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站在窗前晒了会儿太阳,眯着眼睛出了几分钟的神。9点半有一门课,是不能翘的。他再打了个哈欠,走进浴室洗了澡,准备吃了早点去学校。一推开自己的屋门,看见他爹背着手,在客厅里绕着圈子踱步,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倒似乎是震惊之后千头万绪的思考。杨康皱了皱眉头,快步穿过客厅,走进厨房,把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正在冰箱里翻找蛋糕,听见他爹的声音在讲,
“财务科吗?嗯,我是完颜鸿烈。跟你们讲一声啊,郝教授昨天晚上出车祸的事,他家属打电话来要支票了吧?通知他们,不需要自己来取,待会儿,你给我送到我办公室去,我今天去北城医院看他,亲自送过去。”
杨康举着牛奶,扶着冰箱的门,愣了半天,直到微波炉滴滴滴地叫着提醒他牛奶热到了时间。
完颜鸿烈跟学院的财务科长交待完了之后,挂上电话,手扶着听筒琢磨了一阵,又拿起来,拨了马钰的号码。对着听筒重重的一声叹息之后,沉痛地说,“老马,你一定听说了老郝的事儿。。。。。。唉。。。。。。人有旦夕祸福!。。。。。。嗯,我待会儿回院里处理点杂事就跟几个同事一起去看他。早知如此,不理他说什么有事有事,怎么也拉着他来我家一起坐坐,不就免了这场祸事?!人哪。。。。。。”
杨康走进客厅的时候,他爹正左手握着听筒,右手攥着拳头敲击着茶几,眉头紧锁,不断地摇头叹息。杨康很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没有在客厅停留,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长窗下的写字台前,阳光兜头照将下来,杨康被晒得脑门发烫;蛋糕是昨天剩下的,中间的草莓不太新鲜了,奶油也太厚太甜,不舒服地腻在喉头。杨康的心里躁起来,把吃了不到一半的蛋糕推到一边,咕嘟咕嘟地灌着牛奶。他爹讲电话的声音从半掩着的房门外钻进来,像是在跟这些日子走动得最近的少壮派海龟副院长云中鹤讲,他说,你今儿把什么事儿也得放下,跟我看郝大通去。之后你也好好地多跟他亲近,他手里那几个项目,不能等人,他床上躺着下不来,一定得有人接手,你尽量地都放到自己手里去。。。。。。
杨康看了眼表,提起书包,推门出去。这会儿他爹已经放下了电话,闭目靠在窗户边,像是在琢磨事儿;他搭在窗台上的手,明显地抖,带动着细纱窗帘,微微颤动。杨康站在客厅中间,犹豫了几秒钟的时间,找出血压计,对他爹道,“爸,量血压,昨天晚上他们走的时候,你已经睡了,没量。”
完颜鸿烈点点头坐下来,把手臂架在餐桌上,眼神停留在某个方向上,对自己的血压这件事,并不太在意。
“爸,160/90,你请假休息吧。”杨康盯着水银柱道。
“啊?”完颜鸿烈愣了一下,看了儿子一眼,随即摆手道,“过了周五再说,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
杨康皱着眉头才要说话,包惜弱从卧室里走出来,瞥了完颜鸿烈一眼,嘴角扯动了一下,冷冷地说道,“鞠躬尽瘁地逐利,殚精竭智地弄权。”说着,并不停留地往门外走去,长到小腿的乳白色风衣的宽下摆,随着脚步的节奏翩然而动。杨康的脑子里,忽然蹿上了许久前一个画面。
临安的牛家村,一个木篱窄门,地上零零散散地堆着铁件的院落里,他娘穿着藏蓝色肥短的裤子和毛蓝色褂子,用发黄的毛巾包着头发,蹲在那儿用一个大盆清洗一摞子缺边少角的碗。
他爹拉着他走过去,看着她,一字字地说道,“孩子不能没有妈。可是,你总不想,让康儿上牛家村中学吧?”于是,她回来了,十几年,容貌都没大变样,可是笑容由量的减少,变成了质的改变,由温暖,而变成冷峭而嘲讽。
前几天在大教室里,旁边几个人聊到了明年的毕业,工作。一个临安口音的男生很有点忧心忡忡地说,“得从现在就开始找了,咱们外州府的,吃亏。哪儿都要那张汴梁居民证,跟汴梁的争,他平均分70你平均分90,还是要他不要你啊。。。。。。”
“我爹妈当年真是没有远见,”另一个邯郸口音的说道,“怎么就不把我生到汴梁来。。。。。。”
杨康低下头,收拾着血压计,侧头看见他爹半仰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刚刚被带上的门。他的表情很古怪,半晌,嘿嘿地笑了一声,接着又叹了口气。
杨康把血压计关好,边放回柜子边说道,“你反正要去北城医院,也看看自己的病吧。”说罢,拎起书包,走出了门去。

临近中午,北城医院院长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任我行手里还握着听筒,头也没抬地跟站在身边的助理祖千秋吩咐,“让心内科泌尿科消化科尽量地腾床准备收病人。几个基层医院还要陆续往这儿转病人。”
“泌尿估计没问题,可是心内消化从来床位就紧。。。。。。”
“让大内科主任空闻和大外科主任范遥赶紧过来开个急会,商量一下协调病床,不成让神外和耳鼻喉那边腾床。”
祖千秋答应着疾步出去了,任我行把听筒举起来,按了几个号码,嘟嘟几响之后,喂了一声,“汴医二院吗?。。。。。。陈近南副院长吧?我北城医院任我行。事情是这样,汴海区4,5家基层医院连续接收到发生药物毒副反应的病人,一些比较严重的,有心衰,肾衰,或者肝衰指征,他们要送上来。你知道我们的困难嘛,不能比你们在市中心,综合性医院集中。。。。。。汴海区只有我们一家甲等医院,几家基层医院同时往上送,我们床位,人力一下子都周转不过来啊。。。。。。。你尽量跟你们心内科消化科主任协调接几个过去缓解一下我们压力。。。。。。”
任我行正说着,门被推开,空闻和眼科主任,耳鼻喉主任先后进来,任我行又讲了几句放下电话,看了一眼问道,“范遥呢?上手术了?”
走在最后的祖千秋道,“刚才打电话不在,今天好像也没有手术安排,护士长去病房找了。”
这阵子范遥站在完颜鸿烈身边,看着他双手紧握郝大通夫人的手,连声说,“千万要放宽心。。。。。。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郝干了一辈子了,做了多少贡献?出事前还盯着实验项目呢。我才跟财务科的科长商量呢,让他们破例,由院里出面雇个专职的护工在这盯着,你也年纪大啦!咱们都老喽。。。。。。啊,这范主任,”完颜鸿烈抽出一只手拍着范遥肩膀,“当年在汴总实习时候,我还带过他。不要见外,治疗上有什么问题,就去找他。。。。。。。有什么需要院里做的,我要是不在,找小云,他年轻人,什么事就叫他办。。。。。。”
郝夫人吸着鼻子,泪水满面,不断地地点着谢,“完颜院长,想的真是周全。。。。。。”身后的病床上,郝大通眼睛半闭着,目光停在自己打着石膏,架起来的右腿上,没出一点声音。护士走过来查排尿量,完颜鸿烈一眼看见了,皱眉指着她问范遥道,“这个护士看着很年轻啊,有经验么?老郝岁数大了,赶上技术不纯熟的,受罪啊。”
范遥才要说话,看见韦一笑大老远地大步过来,还没走到跟前,就直着脖子喊,“主任,院长叫开会,护士长找你半天了。”
范遥愣了一下,回身跟完颜鸿烈连说抱歉,完颜鸿烈推着他道,“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开会重要!我也该回去了,院里还有很多事情。后天过来跟你们谈移植中心合作的事儿再见。”范遥点着头朝着韦一笑赶过去。
韦一笑待他走到身边儿,笑嘻嘻地低声问道,“完颜老猫哭耗子哭上瘾啦?这可有一个多小时了呢。也不易啊。”
范遥哼了一声,问道,“什么要紧事儿?”
“说是下级医院转了一批病人过来,让内外妇儿的大主任过去商量协调病床。”
范遥转转脖子,把衬衣最上面的两个口子松开,不耐烦地说,“真他妈不给人一天消停。”
韦一笑回头看过去,见完颜鸿烈一群人已经在缓缓地向外移动,沿途不断跟来往的医生护士点头微笑示意---从前的老同学虽然无几,但系统开会时候,主治医一级的,不少见过汴总书记兼生物学院院长的发言,年轻的学生护士,也总是该听说过完颜鸿烈的名字的。。。。。。韦一笑一把抓着范遥胳膊,凑到他耳边说道,“老完颜不如挥着手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让气氛,更热烈点。”

第二十三章 画里尘间 2

杨康在白驼山药业集团门口下了车,推着车子往里走的当儿,迎面看见鲜于通从楼里出来。鲜于通上个月进的公司,进来的当天,是欧阳锋的秘书黛绮思亲自带着转的办公室,以示对他推荐人的重视-----当然,杨康进来的时候,虽然只算是做实习课题,却是欧阳锋亲自带着转的。
杨康见他走近了,懒怠理他,视线上扬,不想他却叫着杨康的名字,冲他过来。杨康心里一阵子咯硬,眼珠子转了转,把车支在一旁,顺手从书包里抽出一支总带在身边把玩的飞镖,倏地一下掷了出去。飞镖从鲜于通鼻子前面几十厘米远处飞过,精准地钉在了几米外大杨树树干当中的“眼睛”正中。
杨康跑过去,把镖拔出来,自言自语地道,比昨儿扔的又靠近了中心几毫米。待他回转身子,鲜于通还脸色苍白地立在当地,脑门上渗出了几粒汗珠,扶眼镜的手明显地哆嗦。杨康扬了扬眉毛,斜着眼睛瞥着他:“没吓着吧?离你可还很有一段距离呢。我每次走到这儿都要试试,没想到你突然走过来。啊,要不这支镖送你玩玩?”说罢,他把镖朝鲜于通扔了过去。鲜于通踉跄着砰砰地倒退了好几步,那支镖掉落在他脚边。杨康不满地皱起眉头,“往上抛着扔给你的,也躲?”鲜于通看看他又看看镖,脸上阴晴不定,终于还是弯腰捡了起来,走上前去还给他,强笑着说,“我不善玩这个,还是还给你。”杨康伸手接过,咧嘴一笑,“也是。下回,喝茶听琴吃奶糖的时候,我再叫你。”踢起车支子,跨上车,一溜烟儿地骑进去了。
楼道里比往常都要安静,几间办公室都关着们,最尽头的会议室隐隐约约地看得见人头攒动。杨康走进4个人共用的办公室,只有才进公司不到一周的朱九真一个人翻着时尚杂志。她面前电脑屏幕上弹出了几个警告“空间用尽”的窗口,她却一点没有注意到,任由它自己挣扎着,而她自己,看着杂志上几款手包儿和旁边建议搭配的裙子鞋子双目放光。
杨康坐到自己位子上,打开电脑,进到自己的文件夹,屏幕上就跳出了“服务器空间用尽,请尽量清除不必要文件”的框框。他伸长手臂,敲了敲朱九真的桌子,“喂,看一眼你的程序。”
她头也没抬地说,“得跑一会儿呢,服务器地方不够,每次一个程序都要跑好久。”她涂着银粉色寇甲的纤长的手指优雅地夹着杂志的一页,前后翻动着对比一条宝姿的白色短裙与几款不同彩色丝巾的搭配,一条以三串极细碎的水晶拧成的手链在柔软光洁的手腕上荡着。
杨康眼睛微眯,从上到下地快快打量了她之后,在心里赞了一下,“完美。”比起来呢,黄蓉就是小姑娘,王语嫣又太过呆板。这也就不奇怪,她为什么能连最简单的语句都搞不清逻辑,却能打败众多竞争对手,进了白驼山。似乎某位大牛曾经说过,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能够让我的工作效率倍增,跟我增长成倍的工作效率比起来,她差的那一点,可以忽略不计。
她差的一点虽然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她带着错误的程序没完没了跑起来,不断扔到文件夹上面重复的报告和图表占用的服务器空间,却直接地影响了杨康需要“计”的工作。
“你这么跑法,就是在扩大十倍服务器空间,也占满了。”杨康笑眯眯地看着她。
“啊?”朱九真的目光从雅诗兰黛新上市的4款口红广告上面移开,投向计算机屏幕,“哦”地一声,用手一下子掩住了张成了o的嘴巴,然后她嘴巴略扁,偏头看着杨康道,“哎呀这个程序,是组长帮我。。。。。。帮我改过的呢,怎么会出问题呀?哎呀,他们又都在开会,好久了没有出来。。。。。。哎呀。。。。。。”
她不断地哎呀着,杨康开始头大,他叹了口气,把脑袋凑过去,把跳出来的窗口先一个个地关上,扫了一下,依旧笑眯眯地跟她说,“程序本来没问题,你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delete掉了几个字母,你看,缺了的地方,已经变红了,虽然这样挺漂亮。。。。。。”他说着,手里动作很快地敲击键盘,清掉她已经丢在服务器上的废物,终止程序。
“杨康你很能干啊。”朱九真抿着嘴儿笑着,“还没毕业呢,就这么厉害。”
杨康不答话,顺手把她误删掉的几句加回去,朱九真也不看屏幕,歪着脑袋打量他,目光停在他腰间挂着的钥匙链上。
“这个钥匙链是个不错的牌子呢,就是设计,笨得很。一看呀,就是你们男孩子自己买的,要是女朋友送的么,就会精一点啰。”
杨康眉毛挑了挑,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桌子上摆在桌角的一排苏打饼干。
胃溃疡患者要少吃多餐,三顿小量的饭,三次小小的零食补充。零食,以少油少盐碱性的苏打饼干最好。于是穆念慈开始每周定量地给他进货,总是一个牌子,一种包装。杨康吃得毫无兴味。他想,寡淡无味的苏打饼干,哪怕换点鲜亮包装,或者换个口味,盐奶苏打和甜奶苏打交替一下,也略微有点乐趣。。。。。。不过,他不耐烦走进商场买东西,那么,有人肯送他就决不挑剔;再就好像这条钥匙链,忘记了是什么时候,他第几次地把整把的钥匙丢了,穆念慈第二天就帮他把实验室的,宿舍的钥匙配齐了,连带了这个十足结识,又能狠狠地扣在裤子上,并且,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不用解下来的钥匙链,一起递给了他。从此它尽忠职守,杨康的钥匙,很久以来就没有再失陷过;而自从那些永远不换风味的饼干陪着分好份的抗酸药一起,进驻了他的宿舍抽屉,办公室桌面,家里床头之后,胃也很久没有疼过了。
杨康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打开电脑,把申请西域学校的个人陈述上面几个用错的冠词修改了,把要做质量分析的数据按照标准整理好,跑了几个模型之后,开会的人还是没有回来。活儿是干得差不多了,回家?他呆了一会儿,随手抓了两块饼干嚼着,琢磨着到哪儿去,想起了昨天穆念慈送他的新球拍。。。。。。他抓起电话,拨了穆念慈宿舍的号码,不在,又拨到了实验室去。听见了她的声音之后,他懒洋洋地说,“对了,跟你说件事儿。那天赵敏找我,说学生会办羽毛球赛,让给捧个场子。你有工夫吧?也不用特认真准备,咱俩每天下午或者晚上,配合几次估计就能毙掉他们了。”
穆念慈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半天,才结巴了一下说,“那,就依你好了。”
“那我呆会儿回去找你。”
杨康挂了电话没多会儿,手机又响起来,令狐冲在那边儿说,“杨康,我请客吃饭。小浙江。”
“你请客?还小浙江?”杨康怀疑地重复了一句。从来潦倒的令狐冲,几条鸡腿的赌资或者还是不会赖掉,可是,怎么居然要在以环境优雅,风味独特,而价钱颇高出名的小浙江请客?
“你丫不要看扁我。我还老蹭吃蹭喝?”令狐冲嘿嘿笑了两声道,“那个破稿子发了。给了不少的一笔稿费。反正也是意外之财,发的时候全没想着钱的事儿,想着。。。。。。”他停下来,提高声音大声说,“吃了它吃了它,吃到肚子里,算是没完全犯神经病。”
“可是明白了你。”杨康乐了,“成成,就小浙江。我直接过去找你们。”杨康说着开始关闭计算机,收拾了东西站起身来,一边跟令狐冲说起大一的几个女生,一边抓起书包往外走了出去。
他走了才不到十分钟,药研组的组长就推门进来,冲着朱九真问,“今天下午杨康过来没有?”
“啊,他才走。”朱九真抬起头来答道。
“哎呀你怎么不叫住他!”他顿足道,一脸烦躁,“笨!真是什么用都没有!”说罢大步地出去了,看也没再看朱九真一眼。
朱九真瞪圆了眼睛掩着嘴,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个平时对自己好得不得了,自己写错程序删掉了整个数据库,他不但不指责还赶快帮忙掩饰安慰的上司会突然性情大变,好端端地骂她一句。杨康又不是这里的正式员工,没有固定的时间限制,况且身份不同,从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干什么要拦着他?
朱九真委屈地撇撇嘴,恨恨地想,男人全都靠不住!她男朋友卫璧那么英俊潇洒的,跟她信誓旦旦完了转头儿就去找武青樱那小妖精柔情蜜意,也就罢了;连这种长得猪头狗脸的,趁着个公司里不下好几十的小破主管的头衔,也能好端端地跟她变脸。
朱九真在屋子里幽怨的时候,“猪头狗脸”正在外面气急败坏地,无可奈何地第不知道几十次拨完颜鸿烈的电话,听到的声音依然是,“我是完颜鸿烈,现在不能接听你的电话,有事请留言。”

第二十三章 画里尘间 3

郭襄皱着眉头对着眼前的画,上上下下地看了几分钟,拿起画刀,调了颜料块儿往画面上砌,一不小心,手一抖,作后山的颜料顺着画面滑落下去,在蓝色的湖面划出一条赭石色印记之后掉在地上。郭襄抱住脑袋,□一声,把画刀扔到一边,从工具盒里翻出剃须刀,小心地刮。老师踱步过来,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不满地说,“郭襄,你的画儿越画越不成样子。这张层次混乱,意识模糊,简直可以扔进垃圾箱。我看今天到这里,你回家吧。”
郭襄抬头看了老师一眼,小声说,“我姐同学在‘都市言情’当编辑,昨儿在我家看见这张,非得让我画完了要去做杂志的中间彩页去配个故事。。。。。。。”
“可笑。”老师愤然地甩了一下额前的长发,“都市言情编辑部就是一帮吃饱了撑的的女人,整天坐在那儿编造所谓爱情,忽然又觉得过于苍白了,又想起了‘艺术’。又不肯踏踏实实地去学习,又没有那个天赋去体味,随便抓起一个似是而非的就忙不迭地拿过去点彩。文学艺术和感情,全他妈成了让她们浮皮蹭痒地拿来一边意淫一边赚那些更加无聊,掉着眼泪花钱买杂志的白痴们银子的东西。”
郭襄低头听着,不敢说话,摆弄着装颜料的磁碟。她本想解释两句,可是想起老师暴烈的脾气,以及据听说是因为初恋情殇之后的偏执,还是没敢开口。
老师忿忿地踱着步,转过身指着她的画说道,“你的这幅画,很配‘都市言情’的风格,干脆不要放中间彩页,让她们换你这个当永久性封面最好;‘都市言情’的名字也不够飘逸,最好换成至少带‘湖,波,花,树,风,雪,月’的名字。”说罢背着手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对郭襄说,“这两个星期你不用过来了。在家好好整理整理思路,琢磨一下要不要继续跟着我画。今儿课到这儿,我先走了,你等画儿干了,自己回家。”
郭襄听见一声门响之后颓然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在膝头蹭着自己的鼻子。目光在眼前的画面上扫来扫去。确实是滥画一张,可是昨天姐姐的同学完颜萍一边赞叹一边感慨地说,“从唯美的湖光山色中看见了少女的心事”,极适合去配那个叫做“尘间的画里情怀”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虽然是个都市白领,却有着属于山水之间的心事,有一个没见过面的但是心灵相通的通信男友,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本来有几次可以面对面的机会,可是无一例外地被她或者他放弃了。他们想要保有一份超于尘世的,美如画里的爱情。郭襄听得怔怔地出了神,完颜萍提出要她这幅画作了去当插页的时候,她心里蓦然一动,便答应了她。
地上台子上装颜料的碟子,画笔画刀堆得乱七八糟,郭襄闷声不响地收拾了一阵,看看画儿已经干了,从架子上摘下来,卡进画夹子里,甩到背上,抓起书包,走出了画室。
令狐冲刚才呼她说是要请客吃饭,原因是拿了稿酬。她忽然觉得有点滑稽―――不知道他拿了多少钱,想想也多不到哪儿去,就当“飞来横财”要请客了。其实他废了那许多功夫,带着那许多激情认真地做的那么一件事,最后的答案也就是“稿酬”。不像她,自从16岁进了中学生通讯社,除了汴梁青年报那个他们社的专栏,需要以中学生的视角时常写一些对朝廷种种大政方针正面为多负面为少的感想体会之外,有了很多给各个报纸杂志写稿子赚钱的机会。尤其好写的是情感文章,她经常戴上耳机听着音乐泡上一杯茶,先闭上眼睛进入状态,然后奋笔疾书,一个下午就是几千字,在末尾署上诸如“风信子”,“栀子花”,“柳柔柯”或者“琅圜”“小玉”“双成”之类的笔名,然后错字都懒得改地发送出去,就赚了若干的眼泪和银子。一定,比令狐冲拿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