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掉了眼泪,说,老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请您帮我跟他也说声对不起吧。
她决绝地走了,灭绝终于见识了这个小弟子的执拗脾气。她当时想,也许,晓芙是受了朝
廷的影响,真的想要去支援地方吧?这个孩子,有她固执的甚至有点傻气的善良。那么由
她去,见识见识也好,历练两年,她在想考回来,她还是会把她招回来。
然而,她走了,就再没有了任何的音讯,而自己的侄儿,却自从她走后,便开始一蹶不振
地颓废了下去,无心进取,无心研究,把事业放得一塌糊涂,同年的同学,本没有他天赋
高的,都发表了很多文章,而他,却在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灭绝跟哥哥,不知道骂了他
劝了他多少次,却都没有任何的作用,他的全部心思,都跟着她,飞走了。
两年多之后,丁敏君跟她提起,说新近来的进修医,说他们那里,有个叫纪晓芙的,据说
是汴医毕业,很能干,可是,有个一岁多的女儿。丁敏君说,拿不成,她当年是做了什么
见不得人的事?灭绝怒喝 ,胡说八道,你学问不好好做,手术不好好做,嚼什么舌头根子
?然而想来想去,却不得不对这个传闻,信了大半。她的心里,惊努,而惋惜。
而这时,她侄儿却也听说了她一个人带着个一岁多的女儿在汉阳的传闻,竟要去汉阳找她
弄个明白,他说,若是真的,她那么好的姑娘,定是被别人欺负了,他要去接她回来,照
顾她一辈子。他跟父亲吵得翻天覆地,让老父心脏病发,住进医院,之后一直缠绵病榻,
大半年后终于含恨而去。亲眼看着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离开,灭绝的惋惜与惊怒,变成了
刻骨的愤恨,恨这个自己曾经欣赏的弟子,恨这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在何方的男人。
几年之后,那个叫做“不悔”的小女孩,千里迢迢的,从汉阳来到了汴梁,去找她的父亲
,----已经从西域回来,吸取了西域脑外科学术的精华,又做出了创新,拥有了大宋第一
个以自己姓氏命名的新式脑血管瘤切除法的杨逍。在那一年里,这个“至死不悔”的故事
,在汴梁医学界很多人的嘴里传送,为杨逍已经闪闪发光的成就,添上了浪漫的色彩。有
人慨叹,有人惋惜,有人惊佩,有人伤情,而灭绝,却是剐心蚀骨的愤恨与鄙夷,因为着
一对无耻男女,她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在50多岁的年龄早逝,她引以为傲的侄儿,从优
秀沦落为平庸,三十几岁了,还在宋朝大学做着一个普通的讲师;而杨逍,居然成为了“
汴梁脑外科第一人”!
灭绝瞪视着杨逍,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不悔,杨不悔,他们的女儿,在二十几年后走到了
她的面前。她本来根本不想多看她一眼,她的模样,她的表情,她的一言一行,都让她无
比的厌恶。她费力地克制着自己,然而,她却逼着她注意,逼着她去恶心;她丝毫不掩饰
,对外科32岁的副主任殷梨亭的注视,追随;她时常完了妇科产科的手术,却不跟着代教
老师一起出去,几个小时后,跟殷梨亭一起,说说笑笑地,从手术室走出来;她带来一个
不明不白的未婚怀孕的同学,惹出了无尽的麻烦,然后,令人鄙夷地,在手术台上苍白地
颤抖,然后,他就完全不顾影响地站在了她的身后,那种让人恶心的暧昧,一切,一切,
重演着二十几年前的故事。
杨逍,纪晓芙,杨不悔,他们的影子,层叠叠地,冲她压过来,让她翳闷得不能喘息,杨
逍,创造了神经外科手术史上几个“世界第一”和不知道多少个“大宋第一”,被大宋医
学界称为有着“通灵之手”的人,用他的手,拨弄着一切,对着她,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再也不能克制,缓缓地点头,冲着杨逍,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很好,很好,你尽管
娇纵你的宝贝女儿,让她尽管学着父母的样子。”她抬起眼皮,冷笑着说,“你尽管让她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你女儿生病,不关我妇产科的事情,你便等着瞧,看看过多久
,她就关上我专业的事情了。”
她把双臂抱在胸前,轻笑,“你们的女儿还真不愧是你们的女儿,爹娘干过什么,她也要
学着再来一遍。不过,你最好看得紧点,现在的女孩子,怎么样才叫‘至死无悔’,是不
是拿块玻璃片子,割了颈总动脉?倒是比拖着个孽种,苦熬几年轻松!”
她笑了一阵,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大步走去。

第十三章 往事不堪回首 3

马行空和西华子听见灭绝说的最后几句话,看见她冷笑着扬长而去,那一瞬间,简直不敢
回头去看杨逍;此时,马行空简直有一种幻觉,就是杨逍手指一弹,一柄小银叉子激射而
出,穿透了灭绝的喉咙。
但是直到灭绝从门口消失,马行空也没听见杨逍发出一点动静。他心里忐忑了一下,刚想
找句话说,就见范遥已经招手叫人结帐,一边对他和西华子说,“要不老马你们先忙去,
我跟老杨还有点事。”
马行空福至心灵地点头,在西华子已经冲口对杨逍问出“您女儿俩星期之后能。。。。。
。”的时候,一把捏住他肩膀,一边对范遥说着,“我那头儿还真不少事儿等着呢,这就
走了,下回都闲了,还请几位赏脸我请吃鱼头火锅儿去。”说着就拽着西华子的胳膊向外
走去。
西华子犹自抓耳挠腮地回着头,心里搁着什么时候杨不悔能出现结了这个他调到医检司接
到的第一个官司,总觉得不问清楚了不踏实;不过被顶头上司马行空狠狠地瞪了n眼,心里
头有点糊涂,脑子本来慢,这一下子就更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了―――也就被他拽着,张
着嘴巴出了白驮山狗肉城的门,心里头很郁闷。其实他上司马行空更郁闷,对于看着何太
冲班淑娴的面子把这二愣子收在自己手下,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心里想着什么叫做猪头,
这就是了,你没正经学历也就罢了,凭着你大姨班淑娴的面子,要是会来事儿,也能混得
不赖,灭绝杨逍那样儿的,不看人脸色不要紧,可兴许还让谁黑一下子扑通一下摔个鼻青
脸肿呢,您这个,专业就稀松,脑子还不活络,你不死全大宋人民都能长命百岁了。。。
。。。
范遥见杨逍犹自如石像木雕一样站在那里,脸上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于是清咳一声,de
n4了den4杨逍的袖子,低声说,“嘿,咱换个地方聊吧。”
杨逍低头看了他一眼,眉毛动了动,忽然反手抄住范遥的胳膊,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知
不知道,不悔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遥心里打了个突,愣了一下,顺口说,“灭绝说的话你也当真,你当她放屁不就完了。
。。。。。”
“不对,”杨逍的脸颊抽动了一下,嘴角的皱纹似乎更加深了,“她没胡说八道。我这次
过来,本来也想问问你,不悔到底怎么了。她不对劲,肯定不对劲。”杨逍说着,不悔这
两天显然同一贯的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迥然不同的细致的心思,欲说还休的神色在他的眼
前晃动;他忽然想起不悔对北城医院的有点奇怪的回护,一定要回医院的坚持,可是明显
遮掩了什么的吞吞吐吐。。。。。。杨逍心里面的恐惧越发的强烈;灭绝的话,所激起杨
逍心中的惶恐,居然大大地胜过了愤怒。
范遥站起身来,一边迈步往外走,一边摇头强笑着说,“捕风捉影,捕风捉影。。。。。
。我得回科里去了,韦一笑跟殷梨亭。。。。。。”说到这里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语音有
点颤,咽了口口水接着说,“我这仨病区的俩头儿都说中午有点儿事儿可能回来晚点儿,
我得回去盯着,别那么寸节骨眼儿上来个小的们整不了的病人。你事儿现在也办完了,回
家陪闺女吧。。。。。。”
杨逍紧紧地跟在他身边,“我跟你一起回去。”
范遥脚步不停地往前赶,越走越快,皱眉说道,“你撑的啊,折腾一上午还不嫌累。。。
。。。”
杨逍大步跟在旁边,“那个人是你科里的对不对?我要看看那个人是谁。”
“都他妈什么什么啊,”范遥烦恼地松松衬衫的领口,“我看你也有病。”
杨逍不说话,却一点不落后地跟着范遥往北城医院大步地赶过去;他的脸孔如同石刻,没
有一点点表情。
灭绝最后轻轻的两句话,如同一把恰恰好的钥匙,打开了杨逍心里面的一把锁,尘封了二
十几年的门,哗啦一声开启,于是乎尘土飞扬,与尘土一起飞扬的久远的回忆,带来的竟
然是无边的疑惑与痛楚。
许久以前,那个有着温婉笑容的女子,挣扎着把他推开,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
有点错讹地看着她,她满眼,不是他所想象的甜蜜,不是他所想象的羞涩,不是他想象的
惊恐,甚至不是他所想象的愤怒,而是一种深得见不到底的沉痛与哀伤;他慌了,完全失
却了平时的傲慢与潇洒,他跟她说了很多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说的话-----连自己也不相
信,忽然就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我真心地喜欢你,我要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的话

当时她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问,什么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他冲口而出,做我杨逍的妻子。

第十三章 往事不堪回首 4

她就像看着什么最奇怪的动物似的看着他,看了好久,终于,摇摇头,低低地说,“我也
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你跟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希望,”她抬
起头,看着他,脸色坚定而凝重,“我希望,以后永远都不见到你,永远。”
他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而去,心里面的惊慌,冉冉地升起,充溢了整个胸腔;他一直只笃信
自己,笃信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定能够做成,像要拿的东西,一定能够拿到,想要的女
人,一定是会成为,杨逍的女人。然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热烈地想要,不,甚至不是想
要,而是想给,把自己所有的智慧,骄傲,狂放,温柔,内心里所有的炽热与宁静的交融
,与她分享。但是她说,别再让我见到你,永远。那么决绝。
他从来不曾忽视了这个温婉女子内里的执拗与坚韧;吸引得他无法自拔的,正是那种温和
与爽朗的混合,柔婉与坚强的缠绕,是这种不仅要眼睛去看,而要用心去体会的,让人全
身心地舒服的,属于纪晓夫独有的味道。
在他惊慌地呆怔的时候,她早已从昏暗的楼道中彻底地消失;他身上所留下的她的身体的
温度,也逐渐地冷却,肩上,尚自留下几根她柔细的黑发,缓缓地散落。手术室里,一如
既往地冰冷,是金属和血腥的味道。而半个小时前,由于她的一个眼神,一个不完整的回
答,激起了他对她压抑了很久的渴望,觉得周围所弥漫的气味,应该是迷乱了人心神的花
香。
当他终于完成了这个比预想的难度大了好多的,今天自己的第五台手术的时候,绷紧了的
神情蓦然地松驰,心里只想着赶快出去抽根烟抖抖精神,好熬过这一夜,天亮了之后回家
拥被高卧去;手术室的护士已经推着器械车出去,给自己当二助的二区院总也已经和麻醉
师一起把病人过了床,推着往外走;他吸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一抬头,却是脱力了
一般,手术灯在眼前旋转;他胡乱地伸手想扶住什么东西,却抓了空,身子踉跄着向前扑
倒的一瞬间,腋下被一双柔软的手撑住,他偏转头,就正对上她的目光。那双平时总是静
如止水的,对任何人一样温暖而又平淡的眼睛,现在,却带着太多的不一样的,无尽的温
柔的关怀与担心。他发现他的整个身子搭在她的肩膀上,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温热和轻微
的颤抖;他的脸离她的脸不过几厘米的距离,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他看着她,心里面
的渴望弥漫起来,伸手轻轻掠过她散落在手术帽外面的丝丝秀发,那发丝给手指带来的颤
栗,一拨一拨地,传到全身,如同微风吹过了湖面,激起了绵绵不绝的涟漪。她却没有抗
拒,只是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轻声说,“你没事吧?回休息室歇歇?我得回去了,方
老师还等着我。。。。。。”
他轻轻板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你怎么留到最后,不跟他们一道出去呢?”
她使劲地扭过脸。
他笑了,“平时,干嘛那么躲着我?”
她挣扎起来,想要把他推开,但是这时,由于她不经意地流泻的心思,杨逍觉得所有的精
力,已经回到了身上,浑身鼓荡着立刻就要奔涌而出的热情;他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笑着问,“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就像我
喜欢你一样?你干嘛假装讨厌我?”
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我以前觉得你很骄傲,很讨厌。可是。。。。。。可是你帮
我一起,给那个弃婴找到了养父母,你帮了他那么多忙,你又有点子又有本事,没有你,
我还真的不知道,能够把他怎么办。”她抬起头看着他,一脸的真诚“你不是像方老师想
像的,别人想像的那样,你。。。。。。其实很好的。我不讨厌你,我把你当作朋友。”
“很好的?”他哈哈大笑起来,“谁管什么好不好?我不当你是朋友,我当你是我喜欢的
女人。”手臂加力,把她搂紧在自己的怀里,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她在他的怀抱里挣扎,几乎带哭音地说,“不成的,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什么男朋友!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管他什么别人!你根本没有‘爱上’他,你只是
觉得,‘应该跟他在一起’。”他搂着她,“我不准你再犹豫了,什么灭绝安给你的姓方
的小子,他根本不配。我帮你,”他温柔地,也蛮横地贴着她的脸颊说,“做这个决定。


杨逍跟着范遥一前一后地踏进北城医院外科的主任办公室,范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桌
上,无奈地看着杨逍,“我说,你也有点夸张吧?灭绝那么一句话,你就如丧考妣,至于
么?”
“你不懂。”杨逍抱着双臂在范遥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你没有女儿你不懂。。。。。
。”
“我说是你一辈子没结婚你不懂吧?”范遥没好气地说,“那,就算灭绝说的是真的吧,
女孩子动了心喜欢人,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干嘛这么如临大敌的,怎么着我给你把我科
里22岁到62岁的男大夫排成一方阵让你挨个查?”
“你没有那种经历,”杨逍哑声说,“你不知道不悔的性格,平时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往
心里去,可是,真要是认准了什么,谁也拗不过她,这个脾气,简直。。。。。。简直跟
她妈,一模一样;她从小又没经历什么挫折,以为这个到处是狗屎的世界,到处是鲜花呢
。。。。。。”
范遥哼了一声,“你放心吧,世上没那么多杨逍。”
杨逍却并不理会他话里面的不以为然----杨逍知道,对于那件陈年的往事,并不知道全部
实情的,他最好的朋友说不得和范遥,一直有着对他的不以为然。他不想解释什么,从前
没有,现在也没有必要;他只是盯着范遥再次说,“无论如何,我要看看,对不悔动了心
思的男人,到底是谁。”
范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恐怕没搞明白,严格地说,是你女儿对哪个男人,动了心
思。”
杨逍不可致信地瞪着范遥,刚要说话,响起敲门的声音,范遥如同等到了救星,大声说,
“进来进来!”
杨逍不耐烦地退到范遥的办公桌后坐下,烦躁地用手支着额头。
门被推开,范遥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子,不由自主地从办公桌上跳下来,挡在杨逍跟前。
殷离亭走进来,脸色异常沉郁,居然还带着几分慌张。他没有站定就跟范遥说,“主任,
我能不能现在请两个星期的假,最好从明天开始。”
“啊?”范遥一愣,殷离亭做事从来四平八稳,怎么居然明天要假今天才来打招呼,他不
太相信地重复,“你要请假,从明天就要。”
“我刚刚回来,护士说接到我嫂子电话,我妈有事。。。。。。”说到这里,他又停下,
抬起头的时候,目光从所未有的执拗,“我真的得立刻回去。”
范遥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去吧去吧,家里事情重要。算是歇年假好了。”
“实在不好意思。”殷离亭停了停,低声说,“办妥了家里的事情,我会尽快回来。我订
完票,走之前会回来把几个重病人的情况跟我病区几个主治医交代清楚。。。。。。”
范遥打断他,“啊,赶快去订票先,去订票。”说着一边往外推他,心里想着你这时候赶
快走了也是正好解决我一大难题,嘴里嘟囔了一句,“快去快去,免得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殷离亭不明白地问,有点疑惑,然而已经被范遥推到了门口。他打开门往
外走,瞥见坐在范遥办公桌后面,那个脸扭向了窗外,穿深蓝色衬衫,头发已经花白,但
是背脊异常坚挺的男人,觉得背影非常眼熟。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琢磨到底在哪里见过,
此时他的心里阴云密布,没有余地再放下任何其他的事情。他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第十四章 何去何从 1

从大宋医学杂志社回到汴医三院,殷梨亭的呼机狂响,护士长的留言让他赶快回去。他当时还并不知道是家里打来电话---以为收了主治医处理不了的病人-----于是拍了一下令胡冲的肩膀说,“你放心,我同学说绝对不会把你的稿子这么递上去,他不会食言。他是觉得你的稿子写的很有意思,想自己留下看看就放在家里了,过两天一定会还给你。”说罢便快步从门口往科里赶回去。护士长就说速回,急,没说什么情况。他条件反射地在脑子里过着急性腹部创伤大出血器官衰竭等等的复杂情况―――这一刻却还并不知道,等待他的难题,要比这些,让他百倍地无能为力。
令狐冲跟殷梨亭道了谢,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发了阵呆,居然很羡慕他立刻有要紧的事情做,不像自己―――不知道下一刻要做什么。他不想回去上课也不想做托福听力题,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的精神。
他看了一眼杨康,说想要溜达溜达,想想事情;杨康的眼前浮现出两条汉子,穷极无聊地并肩跟街上晃荡轧马路的情形,觉得实在是太煞风景。 于是对令狐冲说,“你自己慢慢溜达琢磨去吧,我可不陪你了。”说完,书包往肩膀上一抡跨上自己的山地车,不回头地从汴医三院门口汇入了自行车流之中。
令狐冲兀自发呆,仰头看看天空,五月的阳光已经开始耀眼,晒得他有点头晕;周围响着救护车进出的声音,来往病人的脚步声,导医吆喝闲人闪开的声音;他手插在裤兜里,缩着脖子站了一会儿,想不出到哪里去;他觉得没劲,干什么都没劲,自从朱聪跟他谈了话,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水泥的房子被从中抽去了钢筋,一点一点地瘫下来;这两天本来还在满脑子地想着办法把稿子拿回来,虽然有点恐惧,但是取回稿子这件事好歹成了生活的中心;到了现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没有什么要做的了,这时候他的心情,就如同一场大暴雨浇到了被抽去钢筋的,已经开始往下坍塌的水泥房子上,于是在雨后,这房子就彻底成了一瘫软在地上的烂泥。
人活着到底要干什么。
令狐冲在太阳底下,站在汴医三院急诊楼前的大院里,置身于那些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有着共同的追求---跟疾病死亡抢时间---说白了就是想尽方法地活着的大夫护士病人之间,想着这个问题。他思考时的专注于严肃,与西域某个十六世纪的剧作家笔下,那个运道很衰的王子伸开双臂对着夜空嘟囔“to be or not to be ”的时候那种已经陷入黑暗死循环的绝望,却还在心里奢望一丝光亮时候的心情,没有什么两样。
哲学问题。
无论是很点背的王子,还是很点背的鱼贩子的儿子,同样地找不到一些问题的出路。其实还是杨康说得对,想要痛痛快快地开心,轧根不该太多地思考。

在令狐冲呆鹅一样地迷惑在自己的问题中的的时候,杨康骑着车在学府路上转了个圈儿又转回了汴医三院旁边的汴大医学院。此刻,他整个身子趴在车把上,一脚踩着梁一脚蹬着地面,偏头看着离自己四五米远的,挂着汴大医学院病理系字样的红砖楼。
周五。宋朝大学附属中学高二年级周五下午是自习课,郭襄都会到汴医来做实验。杨康伸手挡在眉毛上方避开过于刺眼的阳光,仰头看着三楼的那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