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樱路上从崔珣嘴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家里现今的处境,她跟顾行之大概是缘分太浅,或许这桩亲事本就不该有的,才会至今也没有个好结果。
当初要是在彼此都悬崖勒马,或是她更坚定些不考虑太多请阿翁帮她退亲,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在知道家里争不过圣意,也想她和离,崔樱心里是一片无法言说的怅然。
“阿兄放心吧,我先回屋了。”她脚步慢慢挪向门外,崔珣目送她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他想说,和离之后,让崔樱跟他一起去灵州,但他还是忍住了。
因为他没有权利这么做,在而今动荡的局势里,崔家是首当其冲要被整治的目标,如果想要保留根基,崔樱是条件之一。
崔氏要向贺兰霆,及其背后的圣人表忠心,愿意做他们在世家里的一把刀,这把刀不仅要对准自己,还要对准同一阶级的家族,以求争端风波之后,崔氏依在。
而回报他们的,同样也是太子提出的条件之一,让崔樱入府。
崔樱怀着他的骨肉,太子身边少有侍候的女子,也没成亲,那这个孩子就是太子目前唯一的子嗣。
帝王子孙怎会流落在外,要么去母留子,要么嫁给太子,这都是无需争论的结果。
崔樱回到崔家,就如同未出嫁时一样,她的闺阁也没变,伺候她的也还是原先那些熟悉的下人。
不知道崔家跟顾家是怎么商讨的,崔珣去讨和离书的那日,崔樱在家里等着,结果崔珣竟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同行的沉璧给妹妹落缤透露消息,说了当日的情形。
顾行之竟然特意在崔珣登门那天,去见了贺兰妙善,同她一起去了容家。
这无异于是专门用来恶心崔珣的做法,就是为了逃避签署他跟崔樱的和离书。
沉璧要笑不笑地道:“郎君说了,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绝不会如他所愿。”
因为崔珣答应过崔樱,会将和离书带回来,结果被顾行之跑了,他面上感到难堪,觉得没脸见妹妹,正在屋里独自窝火。
这种情况倒也不算太出乎意料,的确是顾行之做得出来的。
崔樱:“我去看望阿兄。”
然而就在半路上,崔樱被急匆匆跑来的管事找到,“请大娘子随奴到前厅去一趟,宫里来人了。”
崔樱愣住,“什么人?”
管事一路跑着过来的,略有些急切,“女君让奴来请大娘子,宫里皇后娘娘有召,命女君携大娘子进宫。”
孚日过半。
崔樱在前厅见到了宫里来的人,那是位年长的女侍官,五官平淡气质沉稳,经常抿着的嘴两边已有了浅浅的纹路,可以窥见本人应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作风。
当崔樱一踏进门来,这位女侍官的目光便如风而至,将崔樱全身上下都览了个遍。
“阿樱,过来见过林女侍官。”
余氏把她唤到跟前介绍给对方,“这就是我家嫡长女。”
崔樱同对方互相行礼面见之后,听见余氏问起,“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所为何事。”
“娘娘一向对贵女秀慧的名声有所耳闻,尤其得知妙容公主与贵女交好后,便一直想见见她。此次,出了一些事,女君应该也知晓吧,娘娘就是想见贵女一面,没有其他意思,女君放心就是。”
侍女官道:“我看日头不早了,趁天黑之间能出宫,不若现在就出发吧。”
对方话中有着明显的催促之意,崔樱心头恍惚,不自觉朝祖母看去。
余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不管皇后召见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是福是祸都躲不掉。
“林侍官,容我等换身衣裳再进宫,可以吧?”
“女君请。”
余氏是命妇,皇后有召就得穿上符合她命妇身份的衣裳去拜见对方,崔樱也有封号,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乡君,同样也要穿着正式,打扮好再去恭恭敬敬地见皇后。
那是贺兰霆的生母,是生育了他的女子,亦是顾行之的亲姑母。
崔樱在去的路上一直在想,素未蒙面的皇后会是什么样的,看她身边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连她生的贺兰霆都如此,她本人或许也差不离是这样?
可是在走进那座宫殿以后,崔樱最先听见的竟是对方的笑声。
接着,她对上那双与贺兰霆有些许肖似的眼睛,也是双含情眼,不过却极为爱笑,不像她生的儿子,连眼风都如同锋利的刀子,刮得人心惊肉跳。
“是崔樱吗,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种客套话崔樱记忆犹新,好像当初樊懿月见她也是这么说的,她思绪稍微有些走神,那边她大母已经跟皇后寒暄起来了。
就像侍女官说的那样,除了开头皇后注意到她,后来多数都在与余氏谈话,从宫里谈到宫外,再从古谈到今,期间并未提起一句崔顾两家的事。
本以为会是兴师问罪的一日,结果对方仿佛真的只是召她进宫看看她而已。
崔樱不禁怀疑,皇后到底知不知情,两家闹崩彼此间生了嫌隙,她跟顾行之的昏事也已走到了尽头。
若是知道,那么她还能隐忍不发,或是半点不生怒气,那么她该有多大的定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既不试探,也不发问,不见得就是好事。
崔樱更不敢小觑这位冠宠六宫,母仪天下多年的女子,她坐在一旁没有轻易插话,唯有话题轮到她了才出声。
“曦神……也就是太子。”
崔樱冷不丁挺直了背脊,整个人神气一清,茫然环顾四周。
她以为是贺兰霆来了,结果抬眸就对上了皇后一双意味深长的笑眼,“崔娘子,怎么了?”
她初见是叫的“崔樱”,这时又十分客气地称她“崔娘子”了。
崔樱心跳得厉害,眨了眨眼,已经学会借口信手拈来,“方才不小心看花了眼,以为身上多了只飞虫。”她很想动一动,虽然皇后跟她大母聊得兴起,但是余光总会不经意的落在她身上。
崔樱但凡做点什么,似乎都会引她注目。
皇后神情了然,一脸宽慰地问:“是不是累了?”
崔樱见她目光上下挪动,最后停在她肚子上,“前几日阿行进宫向本宫报喜,说是你有孕在身。有孕的妇人尝尝吃累,身子笨重,不宜久坐,本宫倒是不小心把这件事给忘了。崔娘子,孩子的生父是阿行吗,而今几个月了?”
皇后出其不意的发难,让崔樱呆在原位上。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三个人知晓。
顾行之为什么要跟皇后说自己怀孕了,他还跟皇后透露自己怀的是他的骨肉?
“阿樱。”
听见余氏叫她,崔樱颤颤地偏头,她脸对着余氏,却逃避的垂下了眼帘。
细长浓密的睫羽漆鸦一般,在眼睑处落下一道愧疚的阴影,崔樱在这时,终于流露出了宛如孩童似的,做错事以后的心虚不安。
不知道大母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看她的眼神满是惊讶与责怪。
毕竟,连皇后都知道她有孕这么重要的事,她却除了兄长,对家里其他人只字不提。
“大母……”
“殿下。”
崔樱恍惚间,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衣袂在行走间仿佛带上了风,摩肩擦踵般猎猎如声。
她回头吃惊地和众人一样看去,明亮处走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背着光的他,身姿显得尤其修长伟岸,崔樱知道自己这时不该那么想,但毫不犹豫地说,有了贺兰霆这样的插曲,在其他人被他吸引投以注目时,她确实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她刚才就像是没有征兆就被揭开秘密的人,而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皇后惊讶过后,睇着进来的太子,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减了半分。
她连声音都变了,摆明了不是很欢迎贺兰霆,“太子怎么来了,没瞧见本宫正在待客吗?”
贺兰霆扫了眼低着头,装得像个鹌鹑的崔樱,她是在他进来后,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对他看了一眼,就视若无睹的。
她哪会知道,她来错地方了,他要是不过来,她能被他母后哄的欺的骗的骨头都不剩了。
什么叫顾行之报喜,明明是他为了要娶崔樱,才让人透露出来的消息。
而他母后现在为了顾家的利益,竟然打着吓唬崔樱,让她咬死肚里的孩子是顾行之的主意,好阻拦崔樱嫁给自己。
只有崔樱承认孩子是顾家的,她才好劝她不要跟顾行之和离。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当然还是想要挽救崔顾两家的关系,不让两家走上分庭抗礼的不归路。
可惜,做的都是无用功。
贺兰霆:“儿臣是来劝言的,事态情急,请母后见谅。”
皇后嗤笑,“劝言?劝本宫?”
贺兰霆不露喜色,“是。”
皇后有些恼怒地叫他一声,“太子。”
贺兰霆根本无畏无惧,“母后慎言。”
他们母子你来我往打着哑谜,气势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凌厉和强硬。
殿里无人敢插话,崔樱以为他们二人关系应该很和睦,不想贺兰霆跟皇后出乎意料的,似乎因为某些事而出现了分歧。


第111章
“出去。”
在顾皇后看过来时,崔樱才意识到她是在赶她们走。
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让崔樱感到讶异,贺兰霆转身向余氏婉转道:“母后今日不便待客,劳女君带崔樱出宫,孤择日会登门拜访。”
“殿下客气。”
余氏问也没问贺兰霆为什么要登门拜访,她隐晦地瞥了当前的情况,二话不说带着崔樱默默退了出去,将这里留给这对从身份地位来说都旗鼓相当的母子。
崔樱犹豫地迈开步子,她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处于风暴中心的贺兰霆,而他正好也在看她,眼神深邃复杂,灼灼有情。
他嘴唇微开,喉结承启滚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顾皇后顺着贺兰霆视野的方向,视线穿梭到逐渐消失的身影上,等到寂静无声时,“低头。”
在连侍女都快速退下的大殿里,她一手挥向贺兰霆,巴掌响亮,凌然的气势与贺兰霆身上的如出一辙,“你是储君!”她压低包含怒火的嗓音提醒他。
若要说贺兰霆与谁最像,其实应该最像他生母才对。
“本宫只是召她进宫问问话,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赶过来了?你当本宫这是什么虎狼之穴,你去看看你情急的样子有多丢人!”
贺兰霆指腹擦过嘴角,舔了舔发麻的舌尖,沉声道:“母后,你在打储君的脸。”
对面再挥手,贺兰霆直接将她抓住。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皇后瞪视贺兰霆被打后幽漆渗人的眼珠,她仰视身量早已高过她的子嗣,“你长大了。自从及冠之后,你锋芒比以前更盛烈,对你母家下手得越重。如今,你连你表弟的妇人都沾染了。你还是不是人?”
贺兰霆不否认地道:“顾行之的妇人,那可是母后最欣赏的崔氏女子,她家先祖不是您向来都称赞的典范,孤对崔樱,不过是跟母后对崔氏一样,心驰神往。”
“你住嘴。”顾皇后怒斥他的无耻,“她家先祖是先祖,她是她,谁让你染指她的?再心驰神往,也没有让你抢夺臣妻,背里偷情!”
当她得知这些消息时,不亚于后宫出了祸乱,叫她也绷不住了。
顾皇后满脸冷厉之色,盯着他道:“阿行是你表弟,他父亲是你亲舅舅,他阿翁更是你十三岁那年为你们贺兰家平乱的忠臣。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一个品行不端的崔氏女,你为了她跟阿行反目,更将你阿翁家置于险境,你宁愿给崔氏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顾家,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一半顾家血脉?”
“你怎么敢如此忘恩负义,对着你的母族执剑相向!”
她那与贺兰霆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覆盖了跟他如出一辙的霜雪,连指责对方都透着自成一派的冷艳独绝,傲然不甘地怒视着自己的长子。
“忘恩负义……”
贺兰霆放开顾皇后,波澜不惊的气势让他显得尤为冷漠,“母后怎么不说贺兰家给了顾家多少好处,兵权给它掌,钱财给它赏,太尉大人身后多少武官羡慕他的风光,顾家子女出嫁的成亲的哪个不比宗亲子弟热闹。”
在顾皇后心中,只要顾家没有犯什么大错,都可以原谅。“这都是顾家该得的!”
“是吗。”贺兰霆狠声驳斥回去:“不管杀多少人,假借孤的名义,以盗采铁矿、倒卖私盐得利,这也是顾家应得的?这么多年,贺兰家给顾家的早已超过了他们该有的,可依然有人贪婪无餍。”
“你在胡说些什么?”
顾皇后震怒,“你怎敢这么说,你阿翁和你舅舅早就告诉过本宫,盗采铁矿是误会。倒卖私盐,那是盐的产出地本就是顾家所有!”
“那是以前。”
顾家嫌以前的属地不好,在皇后面前说过一嘴,后来有了立功的机会,圣人就以赏赐为奖励,将那片属地收回,换了万亩良田给顾家。
后来原先那片属地被发现能产盐,很快就被圈了起来不得普通百姓靠近。
而且盗采铁矿也并非是误会,去年林戚风秘密回京就和此事有关。
顾家以为把手伸向北鲜,离京畿甚远,事情做得极为保密,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而不想会被顾行之抢了府君之位的林戚风发现。
贺兰霆掷地有声:“不管顾家是怎么跟你说的,孤只有一句话劝母后,今非昔比,顾家已经不是以前的顾家了。”
顾皇后脸色铁青,她走近:“谁告诉你的。”在贺兰霆长大成人之后,她就到了需要抬头仰视他的程度。
而到今日,顾皇后才后知后觉,长子看她的眼神就跟看顾家其他人一样,同样孤高绝傲,不近人情。
贺兰霆肃然有仪稳稳站在她跟前,冷漠道:“与其问是谁揭发的,母后不如想想顾家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还有崔樱……”
顾皇后抬起下颔,冷冰冰地瞪过去。
“她是被孤牵扯进来的,像今日这般,不要再有了。”
“……”
贺兰霆淡淡道:“她怀有身孕,肚里的孩子占有孤一半血脉,等他长大,还要尊称您一声‘大母’。”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皇后怒气直冲头顶,“你还胆敢说,你的礼义廉耻呢?她跟阿行是成昏的关系,更是你的弟妹。”
贺兰霆这么违背伦理的做法让她如何面对自己的兄嫂,自己的侄儿。
贺兰霆不知被顾皇后挑动了哪根神经,他冷酷道:“顾家不是想尚公主吗,把崔樱给孤,让顾行之娶他的公主,不是一举两得吗。”
“……”
“尚了公主,阿行的身份也会水涨船高,容氏也会成为他有力的岳家。母后不该替他感到高兴么?”
顾皇后扯了扯唇,讥讽地笑了笑。
让她高兴,她绝对高兴不起来。
容家是容贵妃的母家,她是宁愿顾行之娶崔樱,也不愿意他娶贺兰妙善的,容氏养的女子绝对会毁了他。
而崔樱……她的确对崔氏先祖有好感,但崔樱是崔樱,她家先祖是她家先祖。
她原本是自己侄儿的未婚妻和新妇,却在昏前就与未婚夫的表兄有了私情,还弄大了肚子,光是这点就不可饶恕,并且败坏了顾皇后心中对她以及崔家的印象。
她直视长子,他不是那种多情的人,他挑剔高傲,寻常女子难入他眼里。
曾经有一个樊懿月,他也不过是抱着逗趣般的心思对人乎近乎离,哪怕那女子要议亲了,向他释放出等不起的信号,他有理会过吗。
他还不是任其嫁了人。
她不明白,“京畿那么多贵女,多的是容色比她好,品性比她高,不过一个崔樱,你到底看上她什么要执迷不悟至此。”
贺兰霆冷淡的眉梢微微不满的挑起。
不过一个崔樱……就连曾经赞誉过崔氏的顾皇后都用了这种轻视的说法评价她。
不过是因为她做了违背世人道德超出常理的事,不了解她的人,就能有所依仗地拿这些作为评判她好与不好的标准,仿佛如此,就能彰显自己的高洁。
崔樱则成了那个旁人眼中是个品性有瑕疵的罪人,她不值得被人称赞,只配得到应有的指责与羞辱。
而造成现今这样局面的,就有他自己。
他冷峻的脸罕见地流露迷惘,回答顾皇后,“她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也不是不过如此。”
随着后半句的话音刚落,贺兰霆神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铿锵有力地放声道:“她带给孤的,并非是俗人、庸人一样泛滥卑劣的情意,她心里即使滴着血,受尽磋磨也在欢喜孤,伤痕累累也要爬到孤的身边,祈求孤的怜爱。”
他眼里褪去迷惘,仿佛从回味中尝到了那份情意带给他的餍足与美妙,逐而露出一丝偏执之意。
他那么清醒,怎么会不知道失去这样热烈付出全部喜欢过他的崔樱,就再也不会收获这样一份情意。
所以他要将她牢牢攥在手里,帝王路,高处不胜寒。
有她陪自己,高处就是再高,也会变成心安处、温柔乡。
贺兰霆捏住双拳闭上眼,再睁开,对上的只有顾皇后满脸荒谬和心惊。
“你说,她怎么这么会长,这么会动摇孤的心意。”
行走在雕楼玉器的深宫里,崔樱忘不了面对皇后突然发难时,深深盯视她的眼神。
还有临走前,闯进皇后宫中与其对峙的贺兰霆,那对母子之间唇枪舌剑的气氛是那么凝重激烈。
走时贺兰霆看着她到底想说什么,他是知道自己进宫了,所以专门过来替她解围的吗?
“阿樱。”
前面就是台阶,一个不小心就会摔跤,余氏叹息一声,停下叫醒神游的崔樱。
崔樱心虚地抬眸,“大母。”
余氏跟送她们出宫的侍女说了声,让她们在附近等等,她有几句话要跟自家嫡女说。
侍女拿了好处,大概是觉得也不耽误,于是提示余氏跟崔樱就在此处谈话就行,她们在附近等候,不会打扰。
等周围清空,只剩她们祖孙二人后,余氏才道:“我本是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但今日就连皇后也参与进来,看来有些事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余氏:“你刚才失神,连我叫你都没听见,是不是还在想皇后当面提及你怀有身孕的事。”
之前崔樱猝不及防,现在已然有所准备。
“是。”她含着愧疚道:“大母,你怪我吧,我做错事,有违逆你和阿翁教导,昏前就……”
“是太子吧。”
崔樱赫然抬头。
余氏看着她满满的惊恐之色,却丝毫不显吃惊,她眼里的确存有责怪,但那也是出自一个长辈对小辈的关心疼爱,颇有些为她争怒的样子。
“你是做错了,犯了大错,你知不知道大母跟你阿翁知道你有孕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我教错了你,我教你贤良,不代表让你忍气吞声。我一直知道你心里自卑,觉着自己患有腿疾,生来与旁人不一样,我想等你成年长大后就会明白,身上的残缺不代表你就比不过别人。心上的残缺才是最叫人不耻的!”
“大母……”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养成的性子,遇到事从来不跟家里说,这也是我的错,没有更仔细更慎重考虑该给你定一门怎样的亲,我以为只要对方家世外貌衬得上你,对你好就行。”
余氏捏紧了帕子,“可我大错特错,你不是缺一个对你好的,而是缺一个懂你心思的,对你好又有什么用,这远远不够,好不代表会珍惜,会懂你。”
让仆人环伺身边是好,给予金银珠宝也是好,而真正用心用情待人的却太少。
而当她从自己丈夫那得知太子与崔樱到底是怎样的一番纠葛后,想了许久都没想通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她审视崔樱,也反省自己,最终她告诉自己,这件事不是一个人才能造成的,曾经促成这门亲事的所有人都有罪,都有错。
崔樱捂着嘴,余氏没有恶狠狠地骂她,却还是让她不禁潸然泪下。
她并没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歉疚,以至于连声哑着嗓子道:“大母,大母我真的知道错了。”她此刻无比迫切地想要表示自己忏悔的心思,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罪过”。
余氏:“太子……”
崔樱快速道:“是他告诉你们的,阿翁、父亲都知道了对不对,就是那天我回门……”
余氏看到了崔樱眼里的怒气,这件事之后,怕是崔樱自此就要记恨上太子了。
“大母?”
“太子向你阿翁提出,等你与顾行之离昏后,就求娶你。”
余氏大概也颇为震撼,她神情显得很复杂,目光扫过崔樱的肚子,为难且矛盾,“他说你怀了他的骨肉,私下已经私定终身,只是你执意不肯违背家里这门亲事,才使你们不能在一起。”
崔樱感到好气又好笑,她想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自作多情,替跟皇后争锋的贺兰霆感到担心。
他这个卑鄙无耻之徒。
崔樱:“大母,他是不是说要让我入他的太子府,做他后宅中的侧妃。”
余氏斩钉截铁地否认:“不是。”
崔樱微微一愣。
余氏看着她说:“他说,愿以太子妃之礼,聘娶你为妻。”
皇室妃嫔有许多,都是江山主人的女子,但妻只有一个,就如皇后。
太子妃也是一样。
正要走到宫门外的余氏一行被身后远远传来的声音叫住,对方竟是骑着马追来,宫廷禁止骑行,若无特赦,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对方下马,朝崔樱道:“太子有令,请崔娘子留步一叙。”
接着,他又对余氏说:“女君请先回府,等过后太子会亲自将崔娘子毫发无伤地送回崔家。”
余氏愣然:“这……”这简直太明目张胆了些。
崔樱忽然出声,“大母,我愿意去。”
“阿樱。”
“我去去就回,大母放心。”
曾经隐瞒事情的崔樱,对贺兰霆有着说不出的抗拒,如今从余氏这里得到宽慰更加愧疚的崔樱,则像身披了一层铠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让她去看看贺兰霆又在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崔樱丰腴了不少的脸蛋白皙细腻,眼角眼眶都透着微红,是刚才哭过揉过眼皮留下的印迹,胭脂一般,太浓会艳,太淡会清减。
一缕青丝吹到她清淡的眉眼上,仿佛遮去半面,尽显柔弱和破碎感。
贺兰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刚伸手想帮她拨开那缕飘散的青丝,就被崔樱一下狠狠拍开,打得他手背清脆响亮,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痕迹。


第112章
贺兰霆不怪崔樱是这样的反应,她不给他好脸色,对他生气,就是对他最好的回应。
她要是跟以前一样,冷冷清清,如同木头人,贺兰霆才该感到焦心。
崔樱跟他保持距离,斜着身子,余光飞快觑他一眼,“是你向我阿翁说了我们的事?”她余怒未消,还记恨贺兰霆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你哭过了。”
但贺兰霆好像更关心这个,“是不是你大母训了你,让你难受了。”
他脸色沉了沉,趁崔樱不注意就勾住了她的手指头,“过会孤送你回去,上门帮你跟他们说道说道,叫他们不许怪你。”
他说得好像崔樱哭了,是崔家大人的错,要替她撑腰。
崔樱试图甩开他的手,贺兰霆握得紧紧的,崔樱恼了,“你要说道什么?大母没有训我,就是训了也是应该的。”
如今,崔樱生一点怒,贺兰霆都是稀罕的。
他冷冷道:“哪来的应该,孤令他们不得责怪你,难道不好。”他知道崔樱心里有愧,万分觉得对不起她崔家的长辈。
贺兰霆觉得她就是太心软,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只要他们闭嘴,不声讨她,或许她心里就会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