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控制住了麻烦。”他对亨德里克斯说。
“呃。”亨德里克斯说。
斯塔克豪斯扭头看他。“‘呃’是什么意思?”
“也许未必。”
28
蒂姆抬起手按住卢克的肩膀。“要是你觉得好点了,咱们应该进去商量一下。给你拿瓶可乐,然后——”
“等一等。”卢克盯着手拉着手穿过马路的那对男女。两人没有注意到有三个人站在孤儿安妮的那条小巷口,他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警察局上。
“拐下州际公路,结果迷路了,”温迪说,“赌什么都行。我们每个月要接待五六个这种人。现在能回去了吗?”
卢克没有理会她。他依然能感觉到其他孩子,此刻他们听上去很沮丧,但声音来自大脑最深处的某个角落,就好像通过排风管从另一个房间传来的交谈声。那个女人……那个穿着印花裙的女人……
有什么东西倒了,惊醒了我。肯定是我们赢得西北辩论巡回赛的奖杯,因为那是最大的一个奖杯,倒下时弄出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有人俯身看我。我说妈妈,尽管我知道她不是我母亲,但这是个女人,我那基本还在沉睡的大脑中出现的第一个词就是“妈妈”。然后她说——
“没错,”卢克说,“悉听尊便。”
“好!”温迪说,“那咱们就——”
“不,那是她当时说的。”卢克指着那对男女说。他们已经踏上了警察局门前的人行道。两人不再手拉着手。卢克转向蒂姆,瞪大的眼睛里充满惊恐。“抓走我的人里就有她!我在异能研究所里见过她!在休息室!他们来了!我说过他们会来,看,他们来了!”
卢克转身跑向侧门——这一侧的门没有上锁,这样安妮要是愿意,夜里觉得冷了就可以进去。
“什么——”温迪开口道,但蒂姆没让她说下去。他跟着跳下火车的男孩跑进警察局,心想男孩对诺伯特·霍利斯特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29
“如何?”孤儿安妮的耳语过于咄咄逼人,几乎都不能算耳语,“科比特·登顿先生,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鼓手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的大脑正忙着处理眼睛看见的景象:三辆厢式车并排停着,一侧是一群男人和女人。似乎有九个人,足够组成一支该死的棒球队了。安妮说得对,他们有武器。黄昏已经降临,但时值夏末,天光还没散尽,路灯已经亮了。鼓手看见枪套里的手枪,还有两把似乎是黑克勒-科赫步枪,杀人利器。“棒球队”聚集在旧电影院前,侧翼的砖墙基本上遮挡住了从人行道看过来的视线。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派了侦察兵!”安妮从齿缝中说,“看见过街的那两个人了吗?他们去探看警察局里到底有多少个人了!你是现在就去拿枪,还是要我自己去?”
鼓手转过身,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来第一次全速奔跑。他爬上台阶,冲向理发馆楼上的住处,他在楼梯平台上停了一会儿,喘了三四口长气,同时思考他的心脏能不能承受住如此重压,血管会不会就此爆裂。
他的点30-06步枪弹放在衣柜里,他打算在某个舒服的南卡罗来纳州的夜晚用其中一颗干掉自己(要不是偶尔能和镇上新来的巡夜人聊点有意思的话题,他恐怕已经动手了),而且子弹已经装好了。高处架子上的点45口径的自动手枪和点38口径的左轮手枪也上了膛。
他抓起三件武器,重新跑下楼梯,他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多半臭得像正在洗蒸汽浴的野猪。不过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充满活力。他以为会听见枪声,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也许是警察,他心想,但似乎不太可能。警察会直接走进去,亮出证件,说出他们的来意。另外,警察会开黑色多功能休旅车、萨博班或凯雷德。
至少电视上的警察都是这样的。
30
尼克·威尔霍尔姆领着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男孩和女孩往回走,沿着略有坡度的隧道来到前半区一侧上锁的大门前。A病区的几个孩子跟着他,其他的孩子只是原地打转。彼得·利特尔约翰又开始拍着头顶,喊着“呀呀呀呀呀呀”。隧道里的回声使得他有节奏的吟唱不光恼人,而且令人发疯。
“手拉手,”尼基说,“咱们一起来。”他朝混乱的植物人扬了扬下巴,又说:我认为这样能带上他们。
就像虫子会扑向诱虫灯,卡丽莎心想。这么说虽然不好听,但真话很少会好听。
他们过来了。随着一个个孩子加入圆圈,嗡嗡声变得越来越强烈。隧道的两壁使得圆圈变成了胶囊状,但无所谓,能量存在就行。
卡丽莎理解了尼基在想什么,不仅因为她捕捉到了他的意念,更因为这是他们剩下的唯一出路。
团结就是力量,她心想。然后卡丽莎开口对埃弗里说:“埃弗里,轰开门锁。”
嗡嗡声越来越强烈,在循环往复中变成尖啸,如果他们中有谁还在头疼,头疼也会惊慌而逃。卡丽莎再次产生了那种崇高的力量感。她在烟花棒之夜也会产生力量感,但那时候的感觉很肮脏。此刻它无比纯净,因为力量就是他们。A病区的孩子们陷入沉默,但都在微笑。他们也感觉到了,而且很喜欢。卡丽莎估计,这是他们能够拥有的最接近于思考的东西了。
门上传来了微弱的破裂声,他们看见门在门框中向后一沉,但随后就停下了。埃弗里踮着脚尖,因为聚精会神而皱着小脸。他垂下肩膀,吐出一口气。
乔治:不行?
埃弗里:不行。假如门仅仅是锁着的,我觉得我们应该能打开,但感觉门锁根本不存在似的。
“锁死了,”艾莉丝说,“锁死了,锁死了,插不进去,我就说嘛,门锁死了。”
“他们想办法将门锁卡住了。”尼基说。我们没法撞破这道门吗?
埃弗里:不行,是实心钢板的。
“当我们需要超人的时候,他去哪儿了呢?”乔治说着用双手往上推脸颊,露出一个不开心的笑容。
海伦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开始哭泣。“我们还能怎么办?”然后用意念重复道:我们还能怎么办?
尼基转向卡丽莎:你有想法吗?
没有。
他转向埃弗里。你呢?
埃弗里摇摇头。
31
“‘未必’是什么意思?”斯塔克豪斯问。
驴金刚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向房间另一头的对讲机。机盒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斯塔克豪斯从没用过这东西——难道要他宣布今晚将举行舞会或问答大赛?亨德里克斯医生弯下腰,查看那些基础的控制按钮,他拨动一个开关,一盏绿灯随之亮起。
“到底是什么意——”
现在轮到亨德里克斯叫他闭嘴了,斯塔克豪斯没有生气,而是产生了某种钦佩。他觉得无论这位医生打算干什么,肯定都非常重要。
亨德里克斯拿起麦克风,又忽然停下了。“有办法能让那些逃跑的孩子无法听见我的话吗?我可不想提示他们。”
“连通隧道里没有扬声器,”斯塔克豪斯说,他衷心希望自己没记错,“至于后半区,他们应该有独立的内部通话系统。你打算干什么?”
亨德里克斯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白痴。“锁住了他们的身体,不等于他们的意念也被锁住了。”
妈的。斯塔克豪斯心想。我忘记了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请问我要怎么……哦,好了,我知道了。”亨德里克斯按住麦克风侧面的按钮,清清喉咙,开始讲话,“请注意,全体工作人员请注意。我是亨德里克斯医生。”他抬起手梳理稀疏的头发,本来就蓬乱的头发变得更乱。“后半区的孩子们逃了出来,但不需要惊慌。我重复一遍,不需要惊慌。他们被困在了前半区和后半区之间的连通隧道里。他们也许会试图影响你们,就像对……”他停顿了片刻,舔了舔嘴唇,“就像他们执行任务时,对特定目标所做的那样。他们也许会试图让你们自残,或者……呃……让你们互相伤害。”
哦,我的天,斯塔克豪斯心想,多么令人愉快的点子。
“请仔细听我说,”亨德里克斯说,“他们只可能在目标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行意识入侵。如果你们感觉到什么……觉察到外来的意念……请保持冷静并尽量抵抗、驱逐这些意念。你们很容易就能做到。大声说话会有帮助,说‘我不听你们说话’。”
他正要放下麦克风,斯塔克豪斯接了过去。“我是斯塔克豪斯。前半区的工作人员,请立刻送所有儿童返回他们各自的房间。谁若敢反抗就电谁。”
他挂掉对讲机,转向亨德里克斯。“希望隧道里的小浑蛋不会想到这个。他们毕竟只是孩子。”
“哦,他们会想到的,”亨德里克斯说,“毕竟他们受过训练。”
32
卢克刚打开通往拘留所的侧门,蒂姆就追上了他。“卢克,你留在这儿。温迪,你跟我来。”
“你不会认为——”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认为。先别拔枪,但可以打开枪套扣。”
蒂姆和温迪快步穿过四个空牢房之间的一小段过道,他们听见一个男人在说话。男人听上去很愉快,甚至挺友善的。“我妻子和我听说博福特有些好看的老建筑,我们想抄近道,结果被导航搞得迷了路。”
“我逼着他停下来问路。”女人说。蒂姆走进办公室,见到女人抬头看着她丈夫——假如金发男人真是她丈夫的话——表情中带着好笑和恼怒。“他不想停车。男人总觉得他们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对吧?”
“怎么说呢?我们这会儿有点忙,”约翰警长说,“我没时间——”
“就是她!”卢克在蒂姆和温迪身后大喊,两人都吓了一跳。其他警员扭头看他。卢克推开温迪,撞得她踉跄一步靠在墙上。“就是她用药水喷得我失去知觉!老贱人,你杀了我父母!”
卢克想扑向她。蒂姆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去。金发男人和穿着印花裙的女人露出惊讶和困惑的表情,换句话说,就是显得完全正常。但蒂姆觉得他在女人脸上看见了另一种神色,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那是差点被认出来的表情。
“我觉得肯定是弄错了吧。”她说,挤出一个迷惑的微笑,“这个男孩是谁?脑子有问题吗?”
尽管蒂姆只是镇上的巡夜人,而且接下来五个月也不会改变,但他不假思索地进入了警察的角色,就像歹徒抢劫佐尼便利店并枪击阿布西米尔·多比拉的那个夜晚。“我想看看你们的证件。”
“真的吗?没这个必要吧?”女人说,“我不知道这个男孩以为我们是谁,但我们只是两个迷路的人。小时候,我母亲经常说,你迷路了就去问警察。”
约翰警长起身。“嗯哼,嗯哼,有道理,既然是这样,那你们肯定不介意出示一下驾驶执照吧?”
“当然不会,”男人说,“就在我的钱包里。”女人的手已经伸进手包,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当心!”卢克大喊,“他们有枪!”
塔格·法拉第和乔治·伯克特一脸震惊,弗兰克·波特和比尔·威克洛迷惑不已。
“等一下!”约翰警长说,“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两人都没有停下。米歇尔·罗伯逊的手从手包里拿出来,但握着的不是驾驶执照,而是西格绍尔梦魇微型手枪。丹尼·威廉斯的手伸向背后,但不是去掏钱包,而是去拔腰间的格洛克。约翰警长和法拉第警员伸手去掏佩枪,但他们的动作很慢,太慢了。
蒂姆可不慢,他拔出温迪枪套里的手枪,双手握枪指着他们。“放下武器,立刻放下!”
他们没有放下武器。罗伯逊瞄准卢克,蒂姆对她开了一枪,她向后摔到警察局的双开大门上,撞碎了毛玻璃。
威廉斯单膝跪地,瞄准蒂姆,蒂姆只来得及想:这家伙是职业的,我死定了。但枪口忽然向上一抬,像是被隐形的绳索拉了一下,本来会飞向蒂姆的子弹击中了天花板。约翰·阿什沃思警长一拳打在金发男人的侧脸上,将他打倒在地。比尔·威克洛使劲跺他的手腕。
“松手,狗娘养的,你给我松手——”
这时,西格斯比夫人意识到出了岔子,命令路易斯·格兰特和汤姆·琼斯用突击步枪开火。威廉斯和罗伯逊不重要。
男孩才重要。
33
两把黑克勒-科赫37步枪开火了,雷霆般的枪声响彻迪普雷镇平静的黄昏。格兰特和琼斯对准警察局正面的砖墙扫射,粉红色的尘土腾空而起,窗户和门上的玻璃向内炸裂。他们站在人行道上,黄金小组的其他人员散开,站在两人身后的马路上。只有埃文斯医生例外,他站在一旁,双手捂着耳朵。
“耶!”威诺娜·布里格斯叫道,她的两只脚来回跳跃,像是急着要去上厕所,“炸个稀巴烂!”
“上!”西格斯比夫人大喊,“所有人,进攻!目标是男孩,死活都行!死活——”
这时,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夫人,你们哪儿都别去。我向救世主发誓,你们敢走一步就死定了。最前面的两个鸟人,给我立刻放下手里的家伙。”
路易斯·格兰特和汤姆·琼斯转过身,但没放下黑克勒-科赫37步枪。
“快点,”安妮说,“否则死路一条。这不是开玩笑,朋友们,欢迎来到南方。”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地把步枪放在人行道上。
西格斯比夫人看见两个难以想象的伏击者站在电影院下垂的招牌底下:一个穿着睡衣的秃顶胖子,一个裹着墨西哥披肩毯、头发蓬乱的女人。男人手持步枪。女人一只手拿着自动手枪,另一只手拿着左轮手枪。
“你们其他人也一样,”鼓手登顿说,“你们被包围了。”
西格斯比夫人看着废弃电影院门口的两个乡巴佬,心想:破事就没完了吗?
警察局里忽然响起枪声,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又是一声。乡巴佬望向警察局,格兰特和琼斯趁机弯腰捡起武器。
“你们敢!”披肩毯的女人喊道。
罗宾·莱克斯,不久前正是她隔着枕头射杀了卢克的父亲,她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掏出西格绍尔手枪。黄金小组的其他人卧倒在地,为格兰特和琼斯空出射击路线。训练教会了他们这样做出反应。但西格斯比夫人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就好像这个意外的难题给她带来的愤怒能够保护她似的。
34
南卡罗来纳州的枪战拉开序幕时,卡丽莎和她的伙伴们失望地瘫坐在通往前半区的门前。他们无法打开这扇门,因为艾莉丝说得对: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