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通子还没换上睡衣,穿着便服和裙子。她脱下裙子,只穿着内裤,小心地插好门闩。刚以那种姿势坐下的通子便感到了强烈的刺激感,她决定塞入卫生棉之前先用手指试试。没想到手指插入的瞬间全身便被一阵无法形容的快感包围,通子大吃一惊。
次郎给的书上也写有一些自慰的方法,但都是男性的,估计作者觉得写女性自慰没什么用,就连一个字也没提。通子一边回忆书上提到的“爱抚女性时的注意事项”,一边把手指拨出,转而轻轻地触碰周围。触到书上写着“阴核”的地方时,通子只觉得一阵触电般的感觉直穿背心,不禁侧身横躺在地。
通子终于明白保健老师不停重复不可以使用卫生棉条的原因了,原来就在于此。这种卫生用品会让人学会自慰。通子连忙找出镜子,对着镜子又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里。然后沿着周边开始轻抚,当手指再次触到阴核时,一阵快感再次将她包围。如此地渺小。为了得到这种快感,它们全都可以抛弃不顾。然而与此同时,对性的渴求和对成绩下降的不安,继续给通子的思维和性格带来不好的影响。
通子的头脑变得日渐单纯,在课堂上虚度光阴,回家之后懒洋洋地完成作业,有时中途还会站起身来跑进浴室,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蛋和大腿。晚饭之后稍稍看上两页书就躺到床上开始自慰。每当自慰带来的快感达到最大之时,通子就会有种双腿越变越匀称、面容越变越美丽的错觉。
感觉自己面容姣好的夜晚,触摸身体时所带来的快感也会格外强烈。就通子个人而言,性所带来的快感与自恋的程度是呈正比的。尽管有时通子也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生活,但这种想法又立刻会被“这才是自己的本性”驳倒。之前会截然不同,不过是因为受到恐惧的压迫而已。
一天半夜,屋外吹着北方城市所特宥的凛冽寒风。通子像往常一样爬上床,手指在乳房和私处周围不停滑动,再突然放开,享受它所带来的快感。那时光是这样做,通子已无法感到满足了,总是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心中有些郁闷。她已经习惯了惯常的快感,开始觉得不够刺激。尽管心中总有一种厌倦的感觉,但若要自己从此停止自慰,又有些欲罢不能。她总觉得,还有更加强烈的快感在等着自己。
就在这时,屋里的拉门被人缓缓拉开。通子大吃一惊,连忙把手从私处挪开。这才想起睡觉前没把门闩插上。
通子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加上大脑已被之前的快感麻痹,反应迟钝的她只能假装睡着。过了一会儿,偷偷睁开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只见父亲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就在通子暗自揣测父亲这么晚来找自己有什么事,并打算起身询问的时候,父亲犹豫着蹲下了身。
通子以为父亲看穿了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心脏乱跳。虽然她不敢大胆直视,却能感觉到父亲的脸就在自己的脸旁,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屋外传来阵阵风声。就在通自己额前的刘海,开始轻轻抚摩自己的额头。通子的心怦怦直跳,耳中传来轰鸣声。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通子又感觉到某种柔软、湿润,略带温热感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通子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还没等她弄清,那东西便已离开了她的额头,紧接着贴上了嘴唇。通子一下子着了慌.因为之前曾有过经验,她立刻察觉眼前事态的严重性。那是父亲的嘴唇,有香烟的气味,还混杂着一股酒味。父亲把嘴唇贴到了自己的唇上。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亲的舌头撬开通子的嘴唇,伸进了通子的口中。这一切都太突如其来了,通子无法做出任何抵抗。她一声不吭,尽管心中恐惧无比,却还是只能佯装熟睡,一动不动。自己真该这样默默忍受吗?矛盾心理在脑海之中不停翻滚。
父亲的嘴唇离开了。没过一会儿,父亲的气息也悄然远去,传来脚踩榻榻米的吱呀声,没过多久,连这声音也消失不见了。最后是一阵轻轻关上拉门的响动,然后耳畔就只剩屋外呼啸的风声了。
而通子心中也刮着一阵疾风,搅得她内心一片混乱。她好想高声质问:这究竟算怎么回事啊?!
24
翌日清晨,通子根本无法正视父亲的脸,因此也无从得知父亲脸上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这天傍晚,从学校回来之后通子直接跑回屋里,装出学习的样子。其实她只是做完了作业,之后便看起了恋爱小说,其间还抽空把那本《不可不知的事》翻出来看了一会儿。
听到父亲叫自己吃晚饭的声音通子才跑到饭厅,阿为也在,父亲已喝得酩酊大醉。父亲看起来心情不错,感觉像是要故意告诉别人自己喝醉了一样,重重地把日本酒的酒盅放在饭桌上,冲着阿为不停说着话。
对通子而言,父亲喝醉并非是件坏事。父亲喝过酒后通红的侧脸看起来和住在镇上的其他人一样。眼前这个人已不再是自己熟知的父亲,他是不会主动找自己说话的,自己也没必要主动找他攀谈。
通子转念又想,如果有必要和他说话,自己又该说些什么呢?假如有一天,父亲向自己提起那天夜里他的所作所为,自己又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呢?想到这些,通子不禁感到一阵揪心,随之而来的还有痛感。
紧接着,通子心中又泛起当时自己所面对的是否真是父亲的疑惑。那感觉并非是在做梦,父亲的嘴唇贴到自己嘴唇上时,鼻子所嗅到的焦油和酒精的气味至今仍记忆犹新,绝对不是在做梦。况且那个人不是父亲又会是谁呢?
不,通子突然觉得那个人或许真的不是父亲,而是一个与父亲长得很像的人趁夜偷偷潜入自己的房间。肯定是这样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可能性呢?一个父亲,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那样的事来?
对于那件事,通子下意识地产生一种逃避情绪。没错,那个人不是父亲,而是别人——然而,如此一来,一种新的恐怖又开始在脑海里萌芽。家里的门明明全都锁好的,外人是怎么进来的呢?而且,不管身高还是衣着都与父亲极为相似。他究竟是谁?
打那以后,那个长得与父亲极为相似的人再也没进过通子的房间。另一方面,每天太阳下山之后,父亲都会在饭厅里喝得烂醉。刚开始,通子以为父亲的突然嗜酒与自己并无关联,但转念一想,在那天晚上之前,父亲从未表现过这种样子,或许两者之间的确有些关联。
如此一想,通子觉得父亲这个人真够狡猾的。如果真有关联,那父亲就是在借酒消愁。作为一个成年男子,他可以这样做,可自己却不能。心中充满不安,却依旧得和父亲待在一起,每天住在同一屋檐下,面对面地生活下去。这可真不公平啊。
一天早晨,等到父亲和阿为一起离开家出门后,通子从厨房的橱柜里把父亲的日本酒瓶拿了出来。双手捧着瓶子,倒了一碗酒,稍稍尝了一口。她以为这样做,也能对付自己心中那没来由的不安。父亲的酒喝起来比想象中的要甜,也算不上特别难喝,但酒里有股木头味儿,通子难以适应,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碗。
把洒瓶放回橱柜,围上围巾,通子便拿着包出门了。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带着奇妙的倦怠感,迈着晃晃悠悠的脚步,通子以比往常更慢的步伐向学校走去。脚下越来越重,一开始通子还以为是积雪的缘故,后来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不知为何,步伐始终无法加快。就在她纳闷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脚下发软,还不等反应过来,脚下已打了个趔趄。通子连忙伸手扶住身旁的行道树,一阵快感从下半身涌来。通子站在原地,再无法动弹
一下。
那股神秘的力量令她感到有些恐惧,全身颤抖不已,却又无法动弹一下。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太糟。通子用右手撑住树干,拼命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那股毫无预兆的快感进一步贯穿全身,力量猛烈得让她恨不得直接倒在地上。可一想到自己这副模样若被班上的同学看到会被怎样误解,通子不禁感到恐慌。
过了一阵,那股力量才渐渐消逝。身体获得了解放,通子再次向前迈开步子。终于可以动了,通子暗自松了口气。但迈开脚步之后,才发现脑袋和身体中依旧残留着晕晕乎乎的感觉,快感随时都会袭来,通子感到无比害怕。她预感到自己正被一种可怕的力量控制着。
通子渐渐察觉到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若要问起根本原因,肯定就是那天夜里的自慰行为。就是因为那天被唤醒的快感没能到达顶点便被打断,悬在半空的力量终于引发了这种事。肯定是这样的。这进一步说明快感随时可能再次出现,通子意识到了这一点。得想点什么办法才行。必须做个了断,把这股力量从体内赶出去。然而,一旦想到这一点,心中就又产生自慰的欲望,这股力量成为引诱自己迈向自慰的甜美诱惑。
通子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事都无法思考。这种近乎痴呆的状态,通子这辈子还是头一次体会。与父亲之间的事、自己的身体、刚才的快感,加上各种各样的不安,在心中不停地翻滚。一个念初三的小女生根本无法找到答案,可又不能找人商量。
通子强忍着来到学校,可即便坐在教室里,也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去。就算眼睛盯着黑板,心也会飞到遥远的地方。上课时大腿不住地发抖,随后便有一阵几乎要淹没自己的刺激感传来。想到全班只有自己会这样,通子又羞愧得恨不得消失。
放学后回到家里,通子在火盆里生好炭火,摊开课本学习。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不停地思考着父亲的态度和有关性的诸多无法理解的问题。双腿再次开始发抖,有时还会有痉挛。这并不是因为冷,屋里很暖和。通子意识到若不触碰一下,这种感觉似乎永远不会停歇。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如今自己的性欲仿佛一满杯水,稍不注意就会泼洒出来。这是男孩子才会有的感觉吧,班上的其他女生绝不会像自己这样。虽然通子并没有开口问过,但女孩子的想法都大致相同,这种异常状况,肯定只发生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只有自己变成这样了呢——
通子为自己感到绝望。真是奇怪,不管怎么说,这样子实在太奇怪了。搞不好,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这座破旧的大房子造成的。这个家或许曾经受过什么诅咒,再不就是有冤魂作祟,让自己幼小的心灵变得癫狂的原因必定在此。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个初中生,并非成年女性,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变成这样的。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父亲也是,如果那天晚上的那个人确实是父亲的话,那他同样也是这个家所具有的魔力的牺牲者。
通子迈开颤抖的双腿往自己屋里走去,拉上门、插上门闩。身体的饥渴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太阳还未下山,通子便拉上窗帘,横躺在坐垫上。
撩起裙子,把手心放在小腹,温热的触感让整个身体都感觉到舒畅。指尖徐徐向下滑动,钻过内裤的橡皮筋,立刻便触到浓密的耻毛。拨开耻毛,手指继续向前滑动。
这时通子吃了一惊,赶忙抽出手,那湿滑不堪的感觉是因为月经来了吗?看看指尖,并没有半点红色。
轻柔地触摸,偶尔加以刺激,之前累积的经验让通子手上的动作熟练无比。身体的欲求已然高涨,小腹骤然变得温暖起来。明明紧闭着双眼,视野里却出奇地明亮。通子不禁疑惑,这是为什么?
一阵微弱而奇妙的颤动在小腹出现,接着缓缓上升。通子感觉自己就像个拥有女人身形的玻璃瓶,此时有人正往这个玻璃瓶中注水,随着水量的增多,快感也渐渐充满整个身体。这样一副光景真真切切地浮现在通子的脑海之中。泪水溢出眼睑、呼吸变得粗重,只要稍不留神就会化为呼喊。通子拼命强忍着喊出声的冲动,这种微妙的平衡同样令她感到无比畅快。
直到这时,一切都还和往常无异,之前曾多次有过这样的感觉。通子的快感也只停留在这一步。她任凭自己在这片充满快感的海洋上漂浮了一阵,突然产生想更进一步的念头,想知道这片海的前方还有什么。前方必定有路,通子本能地这么认为。
好想去看看,通子在心中暗自祈愿,无论如何都想去看看。随之而来一阵莫名的感伤,泪水夺眶而出,必须想些别的主意。通子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搅得一塌糊涂的话会怎么样?比方说被男孩子强暴——
之前被矶田和次郎按倒在课桌上的记忆突然在脑海中复苏,瞬间引发厌恶之感。然而通子抬头一看,发现按住自己的既不是次郎也不是矶田,而是藤仓家的长兄一郎。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眼神冰冷的双眼睁得滚圆,正轻蔑地俯视着自己。
裙子被人撩起,通子惨叫一声,刚想弯起双腿,却感到脸颊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痛感与恐惧令通子发出悲鸣,同时身体突然缩成一团。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感贯穿全身,通子一惊,而心底的某处却又在大呼快哉,她察觉到,之前一直期盼的事即将发生。
快感直击脑髓,通子的精神以迅猛的势头不断上升,抑或是直线下降。强烈的快感令她的整个身体开始痉挛,同时,极度的恐惧也覆盖全身。之前通子从未想过它竟会如此猛烈,几乎撕裂她的身体。真能这样做吗?这样做了之后又会怎样呢?不安的感觉频繁地从脑海中划过,自己不会就这样死掉吧?停手吧,够了,就此停手吧。通子悲鸣不已,然而刺激私处的手指却停不下来,它不停地飞快运动着,牵引着通子的快感急速飙升。
视野也随之冲破云端,眼前出现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一片放眼望去漫无边际的雪原,有两条黑线从中央穿过。是两条半埋在雪中的铁轨。银河铁道的铁轨?
要死了,自己会死的,通子哭着想道。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精神也会变得癫狂。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另一幅异样的光景。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肉体——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伸出湿漉漉的血红双手,朝这边逼近过来。通子吓得毛发倒竖,发出高声悲鸣。
男子一步步从雪地上走来,向通子不断逼近。通子之所以会发出悲鸣,并非单纯因为男子满身鲜血。更恐怖的是男子没有脸,他的头被从颈部切断,断口暴露无疑,中央有一个小孔,鲜血正汩汩地从孔里涌出。四溢的鲜血滴在男子的白色衣服上,缓缓流到腹部,再沿着裤子往下淌。男子的双手也沾满鲜血,双臂向前伸直,似乎想要抓住通子的身体。
通子惨呼一声,想躲开男子。但不知为何,身体却不听使唤。想向后倒退着逃走,无头男却也加快脚步追来。通子往右他也往右,通子往左他也往左。他明明没有头,是怎么知道自己往哪边逃的? 通子惊慌失措,飞奔了起来。无头男也跟着跑起来,越来越逼近。要被他追上了!通子不停地哭喊。一边哭一边跑。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
血的气味。男子的身体散发出浓烈的血的气味。它刺激着通子的嗅觉,让通子感觉到一种无以言喻的恐惧。哭喊声不停歇地从通子的口中溢出,同时一边飞奔一边回望——无头男就紧跟在自己的身后!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终于一把将通子的身体揽入了怀中!
瞬间,理智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绝望有如高压电流一般贯穿全身。一种无以言喻的厌恶感使通子失去了意识。身体四分五裂,精神又仿佛坐着云霄飞车,从顶点迅猛下落,坠落、坠落……最终崩溃。身体的痉挛戛然而止,变成像石头一般死寂。
通子再次发出悲鸣,却发现喉头已冻结,无法出声。恐惧感还紧紧贴在身上,像弓一样弯曲的身体冻得僵硬。呻吟声都无法发出,通子觉得甚至无法呼吸,自己正缓缓迈向死亡!
不,是高潮了,通子本能地察觉到这一点。紧接着,极度的恐惧使一切感觉都化为乌有,只有泪水,沿着已石化僵硬的脸颊缓缓滑落。恐惧与快感的感受其实很相似,这一刻,通子清楚地领悟了这一点。
自己竟然没有死,这令通子感到不可思议。在度过了仿佛有永远那么长的那一瞬之后,通子的精神渐渐恢复正常,身体也像解冻的鱼一样松弛下来。啊,自己还没有死。通子向上天表示感谢。
回过神来时通子发现自己的情绪竟不可思议地宁静。深呼吸一次,身心都难以置信地轻松爽快。不过心底还残留着剧烈的恐惧,精神也受创不浅,通子的身体又一次颤抖起来。
时值冬日,屋里绝对算不上暖和,然而通子却全身上下大汗淋漓。泪水把脸颊弄得湿漉漉的,从私处溢出不少汁水。手上、腿上,连坐垫的套子都已湿透。
全身虚脱的通子依然沉浸在方才那种从未体会过的强烈快感的余韵之中。畅快的感觉和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所带来的恐惧交叠,令她浑身发颤。内心一片混乱,疲惫至极,大脑理不出半点头绪。畅快到极限,却又恐怖到极限,这种感觉教人想哭喊。自己竟然没有发疯,这一点也非常不可思议。
还有,没有头颅的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体会到的那种快感又是从何而来?通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体中居然潜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尽管这件事本身很值得庆幸,但那种快感却是用对无头男的恐惧换来的。这意味着什么?
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歇,通子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终于体会到了之前不断幻想、追求的极限。但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尽管无比痛快,但通子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那种恐惧了。
说话回来,那个无头男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到底是谁?自己的脑海中为何会出现那样的人?

第四章 恩田事件
1
怀着抑郁的心情,吉敷独自一人在东京看守所的会面室里等待着恩田幸吉。尽管这种心情近似愤怒,但吉敷本人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生气。他已经坐在坚硬的破椅子上等了很久,不过此刻的心情与此并无半点关系。
或许是为自己最终还是到这里来了而生气吧。自己总是这样,不管过多少年也长不大,因此产生的怒气可谓刻骨铭心。事情还不仅止于此。怒气不过是感情的一部分,绝大部分还是身为警察,面对冤假错案时那无以宣泄的愁绪。
此刻,自己心中的那份正义感失去了依靠,开始不停空转。吉敷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这是一种绝望。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为了谁这么做?这么做只会给同事增添麻烦,甚至让他们深陷于不幸之中。可自己又不能坐视不管。这分明是一种不称职。
自己接下来准备做的事,绝非是一名警察该做的。将一件已经定案的案子推翻,这种行为是警察的禁条。不管最终得到的结论如何,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决定结果的是法院,不是自己。在前方等待着的只有无尽的责难。至少同事中是不会有人为此感到欣喜的。这是一种应当立刻停止的愚蠢行为,没有丝毫意义。这样的想法存在于吉敷的内心最深处,令他感到焦躁不安。远处仿佛有人在轻声低语,告诉吉敷现在还来得及,叫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回樱田门去。
然而,吉敷的身子却不听话,依旧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忍受着冷汗直流的焦躁感觉。吉敷自己很清楚,这不是单纯的正义感,这是怠惰。自己是个懒汉,丢开工作跑到这里,为的不是解救恩田。只因为偶然和他的妻子相遇,对他的事稍稍有些不安,便想亲自见见被告,直接与他谈谈,确认一下他是否有罪。仅此而已。只要确定那家伙是个杀人犯,自己就能安心地回去工作了。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目的。
“犯人带来了。”
耳边响起一个年轻警官的声音,说完对方站到了一旁。
吉敷振作了一下精神,抬起头来等着。
一位身形消瘦的老人一边向吉敷点头致意,一边走进屋里。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对方那一头蓬乱不堪的焦枯灰发。白发散布其中,就像一堆灰色的杂草。遍布褶皱的脸上布满老人斑,毫无活力可言,看上去如同一个半死之人。
吉敷吃了一惊,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恩田幸吉竟然是这样一位老人。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恩田生于大正十五年,今年七十一了。看到如此年迈的被告,会直观地感受到日本审判之漫长的残酷。恩田事件算是尤为突出的一例了。
恩田的眼睛很小,像深埋在眼睑周围的皱褶中似的。尽管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但整个人却给人一种污秽不堪的感觉。遭到长期关押的人身上大概都会沾染上无论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污垢,这一点在恩田身上的表现非常明显。
“请坐。”
吉敷示意对方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面对的是这样一位老者,还带着一副可怜相,吉敷不禁收起平时面对被告时的惯用脸孔,措辞也友善了不少。在看守所里,犯人是可以穿私服的。因为他们目前还不是真正的囚犯,可以自由地用钱,只要想,完全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一点与监狱的规章不同。然而,眼前的恩田却穿了件松松垮垮、睡袍似的衬衫,外边披着一件皱巴巴、脏兮兮的羊毛衫,下身则是条两侧带有白线的绛紫色运动裤。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裤子两侧的白线上布满斑斑点点的黑渍,和躺在上野和新宿地铁站里的流浪汉没有丝毫差别,没准换上狱服的话,还会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