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子又会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晃晃悠悠地走出学校,在车站的长椅上坐下。
通子总会跑到车站或河边去。她不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最后来到车站或河边的。而是心里有明确的目的和意识,告诉自己一定要到车站或河边去。然后,她会在堤坝边久坐不走,即使有人和她说话,也不会在她的记忆中留下半点痕迹。在通子的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未理会过任何人的搭讪。
后来上着上着课无故走出教室的事曾一度在全校引起轰动,成为一大问题。由于还发生了好几次,通子因此成为学校里的问题儿童。
通子自己也很难把当时的感觉说清楚,时常会有人问她为何如此,通子却从未给出过满意的答案。说得简单一些,就是处于一种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现实的状态。但在通子本人看来,事情却远没有这么简单,那种感觉近似于做梦时突然中了定身术,身体动弹不得。有点像经常在小说里出现的“梦游症”,但在请医生来看过之后,对方却从未提到这种病名。不过自己也并未出现过睡着时爬出被窝,四处游走的情况。
其实,若认真回想发作时的情形,通子自己也无法判断究竟是处在睡眠之中,还是在清醒状态下。就是觉得全身上下像中了定身术一样,无法动弹,既睁不开眼也动不了一根手指,心存恐惧却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每次发作情况都完全一样。
说到“发作”这个词,总让通子心里有些抵触。不过“发作”状态下的感觉很自然,相比之下,还是没发作时比较奇怪。因此,通子并不觉得自己得了什么病。她觉得不管是谁,在那种状态下都会变成那样,只是自己与之斗争的意志彻底丧失了而已。心里害怕得不行、无处安身,觉得不能总这样,得赶快行动,仿佛身后有人在推搡、催促着自己一样。
至于究竟要尽快干什么,会随着所处的时间地点的不同而不同。比如,有时觉得已死的母亲正在盛冈车站等自己,膝头磨得鲜血直流,如果不快点儿赶过去她就要上车走了,必须尽快。
通子当然知道母亲早就死了,因此不会被这样的幻境迷惑,真的跑去车站。然而这一幻境会突然浮现,一旦出现,通子就会变得毫无抵抗力,任其摆布。而不停催促通子的幻境又每次都不尽相同,之后又会在不知不觉间被遗忘掉,就像梦的内容一般无法记住。
直到现在,通子依然说不清自己是在怎样的条件下,进入到那种状态中去的。换句话说,通子至今仍未能清楚地把握那种状况出现的条件或规律。但它就是会出现。可能在睡眠严重不足,或身体状况不佳时出现的可能性会偏高。不过通子记得,它似乎从未在经期内出现,月经即将结束的时候出现过两次。幻境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全身牢牢包裹,常识和理智都会被排斥在外。它带有强烈的真实感,不停地驱使着通子。受到它的影响与摆布,通子时常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来。
经过一段时间,这种事出现过几次之后,脑海中残留的记忆也变得暧昧而模糊。开始想要追忆自己两三年前的感受,不知道两三年前是否有过“梦游症”。事实上,就算不深究当时的行为,也能清楚记起曾出现过几次真实的幻境。但那些记忆中的故事究竟是真实体验还是幻境,通子已无从分辨。常人身上或许不会发生这种事吧,然而通子的脑海中却频繁出现混浊的画面,使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
因此,通子觉得受到某个刺激,并以此为契机想起那段“柿子树下的回忆”或许也是这样一种情况——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在不停思索、想要弄清这一点的同时,通子在朦胧中发现,原来自己内心深处一直都期望它只是个梦。
察觉到这一点的通子开始怀疑,念高中之前自己会把整件事彻底遗忘,或许全都是因为这种体质。这件事解释起来颇为复杂,不知从何时起,总之,自己的幻想体质会将记忆与梦境之间的界线变得模糊,有时甚至还具有将记忆彻底抹掉的能力。这样说或许有些夸张,但如果根据事实反相思考,便不能排除通子的精神意志从很早以前便具备了生成幻想的可能。因为都是些想要消除的记忆,所以通子会把藤仓良雄的死、麻衣子在家里的时光和德子最终发狂身亡的事全都变为自己的妄想。这很明显是出于她本人的意愿,并成为消除记忆这一举动的动机。如果这一切全是幻境的话,不知自己会有多开心。这一期待整日存在于通子的脑海中,加上她独有的幻想体质和时常发作的梦游症,促使它们真的全都变为了幻想。也有可能正是因为通子有一段主观希望它并非事实而是梦境的痛苦记忆,让她迫使自己相信那只是妄想,才久而久之生出这样一副幻想体质。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便能证明尽管入类的精神很脆弱,但为了活下去,还是有一套强韧的反作用机制的。
通子觉得正是悲剧的现实使得自己变得异于常人。如果那一场场接连发生的悲剧不过是梦境,实际上并没有发生的话,自己的心会变得多么轻松!这样的想法渐渐使那件事的轮廓变得模糊。希望这一连串悲剧全都是幻觉的潜在愿望,成为一股强烈的能源存在于通子的心中。这种现象在她念小学时尤为显著,可以说通子每天都在为此祈祷。然后为自己准备好一副幻想体质,再把那些事全都塞入其中。不可否认,那时的自己的确很想逃避一切。现在回想,那种感觉依旧鲜明清晰。
然而,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不管通子如何动用主观意识,告诉自己那些带着甜美诱惑的假象就是现实——麻衣子在盛冈家里住的那两年、她在结婚当日自杀身亡,以及母亲紧随其后发狂而死,这些全都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内心却依旧不承认。附近的邻居和亲戚们都很清楚这些事,而且在讲述的时候不留半点情面。他们站在幻想的栅栏之外高声疾呼,逼迫通子面对事实。通子的防御机制只能不断扩展幻想的版图,企图把它们也全部纳入到幻想的范围之中。可是想要做到这一点,病症就会相应恶化,频繁发作——
在通子的意识深处,长久地存在着这种明显的矛盾,精神和思维之间的协调运作也很难算得上顺畅。麻衣子姑且不论,如果将母亲德子的死也说成是梦境,那父亲整日活得像个废人的状态又是如何造成的呢?自己又为什么自小学时便没有母亲呢?而若让良雄的死变成梦境,那要如何解释藤仓姐弟每天跟踪的原因呢?要扭曲这些事实,非要相信这一切全是梦境,通子就要面对彻底疯掉的危险。事实上,当时的通子距离疯狂仅仅只有一步之遥,甚至曾多次跨过那道分界线,时退时进,如此往复,说是徘徊在疯狂的边缘也不为过。
有关这一点,也不必再继续讨论下去了。藤仓良雄的死、麻衣子的死、德子的死,还有郁夫的自甘堕落,这一切全都是事实。只要将目光移到加纳家之外,就不会对它的真实性抱半点怀疑。就任它去好了,问题的关键在于残留在通子心里的那段“柿子树下的回忆”。那件事究竟是通子的梦境还是现实?即便站在加纳家的利害关系之外来看整件事,这一点依旧很重要。
要想弄清这一点,必须先说一说通子为何会回忆起那件早已忘却的事。而要讲述这一点,就必须对初中到高中那段时间通子私处的一些情况加以说明。

9
提起通子刚升上小学六年级时的那股子开心劲儿,完全可以用“欣喜若狂”这几个字来形容。那种开心的感觉可以说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体验,通子几乎是掰着手指等到这一天的。因为比自己高一年级的藤仓次郎会在这一年毕业去念初中,也就是说,他的身影将从通子所在的小学消失了。光用言语实在难以形容通子那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这样一来,之前时常被藤仓三姐弟跟踪的情况也会随之彻底消失了,因此通子一直对这一天抱有强烈的期待,心想到那一天,自己就能彻底解放了。随着夏日的一天天临近,通子似乎渐渐地恢复了往日开朗的性格。
通子原本性格就很开朗,加上心存希望,与之前郁郁寡欢时相比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变得爱说话了,课堂发言和开怀大笑的次数也明显增多。日后通子再回忆当初,觉得这一改变说明自己内心其实更喜欢这样。拿掉了之前一直压在心口的秤砣,从中解放出来的自己一下子变回到原先的样子。无论同学还是老师,所有人都对通子身上的巨大转变吃惊不已。而站在通子的角度上,虽然她担心会有人从这一改变中看出与藤仓姐弟之间的纠葛,但就是无法压抑自己雀跃的心。当时通子心中的解放感、幸福感,还有希望自己能继续像以前那样生活的渴望,都是那么的强烈。
若要说这一变化带来了什么负面影响的话,那大概就是通子在面对学业时有些随意马虎,导致成绩稍稍有些下降。看到之前那个不是占据班级榜首,就是稳居次席的通子成绩下降,班主任忧心忡忡,甚至把通子叫到教员室问话,说要进行家访,把这一情况告知通子的父亲。通子当时就着了慌,拼命反对。因为她认为自己那个阴森霉臭、被人说成“幽灵宅”的家,以及自甘堕落的父亲都是奇耻大辱,从来不肯带新结交的朋友到家里去。其实就算出言邀约,对方多半也会感到害怕,不会来的。通子倒是经常到朋友家去玩,哪怕对方家只有六叠大,通子也会觉得比自己家整洁舒适得多。
班主任真会到自己那个死过人的污秽之家来吗?光是想一想,通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或许这位升上六年级后才开始担任班主任的老师已经听其他老师讲过了,并对自己近来的改变感到奇怪,搞不好还会问起自己与藤仓姐弟之间的关系来。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为此,通子在老师面前郑重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努力学习,重新把成绩搞上去。
然而,人都有惰性,绷紧的弦一旦放松下来就很难再让它恢复原状了。不管通子心里多么想好好学习,与朋友们一起玩耍时的乐趣已经深植在她的内心。也可能是希望一口气销毁前几年地狱般生活带来的压抑感,导致通子一直无法静下心来专心学习,成绩也就一直不见提高。
要是在四五年级时出现这种情况倒也还好,可通子当时处在即将升初中的紧要关头,所以班主任老师很重视这件事。小学升初中并不需要考试,而且通子已决定和身边的朋友们一样,直接去念市立的初中,因此不用为升学担心。恐怕这也是阻碍她努力提高成绩的原因之一,如果要参加入学考试,通子或许会因为压力而专心学习。然而,比起成绩下降带来的恐慌和失去老师信任的担心,还是从藤仓姐弟的跟踪中解放出来的喜悦更加强烈。
不过,还有让她担心的事,那就是如果到市立中学去念书,就又会遇到藤仓次郎。为此通子开始考虑到较远的镇上去读私立初中。尽管加纳家当时已开始落没,但让她念书的钱还是有的。可要到那里去念初中,就得参加入学考试。不知为何,通子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些。之前吃了那么多苦头,明明神经已经磨炼得足够敏感,但还是在这种事上犯起了糊涂。看来,不管多么坚强懂事,小孩毕竟是小孩。
所幸之前基础扎实,虽说成绩下降,但还不至于落到中等水平,其实不过是从原本的一二名掉到五六名而已。可能是因为之前五年通子一直保持着全班前两名的好成绩,老师才会特别担忧。此外,因为取代通子、占据班上前三名的学生全都在念补习班,唯有通子从未去过补习班,完全依靠自己,所以当时老师将她成绩下降的原因归结为六年级的算术有些难,而通子又没去念补习班。至于家访,或许是因为他曾听人说起过通子的家庭,作为班主任,希望能和家长谈谈。
总之,一天夜里,班主任突然来到通子家里。并且故意错开吃饭时间,选择在晚饭之后到访。听到他那熟悉的嗓音突然在自家玄关处响起,待在自己屋里的通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当时整个家到处都散发着令人讨厌的气味,尽管通子常说要好好打扫一番,但父亲绝不会那么做,经常到家里来的阿为也并未把这里当成自己真正的家,只是时常来做饭,却从不会打扫。通子也想过自己动手,可她当时正忙着结交朋友,以致打扫的事一拖再拖。
班主任来时父亲在饭厅,不巧的是阿为也在。走廊上传来父亲去迎接老师的脚步声。正如通子所料,父亲先是发出了吃惊的声音,紧接着便招呼老师进来坐。但能从父亲的声音听出,他早已失去了之前愉快的心情,取而代之的是稍嫌麻烦的感觉。通子暗自猜想,或许老师也察觉到了。父亲招呼老师到之前麻衣子住过、如今被当成客厅使用的屋子里坐——那间屋子正是同学们避讳不及的麻衣子上吊的房间。
通子一开始有些惊慌失措,但听到班主任走进玄关后,便稍稍感到几分安心。虽说麻衣子曾在那里上吊自杀,但至少那间屋子是眼下家中最为整洁的房间。通子最怕父亲把老师带到饭厅,因为走廊、饭厅和卫生间,这三处地方总充斥着一种腐臭味,可以说是家中最糟糕的地方。
待在自己屋里的通子稍感放心,并暗自反省,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怪自己太贪玩。这时她突然想起要给老师沏茶,又一下子着了慌。茶必须由自己端去,如果自己一直不露面,阿为就会代劳。通子不想让老师看到阿为的样子,更不希望老师把她当成自己的新母亲,这一点令通子从生理上感到厌恶。
想到这里,通子连忙冲进饭厅。果不其然,阿为早已准备好茶和点心,并放在了茶盘上。通子霎时有些困惑,到底该不该开口说由自己端去呢?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许会激怒阿为,导致她无视自己、坚持亲自端去。之前的确发生过类似情况,虽然通子不大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了。
这时阿为看到了躲在柱子背后欲言又止的通子,对通子说自己要回去了,麻烦通子把茶点端去招待客人。听到这话,通子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看到通子的这一副表情,阿为讥刺了一句:“你这么开心吗?”
通子连忙收起笑容。阿为默默放下帘子,穿上拖鞋走出侧门,轻手轻脚地绕过昏暗的庭院,回去了。
通子端起阿为摆好的托盘,沿着走廊缓步来到玄关旁的房间,只见老师就坐在麻衣子曾经使用过的深褐色茶几对面,面朝着自己。父亲则坐在他对面,背冲走廊。两个中年男子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坐在曾有人上吊自杀的房间里。通子觉得,在家里看到的班主任的脸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展现出自己并不熟悉的一面。他看起来是那么地热情恭谦,感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哦,真是感谢。”老师用豁达的声音大声说道。
看到把茶点端来的不是阿为,而是自己还在念小学的女儿时,郁夫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从两人的样子来看,通子猜想之前八成一直是老师在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父亲则一脸无聊地听着。
通子把托盘放到桌上,慢条斯理地递茶杯。只有老师帮了通子一把,父亲连手都没抬一下。虽然父亲平时对通子也是这种态度,但有客人来的时候他一般也会稍微装装样子,由此可以看出,父亲当时心里确实有些不快。
“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努力学习?”老师问。
“有的。”
通子赶忙回答,并把空托盘贴在肚子上,转身想要离开。
这时,父亲碰了碰通子的胳膊,问道:“阿为回去了?”
通子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随后便出了门。通子憋着一肚子的火,当着客人的面,而且这位客人还是自己学校里的班主任,父亲竟然提起阿为的名字,这实在让人不快。为了自己的成绩和升学问题,老师都跑到家里来做家访了,父亲却只关心那个女人的行踪。随后他们两人又谈了些什么通子不得而知,心里只盼着老师千万别去洗手间。通子的心愿最后终于得偿,不到一个小时后,玄关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看样子是老师回去了。不过待在自己屋里的通子心里依旧有些忐忑,但父亲并未出声叫自己,她也就乐得全身僵硬地在自己屋里等着。
玄关的玻璃门关上了,传来父亲赤脚走过走廊的声音,脚步声一直延续到饭厅。通子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然而父亲却并没有过来。过了一阵,通子终于下定决心,主动去饭厅和父亲谈谈。
父亲两肘支在桌上,正呆呆地吸着香烟。看到通子走到身旁,他依然一句话都没有说。通子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阵,父亲才如梦初醒似的开了口。
“是通子啊?”
听到父亲开腔,通子赶忙问之前老师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父亲漠然回应道。通子又等了一阵,父亲却没再说什么,甚至没问通子的成绩是不是下降了。虽然父亲平日里也不关心自己的成绩,但当时他的这种反应还是让通子有些不知所措。
“刷牙洗脸,早点儿睡吧。”
最终父亲只说了这么一句,连作业有没有做完都没问。这不禁让通子开始猜测,刚才班主任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第二天班主任也没来找通子。只是在时隔一个月之后,教室里只剩他和通子两个人时,突然冷不丁说了句:“你父亲似乎不怎么关心孩子的成绩啊。”
所以,直到最后,通子依旧没有弄清那天夜里父亲和班主任在麻衣子住过的屋里到底谈了些什么。另一方面,虽然其间有一段这样的插曲,但直到升入初中,通子的成绩也一直没有好转。
10
虽然说起来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小学六年级这一年,通子确实一直没想起过藤仓姐弟的事。她彻底忘了,自己终有一天还会与高一年级的藤仓次郎碰面。当时的通子整天忙着与新结识的朋友们玩耍,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许这也可以算是通子异于常人的表现。
二月底,小学第三学期[日本的中小学每学年分三个学期,四到七月为第一学期,八到十二月为第二学期,来年的一到三月为第三学期。]临近期末时,通子这个班要去将要升入的初中量新制服的尺寸。其他人都有母亲陪伴,通子的母亲不在了,因此只能与满脸不情愿的父亲两人前往。那天通子的父亲看到在走廊上等候的家长里只有自己一个男的,恨不得转身就走。
小学毕业典礼结束后,学校通知说制服已经做好,取制服同样也由父亲陪同。新制服是由纯白色的衬衣、藏青色的外套和百褶裙组成的,通子一回到家便马上试穿。穿好后看着遮住大腿的裙子,她不禁心中一凛。身为女子,这身衣服让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身体的某些部位有必须遮掩的价值。通子的心不由得紧张地怦怦直跳。
初中的入学典礼后是教师介绍会,虽然初中的每个班也有班主任,但因为学科有明显变化,各科任课老师依次进行了简短介绍,最后向学生讲解学生会制度。听到台上的老师说出“希望每一位学生都能管好自己”这种不知该算说明,还是鼓励的训示时,通子不禁睁大了眼睛。面对初中与小学的种种差别,她感觉自己仿佛一夜长大,欣喜的同时也紧张不已。中学里的各种活动都让通子耳目一新,然而想到要以成年人的头脑和方式来处理这一切,又令通子感到畏惧,就像是在做梦。
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初一的第一个学期,转眼就到了暑假。刚开始的时候通子还比较认真,努力学习了一段时间。但总体上来说,
通子升入初中后的成绩仍延续小学六年级的状态,慢慢走着下坡路。原因之一是没过多久,她便结交到了一群新朋友。因此,即便到了暑假,通子也没能抽出时间专心学习。父亲依旧没对通子说过要专心学习之类的话,通子也就放心地整日和新结交的朋友一起在山野间愉快玩耍。不光去过远在花卷的滑石山,还跑到被朋友们称为“银河铁道陆桥”的釜石线,玩得天昏地暗,皮肤都被晒得黝黑。有时甚至还会跑到据说是由贤治命名的海岸边去戏水。
因为那些地方都在乡下,不管走到哪里都很难看到半个人影,只有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河流和翠绿的植物闪耀着的清爽光芒,混杂着被炙烤的肌肤散发的气味,构成一派浓烈的夏日气息。这种色彩和气息在通子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为一种新的记忆。
之后回想起来,通子发现自己就是这样一块块收集心中的记忆碎片的。冬日的午后,洁白苍凉的大地一望无垠,麻衣子上吊那天积雪的庭院;良雄死去的那个夏夜里满天乱舞的蛾子;麻衣子的种种表情和她讲给自己的故事;还有这能令人放心享受的初中一年级的夏日阳光;以及那翠绿的植物和河面上粼粼的波光。这一幕幕虽然暂时会被遗忘,但之后又会互相重叠,在通子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这令她痛苦不堪。
当时与通子关系最好的,是同班的一个名叫野边恭子的女生。整个夏天,通子都和她形影不离。她随因工作从东京调到盛冈的父亲来到这里,长相俊俏,入学典礼那天就格外显眼。恭子身高比通子稍矮、肤色白皙、文静娴淑,通子很希望成为她的好朋友。尽管每次到她家去找她时,她母亲都不太乐意让她和通子一起出门玩,但通子会努力在她母亲面前表现得开朗懂事,设法以此打动她的母亲。当时的通子已经彻底变回之前那个性格开朗的阳光少女,恭子似乎完全被她开朗的性格和机智、幽默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