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姬在江湖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有谁能将她打伤成这样?云风白呢?云风白在哪里?他是不是也遇到了危险?
年华心神紊乱,无法镇定下来。
宁无双和青阳走了过来。
青阳道,“将士们说,山洞里就只有这位绯姬姑娘一个人,没有云风白。大家在这附近仔细搜查过,也没有发现云风白。”
宁无双来到绯姬身边,探了探她的脉搏,心知是受了内伤。她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倒出一粒朱色药丸,掰开绯姬的嘴,喂入她的口中。
绯姬的喉咙动了一下,吞下了药丸。
不一会儿,绯姬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但是在看清年华时,情绪激动,一把抓住了年华,眼泪夺眶而出,“年姑娘,主上他…他被龙断雪杀了…我们赶往景城,龙断雪追来了,他杀死了主上…太可怕了,龙断雪已经不是人了,他是魔鬼,可怕的魔鬼…我眼看着主上被他杀死,鲜血染满了白衣…主上前一刻还非常开心,说立刻就能到景城了,可是下一刻,他就全身是血,跌下了悬崖…”
绯姬激动之中,语无伦次。但是,年华却听懂了,青阳和宁无双也听懂了。云风白…死了…
年华眼前一黑,心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她缓缓后退,直到脊背猛地撞上了冰冷的石壁。她沿着石壁无力地滑下,跌坐在地上。脸上湿漉漉的,她伸手一擦,是眼泪。
青阳和宁无双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青阳走到年华身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宁无双照料着情绪激动的绯姬。
这一日,天色已晚,无法赶回景城,青阳、宁无双、年华和随行的一队飞鹫骑皆在发鸠峡过夜。
夜色深沉,篝火燃烧,在宁无双的照料下,绯姬恢复了一些力气,开始向年华述说事情的经过。
在三桑城被云风白逼落悬崖后,龙断雪大难不死,逃回了皓国。端木寻嘲讽他为“没用的废物”。龙断雪羞愧,发誓要报仇。为了变得比云风白更强大,龙断雪修炼了玄门的禁忌之术——九转九相神功。
九转九相神功是一种极其霸烈的邪门功夫,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程度地提升修习者的功力。但是,相应的,修习者付出的代价也非常惨重。它会减损修习者的寿命。九转九相神功修习到第九层时,修习者所剩的寿命不过三年,中途还会伴随肉体上的无尽痛苦。
按理说,这样杀鸡取卵的可怕邪功,只有傻子才会去修习,可是世界上从来不缺傻人。龙断雪也是傻人中的一个。龙断雪疯狂地爱慕着端木寻,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她的眼中是“没用的废物”。只要她能够多看他一眼,他愿意折损寿命,他愿意为她而死。龙断雪修习了九转九相神功,重获了端木寻的信任和重用。
龙断雪奉端木寻的命令,带领龙首门人去北宇幽都无色、界铲除圣浮教,诛杀云风白。情势十万火急,绯姬和十二星使敌不过龙断雪,只能传书去葛地,请云风白回无色、界。云风白回到无色、界,和龙断雪决战于黄泉谷,击退了龙首门的势力。这一战之后,龙断雪和云风白的仇怨越结越深。
等北宇幽都的情势稳定下来,云风白又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离开了无色、界,回去了葛地。他临走前留下了一封信,他把圣浮教主的印信传给了绯姬。他觉得绯姬比他更适合统领异邪道。他所求的,只是和年华一起平静地生活。
绯姬看到信,急忙去追云风白。在她心里,云风白才是真正的异邪道之王,江湖中无人能出其右的“公子白”。只有云风白才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保住圣浮教在江湖中的地位。就如同这一次,龙首门来犯,只有云风白才能平息混乱,威慑群雄。他是她永远的梦想,永远的主人,她早已发誓追随他一生,侍奉他一生。
云风白回到葛地,越国之战已经如火如荼,他看见了年华的信,心中牵挂年华,决定去越国。绯姬在葛地追上了云风白,她一路追随他去越国,一路恳请他收回圣浮教主的印信。谁知,龙断雪查到了云风白的形迹,他带领龙首门中最出色的刺客,前来追杀云风白。
186 功勋
发鸠峡上,龙断雪追上了云风白。在龙断雪和十名龙首门顶尖杀手的围攻下,云风白和绯姬身受重伤。
满地杀手的尸体,鲜血触目惊心,绯姬被龙断雪一掌震飞,狠狠地撞在石壁上,她的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她眼睁睁地看着云风白被龙断雪杀死。龙断雪护腕上的钢刺,穿透了云风白的胸膛,鲜血染红了白衣。
绯姬愤怒,她忍着剧痛,攻击龙断雪,却再一次被龙断雪的掌力震飞。她撞在一棵树上,剧烈的痛楚让她双眼一黑,昏厥过去。她最后看到的场景,是云风白被龙断雪击落山崖。
绯姬醒来时,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龙断雪已经不在了,龙首门杀手的尸体被野兽吃得七零八落,只剩骷髅。她身上带有驱兽的蛊香,没有野兽敢靠近她。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绯姬想起云风白已经被龙断雪所杀,心中悲痛。她伤得很重,无法联络圣浮教众,只能强撑着找一处山洞,以玄门心法疗伤。
“龙断雪已经不是人了,他是魔鬼…在黄泉谷时,他还不曾这么可怖,现在他的九转九相神功恐怕已经练至第九重天了…”绯姬颤声道,眼中充满恐惧,浑身瑟瑟发抖。
宁无双担心绯姬情绪太激动,会加重伤势,从荷包中拿出宁神的精油,擦在她的人中上,让她暂时安睡。
绯姬睡下后,年华起身走到篝火边,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面色苍白。云风白死了,被龙断雪杀死了,龙断雪和云风白的仇怨皆因为她而起。云风白因为她而死了。果然,她一身杀孽,命犯修罗,被苍天所厌弃,根本不配得到幸福。苍天总是会在她离幸福一步之遥时,将她推下黑暗的、冰冷的、绝望的深渊。一切的一切都是报应,都是苍天对她的惩罚。只是,连累了云风白。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接受云风白的情意,将他远远地推开,他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她太自私了,为了自己温暖,将他拉下了深渊。
“华师妹,不要太难过了…”青阳见年华脸色煞白,想安慰她,但是拙于言辞。
“青阳师兄,如果那一天和他在悬崖相遇时,我坚持去往吊桥,也许就能在路上遇见他了。那么,我即使敌不过龙断雪,无法保护他,至少也可以和他死在一起…”年华流泪道。
青阳不知道怎么安慰年华,伸出双臂,将她搂入怀中。年华靠着青阳的胸膛,放声痛哭。
宁无双见年华伤心欲绝,心中也很难过。她走过来,安慰年华:“虽然,这位绯姬姑娘说的话绝不会有假,但毕竟当时她身负重伤,神志不清,也许云风白并没有死?毕竟,我们没有看见云风白的尸体。而且,我们习武之人也都知道即使被利器穿过胸膛,如果没有伤到要害,也不一定会致命。云风白武功极高,内力深厚,不是一般常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龙断雪杀死?也许,他还活着…”
宁无双的话,她自己都只能信三分,但是年华却信了,仿佛垂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云风白真的还活着吗?”
宁无双不敢直接回答,“明日,我们去他坠崖的地方找一找,也许会有所发现。”
年华在火边坐了一夜,无法合眼。青阳,宁无双也难以成眠,绯姬和山洞外露营的飞鹫骑倒是睡得很熟。
第二天,在绯姬的指引下,年华等人来到云风白坠落的山崖。山崖边有四、五具白骨,都已经不完整了。山崖高约百米,其下是滚滚东逝的丹水,暗流密布,礁石丛生。即使是没有受伤的人,落下山崖也很难存活。
年华的心倏然凉了。
青阳派遣大量飞鹫骑沿着发鸠峡,去往下游找寻云风白的尸体。但是在这样湍急的流水中,显然不可能找到。
年华如行尸走肉,心哀如死。比起恨龙断雪,她更恨自己,即使她能够一剑平定天下,却也守护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永失所爱,泪竭肠断。
年华问绯姬,“怎样才能变得比龙断雪更加强大?”
绯姬一惊,抬头,“年姑娘,不要做傻事。即使我也恨龙断雪,但我不会去找他报仇。因为,他已经活不过三年了。这三年里,九转九相神功会反噬八十一次,一次比一次痛苦。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们没有必要去为他解脱。”
绯姬在景城养好伤之后,回去了北宇幽都。
丹水的一草一木都让年华伤心,在绯姬走后,她也带领白虎、骑回去了玉京。
临走的前一夜,年华对青阳道,“师父曾经说过,武将的道路从来孤独。我之前不懂,但是现在懂了。我们为将之人,浴血沙场,以天下为己任,为君王而征战,到头来白骨成山,满手鲜血,连最爱的人也保护不了,连最后一点温暖也留不住。生命无常,我们永远也料不到下一刻会怎么样。幸福,也是一件渺茫的事情。但是,还有机会选择幸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青阳师兄,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等到命运将你推上了孤绝,没有选择幸福的余地时,才后悔悲伤。无双郡主她一直在等你,只要你往前迈出一步,就可以得到幸福。你的幸福,那么近…”
“我明白。”青阳眉宇紧皱,咬紧了嘴唇。这些天,看着年华悲哀欲绝,他感同身受,他试着想象宁无双不在世上时,他会有什么感觉,结果他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原来,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坚强如钢铁,冷情如顽石。他也是想要爱和渴望爱的。他胸中的某个坚守多年的信念,正在无声地瓦解。
年华带领白虎、骑回玉京时,已经是仲春时节,山间花红柳绿,生机盎然,可是在她看来,却是晦涩黯淡。
行到临羡关时,青阳派飞鹫骑传来了一个木匣,木匣中放着一纸诏令。
年华打开诏令,武昭王的手笔,内容是让青阳杀了她。
年华苦涩一笑,纤手微扬,诏令化作碎片,散落风中。青阳终于做出抉择了,这个抉择让年华欣慰。
这一年的秋天,紫塞发生了一件轰动的事情,镇守景城的若国大将军青阳和镇守紫塞边城的清平郡主宁无双在一次狩猎中,双双坠落山崖,身亡殒命,连尸首也未找到。飞鹫骑和朱雀骑大乱,紫塞一时间动荡不安。
崇华帝派遣萧良带领玄武骑镇守边塞,武昭王派遣青阳的弟弟青简镇守景城,乱况才逐渐平定。三年后,崇华帝出兵南征,若国灭亡。那时候,天下早已没有了圣佑大将军青阳和清平郡主宁无双,只有终南山下一对男耕女织的夫妇,过着幸福而平凡的生活。
年华回到玉京时,已经是暮春时节。年华骑马经过玉京的街道,百姓夹道迎接,人声如海潮,“风华大将军回玉京了!”
“大将军斩杀了轩辕楚,平定了越国!”
“据说,她带着皇长子一人一剑,杀退千军万马,冲出了重重包围的越宫…”
“她一定是战神!”
百姓的眼中充满敬畏,惊叹,许多人甚至跪地膜拜,山呼:“战神庇佑疆土,永保河山——”
在年华的眼中,一切场景都是灰暗的。她看不见人们的神情,听不见人们的声音、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白衣人影,挥之不去。
金銮殿。
年华晋见崇华帝。
九龙御座上,年轻的帝王嘴角扬起微笑。在战场上,她从来不曾让他失望过,她是天下最优秀的战将,风华一剑,能定天下。
白玉冕旒下,宁湛的眼神温柔而复杂,即使她始终不曾原谅他,他也绝不会放开她。有生之年,她永远也不能逃离他。在这冰冷的王座上,在这偌大的皇宫中,他觉得孤独,非常孤独。自从她和他决裂以来,他只能在回忆里才能找到一点温暖。每天在荼蘼宫中,他看着她的画像,假装她还在他身边。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那么,即使找不回来,他也要将她永远束缚在身边。也许有一日,她会回心转意。他的至宝,将会失而复得。
年华浑浑噩噩地站着,她一直低垂着头,没有看御座上的帝王,也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帝王的封赏对她来说,好像失去了荣耀和意义。她第一次深深地觉得,为大义,为天下,为荣誉搏命换取的功勋,远远不及一个执手共白头的人重要。只可惜,她明白这一点时,和她执手共白头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崇华十三年春,风华大将军归玉京。帝大悦。年华平定越国,诛杀轩辕楚,帝授以金勋,晋封爵位,为风华侯。——《梦华录·崇华纪事》
凌烟台的庆功宴上,年华喝了许多酒,一杯接一杯,不曾停盏。功勋和封赏不能让她快乐,她只想醉死在酒中,那样就可以忘记悲伤,忘记痛苦,忘记孤独,忘记幸福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倏然破碎了。
文武百官都以为大将军因为高兴才开怀狂饮,纷纷敬酒祝贺。
年华来者不拒,大笑畅饮。
宁湛透过白玉冕旒,望着年华,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能够体味到她笑容之下隐藏的心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懂她。
凌烟台的宴会散后,已经是掌灯时分。年华醉得一塌糊涂,她觉得头重脚轻,如踩棉絮。神志不清中,有宫女扶着她上了一架步辇,她似乎靠在谁的胸膛上,很温暖,很熟悉。
新月如眉,宫灯飘摇,八名宫人抬着步辇,从凌烟台走向深宫,步辇上坐着年轻的帝王和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将军。
187 花宴
承光殿中,兰烛高烧。宁湛扶着年华进入内殿,宫人欲上来搀扶,被宁湛遣开了,“去准备醒酒汤来。”
年华醉得不轻,醉相也非常不雅。她时而一拳打飞宁湛,时而又抱着他吐了他一身,宁湛只有摇头苦笑。
折腾了半天,年华终于累了,宁湛哄她喝下醒酒汤,她双眼一翻,睡了过去。
宁湛脱下年华脏了的外衣,扶她睡在榻上,给她盖上被子。宫人们默默地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地面,焚上了宁神的水沉香。宁湛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安静地坐在床边,望着熟睡的年华。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她的醉相还是这么不雅,宁湛心中苦笑。
小时候,年华和青阳偷封父藏的烈酒喝,彼时师兄妹年纪尚小,都还不是千杯不醉的酒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年华酒醉后,会跑到万生塔找宁湛,吐了他一身之后,呼呼大睡。宁湛默默地忍受着。终于,有一日,宁湛忍受不了了,埋怨年华,“每次你喝醉后,都跑来万生塔吐我一身,实在是有些过分…”
年华道歉,“对不起,每次醉酒后,都像是快要死了一样难受,我总是担心要是真的死了,会不会看不见你了。不知不觉,就来到万生塔了。”
原来是这样?宁湛一怔,心中泛起一阵温暖的涟漪,气也消了,“没关系,下次你醉了,还是来万生塔吧。你不来,我会更担心你。”
“嗯。”年华开心地笑了。
“可是,既然喝酒很难受,你为什么还要和青阳去偷酒喝?”
“因为青阳师兄说,不会喝酒的武将打不了胜仗。”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宁湛一脸黑线。
“咦?难道不是吗?”年华一头雾水。
想起往事,宁湛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眼神也温柔了许多。十三年的隐忍,十三年的浮沉,十三年的布局,十三年的斗争,他终于得到了天下,也挣脱了束缚。如今,他是真正的梦华之主,九五之尊,没有人能够再左右他,违逆他。他不需要再勉强自己断情弃爱,也不需要为了平衡拉拢各种势力,娶许多他连容颜也记不住的妃嫔,更不需要将他心爱的女人再嫁给别的男人。
宁湛伸出手,握住年华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他顿时觉得自己并不孤独。千里疆土,万里河山,有她相伴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他们可以实现曾经的诺言,白头到老,不离不弃,她永远是他的年华,他永远是她的宁湛。将来,他们还会有很多儿女,儿子一定要像她这么勇敢,聪明,能征善战,运筹帷幄,等他们死去之后,才能继承他们的江山。女儿,女儿还是像她吧,美丽,聪慧,坚强,不过要温柔一些,不能再习武了…
年华眉宇紧皱,眼角滑落了一滴清泪。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悲伤的事情,生离,抑或死别?
宁湛也流下了眼泪。他知道,他刚才所想的一切都只是妄想。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无法寻回,比如时间,比如爱情。皇甫钦的死,让年华恨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等她一睁开眼,他们又会成为陌路人。——白天,从金銮殿到凌烟台,年华对他恭敬有礼,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如果有什么办法让他可以挽回她,他一定不惜一切代价。
年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她目光移动,看见伏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的宁湛,才猛然忆起这里是承光殿。
宁湛伏在床边小憩,睡得正熟。
年华隐约回忆起昨夜的情形,她在凌烟台大醉,来到了承光殿,大闹一通,然后睡去。难道,他坐在床边守了她一整夜?
年华心情复杂。她试着抽回手,惊醒了宁湛。两人对望无言,气氛尴尬。
“和轩辕楚一战,你身上受的伤还痛吗?”宁湛不堪沉默,打破了寂静。
“多谢圣上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年华答道。
冷冰冰的对答过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我听说,云风白在丹水坠崖身亡了?”过了一会儿,宁湛又打破了沉默。
“不,他还没有死,他一定还活在什么地方。”年华道。她始终这么告诉自己,骗自己相信云风白还活着。
宁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阳光照射入轩窗,时候已经不早了。年华站起身,向宁湛垂首道:“末将告退了。”
年华走过宁湛身边的那一刹那,宁湛拉住她的衣袖,“玉京初逢那一年,我们约好每年春天都一起看荼蘼花开,可是十三年了,这个约定从来没有实现过。今年春天,荼蘼花开得特别美,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年华回头,望向宁湛的眼睛。他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的少年,那个无邪的,真情的少年。不过,那些记忆太虚幻模糊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年华挣脱了宁湛的手,“有那种约定吗?我不记得了…”
年华离开了承光殿。
宁湛站在原地,阳光下,他的影子很孤单。
年华走出了承光殿,冰冷的风吹过,她穿得很单薄,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从承光殿走向宫门,太液湖依旧碧绿如玉,绵延的宫殿依旧华美巍峨,一如很多年前她初次见到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皇宫里的花卉多了许多荼蘼花。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荼蘼花。荼蘼炽烈地盛放着,如火焰,如白雪,清风一吹,花瓣纷飞。
荼蘼花灼伤了年华的眼睛,她加快了脚步。错过的,不可挽留;逝去的,不堪追忆;她心中空茫茫一片,不知该何去何从。
年华不敢回葛地,那里有太多的回忆。她留在了玉京,将精力投入到繁冗的军务中。
年华上书崇华帝,请求废除地方军阀,废止王亲、士族蓄私兵。崇华帝采纳了她的建议。年华将九州各部骑兵重新编制,划分为三十六路,直接隶属玉京管辖。大将军统领八方兵权,不受帝王辖制的特权也被废止,增设四位大将军。四位大将军各执虎符,互相牵制,监督,皆受制于帝王。这样,就可以从根本上杜绝诸侯并立,军阀割据的情况发生,也不会再有大将军可以以兵权威胁帝王的权威,挟天子令诸侯。
年华将虎符还给宁湛,她虽然还是大将军,但是已经不再统领八方兵马了。
宁湛没有接虎符,“如果,我接了虎符,你会离我而去吗?”
年华没有直接回答宁湛,“无论我身在哪里,都可以看见圣上的清平盛世。”
年华还将多年来的领兵经验、战术策略总结成书,只可惜她只完成了上半卷。多年后,她的师弟底垏替她完成了下半卷,后世称为《军舆书》。
年华还改进了各种战争用的兵器机械,她在军事上的聪明才智让人惊叹。
宁湛常常去将军府,虽然年华对他非常冷漠,他也心知即使云风白不在了,他和年华也已经回不到过去。可是,他还是常常去看她。
年华下令封了风华小楼,烧了将军府中所有的荼蘼花,包括他们一起搭建的花架。宁湛看着闲置的小楼和满目疮痍的花园,心中悲伤,人也憔悴了许多。
宁湛总是担心年华会无声无息地离开,他会再也找不到她。他常常无法安枕,每个深夜里惊醒,尽管他安排在将军府的密探告诉他年华仍然在将军府中,他还是会离开皇宫,来到将军府亲自确认,看见了年华,才会安心。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这种病态的,扭曲的执着与痴狂究竟是爱,还是一种宿命轮回中偿还的情债?
三月时节,恰逢花神的生日。花神生日这一天,又称女儿节。无论皇宫还是民间,女性都会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拜花神求平安。皇甫鸾派宫人传话,让年华去皇宫中一起拜花神。年华脱下戎装,换了一身素淡的女装,去了皇宫。
凤仪宫中,花团锦簇。皇甫鸾身穿百鸟朝凤的金色华裳,头戴鸳鸯点翠步摇,容颜娇美,气质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