,在那锋利的手指划向自己臂腕时他惊觉了一抹淡淡毫光。也幸亏他是佛爷,翻手之间便是无穷变化,所以他的手从飘起的毫光中收了回来。
蔡复庆的手往回一收,六指的手也收了回去,不仅收了回去,而且身体也蹿了出去,他挤过了狭缝。
蔡复庆没有再追,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手掌上面有一道细密的口子,他躲过了臂腕却没躲过手掌。口子暂时还没有流血,是因为划开它的锋口太薄太利。也是因为蔡复庆及时半握拳头压住了伤口。
“指间刀,这刺客竟然会使指间刀!”蔡复庆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惊惧,因为他认为这时候周围只有他一个人。
六指挤出狭缝,立刻提气狂奔,就像一溜雨前风。一路差点撞到几个人,而那几个人都没看清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惊颤颤地以为遇到夜鬼过街了。
终于,六指停住了脚步,他的脸上全是汗水,薄棉袄里面的内衣更是湿漉漉的。这些都是冷汗,因为恐惧而流出的冷汗。
恐惧不是因为蔡复庆。蔡复庆的种种表现虽然让他很意外,产生瞬间的惊吓和慌乱,但他始终没有恐惧。因为即便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依旧自信可以从蔡复庆的手中逃脱。但是就在他逃脱了十目佛爷的手掌,从狭缝中挤出之后,他感觉到了一种真正的恐惧。
这是一股杀气,但与以往犀利逼人的杀气不一样的是,这股杀气给人的感觉是轻轻柔柔的、舒舒缓缓的,像春风,像轻纱,像娇媚女子口中呼出的气息。这样的杀气可以让人感觉不到死亡的来临,感觉不到死亡的痛苦,甚至很心甘情愿地走向死亡。
六指是个优秀的刺客,是个很会杀人的人,所以他能保持自己清醒的辨别力。即便再轻柔舒缓、再温馨如兰,那都是杀气,而且是更为独特、更为毒狠、更为厉害的杀人者才具备的气势。
在起步狂奔之前,六指朝杀气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方向没有人,只有一乘小轿停放在黑暗的角落里。昏暗之中无法看清轿子的颜色和造型,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个影子。这情形很是诡异,就好像是传说中夜魔来人间选女娶亲了。
狂奔了足有半个金陵城的距离,六指停住了脚步。但是最初的恐惧变成了更加强烈的恐惧,因为那杀气并没有消失,依旧轻柔舒缓地跟在他的背后。
六指慢慢地转过身去,像刚才那样的狂奔都未能摆脱掉这股杀气,那就只能抓紧时间喘口气,调整好全身状态来直对这股杀气了。
六指转身之后看到的不是小轿,而是一个娇小且娇美的女子。从外表看,这么美的女子怎么都不像一个会杀人的人。但六指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只凭容颜就能杀死人的人,更何况她所携带的杀气显示了这女子必定身怀特别的杀人手段。所以六指非但没有松懈状态,反是将精气神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境界。这一刻他放弃了随相随形的所有掩饰,于是身体更加挺拔,目光更加灼厉,气势更加腾跃。
美丽且带有独特杀气的女子是王屋山,她看到了蔡复庆追捕六指的全过程,包括指间刀破弥陀手印。传说中失传已久的指间刀,让王屋山顿时兴奋起来。对于一个专门钻研刺杀技法的刺行掌门来说,能与一个顶尖的刺客高手对决那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乐趣。更何况这个刺客高手会使用与自己三寸金莲异曲同工的指间刀,所以王屋山很坚定地追了下来。
王屋山没有刻意赶上六指,她知道他早晚会停下来,因为自己跟在他的后面。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一直跟着,让前面的刺客觉得逃无可逃,那样他才会施展最大能力与自己对决。也只有这样的对决,自己才能窥到指间刀真正的精妙之处,并从中有所受益。
两个人面对面,谁都没有说话。因为高手之间只需对决,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精力和时间,有这精力和时间还不如全部用在自己气息的运转和出招的度算上。
远处传来头更鼓的鼓声,就在鼓声停止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出招了。
六指俯身、探臂、伸手,那样子就像轻浮地要去摸一把王屋山娇美的脸蛋。王屋山上身微仰,沉腰盘,踢单腿,感觉像个泼妇要踢对面男人的裆。
六指吃亏了,他的手臂再长也要比这娇小女子的腿短一些。而且动作上他是俯身,正好是将自己送给女子去踢。而女子仰身,恰好是可以躲开他像是要摸一把自己的手。所以六指只能变招,伸出的手顺势下落,去按王屋山的大腿。按住了大腿也就挡住了踢起的整条腿,再者他手指间藏有指间刀,抚摸到脸蛋附近和抚摸到大腿是一样的,他的刀都能找到人体最为粗大的动脉血管。
但让六指想不到的是,王屋山纤纤小脚速度比他预料的要快。还有一个更加无法想到的是,王屋山脚上的锦棉绣鞋会突然崩涨开来。破损的绣鞋中不仅露出粉白如珠的脚趾,而且还露出一把锋利如雪的小刀。
三寸金莲!而且是三寸金莲中最厉害的一招一枝花杀法。六指看清一切时已经太晚,他知道没等自己按住对方大腿,对方的刀子就会插进他的下腹处。所以六指只能再变招,尽可能将前俯的身体一边往后收一边侧向旋转,尽可能地躲避自下而上的刀尖。
三寸金莲的一枝花杀法是帝王杀,专门用于刺杀帝王霸主的一招,也是王屋山一直练不好的一招。帝王霸主为防刺杀都身着内甲,所以这一招是将踢起的刀尖自下而上走势,一路顺着内甲的绊甲丝绦刺入挑开。然后在胸前偏转,划破左胸。最后在左颈脉处交叉分割,剜出一个花洞。整个动作都只是在这一抬腿间,必须一气呵成。从而造成腹部往上的大伤口,左胸口处的深伤口,左颈脉处的不治伤口,让刺标必死无疑。
曾有前辈高手质疑过这一招太过繁杂,不如直接一脚将刀刺入最终的要害处。但是三寸莲的掌门祖师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既然是要抬脚出刀的,那又何不将抬脚的整个过程都变成攻杀对手的过程,以求一杀之后目标必死。
现在这样的一招是用来对付六指的,但六指肯定不会因为自己享受到帝王的待遇而感到高兴。因为这是要他命的待遇,一旦出招成功,瞬间就会被开膛破肚、割脉喷血。
六指侧身翻转着跌出,样子很难看。但这时候情愿跌得像个乌龟王八蛋也要将三寸金莲躲开。跌在地上的六指身体刚着地便又弹了起来,然后再次拔足狂奔,一串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长长的昏暗街道上。
这次王屋山没有追,而是看了看脚下三寸金莲的刀头,上面有一抹鲜红。由此可见自己的一枝花杀法已经伤到了对方,否则那刺客起身后不会急着奔逃。而奔逃时发出噼噼啪啪的脚步声,说明刺客受伤还不轻,已经不能提气以足尖腾身纵跃奔跑,只能像平常人那样实打实地迈腿奔走。
虽然确定六指已经受伤,但王屋山仍是没有追下去。原因很简单,这个时候她的粉色长裙上突然出现了一团鲜红,并且迅速地渲染开来。
就在六指翻跌出去的刹那,他的手终于也摸到了王屋山的腿。只是这一把摸得仓促,并没有摸到最为敏感的要害部位。


第十一章 看破
遗未明
齐君元见到六指时,六指正被哑巴和范啸天两人架着在走。看着他的两只脚仍在坚持迈动着,但其实已经用不到力了,只是一个下意识的本能动作。不过可以看出六指的手还是有些力气的,他用这双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左边脖颈处。但即便这样用力地按压着,还是不时有血泡从指缝中冒出,由此可见血脉、气脉都被划开了。
“你行刺局了?”齐君元问道,现在他更关心的是和刺局有关的信息而不是六指的伤势。因为据他判断六指已经救不过来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着六指的意识还算清晰,尽量从他这里获取到和刺局有关的信息。
六指微微点了下头。
“我未曾安排,你怎么擅自做活儿?”
六指张口,喉中呼噜噜一阵响,那是血都积存在喉咙处了:“一……叶……秋。”每说一个字,都有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也正因为积存的血涌出,齐君元才听清了后面的两个字。
“一叶秋?!你是说你接到一叶秋行的刺局?谁给你的一叶秋?”齐君元急急地问。
六指抬起下巴,然后又扭动了下脑袋。随即身体微微一震,按住脖颈处伤口的双手滑落下来。双手滑落的一瞬间,伤口中一线血泉喷射而出,溅得左边扶住他的范啸天满头满脸。
那是一个可怕且丑陋的伤口,从左肩胛到脖颈斜线往上,皮肉翻转,白骨暴露。特别是脖颈处,不单被深深切破,而且伤口是个叉形。也就是说,这一招到最后还有一个极快极小的变化,是一刀变两刀,扩大伤口,让血流无法制止。而其实他们都无法看出,这一刀本来是要从下腹处一路折转划切到脖颈,最后在脖颈处一变三,切成一个米字形的伤口,便如剜出一个血洞。只是因为六指躲闪得及时,然后王屋山这一招杀技还未曾练到圆满,才导致杀法没能那么艺术,留下现在这么丑陋的伤口。
但齐君元并没有注意六指的伤口,他眉尾剧烈地跳动了几下,脑海中依旧还是六指最后的动作。这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想告诉自己是谁给他的一叶秋吗?
抬下巴,正对他的除了自己还有那个到现在还不知道身份名号的庙祝,会是他吗?
扭了下脑袋,那是要看向左边或右边吗?左边范啸天,右边哑巴,他们有可能给六指带来一叶秋吗?但问题是他们这些日子一直都和自己在一起,如果是他们中的谁给六指带去一叶秋,那他们两个又是从哪里拿到的?
对了,范啸天和哑巴不是应该留守在长干寺吗,没有得到自己的指示他们怎么都擅自跑出来了?
“六指死了,尸体怎么办?”范啸天打断了齐君元的思考。
“就把他放在这里,我们赶紧离开。”
“什么!就放在这里?”范啸天觉得不该得到这样的回答。
“没错。只有将六指就这样扔在大街上,才能让齐王和他的手下觉得刺客是单独行事,没有同伴。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刺杀之事已告一段落,这样我们的活儿才有机会继续做下去。”
齐君元掰开六指的手,将他依然紧夹在指缝间的薄如纸帛的指间刀收起来。刺客组合做活儿,要尽量不留下让别人能够识辨的特别之物。再说这指间刀是世间少有的上好兵刃,留下来真的太可惜。
六指的尸体就这样被留在了黑夜的街边,这是正确的做法。但就算是正确的做法也并不代表着可行,更无法保证同样熟悉这种做法的人不会从中看出蹊跷来,所以他们几个人在之后的一段时间中不可避免地处于提心吊胆之中。
让人们有些难以想象的是在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里整个金陵城波澜不惊。齐王李景遂,一个未来的皇帝,在遭遇刺杀后竟然没有在城里城外展开搜捕,也没有闭关、封道、设卡。就连正常的巡街和城门盘查也都没有增加人手,一切都和平时一模一样,这让一直提着心的齐君元很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