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倒也不是他忽然之间就变成武林高手,而是他本来就是武林高手。他是我父王从东厂精心挑选来保护我的暗卫,自小便接受各种非人训练。据说十八年里,他曾在六百八十七个不同的场合里,低调地击退意欲刺杀我的刺客。
听到这个事实,我不免有些震惊——这些年,我一直嫌弃他只会听墙角,却没有想过,他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窃听能力从何而来。
看来,真正有眼无珠的人应该是我。
如此想来,我不免感叹,与生俱来的工于未雨绸缪的天性,让帝王家之人对于将至的危险拥有无比敏锐嗅觉。这不,世人皆道当今圣上资质平庸,事事受制于魏相,却不知他一早便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名为王党,实则皇党。龙图阁大学士王希明手下,皆效忠天子,乃名副其实的天子党。
皇上对魏丞相早生芥蒂,此次魏丞相逼宫囚皇,他万万不曾料想皇上竟一早就将调遣御林军的虎符交予我舅舅。如今一万一千御林军驻扎城外,与袁君华的一万神威军分庭抗礼。
为避免受人口舌,给魏恪忠以可乘之机,目前舅舅依然留在京城,照常上下朝处理政事。苏越清名为军医,实为军师。一切军政要务,悉总于他。
我神思怔忡之间,那两人已将国家大事交代清楚。我忽然觉得圆润来服侍我简直就是大材小用,便闷闷不乐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圆润下去没多久,又麻利地端来一碗药呈给我。
苏越清温声道:“瑶瑶,快把药喝了,今夜我带你入城。”
“哦。”我木然答应,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个见底。
临走前,苏越清不忘给我按上一张人皮面具,那感觉就好像抹了一层清凉的药膏,入肤即化。我拦镜一照,脸仿佛还是我的脸,可乍一看去却又不大相同。说不上哪里不同,只觉得叫人看上一眼便会转身忘记。
好半天,我才恍然大悟——这张脸,是实实在在的基本款啊…
今夜城中热闹非凡,火红的街灯映出一派热烈缠绵之色。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男女老幼皆在议论楚王回门这件天大的喜事。不少八卦爱好者早已在皇城外占据有利地形,想近距离观察这位活在传说中的楚王殿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壶香茗,三两小点,我们在城中茶楼坐定。二楼雅间地理位置优越,凭栏可直接眺望皇城外景,三面有竹帘屏风为隔,雅间之内的人说什么,三步以外的人分毫都不能听见。
灯火明灭,茶香悠悠,我与苏越清侧肩而坐,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戌时刚过,楼下街道上已盈满欢声笑语,一团欢喜热闹,仿佛那与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闷头仔细钻研茶杯上的图案,一杯茶从热气腾腾到渐渐冰凉,不过片刻的功夫。
那人心呢?人心若是薄凉了,会不会连片刻的功夫都不用,便可以将过往的情意全部抹杀呢?
“瑶瑶,换一杯吧。”苏越清从我手中拿走那杯茶,重新替我倒上。
我接过茶杯,也没喝,随口应了一句:“哦。”
“方才你没怎么吃晚饭,这玉翠芙蓉糕你素来爱吃,来,尝尝。”他夹一块点心放在我面前的小碟中。
“哦。”我又研究那芙蓉糕,久久没有动筷。
紧随而来的又是沉默,我都快窒息了。
“瑶瑶…”苏越清轻唤我,声音似在颤抖,语意中的痛楚像是一把匕首直刺入我的心窝。“你打算永远这样对我说话么?”
我忽地抬起头,撞进他清亮如月的眸子里,一时间心弦颤动。
我反问道:“不然怎么对你说话?”
他的瞳孔瞬间缩紧,眸底最后一丝亮色徐徐黯淡下来,就像天黑前的余光,终究缓缓消逝在地平线。
“也罢,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他似是在自嘲。
“你连袁君华都不如。”我笑了笑,说:“最起码,他对我很坦诚。”
苏越清的身子微微一颤,修长的手指蓦然收紧,隐隐可见苍白的骨节。他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哑声说:“是,我没有他的勇气,没有他的坚持,没有他的坦荡。我…到底不如他。”
“你以为欺骗与隐瞒,二者孰之罪更重?”我作玩笑状问他。
见他不语,我又追问道:“那二罪并犯,又当如何?”
他仍未作答,面色却愈发难看了。
终究是不甘心,我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他:“若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对我说实话吗?”
他抿紧薄唇,垂眸良久,长如玉扇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我隐在桌下的手不停地绞着衣角,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许久之后…
“算了吧…”
“我愿意!”
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又彼此怔怔凝望对方半晌。
不待我开口,听得他一声叹息,缓缓陈述道:“瑶瑶,是我错了,我不该隐瞒你,更不该欺骗你。今日你待我如此,我方知愧悔,是我罪有应得。在营中的这十日,除了‘哦’和‘嗯’之外,你不愿意再对我说第三个字,我几乎度日如年,百虫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我忍下汹涌而来地泪意,强装淡定道:“如此,你便说说,你瞒了我什么,又骗了我什么?”
“其一,事关我的身世。当年在襁褓之中救我性命的人,正是王大人。当时,王大人在幽州出任招讨使,一日他与朋友外出垂钓,在山涧中发现我。他见我甚是可怜,便将我带回府抚养。我的师父长乐道人便王大人的莫逆好友,待我长至八岁,他便让我拜在长乐道人座下学习剑术和医术。王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出师之后,便立誓为王大人效力,报他救命、养育之恩。一来为了行事方便,二来为了掩人耳目,我没有入朝为官,即便腿病已然痊愈,我依然照他的吩咐,继续假装残疾。
“其二,正如我上次说所,我的确在第一次为你诊脉之时,便已然发觉你所中之毒为七星寒骨散。只是王大人吩咐我不得张扬,即使对你也要保密。因为此毒与你父母被人谋害有关,如若声张,必然会打草惊蛇,让幕后黑手更加警惕。之所以不为你解毒,是想外人认为你身体孱弱,不堪担当重任。如此一来,别有居心的人才不会打你的主意。可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一招,他竟然再次派人下毒…”
我大吃一惊,握着茶杯的手猛地颤抖起来,茶水泼出来了一半。我急问道:“你是说,害我父母的人,是魏丞相?”
“正是。”
我恨恨地咬了咬唇,果然不出所料!
41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苏越清颇有些担忧地望着我,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手,柔声道:“瑶瑶,你没事吧?”
我冷笑,摇了摇头。
“至于说到欺骗…那便只有一件。”他的眼中瞬息万变,似有千言万语。只一瞬,便又恢复平静,“瑶瑶,我的心上人…是你,一直是你,从来都是你。”
似有一锅沸水在胸腔里沸腾,不知是什么滋味,喉头哽咽说不出话,他也不急,静静地等待我的回答。
许久之后,方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你不怕毒誓应验?”
“我曾答应王大人,誓死为他效忠,所以…我怕我无法许你安定和将来。况且你乃金枝玉叶,而我,身带残疾也就罢了,更连身世都尚未查清楚。其实,我…我一直在逃避,甚至自欺欺人地告诉你,我心有所属。对不起…瑶瑶,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更不敢奢求你…回心转意,我…”
“金枝玉叶?”我打断他,轻揉潮湿的眼眶,说:“我算什么金枝玉叶?我充其量不过是一颗比较抢手的棋子罢了?魏丞相想用毒控制我,杀尽景元帝一脉,扶植我做傀儡,对吧?舅舅呢?他默许我嫁给袁君华,难道不是想利用我来牵制魏丞相吗?十日之内,包括太子在内的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纷纷暴毙而亡,我成了赵家唯一血脉。我的用处真大,是不是?
“不是的!”
我淡淡地抽回手,勉强扯出一丝笑,说:“怎么不是?自小父王便教导我,若想在皇家活命,示拙二字乃首要本事。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好,人人都将我当做废柴,可为什么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呢?这几天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恰是因为我做得太好,才招致这些利用。你们一定都觉得我很好控制,很好欺负,对吧?”
苏越清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颊,说:“不是的!如果可以,王大人也绝不愿意让你以身涉险。”
我摇头,道:“除了‘赵’这一姓,我已然身无长物。可这姓氏实在不是我能选择的,我真的宁愿生在百姓家,没有明争暗斗,没有阴谋算计。”
“瑶瑶,对不起…只是王大人身在其位,必谋其职,他有他的苦衷。就算…就算他曾利用你,可他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你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苏越清的目光温润而哀伤,在我的脸上流连。良久,他复道:“就算他不会,我也会。”
据说,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当你暗恋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对方也喜欢你。而现在,如假包换地体会到了这种幸福。
我万分动容,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笑说:“苏大哥,我不怪你,我如何舍得怪你?你今天说的话我都信,其实我早就这么想了。只要你肯解释,不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不过,若我说…我不愿你兼济天下,你会抛开这里的一切,随我远走江湖吗?”
“瑶瑶…”他紧张地捉住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好似只要一松手,我便会立刻消失一般。“瑶瑶,养育之恩,不可不报。但我答应你,待此事解决,我便请王大人恩准我带你离开京城。天高地广,总有一方净土能让我们驻足。那时,我们隐姓埋名,世上再无楚王殿下,再无神医苏越清。你说好不好?”
“好,好…”
这一刻,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彻底崩溃,泪水终于决堤。我扑进他的怀里,埋在他胸口放声大哭。这段日子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彷徨、忧伤、顾虑、害怕统统发泄出来。我紧紧地回报住他,再也不愿意失去他一分一刻。
我知道,这方清新的怀抱会替我挡去所有风雨,一如既往的温暖我。
苏越清亦忍不住哽咽了,他的下巴轻柔地厮磨着我的额头,一边拍我的脊背,一边柔声哄我道:“瑶瑶,莫哭,莫哭,有我在。”
我嗫嚅道:“越清,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不要离开我,否则我会万劫不复的。”
他将我搂得更紧,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而坚定地许诺。
“不会,永远不会。”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戌时三刻,万千烟花在皇城外的夜空中倏然绽开。一时间,漆黑的夜幕上绽出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一场绚烂缤纷的流星雨纷纷扬扬。
百尺皇城之上,楚王殿下携妃君袁君华与百姓共赏美景,典礼由皇上亲自主持,文武百官皆在其中。
城下百姓齐齐跪拜,山呼“吾皇万岁”、“殿下九千岁”、“妃君千岁”…如潮水般的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响彻云霄。
其余众人皆湮没于夜色之中,唯中间二人一袭火红的衣衫分外抢眼。隔得有些远,加之近来我的眼神时常不好,是以虽看得见却看不分明。
那日袁君华私自放走我们,也不知老狐狸有没有为难与他。唉,本来就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如此一来,好像欠得更多了。我这人素来不喜背负良心债,这笔账又清算无日,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我心上磨啊磨,磨得我日夜不得安生。
我默默地叹一口气,有些闷闷不乐。
“为什么叹气?”苏越清将我揽在怀里,柔声问道。
我斜倚在他的肩头,说:“越清,你说我这么对袁君华,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
他眸光一沉,一言不发地凝视我半晌,才问:“瑶瑶,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选择的是我…而不是他。”他默然别过脸,连声音都低沉了几分。
我哑然失笑,复轻轻依偎着他,握起他修长白皙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说:“得夫如此,妇复何求?只不过,那在前台唱戏的不是我。倘若没有这些阴谋算计,今日便是你我光明正大地站在皇城之上,与百姓共赏烟花。我只恨不能堂堂正正地迎娶你过门,在我心里,妃君非你莫属。”
苏越清一愣,脸色好看不少,又别别扭扭地说:“…不好,还是我迎娶你。”
“夫君在上,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觉得我又开始恢复厚颜无耻的本性了。
苏越清俊脸微红,顿时面含春色,眼波荡漾,如同一汪盈满的春水。他羞赧地低下头,手上却是将我搂得更紧了。
越清,你这般羞涩可如何是好,也不知往后究竟是谁在上谁在下,谁扑倒谁…
帘外烟花落,此处温柔尽缠绵。变故陡生,却只在一瞬间。
一支冷箭破空射去,城墙之上登时乱作一团,不明真相的百姓一片哗然。
“来了。”苏越清话音未落,一批黑衣人如鬼魅般杀出来,直逼皇城。
慌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护驾,快护驾!”,早先埋伏好的侍卫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对峙一触即发,冷硬的兵器交接声骤然响起,伴随着惊呼声、尖叫声,惊醒了这场繁华梦。
百姓皆是惶恐万分,争相夺路而逃,慌乱之中,推搡跌倒而被踩踏者无数,伤者的哭泣声、惨叫声织成一片。一场盛事瞬间变作哀事。两身红衣衫皆不知所踪,城上好像有谁中了冷箭,不知是皇上还是哪位倒霉的官员,此刻亦是一团乱麻。
苏越清神色凝重,对我道:“魏恪忠起兵逼宫就在今夜,若我没猜错,这批黑衣人是他刻意安排。如此一来,他便可借清肃京城、保护圣上之名,放神威军进城护驾。”
我眺望楼下惊恐失措的百姓,摇头啧啧道:“为了一己私欲,不顾百姓死活。逞一时得意,终要叫他遗臭万年,死后更免不了被扣上‘奸逆’的恶名。”
“对于有些人而言,若不能流芳百世,倒也不妨遗臭万年。他既选择了这条路,便要承担后果。”苏越清展颜一笑,握了握我的手,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将你留在城外,万一魏恪忠直攻营地,岂非至你于险境?相反,城中百姓云集,他投鼠忌器,反而较为安全。今夜我们回王府暂住一宿,亥时左右,圆润会护送王大人和夫人来与我们会合。”
舅舅…
我“哦”了一声,没有回答。苏越清微微叹息,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也不曾说别的。
心结已生,就算不怨怪,可念及曾经的阴谋与利用,我又如何能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呢?
没过多久,原本热闹的街上便空无一人,四处都是推搡之时不慎落下的物件,一片狼籍、一片凌乱。各家各户大门紧闭,映着明晃晃的街灯,愈发显出暗夜的寂寥。
苏越清带我从茶楼后门离开,抄小路回王府。忽然间,一阵震天动地的脚步声传来,如松涛阵阵。苏越清眼疾手快,紧紧护着我隐身在一株百年梧桐树后。我屏息望去,只见如水的夜色中,一列威武之师踏月而来,整齐干练。袁君华的红袍衣袂翩然,如翻飞的蝴蝶,在清寡的黑夜里显得愈发扎眼。
苏越清搂紧我,附在我耳畔轻声道:“瑶瑶,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神威军既已进城,恐怕御林军也不会袖手旁观,很快就要兵戎相见了。”
湿热的气息若有若无,肆意喷洒在我的耳际,所到之处如春风燎原。纵然身处险境,可月黑风高,又有美人在怀,啊不,是在美人怀…
于是,我战栗了…
42 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多日来,我虽握有袁君华所赠的解药,可却一直未曾服用。寻思着万一是他用什么条件跟老狐狸交换的,那我岂非又欠了他天大的人情?再这么欠下去,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安生了。
我靠在竹榻上,盯着手中的瓷瓶入定,心中思绪万千。大黄兴奋地在我脚边蹭来蹭去,活像一直肉球滚来滚去。我轻踹它一脚,它贱兮兮地发出一连串类似于笑的呼噜呼噜声。
人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本王的这只狗却应当眦目相看,不是本王眼睛小,而是它已然肥得本王的眼眶里根本装不下它了。
苏越清端着一碗药汁推门而入,我赶忙将药瓶收入袖中,掩饰地笑道:“越清,药好啦?哈哈,我正无聊…”
他先是一愣,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旋即轻应一声,微笑着缓步走来。我不免一阵心虚,暗暗抹一把冷汗——好低劣的借口,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他端坐于我面前,温声道:“来,趁热喝吧。”
我作乖地接过药碗喝起来,只听他又说:“你体内的毒素堆积已久,除非使用解药,否则依照我的方法来解毒的话,只怕需要花费较为长久的时间。瑶瑶,你的眼睛…最近感觉如何?”
手上略顿,我放下药碗,想了想说:“平时还好,只是早上醒来的时候睁眼比较费劲。有时候觉得眼睛明明已经睁开了,可眼前却还是一片黑,要过好久才能看见。”
苏越清眸色一沉,几许痛楚一闪而过。他摆出一脸黯然神伤外加自责内疚的表情,教人看得小心肝都碎了一地。
“瑶瑶,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他垂眸半晌,探手将我搂入怀中,声音哑然道:“不过你放心,不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我都会医好你的。若医不好,我就一辈子当你的眼睛。”
我环上他的脊背,满足地喟叹一声,不在乎地笑道:“以我所见,这样才好呢,这样我便不用担心你会离我而去了。”
“其实…应该是我比较害怕失去吧。”良久之后,他放开我,轻轻抚摸我的额头。待查看过我手臂上的红疹,又苦笑道:“有人与我一样慧眼识明珠,又用心至此,我到底还是…”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有人?他是指袁君华吗?
恰在此时,有人来报,说圆润护送舅舅、舅妈安全抵达,此刻正在外厅说话。
我心头一滞,对苏越清道:“我乏了,你去见他们吧,记得早点回来陪我。”他点点头,定要扶我上床替我盖好锦被后,方才放心离去。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早已不知时辰。清亮明媚的月光透过茜纱窗招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华辉。
苏越清进来了,他担心吵醒我,便没有点灯,摸黑在床边的竹榻上躺下。我心中默念,赶紧爬上本王的床,赶紧爬上本王的床…念啊念,念得我都快睡着了,那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算了,知道他脸皮薄,还是由没皮没脸的本王来开口吧。我爬到床边,他正宁静地阖着双眼,不知是否入睡。俊秀的面庞笼在皎洁的月光之中,眉目清浅,翩然入画,宛若谪仙。
这、这未免也太帅了吧…
我强忍住血脉喷张想要扑上去的冲动,吞了口口水,仍是不由自主伸手去触碰他完美柔和的轮廓。指尖刚刚点到他的皮肤,但见他缓缓睁开眼睛,温柔一笑道:“瑶瑶,我把你吵醒了?”
我有种偷窥被发现的囧然感觉,忙嘿嘿笑道:“没有,没有…”其实是我把你吵醒了。
他起身探了探我的额头,关切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啧啧,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我的身体,这种温柔体贴的美男相公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哟。
“也没有…”我磨蹭了一会儿,拽了拽他的衣袖,“那个什么,夜深寒重,小心着凉。要不你还是…上来吧?”
他俊脸一红,目光略有闪躲。碍于礼数欲迎还拒了半天,终于在我的热情邀请之下,半推半就地被我拉了上来。
我洋洋得意地躺在他的臂弯里,这下子终于安心了。苏越清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清新熟悉的药香味盈上鼻尖,霎时间一切烦恼怨怼都抛诸脑后。两个人静静相拥而卧,这种安静而美好的幸福,让我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天长地久的愿望。若能一直这样下去,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越清,外面的情况如何?”
“御林军和神威军在皇城外狭路相逢,双方都打着剿逆勤王的名号,御林军统领徐让与袁君华交手,受了一点轻伤,损失不算大。城外暂无动静,不过两拨人马已然剑拔弩张,只怕不日便会正面交锋。”他的声音柔和清淡,在静谧的夜色中透出几分诱惑的磁性。
我“哦”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犹疑片刻,虽然难以启齿,可仍忐忑道:“袁君华应该没有受伤吧?”
问完这话就沉默了,我甚是不安,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背脊忽然僵硬起来,连带声音都有些不自然。“…没有。”
我到底松了一口气,靠着他的胸口,耳畔是坚定有力的心跳声。
“这些都是舅舅告诉你的?”
苏越清的手顺着我的脑袋缓缓下移,轻抚脊背,道:“不是,是徐让派人前来禀告的,王大人也是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