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听了会才敲门,假装刚刚才来的样子。
屋内比之前一片狼藉的时候整洁干净多了,顾皇后换了身衣物躺在床上,呆滞的眼神在贺兰霆进来后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对着两双紧盯着他的眼睛,贺兰霆微微用力,就将崔樱拉到了自己身旁。
他对顾皇后道:“母后好些了么,儿臣来接太子妃回去。”
顾皇后虽然对崔樱说的是,自己杀了贺兰烨章,然而她也不能确定,贺兰烨章到底有没有性命之忧。
她等着从贺兰霆口中获得一个准信。
然而就听她的长子问:“母后是想听,父皇有恙还是无恙?”
顾皇后面色奇差,贺兰霆问的正是她纠结之处,她一方面憎恨贺兰烨章控制她,打压她的母家,一方面又对他留有夫妻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怎么想的,有人比她要先打破这异样的尴尬。
崔樱两眼不赞成地朝贺兰霆摇了摇头,她柔声道:“母后一直担心父皇身体,自然想知道父皇是不是没事了。”
哪有子嗣问长辈时,这么嘲讽呢,顾皇后眼见着精神气色都不好,何必还要再刺激她。
崔樱以为贺兰霆是对顾皇后刺伤自己父亲一事,抱有怨气,主动搭上他的胳膊,以手轻抚,“你快说吧,别吓唬人了,好歹叫我们都安个心。”
顾皇后亲眼看见神态冷淡的贺兰霆咽下讽刺的言语,他冷静道:“御医诊断,索性未能伤及脾肾,还有救。”
崔樱不知顾皇后听了怎么想,她一直提着的心像是终于放下了。
如果顾皇后真的得手,杀了圣人,那她就成了千古罪人,她这一生也就完了,皇室宗亲要让她偿命,世家也会不依不饶,她残害的不是一般人,乃是当今圣上,她死不足惜的。
现在好了,一听贺兰烨章没死,崔樱重重松了口气。
她的反应被贺兰霆纳入眼底,不由得让贺兰霆想象,若是他们之间,也出了这样的事崔樱会怎么做?
她会不会像顾皇后一样手下留情?还是一捅到底。
参见崔樱对崔晟崔珣等人的看重,还有上回跟自己大吵大闹的一幕,贺兰霆心里顿时有所触动,她可能会跟自己拼命。
可能宁死,她也不苟活了。
贺兰霆眼皮一跳,默默盯着崔樱看了一阵,想他比起贺兰烨章,算是悬崖勒马,没将事情做绝。
他当然可以在这二人的事情上,吸取经验和教训,做得更不动声色,甚至显得与他无关一些,但之后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要的是崔樱爱他又不是恨他,崔晟受伤都够崔樱要记一辈子了,他岂能不引以为戒。
贺兰霆说了贺兰烨章要留在御道宫苑待个一年半载养病的事。
一听自己回不去京畿,被跟对方一起留在这的顾皇后,顿时心有不甘起来:“本宫还以为他命不久矣就该少生事端,他爱待在这还是待在哪,与本宫何干……”
贺兰霆对她的埋怨恍若未闻,他拉着崔樱的手往外走。
崔樱:“等等,母后这里没人照料怎么办?”
贺兰霆:“会有人过来看她。”
崔樱跟在他身旁,与贺兰霆并排而行,脚上竟也跟得上他的速度:“那之后呢,她会怎么样。”
崔樱没傻到会认为,顾皇后做了这么出格的事,会不受一丝一毫的惩罚。
“父皇,会怎么处置这件事……”她第一时间想的是,贺兰烨章会不会因此废后。
顾家这次麻烦大了,这两处被侍卫们看得很紧,瞧着是一点风吹草动都透露不出去。
贺兰霆突然停下,低头看着她。
崔樱疑惑,“怎么了?”
她容色上的担忧不作假,贺兰霆感到奇怪地问:“你不恨她吗。”
“谁?母后?”
“你怨我父皇、顾家那般对你阿翁下狠手,他们现在闹成这样的局面,你不该高兴么?”贺兰霆想起崔樱跟他因为崔晟吵架那回,就是从顾皇后宫里出来,她情绪就不对了。
他冷冷道:“若是我,不见得会为任何一人担忧。”
崔樱懵懂地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她眼中蒙上一层惆怅,乌黑有神地回望贺兰霆道:“若是正当得一报还一报,我定然不会心生怜悯。同样我也不会为此落井下石,你知道母后同我说什么吗?”
“焉知来日我会不会也落得如此境地,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我未来的影子,要是有一日你我意见相左……”
贺兰霆痛快打断她,“孤不是一直在忍让吗。”
崔樱手腕被他捏得发痛。
贺兰霆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只要你把对崔家的心思有多半放在孤身上,我们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他蛊惑道:“像以前,就如以往,崔樱,生同衾死同穴,你知道么?没有人生来有人陪伴,但只要你想,孤会陪你。”
帝后之间的事像被掩盖雪中的落叶一样隐秘,在侍卫们的刀刃和监视之下,没有风声走漏出去,但也有事先放出消息。
就如跟贺兰霆商议的那样,贺兰烨章以先祖托梦为由,留在了御道宫苑,实则不仅为了养伤,也是为了困住顾皇后。
回京后理国的担子便被太子接了过去,贺兰霆早已过了及冠之年,国家大事向来都有替圣人分忧,此时由他接手亦是顺理成章。
崔樱跨进书房,贺兰霆跟下属议事的声音一顿。
她带人送上熬好的甜汤,笑着问:“我来得不巧吗?”
贺兰霆议事时何曾有过外人打扰,但崔樱能畅通无阻,就意味着她不一样。
他挑起眉梢,主动接过她手里的碗:“怎会。”
崔樱对许久不见的张幽等人笑了笑,“今日寒露,特意让人煮了一锅热汤,诸位尝尝。吃完你们接着议吧,我去照看太孙。”
她被人拉住,贺兰霆揉了揉她手背,“你尝过没有。”
当着众人的面,崔樱被贺兰霆喂了一口才放她走。
贺兰霆幽幽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背影走远。
过了会,才让魏科继续提起御道宫苑传来的消息,“……本身匕首上淬的药量不重,虽然药效发作的较慢,但都体现在日积月累里面,长久下来,自然会久治不愈。”


第134章
有些事情贺兰霆一辈子都不会让崔樱知道,顾皇后会动手亦有一部分他安排的功劳。
从贺兰烨章算计他,示意顾家对崔晟下手时,贺兰霆进宫那晚就已做出决定了。
他倒不是真想弑父,他只是想将局面扳正一些,最好在他掌控之中,如果不在,难免要做点谋划出来。
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既然要与顾皇后做对怨侣,安安分分地颐养天年不行吗。
贺兰霆不喜欢被掣肘,没有任何一个正当风华的储君喜欢被控制,尤其在掌握大半国事之后。
而今他锋芒正盛,贺兰烨章应该也明白拖不久了,才干脆留在御道宫苑那边。
贺兰霆代为理国,在所有人眼中看来,只不过是缺了一道圣旨,名义上还是储君,做的可都是圣人该做的分内事了。
他连亲生父母都算计,当然就更不想让崔樱知晓他骨子里是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
他怕吓跑她,崔樱那么讲孝道的一个人,贺兰霆都能想象得出她要是得知了真相,会用怎样一双充满惊恐骇然的眼睛看着他。
可是,人生不就是处处充满欺骗,谎言才能叫人感到幸福。
他遮掩的不过是他骨子里的本性,他对她的情意倒是真的,不然他做什么费尽心思哄她留下。
深秋一过,寒露四起。
顾行之的父亲,顾乘章与北鲜王频繁来往的信笺被截获,同时还有一批运送盐铁的车马队伍滞留灵州被崔珣扣下。
原来这两方势力早有勾结,一个伪装成货商运送盐铁到北鲜,一个组织私兵迎接囤积铁矿,多出来的劣质粗盐再转手兜售。
盐是必需品,出售渠道掌握在官家手里,私自采盐换成粮钱是为了一己私利。铁矿乃是用来打造武器的材料,北鲜要囤积铁矿莫不是跟顾家联合,暗地里想要造反。
这事性质可不小,崔樱之所以知道还是在某个天不亮的时刻,她陪要主持早朝的贺兰霆用早饭,冷不丁听他提到的。
贺兰霆:“灵州有码头、货船,商道宽广,不管从何处来的货物,大多都要从灵州过路。除了要防患水匪,水道更快且方便,跟其他货物夹在一块不易引人注意。你知道顾乘章在灵州化名所雇的船只有多少么。”
他笑不达底,“大数是五百艘船,小数零散遍布在其他货商那,零零总总算起来近七百艘船。”
装载了盐铁的船只混杂在众多货船中掩盖过去,再换上自己人或是用钱财打点上下收买一通,惧于皇后母家的名声,为了得利还是有人愿意效劳帮忙的。
起先即便知道有这样的事,但无凭无据,抓不到把柄,直到近来崔珣传回消息,整个案子才算柳暗花明。
“等此事了结,你若想崔珣回京,孤就将他调遣回来。你觉得如何。”
崔樱想不到他还会问自己的意思,怔然片刻,对都要走了,还侧身等她回话的贺兰霆道:“我自然是想的,可我阿兄怎么想的还不知道。”
贺兰霆不以为然:“那就等他回京复命再说。”
崔樱送他一直送到门口,外面以魏科为首的侍卫都换上了禁军的衣服,贺兰霆一出现,他们便跪下请安,气势震天,威严有纪。
崔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贺兰霆刚才同她说话的样子,越来越像贺兰烨章了。
而今对方不在京畿,大有在御道宫苑常住下去的意思,执掌杀生大权、代为理国的贺兰霆则一天比一天有帝王的样子。
她忽地感觉陌生,这陌生中还带有一丝敬畏。
“孤这几日不在府里,你也就别出去了。”
贺兰霆走前忽然叮嘱了她几句,“就待在家中,不管谁上门求见都无须理会,一律不见。”
本来还打算回崔府探望祖父祖母的崔樱,听了贺兰霆的话直接打消了心里的想法。
料想他今日上朝,要让朝堂许多人不得安生了,怕人上门叨扰才这么说的。
崔樱莫名有些紧张,大概是被贺兰霆看出来了,他最后道:“别担心,没人敢来孤府邸犯事,孤命张幽近些天都在附近带人值守,你有什么事就让人传话给他,交给他去办。”
崔樱一想他这些天不在府里,不由得拽住了贺兰霆的衣角。
她这举动好似愉悦到了对方,贺兰霆顺着力道将她带到怀里,“孤走了。”
他附耳在崔樱边小声说了什么,在她捂嘴睁眼的惊讶中低低轻笑两声,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御驾。
贺兰霆走进大殿时,朝会上的大臣们都来齐了。
当他坐下,幽深冷厉的双眼往下看,目光落在谁头上,定力不足的难免会有一瞬间慌张。
定力沉稳的,已有了对危险来临的预料。
“诸卿……”
贺兰霆逡巡一圈后突地冷声问道:“怎么不见顾太尉?”
“回殿下,太尉大人,抱病在床告假了。”
“告假又如何,还不是被禁军请到了朝堂上,我若是他,脸已经丢光了!”崔崛下朝之后,马不停蹄地回府,在屏退下人的院子里跟崔晟说道当时的场面。
崔崛虽然幸灾乐祸,面上却露出些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惊惧,“太子真狠得下心,那可是他的母族,他连这也不顾了,令人将跟北鲜王有牵连的顾乘章一派都押进大理寺审讯,谏议大夫劝都劝不住。”
说罢猛拍大腿,一副大仇得报的口气,“那顾缘维说是抱病在床,结果到了殿上依旧精神抖擞,然而在太子不顾情面,下令处置顾乘章时,那老家伙郁气攻心,当场瘫了。”
崔晟卸下宰辅一职后,一直赋闲家中,养了许久的身体,如今气色比以前要好得多。
他半靠在一张卧榻上,临近池子一边抛洒鱼饵,默默看着钻出水面拥挤抢食的锦鲤,连崔崛都不好判断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痛快还是不痛快。
直到过去许久,崔崛才听到他说:“侥幸吗。”
崔晟忽然提起与顾家毫无相干的话:“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初不知死活,做过的贪污受贿之事,案子压在太子手里。”
崔崛不好意思地想要忽略过去,“……是我鬼迷心窍,但那,那都过去了。”
崔晟冷眼朝他看过来,“是,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请顾家给你说情,可你看,这位连自己的外家都没有一丝心慈手软,他会对你一个外人手下留情?现在来看,或许是另有隐情,不知是否看在阿奴的份上……”
他对崔崛警告道:“总之,你这辈子最好都安分守己,别学那家人,给自己女儿抹黑。”
夜里一道惊雷响彻上空,沉睡中的崔樱浑身一抖,茫然苏醒,接着一阵淅沥的雨声传入耳中。
她身后一片空荡,不见往日喜欢贴着她后背的那道身影。
若是贺兰霆在,崔樱即使半夜惊醒,只要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和修长的身躯,就能很快安下心。
可今晚是他进宫的第五日了,漫漫长夜,崔樱竟头一次尝到什么叫孤枕难眠。
雨水在窗棂下形成一道透明的雨帘,待到深夜,宫里陷入万籁俱寂,唯有议政堂旁边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王石巍等人埋头正在清算与顾家、北鲜之地勾结在一起的罪证,侍人进来端茶送水的姿态都小心翼翼。
在背对着众人的窗户边,贺兰霆望着屋外阴暗的天色负手而立,方才一道电闪雷光在离他极尽的地方落下,他刹那间微微走神,想到还在太子府邸的崔樱。
他本是可以让崔樱带着孩子一起进宫的,但后宫居住的多是贺兰烨章的妃嫔,她要是来了必定会受到不少人的骚扰,还不如待在府邸清净。
而且就连是他,为了避嫌也留宿在议政堂这边。
雷声这么响亮,雨势这么大,他不在她一个人睡得安稳么?
崔樱本身体寒情况较重,生了太孙后也没改善多少,雨夜她最容易脚底心发凉,要是没有人替她捂着,十有八九到了清晨会被冻醒。
可这次不仅不凉,她周身都暖烘烘的。
崔樱动了动双脚,发觉腿上背后腰上都有力道贴着她,登时侧头往身后看去。
不知道贺兰霆是半夜几时回地府,居然没惊醒她,他只脱了外袍就来陪她了。
这人脸白如玉,紧闭的双眼和嘴唇无形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微拢的眉头仿佛睡梦中都在烦忧忙碌公事。
崔樱看得出神,不自觉伸手描摹,意料之外的,机敏的贺兰霆都没轻易苏醒,看来这几日他的确很忙。
屋外雨势已经停了,为了不扰贺兰霆安睡,崔樱轻手轻脚的下榻。
当落缤照常抱着太孙过来找她喂奶,在她出声那一刻,身边就有侍女小声示意,“太子回来了,太子妃命我等都小声些。”
话音刚落,崔樱就从室内走出,她都梳洗穿戴好了,见到落缤跟孩子率先露出笑颜。
她的笑跟贺兰霆在不在家还是很有区别的,显然太子能在百忙中抽空回来一趟,就足以让太子妃喜笑颜开。
意识逐渐清醒的贺兰霆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开始以为是崔樱,直觉摸向身旁的位置,结果只得到一片清冷,于是顷刻间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张白嫩圆润的小脸,五官摘取了他与崔樱的相似之处,正呆坐在贺兰霆身旁,忧国忧民地望着他。
侍女只见太子从室内,一手抄起太孙,醒来第一时间就询问起太子妃的去向:“太子妃在何处。”
崔樱在府邸门口。
门开了,方守贵在她身后一直在劝说她回去,劝她别管这事。
魏科也挡在她跟前,拦住不让她跟跪在地上,满身风尘泥土的顾行之交流。
崔樱隔着这些人,同不远千里赶回京畿的顾行之对上目光,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意,接着就是满眼的悲痛凝重。
他应该是因为他父亲的事,回来找贺兰霆求情的。
顾行之哑声道:“我只想见太子一面。”
他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但众人心里都明白,唯一能做主的就只有崔樱。
许久不见,顾行之好似变了个模样,他以前那股浪荡子的习气都少了许多,眼神可见沧桑。
崔樱曾经利用他想给肚里的孩子一个正经名分,现在她知道,该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第135章
贺兰霆并不拒绝崔樱将儿子留给自己照料,他以为崔樱去前庭是为了处理内宅的事,与手里的贺兰晸大眼瞪小眼片刻,接受了要独自面对儿子的事实。
贺兰晸自生下来就跟贺兰霆不亲,他同他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小年纪就能看出他待人的脾性冷淡。
贺兰霆想他年纪小见不到亲近的人,兴许会哭闹一阵,结果贺兰晸没有一点怕生的迹象,他平静地在自己父亲臂弯中打着呵欠,镇定得不像普通孩子。
过了会,贺兰霆感觉手上一热,鼻息中传来一股淡淡异味。
他垂眸对上贺兰晸乌黑发亮的眼睛,对方两手攥成小小的拳头,似乎浑身都在使劲。
他就知道中招了。
崔樱在门口看见侍女端着水盆进进出出,眸光一扫,心里几乎有了答案。
她颇为意外地盯着贺兰霆微弯的身姿,发现他跟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在说教,太孙双腿被他一手握住,贺兰霆不轻不重地扇了儿子屁股两下,冷冷道:“以下犯上,孤该治你个不敬之罪。”
这话听在崔樱耳中多么耳熟,这不就是当初他用来吓唬她的说辞。
“你平日都吃的什么。”
“真是臭不可闻。”
崔樱没忍住啼笑出声,正在教训儿子的贺兰霆飞快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崔樱笑着笑着便感到赧然起来,她上前粗略看了看眼前状况,问:“他得罪你了?”
贺兰霆掂了掂孩子的两条小腿,面色倨傲地抬起下巴,“得罪了,你替他赔罪?”
崔樱朱颜越发红润,她细指点了点贺兰霆,提醒道:“青天白日,你正经些。”
贺兰霆看她眼神越露骨,崔樱就越掩饰地看向别处。
她想起来意眉头微蹙,大概明知会惹贺兰霆不悦,还是清了清嗓子,“我有正事同你说。”
随着崔樱说出口的话,二人之间刚才还旖旎的气氛逐渐消散。
贺兰霆的沉默不语就是最直白的回应态度,他早就料到顾行之会从北鲜赶回来为顾乘章求情,可是要想这件事从轻处罚,可能么?
崔樱:“我对顾家犯的事不表异议,他连夜奔波,只想求见你一面。”
贺兰霆:“你在帮他说话。”
他对崔樱跟顾行之联合谋划欺骗他,混淆血脉的事印象深刻,根本不想崔樱再与顾行之有任何联系,最好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见。
不想崔樱不仅违背他的意愿,去见了顾行之,还来向他求情。
贺兰霆背过身讥讽,“看到他风尘仆仆为他父亲劳心劳力的样子,怎么,你对他心生怜意了?”
崔樱听他这刻薄的语气,就知道他在计较了。
虽然这话令她感到生气,崔樱还是没被恼怒冲昏头脑,她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并非如此,你别这样和我说话,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和你吵架,影响你我夫妻间的感情。”
许是她提到跟贺兰霆之间才是夫妻,令贺兰霆周身僵硬冰冷的气势有所缓和。
但他还是不忘挑拨顾行之这么做的动机,“他想见孤,是想替他父亲说情。你忘了你阿翁怎么受得伤,你不是因为这件事要记恨孤一辈子,难道你不想报仇了?”
崔樱反驳道:“当然不是。”
“顾家所做的事本就罪有应得,按本朝律法怎么定罪都好,我说了我不表任何异议。他曾经帮过我,如今在门前跪着求我,这个人情到了我该归还的时候了,今后我与他就再无牵扯。”
发现贺兰霆无动于衷,崔樱如同泄气般道:“我只针对他想见你一面,才来替他说情,你若不愿,无可厚非,我去回绝他就是。”
贺兰霆不作回应。
崔樱等了等,终是出去了。
顾行之在府邸外没有命令进不来,昨夜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是湿的,他一身衣裳连带脖颈和脸颊都沾上了泥点子,浑然看不出以前风流倜傥的模样。
看到崔樱出来,顾行之眼中闪过一缕期翼的光。
然而当崔樱的裙裳离他越来越近,顾行之心头的希望就越来越低。
她还学不会那种不动声色,一双盈润黑亮的眼眸露出不忍的眼神,就已经叫顾行之明白了结果。
果然,和他预料中想的一样,崔樱走之前也没有向顾行之保证,一定能说服贺兰霆,她只是表示愿意试试。
崔樱:“我的话不奏效,兴许对他来说并没那么重要。”
她将端来的茶杯和一碟糕点放到地上,“吃完这些你就走吧。”
顾行之一路奔波,为了尽早赶回京畿,有近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
他不意外贺兰霆会拒绝见他,他没对顾家立马下令,满门抄斩就算不错了,不然哪还有顾行之回来求见的机会。
他听了崔樱的话,往嘴里僵硬而机械地塞入糕点,没嚼几口就囫囵吞了下去,再喝光那一杯茶就起身了。
崔樱:“保重。”
顾行之正准备上马,另想办法时,忽然被人叫住,“等等。”
方守贵被派来传令,“太子让顾家郎君进去。”
这话让崔樱愣在原地,顾行之进去之前看了看她,他眼中的崔樱如他想象中那般过得很好,她多了几分成过昏的妇人的沉稳,可她还是年轻,哪怕她做了一个孩子的母亲,她的面庞始终妍丽秀美,散发着纯真恬淡的风韵之气。
他路过她,苦涩一笑,道:“还是奏效的,你要信你自己,崔樱,你是独一无二的。”
能令贺兰霆三翻四次低头的人,怎会真的是个普通人呢。
至少,在他们眼中,哪怕手无缚鸡之力,又身有缺陷的崔樱已经不普通了,她可是能影响一个行事作风独到专横的上位者。
顾行之被带去了贺兰霆的书房,这座府邸他来过许多回了。
以前来的时候,没跟崔樱定亲,那时风流恣意,堪称滋润。
后来定了亲,不知什么时候事情就变了,他再来这座府邸就是以客人、外男的身份。
他跟表兄,也成了对彼此有敌意的陌生人。
顾行之一眼就看到神情漠然等着他的贺兰霆,他上下一扫,似乎面露嫌弃,朝方守贵示意地轻轻颔首,“带他梳整一番再来。”
贺兰霆睇着很久没见的顾行之,没有崔樱,他对他还仅存一丝表兄弟的态度,“你看你自己哪还有过去的风光。”
顾行之对他,就如同对崔樱那样复杂。
他拒绝了方守贵请他去沐浴更衣的决定,顾行之站在贺兰霆跟前道:“顾要是没了,我再干净,也不可能有以前的风光。”
贺兰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然后呢,想孤放人?”
贺兰霆:“你利用崔樱心软,难道为的不就是这个。”
顾行之被猜透心思,不见心虚愧疚,能不能让崔樱帮他说情,是他唯一能见到他的机会。
为了他父亲,他只能期望崔樱看在过去人情的份上帮他一把。
而今他的前妻嫁给了表兄,他们终成一对眷侣,还育有一个孩子,顾行之痴痴的笑声中,透着对自己的嘲弄。
他问贺兰霆:“那表兄,你打算怎么处置顾家。”
与北鲜勾结,损害国家的利益,不管是哪门皇亲国戚,按照律法都会被抄家。
顾家如今正处于重兵把守的阶段,男丁女眷分开看管,像顾乘章和顾行之上头的兄长们已经被关进了大理寺,顾缘维在朝堂瘫倒后就卧病在床了。
这是看在母家和顾皇后的最后一点情面上,贺兰霆才没闹得过于难堪。
他盯着顾行之,神情冷酷,觉得他应该知道分寸,别得寸进尺的好。
顾行之请求:“能不能留我父亲一命,阿翁已经病倒了,若是再受刺激,恐怕会……”
贺兰霆对他不再有耐性搭理,他沉声道:“天下人都在看着,你想孤因为你一句话就徇私枉法?当初这么做的时候,你怎么不劝他收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