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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司阙漫不经心地望过来:“表姑娘这条裙子与我今日穿的倒是有几分相似。”
尤玉玑古怪地望着司阙,他在干什么?争宠吗?
方清怡脸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散尽。她觉得自己掉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寒潭,不停往下坠去。
——这条裙子,是表哥赠的。
许多过往好像在一瞬间同时指向一个答案。无地自容的感觉将她淹没,方清怡转身就跑。
显然,陈安之现在顾不上方清怡,他望着司阙:“公主怎么来了这里?”
“来与姐姐说话。不送世子了。”司阙垂了眼。
陈安之望了尤玉玑一眼,点头说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待陈安之走远,尤玉玑才蹙眉问:“你说那些做什么?”
——他男扮女装应该尽量少生事才对。
“因为,”司阙揉了细碎月影的漆眸望过来,“她欺负姐姐。”
第24章
尤玉玑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往日不知他是男儿身,亲密地以姐妹相称。如今既知晓,他再唤她姐姐,这声轻浅的“姐姐”好似蒙了一层水雾。
夜里凉风吹拂,将司阙雪色的裙角朝尤玉玑温柔吹来,每每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碰到尤玉玑的裙角。尤玉玑垂着眼睛,望着他水波般一次次轻轻浮近的雪色裙摆,转移了话题:“这样晚怎么抱着百岁出来了?”
百岁还小,显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它被司阙抱在怀里许久,有点困了。凉风吹得不舒服,它将脸往司阙怀里钻。
“我日日服药,身边总有各种药物。它时不时就会乱吃,说不定何时误食了我的毒。”司阙捏捏百岁的后颈,目光略落在尤玉玑身上,“所以想让姐姐暂时帮我养一养百岁。”
司阙捏着百岁的后脖子将它拎起来递给尤玉玑,尤玉玑赶忙将它接过来。百岁忽然从温暖的怀抱里暴露在初冬的寒冷夜风里,不舒服地把小尾巴拘起来。下一刻到了另外一个更加温暖的怀抱,它立刻舒服地在尤玉玑怀里挪了挪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窝起来。
不仅更暖和,还更柔软!
“喵嗷……”它撒娇一样小声喊一句,再用脸蛋在尤玉玑怀中蹭了蹭。
显然,百岁是个没良心的,它可不认主,谁怀抱舒服它就跟谁走。
司阙看了百岁一会儿,皱了皱眉。
——有点不大高兴。
“夜里风大,要去我那里坐坐吗?”尤玉玑柔声问。
若是往日,她定然直接邀司阙去昙香映月去喝一杯热茶。可如今因知他是男儿身,免不得要有所避讳。
“不去了。”
司阙望着百岁,慢悠悠地说:“真令人羡慕。”
“嗯?”尤玉玑抬眸望向司阙,显然不太懂司阙的言下之意。
“羡慕它可以长命百岁。”司阙摸摸百岁的头,抬眼望着尤玉玑冲她浅浅地笑:“姐姐好眠。”
尤玉玑轻抚着怀里的百岁,目送司阙离去的背影。
以前,她因为与司阙都是亡国人,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慨,又感于他身为堂堂公主不得不屈尊为妾,心中生出太多怜惜。
就在昨日,她刚知道司阙本是男子。
司阙原以为尤玉玑会避之不及,骂他登徒子。可尤玉玑心里的怜惜却更浓。
“羡慕它可以长命百岁。”
——品着司阙离开前说的这句话,尤玉玑想起阙公主活不过双十年华的传言。传言真假不可知,这段时日的接触,她确实亲眼见了他的病弱。
若她没有记错,司阙今年应当十九。
尤玉玑轻叹一声,抱着怀里已经睡着了的百岁,转身回昙香映月。
·
司阙回到云霄阁,褪下染了寒气的外衣递给流风,又是一阵断断续续地轻咳。
咳得令人生厌。
停云从楼下上来,手里端着一碗浓稠的褐色汤药递给司阙,然后规矩地立在司阙身侧,看着他喝药。
司阙将碗里的汤药饮尽,将空碗递还给她。
司阙走向窗口,将窗户推开。虽然他体弱惧寒,却有些喜欢带着寒意的凉风。若是凉风打在身上能让他觉得冷,更觉酣畅快感。
停云犹豫了一会儿,没有退下去,而是望着孑然立在窗前的司阙,开口:“殿下,若您想要那个女人。要,便是。”
沉默。
停云等了等,只听见从窗外流进来的风。她不敢再多言。
司阙望着远处的山峦与树影,眯起眼睛。
暗夜里,纵使有星月来相照,婆娑的树影与重叠的山峦亦阴森森的,仿若可怖巨兽,张牙舞爪。
要,便是?
怎么要?用他早已衰竭的身体去找一个女人泄欲,然后心安理得地去死?
“收拾一下,明晚离开京城。”司阙道。
停云刚要下楼,听了司阙的吩咐,她立刻应了声是。
司阙又说:“走之前,把陈安之处理了。”
停云疑惑了一下,才问:“随我玩弄?”
司阙默许。
停云屈膝行了礼,转身退出去。
·
一夜之间,昨天府里发生的事情早已在各处传开。
首先是陈顺之吓了一跳。父王动了怒,拿出世子之位警告陈安之。而这府中除了陈安之,晋南王只有陈顺之一个儿子了。
林氏紧张兮兮的小声问:“这……可能吗?”
本是从来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倒是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给支起了一架希望之灯。
陈顺之连连摇头:“你可记住了,兹事体大,全当不知道这件事情!记住了!”
林氏急忙说:“你把我想成什么蠢妇了?除了你,我自然不会与任何一个人提起此事。我还想劝你来着,千万别给自己希望飘飘然起来。咱们就安生过自己的日子,若真有那么一日,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没那回事也是正常的。”
陈顺之听妻子这话,一方面觉得欣慰,一方面又从妻子这里得了敦促。
“好了,我得出门去接凌烟了。”陈顺之站起来。
林氏跟着站起来,帮着他理了理衣襟。
——陈凌烟前几日去了她的外祖母家,今日归家。陈顺之需去接一接。
·
翠玉一大清早乐哈哈地去找林莹莹。
“那个装腔作势的表姑娘这回得死了那颗想当正妻的心喽。”翠玉笑死了,“我可真开心。瞧她往日那德行……在世子面前是多雪山尖尖上的雪莲花儿,在咱们面前就变成了凶神恶煞的食人花。哈哈哈,让她往日里嘚瑟,现在也要跟咱们一样当妾喽。”
林莹莹也是高兴的。
方清怡往日里对她与翠玉可不算好,人非圣贤,幸灾乐祸是常事。
“也是挺让人唏嘘的。”林莹莹抓了捧瓜子儿来吃。
两个人性格有差。翠玉那张嘴向来爱得罪人,今儿个更是不饶人:“我房里那丫鬟昨晚帮我盯着,那假白花昨晚儿上遇到云霄阁那位了。”
林莹莹隐约听说了,却并不知道详情,顿时来了兴致:“细说,细说!”
“丫鬟离得远,说的话倒是没听清。只见那朵假白花见了云霄阁那位之后,脸都绿了!最后是哭着跑开的,世子爷也没去追她,让她自己跑了!云霄阁那位平日不声不响的,也是绝,居然让世子跪在脚前擦地!”
也不知道是夜深视暗,各处盯梢的下人没看清,又或者是传来传去,出了差错。陈安之蹲在司阙面前擦雪泥的一幕,如今被传成他因为和表姑娘互诉情衷被云霄阁那位发现,他竟跪在云霄阁那位脚边哄人。
翠玉和林莹莹笑了好一阵。
显然,她们两个并非勾栏里的痴情女子眷恋着陈安之。相反,她们两个在烟花之地见多了人情百态世态炎凉,盼着陈安之为她们赎身是真,深情蜜意倒是装的。
所有的“爱意”,不是因为他是陈安之,而是因为他是世子爷。
“走了,走了,咱们得往昙香映月去了。”林莹莹站起身。
一大早,尤玉玑派人给几个姨娘递了话,今天请她们过去听戏。
尤玉玑今天在府里请了戏班子。
林莹莹和翠玉都是爱热闹的人,一边吃着瓜果零嘴,一边听戏。春杏也来了,她规规矩矩坐在一旁,糕点吃的也少。
尤玉玑坐在一张圈椅里,望着戏台子上的表演,因烦扰而走神。
她急迫地需要一个孩子,一刻都不想耽搁,可挑人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她到底是做不到随便找一个人。
原本是想着孩子的父亲应当品行端正,最好聪明些,要是相貌出众那是更好了。可时间紧迫,让她如何分辨出一个人的品行?
因不想与孩子的父亲有牵扯,她又不愿意找原本就认识的人。
她无声轻叹了一声,忽然想若孩子的父亲本就是得了不治之症,待她将孩子生下来他就会病逝倒也挺合适。一方面她省去了许多麻烦,另一方面为对方留下了血脉。也算两全其美。
可她上哪里找一个品行端正又有才学又容貌出众的病重之人?
一道白色的身影忽地在眼前一闪而过。
手中捏着的软帕悄声缓缓落了地,尤玉玑愕然抬手,纤纤素指捂住自己的唇。
她望着戏台子,上面的戏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戏服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浓烈的色彩慢慢糊成了一团。
他们在唱什么?
尤玉玑仔细听了听,曲子不曾听过,词却似乎是改编自司阙曾经的一首旧词。
尤玉玑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了两声,耳朵好像一瞬间失聪,听不见戏台子上的曲词,紧接着什么都听不见了。
·
上午听戏时还晴空万里,半下午竟纷纷扬扬落了雪。
到傍晚时雪仍不见停,尤玉玑穿上毛茸茸的淡紫色斗篷,提了一盒红梅酒,往云霄阁去。
凉风拂面,将兜帽向后吹去。一瞬间落雪落在尤玉玑乌鸦鸦的云鬓上。
她走到云霄阁,流风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停云在一楼收拾草药。
“殿下在楼上?”尤玉玑问。
停云还未答话,楼上忽想起司阙的琴声。
停云不需再答,尤玉玑已经直接往楼上去。她走在楼梯上,将脚步放得轻缓,尽量不去打扰司阙抚琴。
到了楼上,尤玉玑站在珠帘后,望向琴案后抚琴的司阙,认真聆听。
司阙在弹一支送别的曲子。
“正下着雪,姐姐怎么过来了?”司阙垂目,视线落在琴弦上。分别的时刻,他反倒不想抬眼去看她。
尤玉玑沉默了一会儿,似犹豫要不要等这一曲终了再说。
最终她没有等。
在司阙的琴声中,她温柔开口:“姐姐过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司阙唇角滑出一抹乖顺的浅笑来,说:“姐姐但说无妨,但凡我能做到。”
他想,应该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
尤玉玑轻轻抿唇,温声:“我需要一个男人,给我一个孩子。”
悠扬的琴调忽然错了一声,继而生生顿住。
司阙瞥向自己的食指,上面有一滴被琴弦割破的血珠儿。压错的那根弦,断了。
司阙抬眼,望向珠帘后那道曼妙的身姿。
一阵珠帘轻晃声。
尤玉玑挑帘进来,缓步朝司阙走过来。
她缓缓而来,足畔的裙摆摇曳生姿。
司阙看见尤玉玑的云鬓被雪沾湿了一些。
尤玉玑走到司阙面前,将手中提着的那盒红梅酒放下。她望一眼桌上的烛台,想起前天晚上云平寺客房里那支短了一小节的白烛。
她转眸,对司阙笑得潋滟,然后俯下身来,凑到司阙耳边,温柔低语:“姐姐的脚,好看吗?”
第25章
司阙没有立刻回答,他拇指和食指慢慢相捻,将指腹上的那滴血珠儿逐渐摊开,指腹间一股子带着腥味儿的黏黏糊糊。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停云端着招待客人的茶水。
尤玉玑直起身,朝一侧的炭火盆走去。她将沾了寒雪的毛茸茸斗篷脱下来,挂在一旁的双头黄梨木衣架上,然后在炭火盆旁的烤火小椅坐下。
停云将茶水摆在桌上,看了尤玉玑一眼,道:“夫人头发被雪淋湿了,奴婢给您拿一条棉巾擦擦?”
“有劳。”尤玉玑微笑着。
停云很快取了柔软的棉巾过来,尤玉玑探手自己接过来,没用停云帮忙。停云也不多待,挑起珠帘退出去。珠帘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又渐渐归于平静。
“怎么忽然想要个孩子?”司阙望着坐在另一侧墙下的尤玉玑,终于开口。
雪白的棉巾被尤玉玑放在膝上,她并没有擦云鬓上的水渍。她望向琴案后的司阙,温温柔柔的语调:“母亲病重需要我的孩子脐带血为药。陈安之此人,我实在看不上,不想我的孩子遗了他的半分模样。思来想去,若是我的孩子能遗了你的才学,当是极好的。”
她望着司阙,微微笑着。温柔的语气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不遮掩半分,不让任何误会可能产生。
四四方方一间房,两人靠着对墙而坐,四目相对着。
片刻后,尤玉玑先移开视线,她垂下眼睛,看见手的棉巾,才想起自己的发上还是湿的。她微微偏头,将云鬓上的紫玉步摇和玉簪取下来,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方桌上。柔软的云鬓落下来,被她的纤指拢到一侧,她微微偏着头,用棉巾擦拭发上的水渍。
她有着纤长的玉颈,肌如堆雪。在尽数堆在一侧的乌鸦鸦云鬓映衬下,更显得玉肌莹白,隐在浅紫色的交领中。
也不知道是因为长发之前是绾起的,还是她天生生得这样,柔软的云鬓发尾微微蜷着卷儿,贴着她一侧脸颊,更为她的美貌增添一抹惊心动魄的妩媚。
尤玉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美艳,平日里她总是着淡妆,压着这份旖色。而此时,她将眼尾勾起,平日里微笑的唇角弧度再扯高一点点。那份往日的温柔,就多了几分勾人的妩色。
司阙一直安静地注视着尤玉玑擦发,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漆色的眸子里也沉沉无波,将所有情绪掩藏。
炭火盆里的火焰温柔燃烧,逐渐将尤玉玑身上的寒意驱离。
“姐姐不想你为难,若你不愿便算了。”
司阙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那双沉静的眸子似乎终于划过了一丝情绪。
尤玉玑抬手,将擦好的长发慢慢盘拢。浅紫色的袖子向下滑,堆在臂弯里。她十分随意地将长发拢好,用长长的紫玉簪别在云鬓里。一缕微蜷的发被遗落,孤零零地垂在脸侧。
话已经说完,尤玉玑站起来,去拿斗篷。斗篷在炭火盆旁烤了一会儿,毛茸茸的触觉里多了一层温暖。
尤玉玑没穿,只是将它抱在怀里。
“考虑一下,好吗?”她望着司阙,浅浅笑着。妩色褪去,又成了往日里温柔的眉眼。
司阙搭在琴案上的慢慢握紧,藏在下面的中指和无名指摁进掌心。
尤玉玑不再多留,转身往外走,走到珠帘面前时,她听见了倒茶水的声音。她回过头,却见司阙不是在倒茶,而是打开了她带过来的锦盒,取出里面的红梅酒倒了一盏。
司阙喝了一口红梅酒,辛辣的滋味入喉,整颗心好似烧起来。
“姐姐的那双雪足的确美极。”他抬起眼睛望向尤玉玑。
尤玉玑旎红的娇唇微张,继而又微用力咬了下唇,旎红柔软的唇被她咬出一道浅浅的白色月牙转瞬即逝,这一咬,唇上的色泽反倒越发浓艳糜荼。
尤玉玑转回头,背对着司阙。她望着面前晶莹剔透的珠帘,声音轻柔:“我的确心急,望你早日给姐姐回复。”
尤玉玑同时抬手,纤指挑起珠帘,后半句话伴着珠帘的清脆晃动。
她抱紧怀中的斗篷缓步往楼下走,她步履仍旧轻浅沉稳,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一直在疯狂跳动,她快要控制不住。
她想幸好火盆里炭火烧得很足,整间屋子里暖融融的,倒是将她微红的脸颊藏起。
尤玉玑走了之后,司阙仍旧坐在琴案后许久,才发现手指上的沾在纹路里的血迹。他拿着雪帕子反反复复地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
他拉开琴案下面的小抽屉,里面密密麻麻装了整个抽屉的铜板。他随便捏了一枚铜板高高抛起再接住。
反面。
司阙皱了下眉,又抛了一次。
还是反面。
司阙垂眸望着手背上的这枚铜板,凝思良久。
不多时,停云走上来禀话:“殿下,东西都收拾好了。”
“再等等。”司阙抬眼,望向炭火盆旁小方桌上的那支紫玉步摇。
停云愣了愣,也不多问,转身退下去。下楼的时候,她蹙着眉,在心里惋惜看来今晚不能去尽情玩弄陈安之了。可惜她已经准备了玩弄毒具。
司阙弯腰,拿起小方桌上的那支紫玉步摇。长指捏着玉柄轻晃,缀着的几条碎玉珠子轻晃,泛着迷离的光影。
这支步摇,是尤玉玑故意放在这里的。
司阙也知道她是故意留下的。
·
夜里,尤玉玑辗转反侧不得眠,将百岁吵醒。百岁朝她走过来,在她怀里窝成了一个球。
她说等司阙考虑,等他答复。
这话,半真半假。
未想到司阙前,尤玉玑在梨园里那群年轻的戏子里挑选,甚至想过清贫的书生等等。可自从想到了司阙,她心里便知晓,暂时再也寻不到比司阙更合适的人。
司阙,是她确定的人选。
他会同意的。
三日内。
尤玉玑抱着百岁翻了个身,面朝床里侧慢慢睡着。
尤玉玑抱着软乎乎的百岁酣眠时,司阙却并没有睡,他甚至没有躺下。他将自己身上衣物尽数褪下,站在铜镜前。从小到大,自他有记忆起便穿女装。在他很小的时候甚至真的迷迷糊糊将自己当成了女子。后来慢慢长大,他每次沐浴后素身立在铜镜前清清楚楚地审视着自己的男性特征,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为何一生当不得男子。
司阙用微蜷的指背用力蹭了一下自己本该凸着喉结的前颈。
忽然就笑了。
笑得无辜,又人畜无害。
·
翌日,停云端药上楼给司阙。司阙正在给他珍爱的琴换弦。
许多人都知晓司阙极爱他的琴,擦拭与换弦必是亲力亲为。根本不准旁人碰他的琴。原来在司国宫中时,刚被派去他的宫殿做事的宫人最先被交代的事情,就是千万别碰他的琴。
“殿下,该喝药了。”停云道。
“倒了。”司阙说。
停云愣了一下,端着手里的汤药犹豫了一下,阻拦的话咽回去,转身往外走。
司阙一边换弦,一边说:“接下来几日的药都停了。”
停云这下不得不劝:“殿下,您怎么忽然要停药?您的身体会扛不住的。”
司阙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拭琴弦,问:“远处什么声音?好像扰了大半日。”
“是夫人今天请了戏班子。”
司阙擦拭琴弦的动作顿了顿,才又继续。
停云还在继续说着:“夫人最近好像很喜欢听戏,昨日也在府里请了戏班子。听说今日换了家戏班子,而且明日又预了另外一家。明明府里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儿,可夫人倒是个知道享福的……”
司阙没有再听停云的话。
尤玉玑喜欢听戏?
不对。
“我的确心急,望你早日给姐姐回复。”
——昨日尤玉玑临走前说的话忽地在司阙耳畔回响。
司阙将手中的雪帕子往琴案上用力一扔。
停云诧异地抬眼去看司阙的脸色,见他阴沉着脸。
停云在司阙身边伺候好些年,就连医术都是跟司阙学来的。她对司阙有几分了解。虽说司阙并非良善人,他虽颇有几分喜怒无常,将旁人的和自己的性命都不当回事,却很少这样脸色阴翳,将浓烈的戾气摆在脸上。
晋南王府后花园里,尤玉玑坐在圈椅里,饶有趣味地看着戏台子上的戏。不仅翠玉和林莹莹、春杏都在。尤玉玑还邀了陈顺之的妻子林氏过来一起听戏。
尤玉玑今日听戏又与昨日心情大不同。
昨日听戏时,尤玉玑根本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心里焦急地挑选着。而今日听戏,倒是真的只是听戏而已。
林氏几次瞥向尤玉玑,见她始终眉眼含笑,偶尔与人说话时也温温柔柔的模样,显然没有被府里近日来的事情烦扰。
林氏不由在心里暗暗称奇,她扪心自问,若自己是尤玉玑,肯定是做不到这般悠闲自在。
两台戏中短暂的歇息时刻,林莹莹凑到尤玉玑身边,笑着说:“姐姐,表姑娘如今只是个良妾入门,断然烦不到姐姐。我还听说表姑娘的母亲被王妃训斥了一顿,不准她再来府里呢!”
尤玉玑嗯了一声作回应,也不多说其他。
不管陈安之纳多少女子,只要别来她面前添烦,她全不在意。
良妾有良妾的章程,后日是陈安之的及冠日。府里说定在陈安之及冠礼的第二日,再将方清怡抬进府中。
戏台子上的唱词咿咿呀呀直到暮色四合才歇。
尤玉玑回到昙香映月,舒舒服服地泡了牛乳浴,换了身宽松的浅紫色衣裙。然后懒洋洋地靠在窗下美人榻,用小勺子喂百岁吃羊乳。
它已经可以吃些小块的碎肉,可明显还更喜欢羊乳。
抱荷进来禀告司阙过来了。
尤玉玑的手一抖,勺子上的羊乳洒出来一点。百岁喵嗷一声不大高兴。尤玉玑轻轻舒出一口气,稳了稳心跳,重新舀了羊乳喂百岁。她让人将司阙请进来,又令下人都退下。
司阙走进温暖如春的寝屋,望向窗下尤玉玑。她斜倚美人榻,衣裳松垮,腰线婀娜,浅紫色的裙尾隐约露出一只雪足。
司阙的视线从她露出的那只雪足慢慢上移,最后望向尤玉玑璞玉的脸颊。司阙一步步走过去,在尤玉玑面前停下,他慢慢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来,低声:“姐姐忘了裹胸。”
尤玉玑慢慢抬起嫣然的眼将司阙望着。她皓腕不自觉微倾,纤指捏着的银匙倾斜,匙中盛着的羊乳滴咚一声落回碗中,激起一层乳色的涟漪。
第26章
司阙瞥了一眼将小脑袋栽进瓷碗里吧唧嘴舔羊乳的百岁,他弯腰,拿开尤玉玑手里的银匙,细脆的一声轻响将其放进羊乳里。再将这碗羊乳拿到寝屋另一侧的方桌上,百岁赶忙跑过去,扒拉着裹紫纱的绣凳跳上桌子,继续埋头舔吃羊乳。
尤玉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司阙,看着他做完做些,又朝她走过来。
她仍旧斜倚在美人榻上,没有别的动作。瞧上去慵懒闲适,又淡然。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到底是有几分紧张的。
司阙侧身坐在美人榻的外边。他握住尤玉玑的脚踝,放在掌中,轻柔的紫纱裙料慢慢下滑,将整只纤皙的足背彻底露出来。
尤玉玑下意识地往回缩,司阙本就未束缚,她轻易将脚收回来,整只雪足重新藏进层层叠叠的紫色裙摆中。
司阙望着空了的手掌,目光上移望向尤玉玑,慢慢笑起来:“姐姐,你要习惯。”
——这才,哪到哪儿啊。
望着司阙噙笑的漆眸,尤玉玑轻轻咬了下唇,亦怪起自己的举动,可刚刚缩回脚的动作完全是本能。
寝屋里炭火烧得很暖,使尤玉玑即使初冬时节,穿着轻薄的紫纱裙。宽松的紫纱温柔裹着她。尤玉玑坐起身。她的手随意搭在腿上,柔软的轻纱袖堆着,露出一小节皓白的腕子。
沐浴前,她饮了一点红梅酒,眼下沁了一抹浅红。她望向司阙:“你……考虑好了?”
话一出口,尤玉玑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她分明已经知道了答案。
司阙探手,轻扯尤玉玑的纱袖,将她露在外面的皓腕遮了。他抬起眼睛对尤玉玑笑。
“姐姐。”他唤一声,再一声,“姐姐,明日不要再听戏了好不好?”
尤玉玑旎唇微张,转而抿出一抹温柔的笑来。
她说:“好,我只听你的琴。”
恰如春寒料峭时,一捧沁香的温水浇在心头。司阙却垂下了眼睛,说:“姐姐,我不是久寿之人。”
尤玉玑对司阙这话微微惊讶。
诚然,她只想要一个孩子,并不想和孩子的父亲有什么瓜葛。可是此时此刻,她望着垂目的司阙,尝试着让自己设身处地去体会他的感受、他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