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立马吹胡子瞪眼,激动地反驳道:“不行!那袁君华乃戴罪之身,待赦期过后便要处以凌迟之刑,况且他曾意图谋反,万一临阵倒戈,引狼入室,必将贻害百姓!”
“袁君华一念之差,受奸人蒙蔽,起兵之事,非他本意。何不给他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还是不行!就算袁君华真有将帅之才,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将一个曾有不臣之心的人任为征讨大元帅,皇上如何向文武百官交代,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朕要用的是他这个人本身,而非‘袁君华’这个名字。”我无所谓地笑了笑,似真似假道:“倘若世上再无‘袁君华’此人,那便无所谓向不向百姓交代了。至于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只要王学士交代了,还怕有人反对吗?”
舅舅如遭蛇噬,脸色变了几变,旋即惶惶然下跪,连磕三个响头,颤声道:“微臣惶恐。”
我缓步走过去将他扶起,笑道:“王学士言重了,朕没有别的意思。朕说的话,王学士都听明白了吧?”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眼底涟漪不绝。我挑眉迎上他的目光,轻轻勾起唇角。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恭敬道:“微臣明白。”
***
五日之后,袁君华从北境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耶律澈愿意配合我们的征夏之战,他出人,姜国出兵,并且唯一的条件只是要救出他的王妃。
我一面唏嘘这个男人的绝顶痴心,一面暗自苦恼不已。姜国在西北边的边防守卫原就比较薄弱,经魏恪忠谋反一事,神威军折损一万五千,能出战的满打满算不过两万。倘若将其他地方的守军调往西北,无疑是挖东墙补西墙。万一有人趁虚而入,我们防不胜防,届时难以两头兼顾,损失将难以想象。
袁君华身份特殊,不便随意出入禁宫,因此我与他在城中一间不甚起眼的小茶楼碰头。我们在雅间里谈话时,圆润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外,如此一来便可掩人耳目,以保万全。
“我已将耶律澈救出,按照你的计划安置在楚王府内,出兵之时,他只需乔装成随行副将即可。”袁君华打算我的思绪,甚是得意道:“得此猛将,如虎添翼,胜算便又增加了一成,李元皓再怎么精明,也绝不会想到我们还有这一招。”
我皱眉摇头,道:“可是将帅再骁勇,手下无兵到底也不行。照此情形,姜夏两国兵力相差悬殊,既不能随意调动其他地方的军队,又不能贸贸然启用御林军…我还是觉得挺悬的。”
他却闲闲道:“这点你无须担心,只需借你的楚王令牌一用,所有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我不禁好奇:“为什么?”
“瑶落,你有所不知,先代楚王深谋远虑,他在临终之前给你留下了两件重要的遗物,其一是忠心不二的圆润,其二便是…”袁君华放下手中的茶盅,神秘莫测地一笑,说:“私自豢养的五万军队!”
当时我就震惊了!
我不敢置信地瞪他:“你说什、什么!”
他不急不慢道:“当年魏恪忠与先楚王无怨无仇,你可曾想过,他为何要平白无故谋害你一家人的性命?”
我仿佛有些明白了,“难不成,竟是因为这五万私军?”
“不错,早在八年前,魏恪忠便已然开始策反,他在无意之中得知先楚王豢养的军队,便要求与他联手,事成之后平分江山。可先楚王并无不臣之心,要知道先帝忌惮楚王,一直想除之而后快,楚王养私军不过为自保。只要先帝不动他,他绝对不会轻举妄动。魏恪忠见谈不拢,担心阴谋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灭你满门,以绝后患。”
他说得平静无澜,我却听得心潮澎湃。为一己私欲而视人命如草芥,害我父王母妃死于非命,我整整痛苦八年,这样的人活该遗臭万年!我甚至有种想将他从坟墓里扒出来鞭尸示众、挫骨扬灰的冲动!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我强自镇定心神,沉声道:“如此说来,只要有楚王令牌,便可调动这五万私军,是吗?”
他颔首,干脆利落地回答:“是,加上这五万私军,我们的胜算便有八成。”
“好,明日我差人将楚王令牌送至你手上。”我郑重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袁君华,战期定在二十五日之后,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我初登帝位,能否立下君威全在此一战。所以这一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要你的绝对忠诚,你能做到吗?”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灵动的眸中似有繁星闪耀。薄唇翕阖,只说出三个字:“相信我。”
相信,我当然相信他,并且我只能相信他。满朝上下,没有一人属天子党,王党只看舅舅的眼色行事,中立党仍在观望状态。这一战我必须靠我自己取胜,否则将要做一辈子的傀儡皇帝,处处受制于舅舅。
半晌,他又问:“你要见见耶律澈吗?”
我摆手:“不用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他不是个轻易为人驾驭的人,你万事多加小心。过几日苏越清会替你易容,之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行事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萧太后要将他除名史册,以后世上再无耶律澈此人。他对我说,此时此刻他一心只想救出晗月公主,然后带她隐居世外,远离一切纷争。”他目光深沉,不见了一贯的笑意,依稀隐含几分酸楚苦涩,灼灼凝视我道:“曾几何时,这也是我的心愿。可现在看来,终究美梦成空,此生都不可能实现了。”
我鼻头一酸,侧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强笑道:“袁君华,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既然无力回天,不如试着放下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自那日在树林中,我将你交给苏越清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此生我们都不可能了。也罢,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是我没有福分与你厮守。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守着你的锦绣河山,让你无后顾之忧。”
我顿觉万分动容,眼中似有泪意氲起。
这样的承诺好过千言万语。身为帝王,我能给他的很多,甚至我可以力排众议将他提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我却给不了他同等分量的承诺,今生亏欠,我愿来世偿还。
59 男人之间的事
恰在此时,圆润忽然进来,脸色颇有些尴尬地说:“袁公子,皇上,那个…”
袁君华道:“什么事?”
圆润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开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缓缓步出,来人竟是苏越清!
“越、越清,你你你怎么来了?”我大吃一惊,不由得看向圆润。那货自知理亏地低下头,试图以此种愚蠢的方式降低存在感。
苏越清微笑道:“不要怪圆润,是我逼他告诉我的。”语毕,不待我回答,他径直走到袁君华面前,拱手道:“袁将军,别来无恙?”
袁君华一脸豁达的笑容,朗声说:“有劳苏兄挂心,我好得很。只不过我已是一介草民,不敢虚担将军之名。”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暗暗捏一把冷汗,生怕下一刻就会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想必是从前他俩见面就吵,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苏越清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转而对我说:“瑶瑶,我有事要单独与袁公子谈,你先回宫吧。”
支开我…不、不会是决斗吧!我偷眼瞄了瞄袁君华,他亦甚是诧异,看来对此毫不知情。
见我犹疑,苏越清又说:“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我原地磨蹭了一会儿,他神情坚决,一副绝对没有商量余地的模样。我只好拎起圆润,一步三回头地腾出位置,留下他俩“单独谈”。
然而,苏越清的“很快”显然没有那么快,我在延福宫里坐立难安,直到掌灯时分,他才踏月而归。
我紧张地扑上去,将他前前后后好一通查看,确认他俩没有背着我干决斗这种事,方才大大舒口气。苏越清哭笑不得,阻止我半是检查半是揩油的手,道:“怎么还没用晚膳?”
我委屈地瘪瘪嘴,道:“你说很快回来的嘛,我当然等你一起用啦…”
宫人奉上晚膳,我却甚无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已然撑得不行。索性放下筷子,直接问道:“越清,你跟袁君华说什么了?为什么我不能知道?”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他给我盛上一碗汤,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事。”
我只好低头默然喝汤。苏越清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外柔内刚,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倘若他不愿意说,我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所以然。
可这事奇就奇在这里,苏越清不肯说,袁君华那货也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我龇牙咧嘴地恐吓袁君华,扬言要将他打回天牢。他却笑得像只狐狸似的,说:“我死了,谁替你消灭李元皓?这事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女人就不用管了。”
一句话将我堵得哑口无言,这俩什么时候变成哥俩好,一个鼻孔出气啦?
什么叫他们男人?男人之间的事,男人之间能有什么事…
***
终于,在我的坚持之下,舅舅同意将袁君华任为征讨大元帅。不过,此事只有舅舅与他知道,对外只道此人是王学士的学生,深得王学士赏识,破格提拔委以重任。
许是因为上次在书房里那句隔山敲虎、半真半假的话,最近他都不太敢拂逆我的意思。其实我最该知道,舅舅与魏恪忠不同,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所图的不是一个称呼或者一个位置,甚至不是个人彪炳史册光耀千秋,而是百姓安乐、四夷臣服,大姜的江山能够流传千秋万代。
可我既然坐上这个位置,很多事情便身不由己。帝王之术在于制衡,我不能放任王党一派坐大,舅舅忠心可鉴,可难保王党之中有居心叵测的匪类。
战事临近,我愈发繁忙,有时甚至不到东方泛白不能回寝宫。好不容易睡上一两个时辰,便又急匆匆地起身上朝。
饶是苏越清每日三顿准时命人喂我各种补药,我的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胃口差不说,到后来只要闻到一点点肉的味道都能吐个底朝天。
皇上这种职业,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一不小心还要被人骂是昏君庸主,真他妈不知道当皇上有什么好!
真想砸了玉玺大吼一句:谁爱干谁干,反正老娘不干了!
看到人参炖猪骨汤时,我又一次吐得一发不可收拾。圆润急得团团转,一边吩咐宫女收拾残局,一边替我顺气。
“怎么会这样呢?昨个儿奴才见皇上喝了两碗,以为皇上爱喝,今日便吩咐御膳房炖了一盅…”
“不怪你…”我虚弱地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苏越清呢?”难过的时候,特别想见他。
“奴才不知道,今天早上就没有见到苏公子了。”
唉,也不知道是我忙糊涂了还是怎地,最近老不见他的人影。平时,我处理政事时,他便独自一人在延福宫看书或研习医术,偶尔去太医院取些珍稀药材或炼制丹药。这几天不知为何却有些不同——虽然我回去他总是已然在等我,可若像今天这样临时起意要见他,多数是找不到他的人。
每晚我回去时,都尽量不发出声音扰他酣眠。饶是如此,只要我前脚踏进延福宫的大门,他便警觉地唤我:“瑶瑶?”
起初我以为是我吵醒他,心中暗自内疚。日常数久,渐渐发现他好像压根儿就没睡。我更内疚地说:“越清,你不用等我的,先睡吧。”
他恍然而笑,温柔地抱着我说:“我素来睡得很浅,稍有动静便会醒来,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况且,白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睡觉,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我觉得他心里有事,甚至有些强颜欢笑,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过度疲劳而产生的错觉。我累得脑袋靠到枕头就能睡着,也没有精力跟他说话。偶尔强打起精神聊两句,又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
圆润纠结地说:“皇上,要不奴才给您传太医来瞧瞧?这些奏章稍后再看吧。”
我捏了捏眉心,说:“不必了,苏越清每日都给朕看,哪还有太医什么事?朕不碍事的,歇一会儿就好了。这些菜你先撤下去,回头送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朕忽然想喝那个。”
圆润道了声是,甚是担忧地看我一眼,正欲转身离去。我叫住他,又道:“对了圆润,命人备车,朕要去楚王府见袁君华。”
他为难道:“可是您的身体…”
“说了朕不碍事!”我不耐地提高声音,道:“还不快去。”
明天便是出征之期,我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这一仗凶险难测,无论如何还是应该见他一面,权当鼓励和送别。
时隔多时,再次站在楚王府邸之前,已然物是人非,蓦地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之感。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从前我除了吃饭喝药睡觉外加盘算如何推倒苏越清以外,好像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而现在呢,我连吃饭喝药睡觉都要算着时间来,想要推倒苏越清更是力不从心。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六月的天气娃娃的脸,白天还旭日高照一派晴好,夜间却刮起了风。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敲开了阔别已久的家门。
袁君华和耶律澈在书房里研究江山舆形图,见我到来,耶律澈一言不发地收拾书卷准备离开。我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人道虎落平阳被犬欺,饶是寄人篱下,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依然叫人不敢小觑他。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思及此,我敬重地朝他点了点头。他似是一笑,临别时,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袁君华。
袁君华假惺惺地作揖道:“皇上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还要抽空来看草民,草民不胜惶恐。”
我略带鄙视地瞥他:“少来恶心我。明日出征,准备得如何?”其实这也是明知故问,他办事我放心,不过是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开场白罢了。
他不置可否地耸肩,嘿嘿笑道:“皇上大老远的赶来,不会就想和我说这些吧?”
一针见血。我就近坐下,无奈地说:“袁君华,你的嘴巴怎么还是那么厉害?”
他理直气壮:“草民有理走遍天下。”
我苦涩地笑了笑,道:“你当真想走遍天下?”
“皇上想留我?”
想留,却留不得。
60 不劝而和
天牢里的“袁君华”十日之后便会被处以极刑,他如何能一辈子顶着人皮面具过这种见不得人的日子?我已误了他十年,断然不能再自私地奢望他留下。
那守护锦绣河山的豪言壮语,终究无法实现。我们早已彼此心知肚明,却不愿说破。
他微微垂眸:“罢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能够尽力为你做好最后一件事,我已经心满意足,万不敢再奢求其他。”
“袁君华…”我鼻尖发涩,不知该说什么。
他抬起头,故作轻松地笑道:“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当日魏恪忠向先皇提议让我娶你,其实根本是我的主意,不过彼时他还不知道我对你的真正心意,只当这是一步棋。”
当日,我习惯以“当日”为开端,殊不知故事在“当日”之前便已经开始。
“你总是站在我仰望不到的高度,十年前是,现在也是。我曾经试图接近你,我以为只要我够努力,终有一天能与你并肩看遍如画江山,我以为人定胜天…可,到头来…”他眉心一皱,淡淡笑道:“这段缘分是我硬求来的,本不属于我,如今也该结束了。”
是啊,曾经那么讨厌袁君华,怨他千方百计拆散我和苏越清,莫名其妙地在我们之间横插一脚。
我记得小时候父王对我说,不好的事情,就要舍得让它结束。可为什么此时此刻,我会觉得心口好疼?
是舍不得吗…
“对不起,我亏欠你太多。”我轻声说。
他摇头:“不,瑶落,你没有亏欠我。感情本来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虽然我认识你更早,可那空白了的十年,无论我用多少努力都弥补不回来。”
“袁君华,你还欠我一个故事收场。”
“嗯?”
“你说,你会告诉你祭天大殿那日以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凭借一身本事一步步走到镇远将军的位置,这十年,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袁君华声音喑哑,黯然笑道:“此生已尽,何必多说。这已是故事的结局。”
“这…就是结局吗?”我苦笑,与袁君华的相遇就像一场戏,可笑我既没有猜中故事的开端,也没有料中收场。
“苏越清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虽性子难免有些优柔,可他遇强则强,相信能护你一生。有他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了。”
“想不到你会这样说,我以为你…”我眼前有些模糊了,不由得用力眨了眨。他不动声色地别过脸,佯装没有看到这一切,“你以为我讨厌他?”
我点点头,不觉笑了:“我一度为了如何将你们劝和而非常苦恼。”
“不劝而和,岂不更好?”他攥起拳,语意略带三分苦涩,“没错,我的确非常讨厌他,我并没有输给他,我只是…输给了时间。”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缘起缘灭,我们谁也逃不过命运之手。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道:“时候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宫歇息吧。”
是该离别了。
我缓缓起身,脚下竟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椅子到书房的大门不过几步路,我却觉得走也走不完。
我强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意,笑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谁知道呢?也许游历四方,也许隐居田园,也许下海做奸商…”顿了顿,他微笑道:“也许没有以后了…”
我心头一滞,厉声打断他:“不会的!不许胡说,你会平安的。”
“皇上,草民想向您讨件东西。”
“什么?”嘴上这么问,手却抢先一步探入襟中,取出一件冰凉的物件。
袁君华接过苍狼玉佩,轻声道:“多谢皇上。”
我盯着那玉佩,咬唇说:“元曦容会保佑你的。”
“皇上,夜深了。”
是啊,夜深了,该走了。
我转过身,再一次凝视他灵气逼人的双眸。印象里,那个可怜巴巴的少年明明就饿得不行,面对我递过去的食物,却依旧倔强地不肯接受施舍。遥远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这双眼眸,却如烙印般深深铭刻在心上。
他将玉佩收好,从书桌上抽出一本奏折交在我手上。我一愣,正欲打开看,他按住我的手,笑道:“皇上,回去再看。草民还有个不情之请…草民可否抱抱皇上?”
我点头,他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附在我耳畔道:“再见,瑶落。”
再见,此生再见,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我哽咽道:“对不起,袁君华,如果有来生,我愿…”
他柔声打断我,一字一句道:“如果有来生,我会忘记你。”
蓦地,一阵钝痛如潮水般袭来,我身子僵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话并不是对不起,也不是我恨你,而是我会忘了你。遗忘,是时间所给的毒药,对方转身离去,任你如何念念不忘,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擦肩而过,不过路人。
回程的马车上,我忐忑地打开那本奏折,上面是一些不太熟悉的人名,最下面附了一句话:诸君心怀天下,光风霁月,堪为天子近臣。望皇上选贤任能,亲之信之,则大姜之治,可计日而待矣。
我望着那些熟悉的字体,再也忍不住,捧着奏折泣不成声。
***
回到延福宫,苏越清已静坐在榻上看书,我心头酸涩难当,我实在不该奢求太多,就像这样,每日回来时都有一人一灯在等,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都说帝王不该有爱,可我却能和所爱之人相濡以沫,便知上苍眷顾已深。
他心疼地将我揽在怀里,轻抚我哭肿的眼睛,问:“去见他了?”
我默然点头。他淡淡地笑了笑,起身净好帕子递给我,道:“来,先洗把脸。”
我没有接那块帕子,而是紧紧抱住他,哽咽道:“越清,我立你做皇夫,好不好?”
“好。”几乎不假思索。
“我们多要几个孩子,要男孩也要女孩,好不好?”
“好。”
“等孩子长大了我就退位,到时候我们离开京城,游山玩水隐居世外,好不好?”
“好。”
…
不知何故,今晚我总感到心中局促不安,好像缺少了些什么。难道是因为离别?仿佛是,仿佛又不是。
良久,我缓缓放开他,他含笑凝视我,眉宇间一派清浅温柔的笑意。
“我们永远都不开分开,好不好?”
“好。”
他轻柔地替我过擦脸后,便吩咐宫人端上药汁,道:“来,先把药喝了。最近感觉眼睛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