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思斋哪有两万缗补上?他要有时,就不挪盐运司的缺儿了!考虑再三,他也只有老着面皮问嘉借钱——挪用是为了她挪的。她既青眼待他、与他情意绸缪,那想办法筹点钱借他,也是可以的吧?
嘉听了,也没说不行,咬着牙埋怨他:“我原叫你不要送我,不要送我的!你硬做,看,不行还硬做,做下祸事了吧?”扳了手指细数,“我的本钱放在外头出货去了,我赶紧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收回来。你啊,快把那房子卖了。我本来就不要它的。唉,这是从何说起!”
金思斋回不了话。嘉确实半个字都没叫他买这个、买那个,就算传说中的圣人亲自把耳朵贴到他们的窗根,也听不到嘉有向他提要求。可他就是不知怎么一来,做出平常绝不会做的事,像暴发户一样挖空心思捧着钱要博她一笑了。正是俗话说的猪油蒙了心。
好在嘉也没翻脸不认人,答应收回来本钱就借他。但骡帮马队在外头走,东沙漠西草原的,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得来?就算回来,一批货要换成钱,谁知道还有多少风险?她答应的,实在是个画饼,只能怀着情份、看着充饥罢了。还不如把豪宅卖了实惠。只不过天底下的东西,买进卖出从来就不能一碗水端平的。人家商人买时实惠、卖时趁市,能几倍的赚利钱;轮到他,造房子时豁着钱往上造,银钱流水使出去,木工泥匠家具商每个都夸他买得实惠,等到要卖了,看热闹的也不少,独独花掉的钱,想原数收回来,是难了,就算对折收回都难。
走投无路,金思斋回了家,关上门,卟嗵向夫人一跪,认了错,骂自己是猪是狗,王八蛋里孵出的鳖崽子,求夫人向娘家问问有没有足够的款项挪过来救命。
金夫人娘家也世代为官,她是闺秀,相貌虽然长得普通,但气质胜过相貌,连她自己的孩子,晨昏定省时每每都不敢直视她。她对丈夫倒是温顺服从的,丈夫仍然不太敢得罪她,这次求救,实在是走投无路。
金夫人听完了,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像听说书似的,只是眼神静下去,像刀锋淬过火,明净如冰。她道:“我们家里没有挪动国家款项的人。我很为你担心,你将以何面目见天下!我替你挽回名声吧。”
金思斋没有懂。她站起身,桌子上拿了一把女红用的小刀,直接刺入金思斋胸口。他张大眼睛。刀锋好像消失在他胸口?但是奇怪,他并不觉得疼。“夫人…”他开口想说话,声音没发出来,痛楚就来了,黑暗随之蒙住他的眼睛,世界变得很远,所有的烦恼痛苦都变成醉酒般轻轻的晕眩。“很好,夫人。”他想着,笑了一下。他死了。
她低下头,看刀上染着血。这是羊皮鞘的小刀,娘家带过来的,用了很多年。她喃喃:“很好,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染上官人的血、也染上我的血。”
说出这句话时,她身上满满是血,但都是金思斋胸口溅出来的,不是她的。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打开门,对门外目瞪口呆的下人平静道:“老爷以死谢罪,他用他的死,重新挽回了他的声名。至于我,跟老爷去了。”她回手,把刀子刺进自己的胸口,很顺滑,只比刺水果稍微用力一点点。下人们捂住嘴,她倒了下去,尖叫声这才惊天动地的发出来。
都御史两夫妇一起躺进了棺材,前来吊唁的,多半为他们惋惜,偶尔对金思斋有所非议的,这非议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总要以叹息的方式说出来。金夫人说得不错,他以死亡挽回了他的名誉,而且至少,他到死都是以都御史的身份离去的,她也至死是诰命夫人。
时近正午,灵堂里忽飘飘然走进一个白袍的女人。嘉居然也来吊唁。亲友们呆住了,一时未及阻拦,她到灵牌前拜了三拜,特意瞻仰了金夫人遗容,叹道:“你夫君告诉我,他娶了个无盐,那他自己实在是糖都没有。”说罢,看都不看金思斋的灵柩,飘然而去。披麻孝子呆了半盏茶工夫,才提着哭丧棒嚎叫着跳到门口,众人抱住了。
金思斋是朝中现存反对龙婴的最强大力量,他一去,朝中纵然还有人疑心龙婴,也不再言语。
夏天近了。杨柳丝已经绿透,油油的撩着风儿摇摆,桃花谢尽,燕子神气的点着水飞舞。
龙婴做好了收服官民、接管朝政的所有工作,准备正式登基。这次政变,他已经计划许久。席其青爱玩狗,他千方百计探听到有一位官员送给席其青一条极好的狗,就劫住那镖队,将狗抢过来,让席其青来找狗时,趁机制住席其青,李代桃僵,这也就是他跟小罗刹误打误撞遇见秦歌和青羽的那次了。
席其青到底有手下忠心侍卫保护,逃出龙婴追杀,受伤失去了记忆,流落在深山中,被青羽救出。龙婴冒充席其青入宫,制住城主,以城主名义发出满城海捕文书,假托找什么失心疯的危险犯人,搜捕席其青,捉到后,与舒姬一起扣在宫中当人质,不怕城主不乖乖就范,像宝扇大会一样配合表演,把城主之位传给龙婴。
其实单有舒姬作人质,也足以威胁城主,最快的话过年前也能把传位办成了,甚至哪怕没有城主配合,硬就位也不是不行。但龙婴总是小心,觉得传位容易、坐江山难,他先在少城主位置上,不动声色把朝堂收拾了,再坐到宝座上,比较妥帖。
宫里宫外,传位的准备工作轰轰烈烈做起来,连青羽都听见风声,心里咯噔一下,就去找龙婴。龙婴翻看着几箱衣饰,喜滋滋对她道:“我正找你呢。大礼时的霞帔大衫,国法有定制,都是前代夫人传下来的,你要量量尺寸改改。翟冠我叫他们翻新了,珠滴你喜欢本白的、乳白的、还是干脆用水晶珠?”
青羽看着那满箱锦绣珠翠,只觉得头晕,错开了目光,劝龙婴道:“我来找你,只是想问,你真的要抢人家的位置吗?”
龙婴神情冷下去:“我走到了这一步,你说呢?”
“抢别人的位置,总归不太好。胖子…”青羽正待磕磕绊绊执行她的劝说大计,龙婴已经炸了:“别人的位置?什么叫别人的位置?我身上流的是谁的血你又不知道、他们欠我什么你又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指手划脚?!”
青羽呆一呆,乖乖认错:“对的,青羽不知道。那他们欠你什么呢?”
“我…”龙婴张了张嘴,说不下去。有些事是不能告诉她的。他恼羞成怒的炸起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讲?我娘死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吗?我父亲死在时候你在我身边吗?!娘死的时候父亲命令我不要哭,因为我要长大了。后来父亲死的时候我也不能哭,因为手下那么多人,我知道我如果悲痛逾恒,他们要怎样无措。如果我不吃东西,成叔也不敢吃东西;如果我不擦干眼睛,参商也会一直哭下去;如果我站在风地里,黑伯、汉老爹,花白的头发都会在风里飞,老寒腿再怎么哆嗦,都不会回房。是我跟我父亲把他们训练成这样子的,所以我知道。领导人是没有权利放纵自己心意哀恸的,我必须尽快站起来,我戴上面具,努力了那么多、搭上了我全部精力——不,简直是全部生命。我付出这么多,他做了什么呢?当他的少君、世子,玩狗、享乐?不,天道酬勤,就算天意也应该站在我这边。我将代替他,成为君主。”
青羽愣愣的站着,手试着抬了抬,还是无力垂下。
他说的那么多,她不是太懂,但好像确实有道理。也许,国事确实是她无法置喙的范畴吧?“反正你不会再杀人,是不是?”她嗫嚅。
“我不会杀不必要的人。”龙婴冷冷道,“如果你担心城主那一家三口,那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只要不做太蠢的蠢事,暂时不会死。我想跟他们清的帐,还不容他们这么早死呢!”
青羽默默退下。
龙婴的身边,是她无法进入的世界。她又开始做扇子了,用很多种法子去雕刻、镂空、装饰扇骨与扇面,都不满意。一滴汗珠落下来,她偏过头,不肯让咸涩的水珠打脏了扇骨,箕默默给她递上一方手绢,过一会儿,青羽觉得风吹起来,凉快了,哎呀,是箕在背后给她打扇子。
青羽哪好意思,按住他手中的宫扇道:“不用了,看把你自己累热…你还戴着铁面甲,会不会太闷,要不要摘掉?”
箕摇了摇头,不摘。
青羽心下想:他是怕吓着我,才不肯摘?越发过意不去,便陪笑道:“你长什么样,都没有关系的。这里没外人,你怎么舒适就怎么来吧。人家衣服都换单布了,你铁甲还裹得这么严,我真怕你闷坏。”
箕没有回答,嘉却托着一叠上好的锦缎过来了:“小丫头!快擦擦汗,试试这个,看尺寸对了没。”
青羽一见,如见毒蛇,跳起来就躲到桌子后面去:“坊主,求你了!我真的不要再试衣服了!足有八十斤,每试一次就压得全身骨头都疼,我不要穿衣服了!”
“衣服我托得过来?要找两个有力的宫娥抬呢!”嘉啐了一口,“哪怕一条霞帔我拿到这儿手也该断了。这是大带!”边说着边绕桌子捉青羽。
“大带也重。”青羽哭哭啼啼躲到箕后面去,“它为什么不用一根棉布当衣带算数?”
那大带是青色的,与外袍一个闪儿,里面用朱锦、沿边用绿锦,俱密密绣着宝相花与云霞翟纹,钉着细珠,还搭着青绮副带,份量可观。为了更好的扣在身上、显出威仪,它不是像普通衣带一样用系的,需要像衣物一样,事先量出尺寸,届时可以扣上。扣的纽约全是青玉石,平白又添出重量。
“反正它是要系在礼服外的,没穿礼服,尺寸也不对啊。单拿过来试什么?”青羽绕着箕跟嘉捉迷藏。
嘉想扒开箕,箕不动。嘉气得顿足:“就是你不肯试礼服,人家才可怜巴巴求我带着带子来先叫你披披,你如今上了台面了,坊主的面子也不卖了。好!我回去叫她们把整套中单、翟衣、绶带、蔽膝、博鬃、翟冠都给你扛过来,叫你整套儿的试!”
她说一句,青羽脸色白一点儿,全说完了,青羽乖乖的就出来了:“别!坊主,我单试这个还不行吗?”
“早这么乖不就完了。”嘉利索的抖开大带给她系上,还得意冲箕甩话儿,“下次我们娘儿俩说事,你别挡在当中。你看丫头还不得听话给我出来?”
“那博鬓有好几斤,翟冠比猪头还沉。”青羽小声的跟嘉告状,“我不穿戴那些行不行?我又不嫁少城主。”
“说不嫁,你说就行了?有法子吗?”嘉像是没心没肺的教训她,纽了个玉石纽儿,瞟瞟泥塑木雕似的箕、又瞟瞟她,“要是抛开一切去找你谢先生,你去不去?”
青羽本来扭扭捏捏拨着那带子,一听这话,手指骤然间静了下来,想了想:“先生既然想走,是他的决定。而我…在这里,还有点用,我走不开呢。”
虽然监狱改造的事,龙婴已经答应进行,她仍不敢放手走开,更何况,秋婆婆重病没好,二娘又染上病了。青羽纵不能到她们病榻边亲自熬汤奉药,但在宫里当着娘娘,说一句话拜托别人关照,别人关照得就比她周全十倍二十倍。这种时候她怎能走。
谢扶苏是为了找苏铁女儿才来的,嘉给了他另外一个人选,他就走了。青羽对他,从最开初就是这样的存在吧。苏铁跟她有什么联系,青羽自己也不知道。嘉今天说苏铁是她的母亲,也许明天又说,她哪配苏铁当母亲,嘉只是为了掩护其他的什么人,所以把青羽抛出来当挡箭牌的呢?
嘉是这样的聪明,青羽也不能怪她,随便她怎么说了。什么母亲不母亲,太过渺茫,青羽对童年根本只有模糊的碎片。那消瘦的女人影子,是母亲吗?明珠上咳出来的血,是母亲咳的吗?她并不知道。那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找谢扶苏!
青羽叹了口气。
箕静静站着,谁也不知道他铁甲下的心情。
嘉再把大带解下来后,青羽犹犹豫豫开口道:“也许所有事情都完成后,我会想去找先生。”所谓“所有事完成”是什么时候呢、她还嫁不嫁龙婴?要是嫁了,她又怎么去找谢扶苏?她想不通。想不通就抛开了,她跳到下一个问题:“或者去看…我父母的坟?他们是死了是吗?”
“唔,”嘉道,“看你娘的就行了。你爹,害完了你娘之后,他自己也死了,死在他自己的事上,跟你娘无关。他到你娘死都没认你们母女,不配当你父亲。你是苏青羽,跟你娘姓。”
是的,嘉一开始就叫她跟娘姓苏,青羽也觉得很合适,没有多说,单点点头:“娘一定是个很任性的人。”嘉一直不愿多说苏铁的事,她想,一定是娘任性妄为,伤了坊主的心了。
但嘉忽然又替苏铁辩护起来:“也不能怪她,她…她仅仅是苏铁罢了。”语气中无限惆怅。明明什么细节都没说,但青羽就在这一刻感觉到,母亲一定是个多么可爱的人,才让人这么无奈和思念。
你真正思念一个人时,无法说出更多的话。青羽被打动,她决定放弃一切技巧,去做一把“仅仅是思念”的扇子。
第七章 剖明形影后
天气是真热了。往年这个时候,席其青与舒姬兄妹俩,会叫宫人摘来菩提树上的柿形叶子,浸水去皮,取得细如蝉翼纱的叶筋,裱成小册子,用香墨抄写地藏经,给他们去世几年的母亲祈福。等地藏经抄完时,池里荷花也将开了。荷花之性,晚含而晓放,若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于花心中,到第二天早里取出,用好泉水烹煮,香韵绝妙。
今年,大约再没人动心思做荷花茶,龙婴却体贴,叫宫人照样做了菩提叶的册子,交给舒姬。舒姬自从画画那事以来,收敛了很多。离上人画多了画,善能看人的表情变化,那次借着作画把舒姬端详了一个透彻,断定她没疯,龙婴仔细观察后,同离上人是一个结论。舒姬大约也猜到他们看穿了她,不再那么夸张的装疯。龙婴将菩提叶的簿子递给她时,她居然轻轻问了句:“听说哥哥过几天要登基了?”
“是。”龙婴握着她双手回答。
“舒的生日到了。这个,请送给父亲。”舒姬把一个袋子交给龙婴。红丝绳子、黄绫袋,打开来看,里面装的茶叶,搀了剪碎的新荷叶。
龙婴从来没听宫人报答说,他们父女之间有这种仪式。他有些疑心。但如果开口询问呢,又怕确有这个惯例、席其青应该知道,他如果不知道,反落了形迹。因此笑笑,不置可否,就接了过来。
舒姬心里是疑心他的身份的,龙婴也清楚,但面子上没有拆穿,就还是装模作样的装着。他们两个,心都重,彼此防范着,比作戏还厉害。
那一晚,忽然火光熊熊,当当锣声敲响、人们一个递一个呼喝起来:“玉光苑走水!”青羽正睡在玉光苑,越睡越暖和,好像还闻到了香味,只当是煨在灶边烘山芋吃呢,梦里微微的笑。
“娘娘,快醒醒,走水了!”是谁在摇她?青羽勉力睁开睡眼,见到一片红光,莫非天又已经大亮?
“娘娘快随奴婢跑!”这次喊叫贴着她耳边发出来,更紧急了。有谁硬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推着扶着让她往外走。
青羽好不容易看清楚,是职公公和柳纤在扶她,那片红光噼哩啪啦的,不是别的,是火。梁上柱上桌上架上的榆木、枣木、檀木、红木一块儿烧起来,才放出通天的焦香味,像是木头们一齐来度过最后的狂欢。
一根断柱落在他们跟前。职公公和柳纤本能的松开手,“呱啦啦”,屋顶已经塌下来。
“青羽!”青羽听见有人在院子里焦急的叫她,是嘉的声音。至少坊主安全了,不幸中的万幸。她想。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双手伸过来,卷了他们三人,腾云驾雾的出去。
青羽抬头,见到箕。
火光中,他的脸部线条、神情,都跟谢扶苏那么相像。青羽不由得伸出手触碰他。是梦吗?
“青羽你没事?!”龙婴心急火燎赶过来,把她从箕的怀中接过,双手扶着肩,上下好好看了一眼:“太好了你没事。”感激的对箕道:“我会重赏你!”又扭头高喝:“大忠小武呢?!”
不但大忠小武,宫中有十几个侍卫,已经不见了。与他们同时失踪的,还有和香阁中的舒姬。
这几个侍卫向龙婴俯首称臣、从无见有异动,龙婴也未发现城主、席其青有试图向他们传信的举动。如今变生肘腋,龙婴大骇,命老罗刹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彻查此事。全城戒严,青羽自然也不准出宫了,可她的刀具与做到一半的扇子还落在大扇府呢。于是夏姑姑向龙婴禀报,问是不是让柳纤月明去大扇府取。
依龙婴的心性,这种时刻简直是什么人都信不过,但他只有一个人,一个脑袋两双手,什么都要管是管不过来的,纵然从山上带下一大帮亲信,也要搜捕舒姬失踪、并保护玉光苑要紧,料想取刀取扇还是小事,便依着夏姑姑的禀报,准了。
柳纤月明两个姑娘家,年纪小小,一直长在宫中,见到局势紧张本是怕的,出得宫来,贪看民间种种新鲜景象,嘻嘻哈哈倒又顾不上怕了。进得大扇府,她们本该是到人院出示腰牌、说了公事,取了青羽的东西就走,听到一群人呜呜呜的,又像是哭嚎、又像是唱戏,忍不住还是跑去看热闹。
有本事把哭嚎搞成唱戏的,栖城里不多,何家扇坊一家门绝对名列金榜。
春婆婆拄着白丧棒,后头大娘三娘、四个宝,一溜站好,七人七条嗓门、七个音调,把大扇府活活搅成了蛙池。
柳纤月明不敢上前,就在院门口探头探脑,依稀听明白了,这家有个秋婆婆病死,病气染上二娘,二娘也死了。他们是来给青羽报丧的。大扇府的人跟她们说,青羽娘娘在宫里,此刻不能出来,她们不信、又或不甘、又或不管怎么样都乐意先把苦处嚎完了多讨要点钱再说,于是在院子里拉开戏台,誓要把全本哭丧都唱完。
大扇府的人们知道青羽照顾她们,不敢拿棒子把人打出去,要多给钱呢又做不了主,便在那儿乱着。柳纤月明探头看热闹,他们只怕有个挨擦、把宫里两位娇姐姐又得罪了,紧着劝两位回去。
大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又兼心眼通慧,瞧着院门儿柳纤月明那身刺金小葵花的衣裳儿、那条珠络缝金带的红裙儿、那顶簪花缀团珠的墨纱冠儿,已猜到她们两个准是宫里当差的,把二宝一推、努个嘴,二宝小精灵一样奔了过去,抱着柳纤月明,口口声声叫:“两位姐姐可怜可怜,帮帮我们!”
他是小孩子,身手又灵活,大扇府的人要弯腰抓他,极不方便,他热烘烘抱住柳纤月明的腿,两个姑娘在宫中从没见过什么男孩子,一边惊讶躲避,一边心底已自软了,道:“慢慢说,到底什么事?”
闹下这么大阵势,没别的事,一则要些钱,二则想问问青羽能不能找到谢扶苏来再给她们看看病,三则于情于理都该把这丧事消息告诉青羽一声——左右前两个要求要能满足,最后一条应该也能达到了。
柳纤月明虽然是宫里的人,照理说该比民女有钱些,但那些月钱,一部分托人买宫外的好玩东西、还有一部分是要留着养老的,互相看看,袖子里肉痛的掏出了几个钱,叫何家人去请医生、办丧事,至于青羽那边,她们答应会去说。
要是当时没给钱,她们回宫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许就不说了。但既然给了钱,不跟青羽说一声,怎么求娘娘把这钱补还她们?于是玉光苑里,青羽一拿到扇子与刀具,也就听闻了何家的恶耗。
秋婆婆年事已高,感染风寒而死,也就罢了,二娘好好的怎么也会病死?青羽这一惊非小,立刻命准备丧仪、车马。她要去奔丧。
夏姑姑得知始末,顿足骂柳月二人办事糊涂:“这位青娘娘是什么性子,你们这么久了不知道?少城主说要保护娘娘的时候,你们倒把宫外的混帐事情告诉她呢!”回过头来苦求青羽,说少城主明令禁足的,切勿叫下人们为难。青羽点头:“我不为难你们,我直接找他说去。”
给少城主找麻烦,还叫不为难下人?夏姑姑寻死的心都有,待要再劝,外头一声:“找我说什么?”龙婴正好握着个东西走进来。
青羽立刻跟他讲,何家扇坊出了什么事、她是如何的该去,拜托他立刻放她去。
龙婴今天显然心情不好,听她说了两句,就怒喝道:“闹什么闹!你还嫌不够乱?回屋呆着去!”
青羽给骂呆了,向后退两步,眼里噙着泪,只觉得他不可理喻。这何家,她是仍然想去的。
她的眼泪每次在龙婴面前一涌,都万试万灵。龙婴觉得天上的星星虽不能给她摘下来,地上的星星还是要弄几颗给她应付应付的。正巧参商来跟箕换班保护青羽,龙婴道:“箕壮士累不累?不累,就替青娘娘到何家扇坊慰问一遭吧。带两个御医去好了。”
青羽想想,箕比她还不善言谈、不擅交际,到那边去只怕派不上什么用,但有了御医,就好许多,再说宫里派人去慰问,不能空手,那何家的丧仪总有办法开销了。龙婴这样安置,已经很照顾她,她不敢多说,就退下了,反复叮咛箕到何家好好看情况、酌情照顾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