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尤玉玑才再开口:“等孩子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很优秀的父亲。”
司阙忽然就笑了。他重新抬起眼睛,乖静地望着尤玉玑:“姐姐,再等我几日。”
尤玉玑微怔。
难道他还要考虑吗?是她为难他了?尤玉玑眉心轻蹙,心里生出几分别样的低落情绪。
“我需要先停药。”
尤玉玑双眸微微睁大些,惊讶地望着司阙。
是了,他身体不好每日都要服用很多药。是他服用的药物会对胎儿有影响,所以需要暂时停药一段时日?
尤玉玑身子往前挪,离得司阙更近些,紧张地问:“那你停了药,对你的身体可有损?”
一双细眉拢皱,勾勒着一抹郁色的忧虑。
“姐姐在担心我。”司阙轻声,语调也缓慢,却用着肯定的语气。
尤玉玑轻轻颔首,并不隐瞒:“我总不能为一己之私,害了你。”
司阙没有解释,而是说:“姐姐再等我六日。只要六日就好。”
尤玉玑蹙着眉,仍旧盯着司阙的眼睛。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见她如此神情,司阙才不得不解释一句:“只是短暂的停药一段时日,没什么关系。”
尤玉玑缓慢地点了下头,心中还在担忧着司阙的身体。她走了神,不知司阙在靠近。她回神时,司阙已经离得那样近。
尤玉玑旖唇微抿,眼睁睁看着司阙越来越近。
司阙凑到尤玉玑耳边,低声:“姐姐,六日后我再来找姐姐。”
尤玉玑的微红的双颊忽地色泽再深一抹,她垂下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
司阙拿起美人榻里侧的棉毯搭在尤玉玑的身上,慢条斯理地扯理着棉毯为她盖好,然后起身离去。
尤玉玑保持着司阙离开时的姿势,安静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她看着司阙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身大步朝她走来。
“怎么啦?”尤玉玑柔声询问。
司阙不言,重新在美人榻外边侧身而坐。
正当尤玉玑疑惑不解时,司阙再次握住了尤玉玑的脚腕。尤玉玑微怔了一息,这一次,她没动。
她别开眼,不去看司阙。
因为不去看,似乎感官变得更清晰。纵使她想转移注意力也不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司阙在如何把玩她的脚。他一下又一下的轻抚,无比清晰地传到心头。
这世间许多人怕痒,尤其是足心碰不得,最易痒。而尤玉玑却是天生不知痒的人。可是这一刻,她足心不知痒,心头却是簌簌落了一地的绒羽。
时间缓缓地流,两刻钟后,百岁早已将碗里的羊乳舔了个干净。吃饱了就想睡,它跳下绣凳,再次爬上美人榻去尤玉玑怀里寻舒服的睡觉窝。它站在尤玉玑身前,前面两只小爪子抓着尤玉玑的衣襟往上爬。尤玉玑松散的交领衣襟一下子被它抓开,露出大片深紫色的心衣来。尤玉玑手忙脚乱地将万岁推开,又匆忙地整理着散开的衣领。
忽地,脚踝上传来一道异样的柔软。
尤玉玑惊住,愕然抬眸望向司阙。
司阙俯身,去吻尤玉玑左脚脚踝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这粒妖气横生的蛊,他吃了。
尤玉玑心头怦怦跳着。
平生不知何为痒的人,一朝解其滋味。她别开脸,半藏了红透了的脸。
司阙抬起眼睛安静地望着尤玉玑。
不是她的一己私欲,早已是他的万丈欲海。
可是现在不行。
司阙又慢慢将双眸垂下,长长的眼睫将所有情绪遮起。
她要一个孩子,现在他不能给她孩子,所以她现在不会要他。
·
翌日,流风端着药上楼,被停云拦了下来。
流风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可是殿下的药一日也不能停呀!”
停云叹息,又摇头。
殿下的主意,谁都不能阻拦。
这一日,尤玉玑一整日都没有见到司阙。此时的司阙大抵也是不希望她看见他的苍白。
这一日的戏班子是昨日预下的。尤玉玑既答应了司阙,便没有出席,只让府里的人去听戏。
而且尤玉玑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忙,她要过问明日陈安之的冠礼宴。冠礼在宗庙举行,女眷并不需要出席。只是礼后会在府中举办礼宴,尤玉玑身为主母不得不过问。
男子二十及冠,及冠后可成家。很多朝代都会将冠礼提前至十二、十五。如今陈国虽男子冠礼仍在二十,却将及冠后才可成家的规矩丢了。
府中管事早已将事情安排妥当,尤玉玑按照规矩听了一遍禀,便回到昙香映月歇着去了。
午时的阳光正暖,尤玉玑在窗下小憩,温暖的光洒在她的脸上,百岁窝在她的身边。
尤玉玑睁开眼睛,想起一件事情。
——司阙从小着女装扮女郎,今生不会有大宾为他举办及冠礼,然后为他定下小字。
尤玉玑将百岁抱在怀里,纤细的指轻轻抚着百岁身上柔软的毛发,再一次疑惑司阙自小扮女装的缘由。
许久之后,尤玉玑轻叹了一声。
“夫人,您怎么还叹息了呢?”抱荷从外面进来,怀里抱着一大瓶刚摘下来的红梅,摆在窗台上。一时间,窗下美人榻上的尤玉玑鼻息间被梅香萦绕。
“抱荷,你去问一问阙公主的生辰。”
抱荷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尤玉玑望着窗台上的红梅,不自觉想起昨天晚上司阙来后的事情。
今日,她已想起许多次,每次都被她驱离。
这一回,她不再逼迫自己不准想,反而是将昨晚的每一个细节回忆了一遍。
·
昨日刚归家的陈凌烟来了方家,去见方清怡。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地步了呢!”陈凌烟拧着眉,一脸的不高兴。她只要一想到端庄贤淑的表姐居然要做一个低贱的妾室,就觉得很不舒服。
方清怡也不想。
可是事已至此,既然当不了平妻,只好想别的方法。除了继室、平妻之外,还有一条出路——扶正。
除了这件事,方清怡心里还有一件烦心事。她拉住陈凌烟的手,试探着开口:“凌烟,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嗯嗯,表姐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呀。我还能瞒你不成!”
方清怡斟酌了言语:“两年前,表哥曾去了司国一趟。”
“是啊。”陈凌烟歪着头,不知道表姐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方清怡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试探着说:“表哥应该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了司国的阙公主了吧。”
“是啊。”陈凌烟点头,一脸坦然。
方清怡心头一沉,她没有想到陈凌烟这样干脆地回答她。她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去问。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
陈凌烟却双手托腮笑着继续说下去:“哥哥那个时候醉了酒之后还跟我胡说八道,说他这辈子若能娶了阙公主,立刻死了也值得。”
陈凌烟捂嘴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不过那个时候呀,哥哥从司国回来后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阙公主。他很遗憾地说只盼着此生幸运,将来娶的妻子能有阙公主一星半点的清雅,也算幸事。”
陈凌烟皱了皱眉,不高兴地嘀咕:“哥哥还是希望落空啦。那个尤玉玑完全就是相反的样子。”
陈凌烟叹息,很惋惜表姐没能成为嫂嫂。她无奈地说:“表姐,我一直以为你能嫁给哥哥的。我很喜欢你,很希望你能做我的嫂子。哥哥也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本是两全其美,谁想到皇帝爷爷……”
陈凌烟絮絮说了很多,可是方清怡都没有再听进去了。她努力微笑着保持着体面,心里却针扎一样地刺痛。
她原以为自己和表哥两情相悦。
她原以为表哥在勾栏之地寻了两个像自己的女子解渴。
原来,翠玉和林莹莹不是像她,而是像了云霄阁的那位。甚至连她自己都是因为有那么一星半点那位的清雅……
原来,她和翠玉、林莹莹是一样的存在。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个替代,只有她一个人天真地以为自己和表哥两情相悦。
傍晚,方清怡去了一趟赵家,去找赵家的新妇,贾文茵。
——贾文茵的哥哥曾疆场口出狂言用一城换尤玉玑,被尤玉玑的父亲砍了头颅。


第27章
陈安之的冠礼在宗庙顺利进行完。
晋南王陈征听着旁人的赞颂之词,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并不怎么畅快。他与王妃刚成婚的时候,跟着陛下南征北伐,看着陈国疆土越来越大,是少年意气风发更是踌躇满志。遇到敌国将帅顽抗,他铁血手腕从不心慈手软。
一将功成白骨枯,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
直到那一次,皇令逼得紧迫,围困的孤城誓死不降。他大手一挥,下了屠城的军令,城墙轰塌,血流成河,哀鸣百里。
他带着军功凯旋,却得知他下令屠城那一日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忽然没了。
那是个已经近七个月的胎儿。
这一胎之前没有任何不好的征兆,王妃没有误食、没有磕着碰着。彼时晋南王府只有王妃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发生争宠的腌臜事。晋南王下令彻查,却什么都没有查到。那天早上大夫来诊脉时,还说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十分健康。可是到了半下午,王妃忽然腹痛,那个孩子没有救回来,王妃也大病一场,且被诊日后子嗣艰难。
正是因为当时王妃实在病得厉害,担忧再不能生育,她才提拔了自己身边的丫鬟,晋南王府里才会有庶长子陈顺之。
后来王妃的身体慢慢调理好,陆续生育了陈安之和陈凌烟。
因为第一个孩子的夭折,不管是晋南王还是王妃都对后来的两个孩子十分溺宠,尤其是在他们小时候,谨而慎之、有求必应,生怕他们会遭遇不幸。更何况王妃身体一直不大好,很多时候想要教导也是有心无力,而晋南王又时常离京。
溺子等于弑子。
晋南王看着与正与几位堂兄弟说话的陈安之,叹息了一声。他觉得不能再这样纵着陈安之。等过了年,他打算将陈安之扔到军中历练历练。
·
来冠礼宴的人都是自家亲戚,可陈安之是当今陛下的亲孙子,今儿个来的几乎全是皇亲国戚。
陈安之一行人半下午从宗庙回来,府中布置好宴桌,备着瓜果茶品。王妃身体不适,只在里屋与几个皇室妯娌说话。尤玉玑则在外面的花厅里招待其他女眷。这些女眷,尤玉玑也不能都叫出名字身份来,好在谷嬷嬷一直在她身边提点着她。
陈安之和几个堂兄弟坐在亭中,说着明天去哪儿找乐子的事情。原本打算去打马球,可是陈安之腿上的划伤还没彻底好,暂时还不能打马球,不得不想点别的乐子。
陈安之虽然骑术并不精湛,却很爱良驹。对于最近不能打马球,十分遗憾。
“四哥,听说你明日又要纳美妾了?”陈宜年笑着打趣。
陈安之一直觉得让方清怡当妾是委屈了她,不愿多提,只随口应了一声糊弄过去。
一边的陈琪却忍不住说:“四弟,你大婚还不到一个月,接二连三地抬妾似乎不太妥当。”
陈琪刚说完,就看见了远处的尤玉玑,他不由望过去。离得那么远,他还是能看清她脸上温柔端庄的浅笑。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淡淡笑着。
可是陈琪知道,原本在司国时,尤玉玑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时候的她,穿着骑装,笔直的长腿藏在近膝的皮靴里,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于芳芳草原之上驰骋。她与草原男子一起赛马,将旁人甩在后头,回过头灿媚笑着。飒风将她微蜷的长发向后吹拂,露出整张美艳至张狂的脸。
没见过尤玉玑之前,陈琪以为自己喜欢娇小柔弱的女子,直到见了尤玉玑,他才知道这世间可以有一个女子将勾人的妩媚和坦荡的明灿结合在一起。
陈安之顺着陈琪的目光回头,看见与旁人说话的尤玉玑,不由脸色一沉。他回过头时,陈琪还没收回目光。
陈涟轻咳了一声,笑着说:“三哥,我吃这酒不错,你觉得如何?”
陈琪回过神来,立刻收回目光。
陈安之却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沉声:“当年在草原上,你追上你的三弟媳后发生了什么?若我没记错,当时近一个时辰不见你的踪影。”
陈琪一怔,可不敢在这样有损女子名节的事情上含含糊糊。他立刻说:“四弟,你不要误会。当时只是赛马,有很多人。后来到了山顶,见到弟媳的堂兄多说了几句而已!”
“哦?那你为什么藏了她的马鞭?”陈安之冷哼。那些对尤玉玑的偏见,早已有之。
这是怀疑他和弟媳私相授受?偏陈琪有口难辨。那条马鞭是他捡来的,因着私心没有还回去,甚至尤玉玑根本不知此事。然而此时被陈安之问起,陈琪无可辩驳,只能白着脸解释:“什么马鞭?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涟偷偷望向陈宜年,心里好奇得不行。两年前的司国之行,他年纪还小,没能跟去。如今当真是抓耳挠腮地好奇当年的事情。
陈宜年笑着说:“好啦好啦,咱们去找大哥吧?我刚刚看见他从二伯那边出来。”
小口角被陈宜年劝住,几个人去寻大堂兄陈汛。陈汛是陈涟的亲兄长,亦是当朝太子的嫡长子,若没有意外,将来会继承大统。他虽然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比几个堂弟沉稳许多。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几个堂弟都有些惧他。没说一会儿话,陈安之被长辈叫去,其他几个人也都散开,各自寻人闲聊。
陈琪有些心烦,他避开人群走进梅林里清净清净。
其实,陈琪有些后悔。
当日赐婚时,若他站出来说一句有意求娶,那道赐婚的圣旨便会落在他头上。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用力攥成了拳。他没有想到四弟会这样对她!
当日一时懦弱未曾开口,如今可还能将她抢回来?
他皱眉往前走,逐渐走出梅林,耳边忽然听到那令他僵住的声音。
“百岁?百岁?”尤玉玑朝梅林走来寻百岁,她低声与身边的抱荷说:“怎么让它跑出来了,今日府里人多,乱着呢。”
“奴婢一时没看住……”
“弟媳在寻它吗?”陈琪开口,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寻常些。
尤玉玑顺着陈琪的目光望过去,看见百岁蹲在远处一棵树上。
“正是。”尤玉玑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站在树下,踮着脚尖去抓百岁。
见此,陈琪快步朝她走过去:“我来帮忙!”
陈琪的手刚要碰到百岁,百岁喵叫了一声,自己从树上跳下来。
尤玉玑赶忙蹲下来,将它抱在怀里。她捏捏百岁的后颈,柔声警告它:“不准乱跑了!”
随着尤玉玑揉捏的动作,百岁慢慢将猫眼舒服地眯起来。
尤玉玑站起身望着陈琪柔声:“怎么一个人来了梅林?”
“吃了酒,过来吹吹风。正要往外去了。”陈琪道。
尤玉玑点点头,也不多问,抱着百岁和陈琪一起往外走。
在尤玉玑怀里眯着眼享受的百岁忽然睁开眼睛,扭头望向梅林另一侧的司阙。尤玉玑偏着头与抱荷说话,并没有看见司阙。
司阙坐在轮椅上,停云推着他出来走一走。
他体内的毒积得太深,需日日以药续命。这才停药两日,便已懒得自己行走。
——可若不停药,是会遗给孩子的。
待尤玉玑走远,确定她不会听见,司阙才一阵断断续续地轻咳。半晌,他刚缓过来些,就听见远处有人谈起尤玉玑。
司阙循声望去。
一条青石路隔着这片梅林和另一侧的景湖。几个女人走在青石路上。
贾文茵冷笑:“尤玉玑落得如此境地,全是报应。”
她的两个侍女在一旁附和。
贾文茵拿过身边侍女手中的锦盒,将其打开。里面装着一盒子珍珠。
“本来没想好怎么让她出丑。玑,乃不圆的珠子。呵呵,我只好拿这一盒子珍珠让她这颗破珠子出出丑。哼,浪费我这么多珍珠也算给她面子了。”贾文茵叮嘱,“一会儿瞅准了时机撒下去!别办岔了。”
“夫人放心!”
贾文茵想象着尤玉玑当众跌倒的模样,心中一阵快意。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尤玉玑的,如今都到了陈京,后头的日子长着呢!只不过今日贵人太多,这一盒珠子算是一道开胃菜,告诉尤玉玑可以开始等着她的报复了!
想起惨死的兄长,贾文茵心中一阵恨意。她会让尤玉玑生不如死!
“停云,你身上带针线了吗?”司阙凉声开口。
贾文茵吓了一跳,抬头望过去。虽是第一次见到司阙,可是她望着司阙那张神貌仙姿的脸,立刻猜出来司阙是谁。
司阙转着木轮,从梅林出去,轮椅的木轮缓缓碾上青石路。
贾文茵目光闪烁,正想着被司阙听见她的计划该怎么办,听见司阙接下来的话,不由睁大了眼睛。
司阙说:“她的眼珠子很圆,挖出来用绳子串好挂在她的脖子上。”
景湖边的动静惊动了花厅里说笑的宾客,尤玉玑随着宾客匆匆赶去景湖,只见有人落水,在冰凉的湖水中拼命挣扎,几个丫鬟在尝试救她。
司阙坐在轮椅上,慢慢转回头,无辜地望向尤玉玑:“姐姐,她掉进湖里去了。”
尤玉玑赶忙让家仆去救人。
不多时,贾文茵被人救出来。赵家人赶来,用外衣将她裹住。
赵夫人指责儿媳:“好端端的,怎么掉水里了!”
贾文茵打着哆嗦指向司阙,颤声:“是她害我!”
湖边围了许多人,司阙只乖顺望着尤玉玑一个:“姐姐,我只是夸她的眼睛好看。她就自己掉下去了。”
贾文茵气得红了眼睛,可是她此时模样实在不雅观,也冷得要说不出话来。
尤玉玑让赵夫人赶忙带她先去换衣。
然后她朝司阙走去,一边走一边解下斗篷搭在司阙的腿上,她低声:“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司阙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可是停云回去取针线了。
“姐姐,我没有推她。”他无辜地望向尤玉玑。
“好。要起风了,我推你回去。”尤玉玑应着,走到司阙身后推着他往回走。
尤玉玑握紧轮椅的把手,心情有些复杂。
待离人群远一些了,她终究是没忍住,小声询问:“你的身体真的可以停药吗?”
尤玉玑咬唇:“司阙,我不想伤害你。若停药损害你的健康,我去寻别人便是。”
别人?
谁?陈琪吗?
司阙垂着眼,鸦睫藏起漆眸,澄澈的无辜和乖顺尽数不见,镀上恹戾。


第28章
“姐姐,要去找谁?”司阙垂着眼睛,情绪晦暗。
这倒是把尤玉玑问住了。她自然是暂时还没有旁的人选,若司阙这边行不通,她免不得要如最初那般在梨园年轻戏子或清贫书生中寻找。
“姐姐是不是觉得我不好,担心孩子会遗了我的坏处。”司阙声音低下去,“还是姐姐也像他们一样觉得我不男不女。”
尤玉玑一怔,赶忙绕到司阙面前蹲下来,将搭在他膝上的斗篷往上抬了抬。她望着司阙:“若我的孩子能有你这般好看是幸事,若他能遗了你的才学更是幸事。你很好很好,我只是担心你。”
司阙慢慢笑起来,明眸漾浮着纯稚:“那姐姐再等我几日,不要让我白白断了药。”
望着司阙这双眼睛,尤玉玑默默将目光移开。
旧时在司地,她曾听男子们笑言阙公主清傲冷颜不爱笑,若是能引阙公主一笑,使出浑身解数也甘愿。还有人酒后狂言若能让阙公主一笑,就是死了也心满意足。
谁说他不爱笑来着?他分明总是对她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也的确好看。
尤玉玑站起身,重新走到司阙身后,推着他往云霄阁走。走到一半,迎面遇见取东西回来的停云,尤玉玑便驻了足,不再送司阙,毕竟前面还有宾客需要她招待。
待尤玉玑往前面去了,停云才问:“什么时候去挖眼珠子?”
“给我罢。”司阙说。
停云愣了一下,才将取来的针线递给司阙。
尤玉玑脚步匆匆地往前院去,刚穿过游廊,遇见了追过来的陈安之。这还是两人自签下和离书后,第一次撞见。
陈安之望着尤玉玑,眼中浮现复杂的神色。
他问:“你送她回去了?”
“是。他不太舒服,一回去就要歇着,世子还是别去打扰他比较好。”尤玉玑说。虽然她上次亲眼见过陈安之在司阙面前的卑微模样,可司阙男扮女装的事情若被揭出来十分危险,如今司阙身体又差,她自然希望陈安之和司阙少些接触。
陈安之望向云霄阁的方向,点点头。
尤玉玑不再多说,经过陈安之身边往前走,往前院去。
陈安之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尤玉玑离去的婀娜背影。尤玉玑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了司阙盖腿,凉风拂身吹着她身上的裙料向一侧拂动,将腰线勾勒明了。陈安之不由在尤玉玑不盈一握的细腰上多看了两眼。
食色性也。
陈安之不得不承认,纵使他不喜尤玉玑的艳丽,这的确是个连影子都能勾人的人间尤物。
陈安之再次感慨,若尤玉玑不是正妻,而是侧室,他应该会极其宠爱她。
陈安之又想起父亲说,胡太医为尤玉玑的母亲诊治,需要至亲的脐带血。
尤玉玑的身影已经拐过月门看不见了,陈安之仍望着月门的方向皱眉。他心里很疑惑——尤玉玑不是很孝顺吗?她母亲缺至亲脐带血为药,她为何还不来找他求欢?
这个时候还硬气什么?难道不顾她母亲的性命了?
要不他主动去找她?这个念头在陈安之心里浮现了一瞬,就被他自己掐了。他还在为那两巴掌生气,哪能这么轻易主动去找她?
女人啊,不能太纵着了,得进度有度地调丨教,才能养成自己处着舒服的贤妻模样。
陈安之决定再晾着尤玉玑几日。
至于那封和离书?
陈安之觉得没有哪个女子能忍受和离后的风言风语,那封和离书不过是尤玉玑的一时气愤没想开而已。等她自己想通了,就算是他赶她走,她都不会走。
尤玉玑回到前面,最先去看望那个落水的妇女。贾文茵恨尤玉玑恨得咬牙切齿,可尤玉玑根本不认识贾文茵。尤玉玑询问刚刚出事之后帮忙照顾贾文茵的枕絮,却得知贾文茵已经走了。
“那落水的妇人有个好凶的婆母,奴婢带着她去换衣服时,她婆母一直在数落她上不得台面,还骂她是降国人,说了好些难听的话,那些话属实难听,奴婢都不好意思复述。大概是觉得落水丢人,换了衣裳后,一家人就走了。”
尤玉玑点点头,心道看来也是当初陛下大批量指婚的那一次嫁给陈国人的降国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个降国。应当不是司国人,若是司国人她会认识。
今日人多事忙,尤玉玑暂且不去想贾文茵,先去招待宾客。她想着改日再令人往赵家送些薄礼。
忙到天黑,宾客才散尽。尤玉玑回到昙香映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牛乳浴,回到寝屋抱着百岁窝在床榻上翻开一本书册,书册上记载着孕育子女方面的注意事项。
景娘子挑开帘子进来:“夫人,您今晚也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拿些夜宵过来?”
尤玉玑摇头。
“今晚那道红豆膳粥味道不错,让厨子再熬一些往云霄阁送去。”尤玉玑想了想,“最近天寒,公主身体不大好。从明日起每日让厨房做些补膳送过去。”
抱荷在一旁笑:“夫人对阙公主可真好。”
尤玉玑微笑着,微蜷的纤指轻抚百岁的下巴。她没有对身边的人说过自己的计划,更没有让她们知晓司阙是男儿身的事实。
将来肚子大起来瞒不住时再说吧。尤玉玑又翻了一页书,继续学习孕儿知识。这个孩子的出生注定与寻常孩子不同,她必须拿出更多的耐心和爱心来疼爱他。
尤玉玑交代的红豆膳粥送去云霄阁时,却并没有交到司阙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