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婴袖着手,也没心思再理会青羽。玉光苑正殿烧坏了,还没顾得上重修,青羽与嘉收拾在两个偏殿中暂憩。龙婴到嘉的房里,掩了门,将手里东西丢给她看:一只红丝绳系的黄绫袋。嘉笑道:“怎么,今儿少城主小气起来,赏这么个小东西?”解开红绳,见到里面茶叶,点头笑道:“原来是谢媒的茶礼。”
“坊主不要顽笑。”龙婴道,“这只袋子,是舒姬给我,叫我转给她爹的,我看来看去,没看出什么名堂,坊主您能想出来不?”
嘉将茶叶都倒到桌上,细细捻过一遍,又把绳子也一寸一寸揉搓过,都不见异样,再往袋底一看,笑起来:“这么大的海底眼,合着我们两双眼到现在才看见?”
那黄绫袋底用细细的眉笔写了一首诗,道是:“离郭凯风催雪出,十八缘里对公书。佳人相见应瞑目,不可执衣叩太虚。”
龙婴是什么样的人物,别说袋底有诗了,就是谁骨头里写着密文,他揣在手里几个时辰还查不出来看见?只不过老罗刹查来查去,查不出舒姬是怎么出走、跟那些侍卫们是怎么联系的,龙婴就有些疑心到嘉的身上,特意拿这袋子来试探她。见嘉举止正常,他放下心,问:“坊主能不能猜出这诗是什么意思?”
这次倒不是谦虚。龙婴虽号称文武双全,这武字比文字实在不只全了一点点,什么架,他都敢打,什么古怪的诗,他可不是都能解。
嘉皱了会儿眉头:“这是舒姬送给她爹的?”
“她是这么说的。”龙婴道。
“这就奇了。”嘉摊手,“看诗意,倒像是什么书生写的情诗啊!你看,又是离别又是风雪,又是缘、又是佳人,看了还要当《西厢记》什么书里面,旷男怨女约会面的艳诗呢!”
“约会面…也许她是叫父亲万一脱困,到这个地方找她、抑或是拿什么东西?”龙婴猜度。
嘉摇头:“妾身对文字也不甚拿手。当年,倒认识一个小妹妹,对这种游戏…唉,这么久、这么多年,她活不活着我都不知道,不提了。舒姬大人既是要送给城主的,少城主可曾试探城主解不解这诗意?”
龙婴道:“试探过几句,他没有回答。我又不敢把整首诗给他看,怕一个不小心,他会意了,我没会意,倒便宜他。”
嘉同意道:“那要笑掉别人大牙了!果然还是小心些好。”
忽一个金甲侍卫求见龙婴,低低说了几句,龙婴霍然起立,向嘉拱手道:“这诗劳烦坊主费心琢磨了。”嘉行礼致歉道:“妾身此道不擅长,怕有误少城主的期许。”龙婴随便点点头,没时间跟她多说客套话,便告辞出来,门外低低叫人“保护”好她。
她一刻没有解出这诗、揭露舒姬的行踪,他一刻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嘉是前段时间宫中来去最自由的女人,嫌疑仍然最大。
两个太医已经给何家扇坊人全诊过脉了,连死去的秋婆婆与二娘的尸体,都已经检验过,结论完全一致:就是普通的伤寒,何家扇坊的春婆婆和四宝也感染了些儿,并不严重,这两日可能发作出来,太医开了方子,到时照方煎服就是。秋婆婆和二娘之死,却是因为吃错了药。
三宝的小脸顿时惨白。
是他自信有开方的本事,拟了药方给春婆婆吃,春婆婆吃了一天,不见好,仍然土方去煎皂荚与雄黄吃,吃后腹涨,三宝骂了春婆婆一顿,又开出新药方,恰二娘也鼻塞头痛起来,三宝就叫二娘也吃一碗。二人的性命,竟生生是被他药方吃死的。
“腹涨本该烧羊脂摩腹啊。”太医嘟哝着,查看他的药,“附子、丹砂…这与皂荚同用,是哪来的道理!病人大便、小便,你可有查看?伤寒症可大可小,设若少经虚寒…”
三宝撒丫子,跑了。
他喜欢二娘,虽然二娘是三位娘中头脑最迟钝、话也最少的一个,虽然他是哪位娘生的都还不清楚。但他心里是愿意二娘作他亲娘的。他喜欢蹲在她裙边,玩她破旧的衣角;做错了什么事,他也愿意跟她讲。只有她对他最耐心,怎样也不会骂他。他真的喜欢她。
啊,还有秋婆婆!虽然秋婆婆嘴巴那么利、那么毒,老也不让人,叽叽呱呱老是吵得人头疼,但他也是喜欢她的,毕竟她是他婆婆,他从没想过她会死。
他自从跟谢扶苏学了医之后,以为自己有多厉害,觉得风寒有什么了不起,他把那么多经络和本草的条目都背熟了,大笔一挥,那是肯定药到病除的!
原来行医是这么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就付出代价,而且是付出别人的性命作为代价。
三宝钻进刺蓬窠,就缩在里面,把头埋在双膝中啜泣。他今生都不想再出来了。秋婆婆和二娘都死了,他还出来干嘛?他是要偿命的!
一双铁靴停在蓬窠前。箕没有进来,只是淡淡道:“你知道自己错了?”
他的声音嘶哑。三宝想。像是偶尔半夜会来看他的师父。新年之后,师父第一次在夜里出现时,三宝很吃惊:“是您吗?怎么声音不像了?”师父道:“受了点伤。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出现。”
那时起,师父再没露出过脸,教他也是在黑暗中教,来的时间也不确定。三宝有时想,若不是因为放不下他,师父也许就再不出现也不一定。
现在,他医死了人,还有何面目再去见师父!三宝抽泣道:“我知道错了。这错误改不回来了!”
箕沉默片刻:“一个医生,总要知道自己笔上系着多么沉甸甸的份量,才能造福他人。你可以带着这份愧疚活下去。”
他的话,字字敲在三宝心上。三宝不觉止了泪,想了片刻,觉得自己长大了十几年,再也不该流泪了,硬起双肩钻出来,向箕低头道:“你是师父派来的吗?”箕拍拍他的头,正等说话,猛听城头鼓声大作,奔出来看,见那城门大白天的竟关了。
原来宫里追查舒姬,遍寻不见,数道宫门城门一向来防守甚严,龙婴料他们纵然借玉光苑走火,将舒姬救出和香阁,决计逃不出去,总还是躲在宫里某个地方,便加紧巡视。
被龙婴料中,舒姬他们逃是逃不出去的,按计划要进祖庙,那里有秘道可通向城郊脱身,办可恨龙婴防得滴水不漏,这数人趁夜潜到祖庙前方广场之外的影殿,伏下身藏着,便再也近前不得,眼看太阳爬下来、又往下落,舒姬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她纵然肯拿出涵养功夫,打死不叫苦,但肚肠要叫是拦不住的。旁边数个侍卫都听见了,暗思:少姬大人千金之体饿不得,再说,时间拖久了,也越来越不利。
这般想下来,他们咬紧牙关,趁关防士兵一个转身之际,竟要硬闯祖庙。龙婴派的士兵,又不是豆腐捏的、稻草扎的,哪有这么容易就叫他们硬闯得?一下子惊动整宫侍卫,龙婴命全城进入备战状态,这便是城头打鼓、城门紧闭的原因了。
大忠小武他们拼死拼活,踏着血路将舒姬护送进祖庙,便要开秘道。他们此刻已不再梦想能够全身而退,只要能把舒姬一个人护送走,死了也值。
各殿的士兵已经蜂拥而至。而秘道的门长年不用,居然有些生锈,开了半天开不出来。大忠小武命其他护卫者全力开门,他们自己则守在门外高台上断后。广场里,忽然奔来一个人。
那时陈静明办完了她的公事,回栖城还马,龙婴又要应付她、又要命令全城力量调动,一时还没有亲自来到祖庙前。反而是青羽听到锣喧鼓响,心下不宁,趁人不备,竟跑出来,好死不死插个空档,竟一直跑到广场边!
这时候,众人再看不到她,也真是稻草扎的了。宫里士兵们当时就要请她回去。大忠小武也伸出头来看,暗咋舌道:“这位姑奶奶怎么跑来了?”
青羽一眼也瞥到他们,扬声大叫:“大忠、小武!你们怎的在这里?”
大忠和小武打内心里效忠舒姬,从未把青羽这野“娘娘”真的当一回事。青羽却是个实心人,早把他们当作自己宫里人——她又是没什么“宫”的概念的,那这宫里人,就跟引秋坊人、何家人一样,同“自家人”无异了。她见满地的士兵弯刀扬剑对付自家人,怎生按捺得住,弯腰憋足了力气大叫:“都不许打!我——是少城主派过来的,叫你们不准打了!”
她如今也知道“权势”两个字好用。满场的人,单靠她,能镇住才怪,但抬出龙婴的名头,便不一样。
那些士兵们本是奉少城主的命才过来打的,听说进祖庙的是舒姬大人,就已经投鼠忌器,不敢强攻,青羽这么一咋呼,他们一时间难辨真伪,怎能不愣住。大忠小武对视一眼,已经掠过来。
等龙婴赶到时,他们已经捉住青羽,缩回那高台上,把她当人质兼挡箭牌推在外面了。
“你!你怎会在那里?!”龙婴赶来,瞪着青羽,眼珠子里几乎要瞪出血来。
“你答应我…不要多杀人。”青羽嗫嚅。
龙婴心里像有刀在扎。他不知道她吗?她如果不是自愿送过来,他们怎有机会逮住她当人质?她竟宁肯送到别人手里,也不要乖乖呆在他羽翼下受他保护!
好,好,既然她宁为玉碎,他就成全她。
龙婴抬起手:“放火箭。”
弓箭手密密排成一圈,拈箭拉弓。这火箭发,庙里人、高台上的人,只怕都无法保全。而箕,还困在城外没有回来!
“少城主,何妨让我来试试?”陈静明镇定道。
“你试什么?!”龙婴心绪恶劣,已听不懂她的话。
“试试救出青姑娘,而且不让乱贼得逞啊。”陈静明耸耸肩。她只知道栖城宫殿里发生大乱,十二城同气连枝,自上古贤人时起就结下盟约,她当然不能坐视乱贼猖狂。
“你刚冲过去,他们就下刀了好不好!”龙婴指着宽阔的广场怒吼,“她的命已经救不得了!”如果还有救的话,他身法不比她好,他不会冲过去?
陈静明扬起眉毛:“谁说我要冲过去?”
她退到墙后,袖中取出一条带着奇怪装置的漆器,稍加摆弄,竟理出一架手弩,弩身还是浅红漆的,画着大瓣玉兰花,女子情味极浓,与她周身的简洁中性装束极不相符。
将一根长长的细乌针架在手弩上,陈静明对龙婴笑了笑:“我们娘娘教我的技艺,但愿这次幸不辱命。”
弩发。
大忠和小武警惕的看着四周的弓箭手,完全没有看到墙后有一根极纤细的东西飞来。
就算他们能看见,也晚了。
细针如飞而来。
小武终于看见这根针,大忠却这辈子都没福气看见了。
这针钉在他的眉间。
连哀嚎、流血的机会都没有,大忠睁着双眼,向后倒下。
“持凶器劫人质,以死相胁者,可格杀。”陈静明口中轻轻道,弓弦再拉。
大武的刀本来架在青羽的脖子上,他倒下,小武即刻去扶他,手里的刀也仍然离青羽很近。陈静明这第二根乌针,是对着小武的脖颈发射。
电光火石间,青羽却叫了声:“不要!”偏过身把小武一撞。
她根本没有武功,目力和反应速度也不过是平常人的水准,也许嗅到了空气中的死亡气息,情急一撞,竟把小武撞偏,那根乌针只扎进了小武的右胸膛。
陈静明一怔,第三根针暂时就发不出去。
“苏、青、羽!”龙婴怒吼。
第一次听到有人当着面,连着母亲的姓一起叫她。青羽唇边浮出怔怔的笑。坊主说苏铁是个任性愚蠢的人。那她青羽,如果真是苏铁的孩子,就逞着心意,也任性一次吧。
她干脆用全身护住小武:“不要放箭!”
陈静明不明所以的回头看龙婴。龙婴牙关咬得格格响。
这个女孩子,已经摆明了维护别人,站在他敌人的立场上。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她要当敌人,就当好了。
他再一次举起手,要宣布:放箭。
千斤的掌力劈面向他袭来。
龙婴出其不意遭偷袭,仓促转身应敌,也拍出一掌,掌力轻如浮云,好似全无劲道般,与来袭之掌相接,“嘭”,发出一声闷响,像棉被下戳破了个皮球,并没有多么响亮,但以他们为轴心,一圈的人便觉有难以抵挡的劲力袭体,力气大的也立不住身,翻滚出去,力气小的都被轰得直接飞开。
陈静明身为忤作,自幼习过防身术,但此刻也不够应付,总算她应变迅速,并不同这股大力硬扛,脚尖一点,顺着力道向后飞去,并高喝:“都撤开!”
她看出高手对决,旁人没有插手余地,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保住性命比较实惠。
龙婴与来人又对上三掌,一掌比一掌轻,三掌对过,地上多了三对深深的足印,砂石全都飞起来,遮天蔽日,龙婴双袖被吹得狂舞,来人内力好像胜过一筹,尚能稳住衣襟。
那是箕。他终于穿越关闭的城门赶来。
龙婴“呛啷”拔出了长剑。
他用剑,箕始终无剑。龙婴眼中神光暴射,“无为七式”绵绵展开,箕以双袖贯足真力应对,明明是柔软的双袖,硬得如钢板,应对龙婴那明明是钢铁所铸、却绵若无骨的剑法,走过两招,“哧”,箕的衣袍被割开。
一个东西“当”落在地上,碎了。
它本来就是陶土做的,经过主人多少次摩挲、易过几次手,到如今,终于息劳归主。
那是陶埙,深黑色,上面用青笔描钩了一丛苏铁叶。
青羽叫起来:“先生?!”这是她那时还给谢扶苏的埙吧?箕他…真的是先生?
“果然是你吧?你的内力虽比我高,剑术不及我,已经败过一次,怎敢再来?”龙婴唇边带着嘲笑,剑身一挺,剑光幻成剑柱,剑柱绞起狂风,狂风竟卷起地上细砂,点点如暗器般向箕身上打去。
箕心神沉定,目光闪时,已看清他出手有破绽,把那些细砂置之不理,身形飘风,袖管卷时,破开龙婴宝剑重重幻影,打向他胸前要穴。龙婴仰天一啸,手中剑法一变,那处破绽竟是陷阱,龙婴之剑凄迷似勾魂使者,便要将箕连袖带人送进修罗地狱。好个箕,到此时仍不认输,袖管一翻,恍若天穹怒电,便要脱制而出,却当不得龙婴已占先机,无为七式又委实的神鬼莫测,剑法星移斗转,“夺”钉住箕的双袖,龙婴手再一伸,已制住箕的喉结。
周围的士兵呆了会儿,“好!”“少城主厉害!”一迭声喊起来。开始时候,是几个脑袋灵活的家伙拍马屁,喊到后来,人人都带了真情实感,觉得少城主忽然之间变得如此英明神武、身手不凡,真是天佑栖城。他们如此有幸在栖城当兵,真恨不能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龙婴喘了口气,吼道:“够了!”复对青羽扬声道:“你给我过来!不然,我掐碎他脖子!”
箕默默看了一眼青羽,目光难以解读。
青羽犹豫的望了望倒在地上的小武,天平斜来斜去,似乎仍然是喉头被捏住的箕更加需要救援。她向龙婴举步走。
舒姬一行,已经从秘道离开。小武张了张眼皮,瞄了瞄自己右胸上的钉的乌针,手里刀锋抬起来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向着脖颈刺下去,“咝”一声,眼前世界变得血红。他放心的垂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了,举刀自尽,落个干净。
青羽脚步呆了呆,眼泪呼的涌到眼眶中,努力忍着,再次举步,走到龙婴身边:“放开他吧。”
“他这张脸,可是真的。”龙婴冷冷警告青羽,“当初我检查过他是真的脸皮,而不是易容,不然,我怎会放他来?你看到你的先生变成这样,心情如何?”
“先生…”青羽颤巍巍看着箕,“为何会变成这样。”
箕在龙婴的手指下艰难吐出三个字:“我是箕。”
“你是箕?那你为何要跟我打?!”龙婴不能相信。
“你要我保护青娘娘,这个命令又没有取消。所以我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不管跟谁打,也要保护青娘娘…”箕嗫嚅。
青羽看着他懦弱认错的模样,心里这么疼,就算看他死都没这么疼的。她哭着追问:“你是先生吧?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请不要骗我,请跟我说实话!先生你怎忍心骗我?”
箕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话,躲到一边,默不应声。
龙婴犹豫片刻,挥手叫把他们软禁,重兵看守。陈静明在旁边,一直不知自己该,无意中仰首望向天边,不觉“噫”一声。
那是华城的方向,燃起了狼烟。
“可是栖城之事影响到华城?”陈静明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可能性,急着问龙婴。
“我一无所知。”龙婴摊开手,认真诧异,“华城出了什么事。”
陈静明愣了愣,急急备马离去。这次华城的战火,其实跟她先前出的公务有关,但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
华城、还有华城里那能弯弓的娘娘的故事,在青羽的故事之外,同她轻轻一个交集,转眼又离分。
离去前,陈静明终于忍不住自己的一张嘴,多言劝龙婴好好爱民守业,她道:“我们西陆十二城,数百年未有大战,所有繁华景象都从太平两字来,而今栖城大乱、华城又起狼烟,不是百姓之福。”龙婴心忖,你的华城关我什么事?口里则自负道:“你放心,我必是明君。”
陈静明心底叹了口气。任何职业的人对自己有自信都是好事,只有君王,不一样,君王是每一个细微决定都干系着别人血泪与生死的人,自掌权起,无论如何就已经背负着命债,他的座位比谁都高,一直高到挨着云天,他的脖颈却应该低得比谁都低,一直低到百姓的脚底。
忠言逆耳。这番话本不该由外城的忤作来说,说了恐怕也没用。陈静明最后也只是叹气而去。
陈静明刚走,嘉就来了,给龙婴带来一个好消息:“那个诗谜,妾身想出一点头绪了!”
龙婴看着她,手抬起来,却按在她脖子上:“嘉坊主…”
“嗯?”嘉神色不变,半抬起眼皮静静的望他。
“你把谢扶苏放到我身边。”龙婴声音冷得可怕。
“妾身不明白。”嘉的语调也镇定得可怕。
“箕。”龙婴意味深长的提示。
“妾身警告过,虽然妾身知道他的愚蠢和忠心很有口碑,但他跟谢扶苏好像有点渊源。”嘉答道。
龙婴无言以对。当时嘉确曾提醒过他,他也仔细端详和试探了箕,觉得箕跟谢扶苏太像了,身手也像,不是兄弟、也是师兄弟。但那张如假包换的毁了的脸,却确保他不是谢扶苏本人。而且他真是木木呆呆的,也许是谢扶苏的蠢兄弟罢?把谢扶苏的蠢兄弟留在身边当保镖,这个主意让他高兴,似乎又压过了谢扶苏一头似的。所以他才答应留下箕。
“是你作保,我才留下来的。”龙婴喃喃。当时他真的很信任嘉、又自信满满,想都没想过会有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救走舒姬。嘉作保,也确实是他留下箕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妾身是作错了保咯?好,妾身糊涂,妾身不该多嘴,那首诗谜里藏什么线索,也是妾身胡想,快闭嘴回去就是,省得在这里惹人猜疑。”嘉还真的回身就走。
龙婴慌了,张手拦住,打躬作揖道:“坊主别跟我们孩儿辈的一般见识,就赐教何妨呢?”
嘉“你呀”了一声,睫毛像蝴蝶翅膀般扑闪了两下:“离郭凯风催雪出,十八缘里对公书。佳人相见应瞑目,不可执衣叩太虚。”她徐徐扳着手指,“俗话说雪花六出,莫非扣着一个六字?照经书的出典,凯风自南,又是离郭…离郭从南六?这又何解,妾身却没想通。”
“不错!”龙婴被她说的话触动灵感,“离郭便是出城。凯风自南,那便是向北吹了。下句又有‘缘里’,莫非是出城北六里?可是十八…”
嘉鼓掌笑道:“这个有出典。十八公,自然是松了。只是后面两句不可解。执衣合成个‘亵’字,不可亵,却不知对应什么地名。”
前面两句解出来也够了。龙婴带着大队人马,出城北六里,果然见到一丛松树林,林中还有个月老祠。月老祠跟“佳人”想必有点儿关系?——不是佳人,月老还牵什么红线啊!
于是乎众人就进去了,见到神座上有月老与仙姑,供桌上有香烛与果点,没什么特别的,再仔细看,除月老外,旁边还有几尊神像,各各面前都摆着蒲团,供人叩拜的。其中一尊,是个纱衣飘飘的仙姑。仙姑算不算佳人?瞑目是不是闭上眼睛?龙婴心一动,过去碰她的眼睛,果然眼皮能合下来,听见微微“咔”一声,似机关开动,但又不见有什么异样发生。
这个仙姑像若对应着第三句:“佳人相见应瞑目。”那还有第四句“不可执衣叩太虚。”又该作何解?龙婴这份儿聪明是有的:执衣既合成“亵”字,不可亵,自然是不可亵渎仙姑了,既不可亵渎,当然就该跪到蒲团上叩拜了。龙婴哼了一声,自己是不肯跪下去的,便叫从人叩拜。那额头刚磕到前面的地砖,又是轻不可闻的“咔”一声,果见个台子从仙姑前的石莲台上升起来,里面一只装着液体的玻璃罐子自动打开罐盖、吐出一只玻璃小瓶来,瓶子里倒是干燥清洁的,放着一只纸卷、一个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