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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太医写到最后一张药方时,似有所难,提笔不能落字。他见尤玉玑在看药方,问:“夫人懂些医术?”
“母亲病后粗读了些医书,算不得懂。”尤玉玑柔声解释。
尤玉玑瞧着胡太医脸色,试探着询问:“胡太医,我母亲的身体……”
胡太医没等尤玉玑说完,直接道:“这些药方不过略延阳寿之用,若想彻底医治夫人母亲的顽疾,需要一道药。”
“何药?”尤玉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急追问。只要能救母亲的命,不管是什么药,她都会弄来!
“至亲骨血的脐带血。”
尤玉玑捏着手里的药方,怔住了。
胡太医继续说:“夫人可放心,取脐带血不会损害婴孩的健康。夫人既已嫁人,那便好办了。我给夫人再开一道助孕的方子。”
尤玉玑转眸,望向床榻间昏迷不醒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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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送了胡太医之后,尤玉玑回到母亲房间,安静地偎在母亲身边闭目躺了一会儿,直到用午膳的时辰,她才出去与弟弟一起吃东西。
尤嘉木频频抬起眼睛偷看姐姐的脸色。虽然姐姐对他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微笑着,可他敏感地觉察出姐姐情绪不对劲。
“姐,尝尝这个。”尤嘉木将一块青笋递给尤玉玑。
尤玉玑微笑着接过来。明明一点胃口没有,还是吃了。下一刻,胃里一阵翻滚,她捂住嘴欲干呕。她赶忙起身,快步往净室去。
尤嘉木手中的筷子掉了地,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柳嬷嬷阻了别人,自己追进净室,轻轻拍着尤玉玑的脊背,待她不再干呕,递给她一杯润喉暖胃的温水。
“景娘子都与我说了。”柳嬷嬷叹了口气,“世子荒唐胡闹指不上了,可咱们女子未必要仰仗夫君的偏爱。有个一男半女伴膝,余生也有了指望。”
柳嬷嬷心酸叹息:“咱们都是亡国人,是没有根的人了。”
“嬷嬷,我一想到将来会有一个长得像他的孩子,兴许也会遗传了他的是非不分愚蠢至极,我便想吐。”
柳嬷嬷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尤玉玑抬起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父亲在时曾说人生短短数十载,讲究一个风骨气度。”尤玉玑慢慢笑起来,“我不能让父亲失望。”
她喝了半杯温水,脸色缓过来,转身走出去。
尤嘉木和几个下人都站在外面候着,满目担忧。
尤玉玑看向枕絮,问:“去请了吗?”
枕絮看了景娘子一眼,沉默不语。景娘子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尤玉玑也不怪枕絮,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抱荷来帮我研墨。”
——这封和离书,她自己写。
尤玉玑走进父亲生前的书房,在父亲日日写字读书的书案后端坐,心平气和地写和离书。
不管陈安之怎样荒唐胡闹,尤玉玑都不曾在意过。他喜欢谁,纳了谁,在她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她若有子女,必爱其如性命,倾尽一切地保护和疼爱。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眉眼间有陈安之的模样,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子女遗了陈安之的荒唐和愚蠢。她不愿待她老了,顽疾缠身时如王妃那般为子女气愤头疼。
尤嘉木站在门外,从门缝看见姐姐放下笔,他才走进去。
“阿姐……”轻轻唤一声,他低着头,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他只恨自己还小,不能做姐姐的倚靠。
尤玉玑微笑望过来,温声:“收拾一下,我们去梨园听戏。”
“为什么去听戏?”尤嘉木惊讶地望着姐姐。
尤玉玑温柔笑着,没有解释。
母亲需要至亲脐带血救命,她会去孕育一个孩子。
那么,她现在就去为她的孩子,找一个父亲。
第22章
万春堂是陈京有名的几家梨园中的一家。今儿个戏班子知道来了贵客,拼了命地好好唱戏,时不时望着雅间的方向——雅间里坐了位出手阔绰的年轻妇人。
后头准备间里,几个年轻的角儿互相打趣。
有一年长的戏子蹲在马扎上,笑呵呵地说:“那遮面的妇人出手如此阔绰,说不定一会儿就看上了谁,带回外府养着了。可都抓紧机会哈!”
几个少年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京都这地儿,贵人遍地都是。有些身份高不可攀的妇人在梨园里寻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逗弄,虽然是稀罕事儿,可又不是没有。
想起雅间那位妇人刚刚来时虽以帷帽遮面,可瞧着那身段,行动间婀娜动人,想来也不是个丑陋的。更何况就算是张丑脸,单凭那身段,足以勾得人心痒痒。
戏班子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都有些意动,盼着自己被挑中,不用再在这里过苦日子。
尤嘉木刚来京都的时候,很喜欢跟父亲来梨园听戏,尤玉玑也跟着来过两次。不过尤家常去的是另外一家戏园,从未来过这家万春堂。
自从父亲去了,家中禁娱。尤嘉木已经很久没来听戏。今日被姐姐带来这里,他敏感地觉察出不对劲,也没怎么把心思放在戏台子上。以前和父亲去听戏,从来都是大大方方,可今日姐姐带着帷帽,还让他戴着一张张牙舞爪的面具。
进了雅间,两人才将遮面的东西去了。
尤玉玑微笑着说:“若你不喜欢在这里听戏,戴着面具去下面看热闹也成的。”
尤嘉木摇摇头,说:“我在这里陪阿姐一起听戏。”
“好。”尤玉玑点点头,转眸望向戏台子,认真地听戏。
尤玉玑听了半下午的戏,临走前点了几个年轻的角儿过来领赏。几个少年过来时都卸了妆,尤玉玑隔着白纱一一打量着他们。
和弟弟一起回尤家的马车上,尤玉玑还在琢磨着自己的计划。
她需要一个孩子,但是并不想要孩子的父亲,所以她将主意打在这些清贫的陌生戏子身上。尤家有些产业,她执掌料理多年,处理起来早已游刃有余。待孩子生下来,母亲也健愈,她从晋南王府搬出来,总能衣食无忧。若不想留在陈京,回到草原亦有落脚的老宅、牧地。
她要一个孩子虽最初是为了救母亲,可她仍然会将孩子当成珍宝一样宠爱。她忍不住为这个孩子着想。惋惜这个孩子不会有父亲,她唯有更加疼爱。
尤玉玑不想日后和孩子的父亲有太多牵扯,免不得在人选上有些头疼。刚刚那几个年少的戏子模样在她眼前再浮现了一遍。
尤嘉木抿着唇,偷偷去看姐姐蹙眉思虑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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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玉玑带着弟弟去万春堂听戏时,晋南王正在宫中陪陛下赏诗词。不仅他在,平淮王、盛湘王和太子都在。
德顺听了指唤,上来添茶,恭敬地说:“陛下,胡太医可说您每日饮的茶太多了。”
听德顺提到胡太医,皇帝放下手中的字画,看向晋南王,道:“听说安之尚未及冠已是艳福不浅,颇有几分置办三宫六院的架势。”
皇帝用玩笑的语气,可晋南王却听得满背冷汗。他赶忙跪下来,谨慎请罪:“儿子教子无方,回去必当好好管教!”
皇帝没说什么,已拿起另一幅画卷去问平淮王:“你看这寒梅图如何?”
“工笔深厚、画境逼真,又十分应景!”
皇帝抚须大笑,将寒梅图赏给了平淮王。
晋南王默默站起身,心中再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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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之气了大半日,下午慢慢冷静下来。他皱眉,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半晌,他叹了口气,心中郁闷。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脾气如此暴躁。他以前分明不会如此轻易动怒。
他不再想与尤玉玑起的争执,起身去暗香院。方家母女这些年时常来晋南王府小住,将这里当成第二个家。暗香院是方清怡的住处。
陈安之走进暗香院,看见红簪抱着一个茶壶,将里面剩的茶水浇了院角的红梅。
“好好的茶水怎么给倒了?”陈安之问。
这茶不错,今天上午他在这里等母亲从云平寺回来时,在表妹这里喝了不少。
红簪吓了一跳,手一抖,茶壶差点从手中跌落。她赶忙屈膝行了一礼,笑着说:“主子说这茶凉透了,便让奴婢拿来浇花了。”
陈安之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怎么在意红簪的话,随意点了下头,继续往前走,去寻表妹。表妹有孕,又遭她母亲的打击,此时正是脆弱的时候,他得好好陪着她才是。
方清怡哭得梨花带雨,陈安之好言好语的哄着她陪着她。
只是,他时不时会走神,想起今日尤玉玑离开时朝他拉弓射箭的身影。自两人成婚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尤玉玑生气。
原来她会生气,原来她也有喜怒。
尤玉玑真的要和离?
不可能的,她一定是恼羞成怒一时呈口舌之快。
“表哥?”方清怡柔声轻唤,悄悄打量陈安之的神色。
陈安之回过神来,道:“表妹,你先歇着。我去母亲那里看看。”
陈安之离开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再次望向院墙下的那株红梅。他望着土上残留的茶渍,放慢了步履往外走。
他上一次如今日这般不受控制的烦躁发怒是什么时候?
是……他与尤玉玑大婚那一日。
母亲上次说他与尤玉玑成婚那一日,两位表哥故意向他灌酒,还有可能在他的酒里加了东西?
那一日的荒唐,原以为只是酒的作用。
那么今天呢?
陈安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回忆与尤玉玑争执时,心里头那股忽然而至的无名火。
房间里传来方清怡孤傲的琴声。
陈安之回过神来。
不可能的,表妹怎么可能害他?
他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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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尤嘉木想留姐姐在家里宿一晚,尤玉玑还是趁着月色,当日赶回了晋南王府。
她想做的事情,一日都不愿拖。
陈安之本来心里烦躁要不要听谷嬷嬷的话去尤家接尤玉玑回来,忽得了小厮消息,尤玉玑自己回来了。
陈安之松了口气。
“切,还以为要闹一阵。这不自己乖乖回家了?”
陈安之话音刚落,尤玉玑派人请他过去一趟。
翘着二郎腿的陈安之一怔,坐直了身子。
去昙香映月的路上,陈安之心情有些复杂。他是个爱冲动的人,往往事后再后悔。初冬的凉风吹在脸上,让人也变得冷静下来。
陈安之摸了摸自己的头,想起白日时落发时的惊惧。他皱眉,不赞同尤玉玑拿着弓箭吓唬他的不贤之举。不过尤玉玑派人请他过去主动服软,他只能勉强原谅一部分,毕竟他也有错。
见到尤玉玑,陈安之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板着脸开口:“你请我过来何事?”
“今日是你我成婚第十九日。”尤玉玑温声开口。
陈安之奇怪地打量着尤玉玑,不知道她为何说这个。
尤玉玑端坐在案后,望着陈安之说道:“当日让我选人的是西太后,如今她老人家在别宫修养,年底才会回京。”
陈安之听得直皱眉。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应该为她今日对他对手而赔不是?
尤玉玑语气温和无一丝恼意:“待她老人家回京,我会亲自向她请罪我们悔婚和离之事。”
陈安之懵了:“我们什么时候和离了?”
尤玉玑将身前书案上的和离书往前推了推。
陈安之低头,看清这是一封和离书,脸色立刻变了:“尤玉玑,你疯了?你真要抗旨悔婚?”
陈安之睁大了眼睛审视着尤玉玑,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我已署了名,该世子了。”尤玉玑向陈安之递笔。
陈安之气笑了:“尤玉玑,一天了你还没冷静下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对于陈安之的态度,尤玉玑并不意外。她将笔暂时放下,心平气和地说:“世子清楚后宅的腌臜事吗?世子又是否知晓妾通买卖,我身为主母可随意发卖你的爱妾。”
“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想干什么?”
“签下和离书,待西太后回京我们一别两宽。否则……”尤玉玑眉眼间挂着一惯的温柔浅笑,她温声细语,“我会让你后宅永不安宁。”
陈安之不可思议地望着尤玉玑:“哈,终于露出马脚了,露出本来面目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尤玉玑半垂着眼,仍旧用和气的语调:“别说平妻,就算当妾,若我不同意,方清怡便做不了。或许,我可以等到她肚子大了再准进门。”
“你、你怎么知道……”陈安之惊了。
“我不会为你生育一儿半女,如此你永远不会有嫡子。无嫡,你所有妾室可以一直喝着避子汤。兴许等你年近不惑,我才准他们断了避子汤。”尤玉玑顿了顿,“也不对,兴许没到那个时候你的爱妾们已全被我送了人。”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陈安之暴怒。
“圣上赐婚,就是我为非作歹的倚仗。反正世子也不敢抗旨休妻。”尤玉玑微笑着。
“你!”陈安之气炸了,连骂了三遍“歹毒”。
尤玉玑纤指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写下的和离书,递向陈安之。她望着他的眼睛,说:“签了它,从此我不会妨碍你后宅任何事。若你需要,我甚至可以在西太后回京之前,善待你的爱妾们。”
“你在威胁我!”
“西太后回京,自有我请罪。世子大可说是我逼迫。如此,世子还是不敢吗?”尤玉玑望着陈安之轻轻勾唇,眼尾嫣然,她温柔的语气像蛊惑也像嘲弄。
“我怎么不敢?!”
尤玉玑眉眼含笑语气也平和,是一惯温柔的模样,却做出如今这世道对女子来说最惊世骇俗的举动——结束这场仅仅十九日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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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霄阁里,流风正蹲在地上给百岁洗澡。
司阙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一头,问:“夫人居然回府了?”
“回来了。”流风偷瞟了司阙一眼,“夫人一回府,就派人请世子过去说话。”
司阙摸着长指间的袖炉,抬了抬眼皮。
流风捏着百岁的后脖颈把它拎出来,把它放在柔软的棉锦里,一边给它擦水渍,一边嘀嘀咕咕:“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再说了,他们俩也该圆房了。”
第23章
晋南王从太子府归家时,已是亥时。跨进府门,他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沉着脸吩咐让陈安之去书房见他。
陈安之浑浑噩噩从昙香映月出来,就被人请去了晋南王的书房。
“父亲,您找我。您不是说今晚不回……”
晋南王一巴掌打下去,陈安之身子朝后栽歪,他勉勉强强站稳,手边的花木架却被碰倒,上面名贵的瓷花瓶碎了满地。
陈安之一时被打得眼前一黑,满嘴血腥味。
陈帝好武,几个儿子都是从小严苛栽培。纵使晋南王如今整日闲情逸致地品茶对弈,也确确实实曾随陛下在战场上厮杀了近二十载。这一巴掌下去,不是文弱如陈安之能承受的。
“竖子,你要害死本王!”
王妃一直在家中忧心等着晋南王,得知他归家,她立刻赶来,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晋南王暴怒的这一句。
自从多年前的一桩憾事,晋南王卸了戎装整个人逐渐变得和气,已多年不曾这样动怒。
王妃推门进去。
陈安之求助似地望向王妃,王妃却并没有看他,而是仔细打量着晋南王的神色。
晋南王指着陈安之,厉声:“再给本王惹是生非,这世子之位也不是非你不可!堂堂嫡出的身份,竟连你庶兄半分都不如!”
陈安之吓傻了。
——可没有比这更严重的话了。
他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王妃询问:“是太子说了什么,还是陛下……”
“还有你!”晋南王指向王妃。
王妃一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盛怒的晋南王,连她也是怕的。王妃蹙眉,低声:“是我最近实在有心无力,管的太少。”
晋南王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了一下,将火气压了压。他重新看向陈安之,命令:“你给本王安分一些!”
陈安之低着头,可不敢在这个时候顶嘴。
晋南王再深吸一口气,逐渐将语气放缓:“刚娶妻,将正妻晾在一旁不闻不问,整日想着纳这个纳那个,像话吗?胡太医给尤氏母亲开了方子,需要骨亲的脐带血。你也该早日准备生下嫡子,也算两全其美。”
“可、可……可我和她和、和离了……”陈安之讷讷低语。
晋南王震惊地转过头看向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次蹭蹭往上长。
王妃也惊了:“你在说什么?”
陈安之闭口不敢言。
王妃仍是不相信,朝他走过去,质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和离之事章程复杂,谁做的见证,谁掌的笔墨?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
“就、就刚刚……”陈安之畏惧父王,求助似地仰着头望向王妃,“她逼我的……”
“她能逼得了你?你堂堂世子爷,九五之尊的亲孙子,她拿什么逼你?”王妃高声愤然。
陈安之颓然泄了气:“是她故意言语激我,我被她激得一时恼怒就在她给的和离书上落了名字。”
他又急忙说:“她说她不会立刻搬走的,她会等西太后回京主动去请罪,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晋南王简直要被气笑了。
王妃又开始犯头疼:“安郎,你皇帝爷爷年事已高这两年最是多疑的时候,你非要惹得他老人家对你父王不满吗?”
晋南王反倒慢慢消了气。他在椅子里坐下,沉吟许久,道:“一个女子受了委屈的一时行径,当不得真。距离年底西太后回京还有些时日,在西太后回京之前,你必须让她怀上嫡子。”
王妃回头望向晋南王,忧心忡忡。她轻叹一声,道:“我会劝劝她的。”
晋南王不再多说。
一个能屠城的男人,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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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嬷嬷来请尤玉玑的时候,尤玉玑端坐在梳妆台前,正将一支紫玉簪插戴云鬓间。对于王妃会召见她,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忽然想起下面粗使婆子碎嘴时的那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话虽粗俗了些,却和她如今的情况有些吻合。
她与陈安之的这场婚事,掺杂了太多政治因素。有着陈帝希望诸国血脉交融逐渐大一统的用意,也有对降国臣子的犒赏之意。
父亲战亡,烈士孤女的身份让她远没有晋南王府那么多顾虑。弟弟还小,家中可没人这个时候在意什么功名。
她的确是故意言语激怒陈安之,哄得他签下和离书。因为她知晓这事若走了明面,阻扰颇多,章程也复杂,耗时良久,她不愿在这样的小事上蹉跎。
即使没有按照规矩礼法来办,和离书上已落了两个人的名字。
尘埃落定。
她虽急迫,却也不是莽撞之人。现在就哄了陈安之署名,是为心安。之后,她会待西太后回京,新岁大赦天下时,挑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将这份和离书公之于众。
尤玉玑起身,跟着谷嬷嬷去见王妃。
行动款款,不急不缓。
尤玉玑到了书房时,晋南王已不在那里。王妃扶额坐在椅子里,陈安之低着头立在她身侧。满地狼藉的瓷器碎片和土叶已被收拾好。
“王妃。”尤玉玑微微屈膝。
王妃恍然想起,尤玉玑前几日就开始称她王妃,没再唤母妃。她打量尤玉玑神色,隐约猜到晋南王说的不对,尤氏恐怕并非一时气恼行径。
王妃说:“平妻之事是不可能的。晋南王府做不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陈安之抬头望了母亲一眼,又黯然低下头。事已至此,他心里明白不能再执意让表妹做平妻,否则他连这世子都未必能继续当下去。
想到终究是负了表妹,一时心里酸涩。再想到表妹知道后会如何难过,他心中更是不忍。
王妃观察着尤玉玑的神色,再试探开口:“过两日就是安之的及冠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尤玉玑温声:“前两日管家向我禀过一次,处处都安排妥当了,王妃宽心。”
陈安之望向尤玉玑,眉头逐渐皱起来。他不明白尤玉玑为何还愿意操劳他的事情?
他发现自己一点都看不透这个女人。
王妃也有点摸不准,她再道:“和离书的事情,安之刚刚与我说了。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场是天赐的缘分。人与人的性格天差地别,很难一开始就能融洽自在。安之娇生惯养长大,也怪我纵着他。女子有驭夫一说,你多管制管制他便是。”
尤玉玑娴淑而立,温顺地听着。她颔首,柔声:“王妃说的是,我会再好好思量。”
陈安之怔住,望向尤玉玑的目光里浮现更多疑惑。
尤玉玑温声细语:“时辰很晚了,王妃当身体为重,早些歇息才好。”
王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颔首:“都退下吧。”
尤玉玑得体地行礼道一声安好,转身往外走。
陈安之望着尤玉玑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神儿,才跟着告退离去。
今日府里闹出的动静可不小,虽然现在很晚了,各院子没有不在听消息的。
尤玉玑刚走过离昙香映月不远的蔷薇门,陈安之终于忍不住追上来喊住她。
“你刚刚的话是认真的还是故意哄我母亲?”
尤玉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越过陈安之望向不远处的方清怡。陈安之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见了表妹,心里顿时一团乱。
他快步朝方清怡走过去。
一声“表妹”唤得百转千回。
方清怡眼睫沾着泪,努力挤出笑容来,她颤声:“我知道结果了,是我让表哥为难了,都是我不好……”
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猫叫。
陈安之与方清怡深情对望着,都没有注意到这声细微的猫叫声。尤玉玑却听见了,她循声回首,看见司阙站在不远处梅林阴影里,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不,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虽然父王和母亲不同意平妻之事,可我也不愿意委屈你。至少以滕妾之礼相迎,我们两情相悦,谁都不能拆散。”
“世子与谁两情相悦?”司阙凉悠悠地开口。声线仿若掬了一捧浸满凉意的月光。
清磁的声音入耳,陈安之整个人僵住。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男子们私下谈论起女子,常常惋惜司国阙公主虽神容仙姿,却嗓音没有女子的柔美与婉转,可陈安之却觉得阙公主的声音实在是好听,九霄上的神女就该是这样清傲的声线。
陈安之僵着身体慢吞吞转身,望向梅树下的司阙。
一身白裳勾勒着他的清瘦与疏离。他垂着眼,怀中抱着只通体细黑的小奶猫。修长的指动作缓慢地轻抚小奶猫的后颈至后背,一下又一下。
陈安之望着司阙轻抚小黑猫的手指,后脊一阵阵酥麻,恨不得自己成了那只小奶猫。
司阙的动作忽然停下。他抬起眼,枝叶相隔,斑驳的月光漏进他的瞳仁里。他慢慢勾唇,扯出一丝浅笑来。
“不是……”陈安之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此时竟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司阙抬步,逐渐从梅林的阴影里走出来。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来,望向青砖地面上的一滩阻路的雪渍。
这是方清怡第一次看见司阙的长相,她用力咬了唇。虽尤玉玑也极美,可她知道表哥不喜欢美艳的女子,而面前这位阙公主明显有着表哥所钟情的清雅。
陈安之快步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脱下外衣,蹲在司阙面前用脱下的外衣拂去积雪。
司阙慢悠悠地轻抚着百岁,居高临下地瞥着蹲在面前的陈安之,说:“世子如此,表姑娘会不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