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悔看着地面,轻声说,“阿姨还住在神经内科,用镇定剂配合心理治疗,这个疗程下个星期才完。。。。。。”
他点点头,“我回去打点打点,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开解她。”说罢,转身走开了。杨不悔呆呆地站在当地,她听见身后阳顶天在跟助理交待着跟外院交流的事,听见灭绝大声地吩咐院总通知手术室安排压了一周多的卵巢囊肿的手术,抱怨着刑部的拖沓,听见手术室的副主任跟麻醉师在讲对面西餐厅中午的批萨要打百分之十五的折扣。。。。。。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句中学时候要求过背诵的诗句,在这个时候窜上了她的脑子。她站在楼道的正中,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行色匆匆地穿插而过。他们在想什么?会不会刚刚知道了一些他们不想接受的结果,需要拿掉一个肾或者一边乳房,也许是继续忐忑地等待组织检查的结果,也许。。。。。。也许迎接了一个新的生命或者失去了至亲近的人。但是从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出来太多的不同。
杨不悔一时间想不清楚下一分钟要做什么---想来已经赶不及去郭襄的比赛了。其实到了吃饭的时间,她却全然没有胃口。
迎面,清风手里抓着一堆单子走过来,经过身边的时候,杨不悔喊住他,抓着他问,“跟你打听个病人。”
“谁?”
“阌柔。应该是前天剖腹产后作的直肠癌手术,住第三分区把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噢,手术挺成功的,今天就从ICU转进普通病房了嘛。”清风急着去取化验结果,说道,“你自己去看嘛,就在第三分区201。”
“我。。。。。”杨不悔扯动嘴角,半天才扭头看着别处道,“不是说不许实习生随便串科么?昨天晚上。。。。。。你们科教学主任才训示的,我再不幸碰见他,不是找难堪吗?”
“殷老师?”清风一愣,随即摇头道“他家里有事儿自己心情不好吧,谁让你昨天晚上去撞枪口的。不过,无所谓啦,他刚刚走,你碰不见他的。”
“走?”杨不悔惊讶地问道,“他走哪儿去呢?他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回大同了。”清风皱眉看着杨不悔道,“你干嘛啊?今天怎么成包打听了?我好些事呢,你自己去看阌柔去。”
杨不悔愣住,想起昨天殷梨亭的神情,和方才清风的话,一时间担心非常,想再问清风,他却已经走得没有影儿了。她站着发了会儿呆,想也想不明白,先看看阌柔去好了。她甩甩头,往外科住院部走了过去。

第十七章 春之声 4

郭襄的特等奖得的并无悬念,她站在台上,把奖杯举起来,冲着观众和评委鞠躬,很雍容大方。杨康和令狐冲如约地拼命鼓掌,令狐冲还尖声地吹了口哨,引来周围很多人的侧目。杨康听见侧前面一个母亲对看上去只有7,8岁的女儿说,看见没有,就要像台上的姐姐那样,刻苦练琴,拿第一名,不要总是爱瞎跑疯玩扔沙包跳皮筋的,那个有什么用,高兴也是假的,像那个姐姐那样,拿最高的奖杯,捧最大束的鲜花,一个人站在这么大的舞台上,灯光集中照的地方,才是真正高兴的事情,你懂不懂。
杨康下意识地去看那个小孩,她正眨巴着眼睛看着台上,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忽然她仰起脸皱着眉头说,“可是我还是觉得跟好多同学一起比较更高兴一点。”
她妈妈结巴了一下,接着扳起脸说,“你这孩子,什么都不懂。”
这时候,郭襄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舞台中间,被人群所簇拥,却又离着旁人有着距离,优雅地微笑。
杨康眯着眼睛,略微走神,都没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转身走向了后台,什么时候,秃头凸肚的礼部侍郎已经开始做闭幕致辞了,又是什么时候,郭襄已经背着琴盒,抱着花束,腋下夹着用报纸随随便便地包了的奖杯走了过来。
令狐冲刚要再冲她欢呼一下,她已经把那一大束花塞到了他手里,占住了他准备再次振臂高呼庆祝她的胜利的手,说了一声,“帮我拿一下,”接着转头问杨康,“走吧,说好了我得奖我请客的。”杨康回过神来,嘿嘿一笑,“这么高兴啊?”郭襄瞥了他一眼,“可不么?不得奖我找什么借口找这么多人涮火锅啊。正宗四川麻辣火锅,我惦记好久了,但要是一个人坐那儿吃,不跟一傻子似的?”
“我去不了了。”令狐冲有点遗憾地说,“要去一趟殷大夫那个同学家。他打电话找我说想尽快谈谈那片稿子的事儿,说是想改改赶下一期发表,其实,他说要删的,基本都是我觉得特涉及要害的。”他有点兴味索然地摇摇头,不大提得起精神来,但这件事有个结果,总比完全地无疾而终要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从壮志豪情地在山颠长啸,到咣当一声沉落到黑沉沉的海里,本来以为就沉下去了,他想他要尽情地悲愤并创痛的时候,忽然又来了艘飘飘摇摇的小船,经过他身边。他想,反正也上不了山顶了,其实不如海底沉着,可不知是因为残存的一点向往,还是本能,他还是要爬了上去。

穆念慈随即颇为抱歉地对郭襄说,“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也不跟你吃饭了,不好意思啊!”
郭襄看着她点了点头,“看来今天不是火锅天。方才我呼杨不悔,她也说有事儿不能过来。那,口头感谢你们来听我比赛,来陪我吃火锅。我可也得回家写作业去了,估计得点灯熬油,写道周一早上!”她把琴盒套子的背带往背上拉了拉,奖杯夹在腋下,冲令狐冲道,“这花儿还挺新鲜的,你看看送给那个好看的姐姐吧!”她笑了一笑,然后不再等他们,哼着方才比赛的曲调,大步地,往门口走了。一会儿的工夫,她小小的背影,便融进了往外涌动的人群之中,找不见了。

离北城医院几百米处的照片冲印店,杨不悔趴在柜台上,等着方才送来的胶卷。
“得了得了。”老板从里间钻出来,手里提着装照片得纸袋,笑呵呵地道“还没见过您这么着急的顾客。咱这一小时冲印立等可取还不够快?您这一个小时跑过来三趟。”
杨不悔不好意思地笑笑,交了钱拿过照片,说道,“小孩妈妈等着看照片呢嘛!”
“孩子妈妈是您姐姐还是嫂子?”老板问道,“刚才我也看了眼,小双伴儿是好玩儿,孩子爸妈真是好福气!”
杨不悔听了“好福气”三个字,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微笑道,“她应该会是个好福气的人。”说罢,跟老板道了谢,走出了店门。杨不悔往医院急赶了几步,又停下来,仰头看了看澄净的天空。她把照片从纸袋里取出来。
皮肤红红皱皱的小东西,那么小,两个都还不足四斤重,简直就并不比烧鸡要大上多少。她看见他们的时候,一个皱着淡淡的眉,睡着;另一个却半睁着眼,侧着头,下巴绷着,小手轻轻地动,在找什么吗?
他们是未足月的孩子,还都不能出暖箱,他们的妈妈,浑身还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连接着各种各样的仪器,下不了床。不能像那些住在有粉红色墙壁卡通头像的母婴同室的妈妈和孩子一样,尽情地享受这种新生命带来的,无以伦比的快乐。
杨不悔赶到第三分区病房的时候,正好碰见了给阌柔手术的谢逊,他说,手术很成功,这女病人恢复得也满快的,精神挺好,也没像通常作了直肠癌手术要带粪袋的病人那样消沉哭闹,醒了,安安静静的,只是问孩子怎么样。
护士插口道,这女人真不容易,她丈夫给她讲,孩子很好,安全的,一对儿不到四斤的儿子,她笑着笑着就掉眼泪了,然后反过来倒是安慰他丈夫,说你别担心,别难过,我自从确诊了这个病,自己一直在问人,查书,咨询大夫,这虽然是癌,可是现在很多人做了手术,都不会再复发了。护士叹息说,这么个斯文好看的人儿,以后可就得带着粪袋生活了,可惜啊!我想着都难受,她倒是还挺乐观的。
杨不悔走到病房门口,看见里面阌柔跟她的丈夫说着话,隐隐地听见她丈夫说,“你放心,两个都好。我刚才在儿科病房的大玻璃门外面看见了。不过不许进去嘛,还没到家属探视的时间----后天就成了。我回头拿相机来,把儿子照下来给你看个够。”
杨不悔听了,转头飞快地往宿舍跑了回去,取了相机,出去买了胶卷,找到在婴儿室的朱九儿,换上了她的消毒衣,进去,对着那一对尚未被妈妈抱在怀里过的孩子,飞快地按动了快门。
这是一对生在春天的孩子呢。从来诗情画意的九儿偏着头叹息,而从来粗疏的杨不悔,居然头一次没有耻笑九儿的“文学”,为了这句话,有一点快乐,一点感动。她想着“春天”和“孩子”两个词语,一时间放开了几个小时前还在的沉郁和惶然,也居然并没有去想什么化疗,粪袋,她眼前是那两张小小的脸,和阌柔安静的微笑。
杨不悔站在街头,一张张地翻看着那些照片。咧嘴的,皱眉的,哭的;有一张,两个同时睁开了眼,似乎是好奇地瞪着镜头。四月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杨不悔的头上身上,播撒在照片中那两个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的孩子的脸上,如此温暖地,照拂着这一对出生在春天的孩子。

第十八章 路向何方 1

正午从汴梁出发到大同府的列车在铁道上疾驰,距离终点已经不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车窗外的起伏的山峦染上了浓重的暮色。殷梨亭和上看了一路的“抑郁躁狂综合症的治疗综述”,侧头看着窗外,路边的山,树,与零星的民房倏忽而来,在眼前一闪,复又飞快地向身后退去。车厢里那个坐不住的七,八岁大的男孩,一会儿要吃橘子,一会儿要从行李里面找画报,一会儿又打翻了一整杯的汽水,引得旁边衣着讲究的女乘客不满地抱怨,和他妈妈不住地道歉。那男孩子却挣脱了他妈妈的手,从座位里面挤出来,穿过过道,窜到殷梨亭跟前,拽了拽他的袖子,把手里分别成了三部分的飞机模型举到他跟前,说道,“叔叔,你刚才教给我拚上了,可是我再把它拆开,还是不会拚。”
殷梨亭微微笑了一下,接过模块,一一地拆下来,一边说着,“你中间插错了两块,要细心一点,耐心一点。”然后慢慢地,一块一块地组合着示意给他看,一会儿的工夫,拚起了一个一尺长的银色载客飞机,递给他。
他偏着头问,“叔叔,你是做什么的?工程师么?做大船汽车飞机的那种?”
殷梨亭摇摇头,“不是,叔叔是大夫。”
“噢~~~”他失望地拉长了声音,“医院里的白大褂,给人打针,没意思。我以后一定要做建大船汽车飞机的工程师。”
殷梨亭微笑了笑,没有言语。
那男孩子才要说话,他妈妈已经收拾好了他方才留下的残局,走过来拉住他的胳膊,一面跟殷梨亭抱歉地说着“打扰”,一面数落着那男孩子,把他拉回了对面的座位。
殷梨亭靠在座椅的背上,眯起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地变得淡了,模糊起来,久远以前的零碎的画面,却一点点地在眼前清晰地浮现。
。。。。。。那也是靠窗的一个座位,一个父亲,带着两个儿子。
“我明年一定要报考汴梁大学的核物理系,以后给大宋研究更棒的武器,再也不怕什么金国西域,再过几年就收复台湾。”17岁的哥哥气势如虹地挥着拳头说,脸上的神气,洋溢着年轻的自信。
“小弟呢?”父亲微笑地问安静地坐在一边11岁的小儿子,“小弟功课也好,今年还跳了级进了省重点。以后是不是跟大哥一样,考汴大,或者,宋朝大学?”
瘦小的男孩子抬头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继续摆弄着手里的刻刀。
20年前,从汴梁到大同的列车,走的和今天是一样的路线。被今日有着自己模糊而强烈的梦想的小男孩叫着“叔叔”,已经是一个“没意思”的“白大褂”的殷梨亭,在那时候,正一下一下地,用雕刀,在有着不同纹理的根材上,刻画着自己的梦。他的梦想里或者是有宋朝大学和汴梁大学的,但是牌匾上的字迹,并没有那么清晰。清晰的是那弥漫着书卷气又糅合着浪漫的校园,校园里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既青春洋溢而又宁静典雅的气息。他想要在这样的地方,抱着他的工具箱,拿一把刻刀,一块根材,用刻刀记录下来家乡起伏的山峦,山南壮阔的高原,煤窑日落返家的工人,在煤渣堆上玩耍打闹的同伴。。。。。。似乎如此,就能够融合他两个极的渴望。
少年时代的,梦想。
殷梨亭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他尽力地做一个好大夫,并且作得不错。从前的一切已经抛却得过于遥远,只剩下了一些散淡的痕迹,就如同那一套曾经宝爱的雕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染上了斑驳的铁锈。如今,他知道身边的人用“寡淡”两个字来概括他的所有属性,或者,还有“有才华,负责任”,那弥漫着浪漫气息的雕塑艺术,无论如何不会再被跟他联系在一起。
他不愿意回头去想从前的事情,去想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或者不这样发生,那么今天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以来,他尽量心平气和地接受一切突然来到的变故,并且努力地去适应。很多时候,他会觉得,生活中那些已经发生的悲剧和它们所带来的痛楚,就如同一条已经发炎化脓的阑尾,或者是长了结石,时常会绞痛的胆囊给患者所带来的疼痛,想要正常地继续生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做外科手术割掉它,别无选择。
他曾经在讲外科总论的时候随口说过,病人到了做外科手术的地步,总是要去掉本来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而在手术之后,也就不可避免地缺乏了这部分器官的功能。很多病人总是会为了这部分功能的缺失而耿耿于怀,长时间甚至永远地不开心。比如因为胆结石而切除了胆囊,降低了对油脂的消化能力,要严格控制油脂饮食,于是失去了胆囊的的病人,长吁短叹地认为每天早上吃炸油饼晚上吃东坡肘子才是人生最大的乐事,而忽略了水果蔬菜谷类也自有它们的清甜,溜冰游泳登山也可以给人带来很多的快乐;再比如脾破裂摘除了脾脏,免疫功能会受到影响,易于受到感染要细加注意防护,自此,那些摘除了脾脏的伤者,固执地觉得,在流感风行肝炎肆虐的时候满街乱窜蹲在马路边上就着汽车扬起的灰尘吃麻辣烫和羊肉串才是潇洒的人生,而日常的工作生活,就成了日复一日让人烦躁的折磨。。。。。。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下面一片哄笑,在这些20左右的孩子眼里,老师在略带刻薄地嘲讽病人,没有人知道,说这番话的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母亲和大哥心中,父亲的悲剧带来的永远的阴影,由此而对于周遭所有人和事的怨恨;自己为了努力地挣脱这层阴影的挣扎,以及最后的妥协和放弃;与本来是最亲近的人,感情的日渐疏离。。。。。。他看着那些学生开心地笑的时候,心中微微叹息,或者之后他们会知道,这种病人的看似可笑的想法,其实是人人都多多少少会有的一种本性。
那天在笑声中,坐在第二排的一个女孩嘟囔了一句,“没有麻辣烫和羊肉串的日子确实不完整啊。保护脾脏很重要。”另一个男生立刻接口,“别人好说,你可难保,老那么横冲直撞,脾不定哪天就给撞破了。”那女孩子狠狠地拿胳膊肘撞了男生一下,同时周围的人再次笑了起来。临床课的气氛从来并不太严肃,韦一笑周颠等外科大夫更加大大地培养了学生课堂中插话开玩笑的习惯。
他微微摇头,拿板擦轻敲讲台,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说话的女孩子,她正巧抬头,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他怔了一下,那双眼睛曾经见过,某一天他值夜班三线,下来看完一个肠梗阻的病人从急诊室出来,见她被很多人围着,尴尬地抓着一根模型舰艇的桅杆,傻呆呆地对着不满地斥责她“当大夫走路还不小心”的中年妇女;她的身边,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抱着摔散了架的模型嚎啕大哭。他并没有看见她跟拿模型的小孩如何遭遇,但是这时把“横冲直撞”这四字评语跟当时他所见的场面联将起来,真的很形象生动。
下课之后,他抱着讲义推着幻灯机往外走着,这女孩子几步跑到他身边,拿着书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往左右看看,然后低声飞快地说,“殷老师,多谢你那天在急诊给我仗义解围,多谢!多谢!”说罢转身跑开了,跑了几步,又停住,刷地回头,马尾辫子一甩,发梢染上了太阳洒下的金色的光泽。她扬着下巴对他笑着,“对了,殷老师你手真巧,组模型快得都神了,怪不得连韦一笑夸赞你手术做得漂亮。你倒是应该去做艺术家,拿画笔雕刀是不是要比拿手术刀有意思?”不等他说话,她又接着说,“不过外科医生做手术,把不好的拿掉,把已经不能够工作的部分恢复功能。。。。”这,杨不悔抓抓脑袋,想了想说,“是不是也算艺术啊。。。就算。。。生命的艺术吧?”
”这时候,下一节讲课的老师已经从远处走过来,她冲他挥了挥手,径直地往教室跑去,没有再回头,也就没有看到当时他震动的表情。她并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说中了他一个在心里藏了很久的秘密。
之后,他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再见到过她,直到她轮转进了普通外科,抽签进了他主管的十四病区。她进科的那天,他作为外科主管教学的主任,一如任何一次接新实习生一样平淡地讲着在普通外科实习的各种规矩,可是不自觉地多看了她几眼,想起她无意中的话,心中有着一种如逢知己的亲近。
列车驶进大同站的前半个小时,列车员开始提醒乘客收拾随身物品和行李,车厢里逐渐喧闹起来;殷梨亭才帮邻近的两个上了年纪的大婶把行李拿下来,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在大宋医学杂志社做副主编的张松溪。他的声音带着兴奋,说我又把汴大那个学生令狐冲的稿子好好地看了一下,实在是挺有意义。大法是不能那么提了,我正琢磨着能不能把主题定为医药在老少边穷地区医药的匮乏,在一定程度给神棍骗子带来了土壤。可以开个专栏好好讨论讨论。。。。。。
殷梨亭听着这个自己的至交好友讲着令胡冲稿子的事情,想着当年对“完善大宋医疗制度”有着无比热诚的理想的宿舍老大,现在早就变成爱老婆疼孩子,一心经营自己的小家的好男人。也许,令狐冲的热情,再次地让他想起了少年时代的激扬和热情?殷梨亭没怎么插话,直到张松溪问道,“对了,令狐冲跟我说你突然回大同了,那天中午还没提起,怎么了,不是家里有事吧?”
殷梨亭含糊地应了一声,只说母亲生病,不过已经没什么大事了,自己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
车已经完全在站台停稳,一声汽笛划破了车站的沉静,完全暗淡下来的天幕之下,越来越多的提着行李的,牵着孩子的,对站台扬着手臂的人们,从不同的车门陆续地下来,迅速地汇合在了一起。如同潮水般地,朝着出站口涌动。站台两边高高耸立的照明灯,把亮白色的光线投射在人们的脸上,把那些黑暗掩藏不住的,各自不同的疲惫或者急躁或者与接站亲人朋友小别重聚的欢喜,显现出来。旅馆拉客人的小伙子,很游刃有余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站台的小贩带着唱腔叫卖着,“茶叶蛋。。。。毛鸡蛋。。。。。”的吆喝声,飘荡在站台的上空,比所有呼喊亲人名字的接站的人的喊声加起来,似乎还要清晰。
殷梨亭一手提着轻便的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对张松溪说,我到站了,待会儿要出站台,不能跟你说了,等我回汴梁再去找你。令狐冲还是个学生,没有分寸,你对他的事儿多费点心,别闹得太过火儿。听张松溪应了,他便收了线,跟在四个一路都在欢快地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到了大同,究竟要玩那些地方的女孩子身后,走下了火车,汇入了人流中去。

第十八章 路向何方 2

扬康抓起生物统计概论,托福真题和随身听丢进书包里。他本来并不想去上自习,可是令狐冲要抓着他继续讨论那个什么大宋医疗制度啊药商啊穷困病人啊的稿子。这家伙本来已经被浇熄的热情却又再次重燃,虽然嘴里还叹息着没劲,虚伪,这个世界真是虚伪,朝廷真是虚伪,大法分明存在着,问题分明存在着,为什么就讳莫如深地不许说?
杨康如果能够想到那一天,自己一番信口的议论能在他心里激起这么多汹涛骇浪的话,一定会在嘴上贴最强力的封条。可惜,聪明如他,也不能预知未来。
扬康把书包甩在背上,溜溜达达地晃出宿舍,往自习室走之前先在小卖店买了杯可乐靠着树慢慢地喝,喝完了,又折回去买了把口香糖,抽出一块在嘴里嚼着。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是做出了一个抬头仰望星空的姿势狠狠地伸了伸懒腰。
他实在是不想去自习室坐那个硬板凳去。躺在床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温书的效率比端正地坐在自习室里的效率高-----这话也不能完全说是他拿出来跟他爹搬杠的胡搅蛮缠。----当然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穆念慈说,那可能因为你在自习室里并没有“坐端正”,你趴着睡觉的时间多半会占掉自习时间的一多半;扬康认为那是穆念慈说的少有的略带幽默气息并且有一定准确性的话,然后他说所以我看着电视温书还好点,至少不会完全睡着,即使是百分之五也比零强,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