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小礼服,外面只披了件羽绒服,冷得直打哆嗦。
卓良看了心疼,捧着我的手哈气,说:“不然还是别去了,叫他们换个日期。”
我白了他眼说:“你当这和平常吃饭一样啊,说换日期就换说不去就不去啊,我还年轻,不想以后被骆蔻蔻那家伙闹死。”
正说着,骆蔻蔻的电话打来了,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我操,我要和莫非离婚!”刚一接电话,骆蔻蔻高分贝的声音就炸得我耳朵嗡嗡响,我连忙把手机离耳朵远点,说:“哦,你不是还没嫁么,怎么离?”
骆蔻蔻愣了一下,愤慨地说:“纪桑夏,你是不是我姐妹啊,听见我要离婚,你都不劝我的吗?”
“就是因为我是你姐妹,才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啊。”我说得特无辜,嘴上却带着得逞的笑意,骆蔻蔻这种性子的人,我若是劝她,说不定她脑子一热,就真跑了。我要是支持她,她反而会觉得兴味索然,没有意思。
果然,她沉默了会后,对着电话吼了声:“你给我快点过来!”就迅速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就被没人接了。
002
那天我和卓良赶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迟到的不止我们一个,连司仪都堵在路上还没到,这也是骆蔻蔻打那通电话的原因,骆蔻蔻穿着曳地的婚纱和我抱怨:“我都跟他说了,等春天再结,他非不听,非得这个时候结,看吧,大冬天的又冷又不方便,最可气的还不是这个,最可气的是,他居然搞露天的!虽然顶上有蓬遮着,可这四面飘雪的谁受得了!”
我昧着良心安慰她:“莫老师也是给天气预报忽悠了…”
我没有点破她,当初是她迷上东野圭吾的小说,对里面雪景的描述痴迷到不行,硬吊再莫非脖子上跟个考拉似的晃荡,说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在雪地里进行。她倒好,现在翻脸不认人,把责任全推到了莫非身上,我不由为莫非以后的处境感到悲哀,看着他的目光中也带了点怜悯。
等了将近四十分钟,宾客才渐渐来齐。司徒豫也来了,这半年里,我们极少见面,大概是因为我们总能在彼此的身上找到顾潮声的影子,虽然我不说,他不说,但我们都清楚,有一些东西已经随着顾潮声的离开悄然改变了。
比如他,比如我。
大家顶着小寒风落座在露天的宾客席上,音乐声悠扬的响起,我跟在骆蔻蔻站在帘幔后面,正要走出时,她回头小声跟我说:“怎么办,桑夏,我紧张的腿都在发抖。”
我说:“哎呀你没听人家心理大师说的啊,紧张的时候,就把众人看成一颗颗白菜土豆萝卜啥的,眼睛直视前方,勇往直前!”她还想说什么,外面的音乐忽然调高一个音度,连音响老师都在催了,所以,我连忙把她推出去。
骆蔻蔻深吸了口气,按照我说的一步步向尽头等她的莫非那走。她果然是眼睛直视前方勇往直前,连脚下的阶梯都没看,我还来不及叫她,她就一脚踏空,摔了下去,还哎呦一声叫得老大。
宾客们大约第一次见到这么搞笑的新娘,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低笑。
我赶紧过去扶骆蔻蔻,她却趴在地上怎么也不愿意起来,我说:“你干嘛呢你,起来啊,继续走。”
“走个屁啦,”她的声音闷闷传来,“老娘丢脸丢大发了,你就让我埋在这里吧呜呜呜。”
我连忙给莫非使了个眼色,他接收到,连忙跑过来,骆蔻蔻还在那哼哼唧唧,就被莫非以一个公主抱抱起,朝神父走去,人群里又爆发出掌声还有小年轻的口哨声。
就这样,莫非抱着骆蔻蔻总算有惊无险的完成了整个仪式。
接下来,就是大龄剩女们最期待的接捧花环节,传说,接到的那个就是下一个新娘。我也跑去凑热闹,骆蔻蔻转过身前特意瞄了下我的位置,然后猛地跳起来朝后一扔。
大龄剩女们爆发出一阵阵欢喜的尖叫,我被挤得脸有些变形,但还是如愿接到了捧花。骆蔻蔻拎着裙摆几步跑到我面前,说:“怎么样怎么样,我扔的准吧。”
我笑了笑,冲在不远处看着我们的卓良摇了摇捧花,刚想说什么,绑捧花的丝带突然断裂,花枝没了束缚纷纷四散开来,哗啦啦掉了满地都是。
我愣住了,骆蔻蔻也愣住了,我们盯着一地鲜艳欲滴的花哑口无言。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到手的花都没了,这可真是不祥之兆啊。”
骆蔻蔻回头瞪了一眼,然后对我说:“桑夏,你别听她们乱说,这个只是个游戏罢了。”
我虽不是个封建迷信的人,可是这一刻,心里还是难免有点慌乱和不知道所措。
我抬头,看见卓良正朝我们的方向走来,连忙迎上去牵住他的手,感受到他体温的那刻,我悬着的心忽然放了下来。
“进去吃饭吧。”卓良把围巾给我系好,又抚了抚我发上的落雪。
我点点头,走到大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雪地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花朵,静静地躺在那,透着股荒凉的意味。
察觉到我的动作,卓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低头看我,璀璨的灯光洒在他清澈明净的脸上,眉眼间是一片和眴的温柔,他说:“桑夏,这辈子我会娶的人,只有你,相信我。”
很多年以后,我总是会想起这一天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恍恍惚惚地觉着,一切像是冥冥中注定的般,都在预兆着后来的离别。
人呐,有时候,不得不信命。
003
我记得那是骆蔻蔻去马尔代夫度蜜月的第五天,天难得放晴,阳台上的积雪也有融化的征兆,白天,我们还一起在小区外边的江堤散步,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边走边聊一些家常,卓良最近很喜欢跟我聊过去的事,有的事情明明前一天聊过了,没过几天他又会提起。我还笑他,怎么跟个糟老头一样唠叨。
那天下午,卓良出门了,很晚才回来,他回来时我正蹲在沙发上看《武林外传》,头发乱糟糟的用八爪夹夹在脑后,一边张着嘴笑,一边往嘴里塞薯片。别说,还真跟一大蛤蟆精似的。
“回来啦。”我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对着电视笑。
正笑着呢,眼前忽然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反射性的去抓,定睛一看,就愣着了,是一枚戒指。我又愣愣地转头,咽了咽口水:“这…”
卓良转了个身,蹲在我面前,眼波如阳光般温暖宁静,他伸手刮了下我的鼻梁,说:“嫁给我。”
我脸一红,心里怦怦跳开了花,但脸上则作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说:“人家莫非求婚多浪漫啊,你就这么简单啊,我才…”
他伸手捂住我的嘴,拉着我的手贴在他滚烫的胸口:“是啊,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深爱你的心,再浪漫都比不上,你要不嫁我,改明我就给自己贴一横幅,上面就三个字:求包养。我长得又不赖,到时被人家女流氓抱回家,你可别哭。”
他话一说完,就要从我手里拿戒指,我连忙照他手上打了一掌,迅速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然后假装镇定地昂着头巨有气势地对他说:“管他女流氓男流氓的,都没机会了!”
卓良没说话,一直看着我笑,眼神又变得迷离起来,客厅我只开了电视前的那盏灯,昏黄的颜色将气氛渲染得特别微妙。我感觉到彼此都有些激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卓良眼睛里的颜色越来越深,像是点燃了一把,大家都是成年人,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的脸烧得厉害,咬着唇环住卓良的脖子,头埋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卓良拦腰抱起我便往楼上的房间走,刚走到完楼梯,才楼梯口,他就忍不住放下我,把我抵在墙上,滚烫的唇落在我的脖子上,辗转缠绵,手也没闲着,开始动手解我的衣服。湿濡的触觉一寸一寸上移,目标是我的唇,那瞬间,我混沌的脑子突然想起刚才我坐在那吃了不少洋葱味的薯片,味儿肯定特别大,眼看他就要吻向我的唇时,我急了,一个激动就使劲推了他一把。
我忘记了卓良身后就是阶梯,他被我推得往后退了几步,一脚踩空,咕隆隆地滚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卓良!”我大叫一声,慌乱地跑下去,刚到他身边我就懵了,他的头磕破了,血顺着头发往下流,我急了,捂着他的头哆哆嗦嗦地拨通了120,又哆哆嗦嗦地说出地址。然后还打了个电话给司徒豫,我说:“怎么办啊,卓良被我推下楼了昏过去了,头流了好多血。”
“什么?”司徒豫提高了音量,“他头受伤了?你俩就算吵架也不能动手啊,我马上准备下,纪桑夏,你真是…”他没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就抱着卓良哭,边叫他的名字边抽自己巴掌,我怎么就这么犯贱啊,洋葱就洋葱啊,我干嘛要去推他,把本来好好的一件事硬给我变成了血案。
后来救护车来了,我才被人拉开,和卓良一起上了救护车。有个护士拿了个冰袋给我敷脸。我把冰袋扔到一边,抓着护士的手不停地问:“怎么这么多血啊,怎么止不住啊,他会不会死啊,能不能再开快点啊。”
护士被我问烦了,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小姐,再吵就请你下车!”
我连忙捂住嘴点头,不敢说话,连哭都不敢漏出声音。卓良的眼睛紧闭着,带着氧气罩,眼睛上睫毛上都是血,头上的止血纱布一个接一个的换。
我甚至觉得,他身上一半的血,都在这去医院的途中流掉了。
004
一到医院,卓良就被推进了抢救室,我站在门口来回走,手不停地发颤,我身边不停有医生和护士进出病房,我又不敢拉住一个问问情况,就怕耽误了手术。
过了好一会,我看见司徒豫从手术室走出来,连忙问:“卓良他,只是磕破头,为什么要做这么久手术,为什么要这么多医生护士进出?”
司徒豫看了我一眼,摇着头沉沉地说:“你以为,他只是磕破了头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我的脚有些发软,连忙扶住墙,勉强撑着自己
司徒豫的脸色很难看,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组织语言,半晌,他才艰难开口:“卓良他…那次在雪山,头部受了重创,外表没有明显伤痕,但是里面伤得很重,人脑的神经系统很复杂,我们虽然给他处理掉大部分淤血,但是,压在中枢神经上的,我们无能为力,虽然他活过来了,可他的记忆会一点点衰退,就跟得了阿尔茨海默一样,到最后,会忘记所有,包括自己的名字。这件事开始只有我和我爸知道,没敢告诉其他人,上次你们去长乐,卓良问我,为什么他明明记得自己特意记了那辆车的号码,但是做笔录的时候却一点都想不来,他还说,以前过目不忘的文件,现在却要记很多遍。我才告诉他实情,那个时候的他,症状开始一点一点明显,因为记忆的问题,他已经接不了案子了,律师行也在去年十月转给了他人,准备尽早带你走。他一直吃药做治疗,但却没有一点改善,本来这个症状会慢慢由轻变重,至少还要个十年八年才到重度,可是今天这么一撞,把淤血给撞散了,越变越大,恐怕卓良他,撑不过去了…”
我张着嘴,傻傻看着他,像木头一样,忘记了动作,忘记了言语。
司徒豫长长吐了口气,往走廊那头走,我一个箭步拽住他的胳膊,吼:“你他妈要去哪里,他还没死,你去救他啊!你都放弃了还有谁会救他!”
他扶住我,说:“桑夏你冷静点,我从没放弃过,我的专业是内科你忘记了,里面的脑科专家正在竭尽全力救卓良,我是去通知他的家人,万一…”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我的胸口突然一阵剧痛,痛得我站不稳,佝偻着身子顺着墙跌坐在地上,耳朵里的嗡鸣声一阵大过一阵,直至,听不到任何声音。
司徒豫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怔怔盯着冰凉的地板,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环境里,扑通,扑通,一会慢,一会快。
我觉得天悬地转,胃也烧得难受,难过混着痛往喉咙上涌,我连忙往厕所跑,刚跑进去,一张嘴,就“哇”地一声吐了一地黄色的胆汁。
周围的人都带着恶心的目光绕着我走出去,连水龙头都忘记关,滴答滴答的滴水,但很快我就发现,不是水龙头没关好。是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黄色的秽物中。
005
一直到天亮的时候,卓良才从抢救室推出来,站在手术室外的我,连忙冲上去,他安静得像是睡着了,头上缠着一圈圈的纱布,脸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我不敢说话,怕吵醒他,但又很希望他现在就醒来,睁开眼,看看我。卓良被推进重症监护室,我本来想跟进去,身后忽然一紧,被人拉了回去,我一转头,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但奇怪,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殷若仇恨地看着我,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颤抖着唇说:“你不是爱他吗!为什么把他害成这样!他自从认识你后,全变了!他是那样谨慎小心的一个人啊,从来不会做出伤害到自己的事。你看看啊,他现在身上受的伤,都是因为你造成的!纪桑夏,我告诉你,如果卓良这次醒不来,我会杀了你!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看着她惨白的脸,轻声道:“不用你动手,如果他醒不来了,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陪他一起走。”
殷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张着嘴说不出话。
曾经我不懂许纯水为什么会在误杀韩诺后选择死亡,可是这刻,当我感同身受后,我突然间懂了,毁掉自己深爱的人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除了陪他死,我想不出其他能减轻我内心痛苦的方法。
我转过身,想再次走进睡着卓良的病房,殷若又扑了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我也不还手,就站在那任她打,任她拽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我想,如果这能让她解气,就算是拿刀捅我,我也由着,因为,我伤害的那个人,也是她心爱的人啊…
周围有护士和医生想拉开我们,忽地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住手。”
我和殷若同时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轮廓和卓良有些相似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看上去特庄严又特憔悴的老太太站在我们面前,殷若哭着叫了声奶奶跑过去,我扶着膝盖站起来,愧疚地看着他们,刚想说对不起,老太太就一巴掌抽在我脸上,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说:“卓良就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你还好意思在这,不要脸,真不要脸!”
我说:“老太太,您要是心里头不好受,就使劲打我,我该打,等你打完了,消气了,可不可以让我进去看一下卓良?”
老太太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捂着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但是即使这样,她还不忘指着我骂:“你滚,我孙子就是死了,我也不会让你见他一面!”说完她就昏了过去,医生护士忙成一团,殷若又冲过来扇了我一耳光,说:“你走啊!卓良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把奶奶气出事情来吗!”
旁边的护士也劝我:“小姐,你还是先离开吧,患者家属情绪很激动,这位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更是受不了刺激。”
我只是想看一眼卓良罢了,可是所有人都在叫我走,我忽然觉得有些悲凉,点点头,一瘸一拐地离开。
我每天都待在医院,白天,就坐在大厅的休息凳上,晚上就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口待着,我本来想到凌晨大家都睡着了,我再悄悄地趴在窗户上看一眼卓良,可被卓良家人发现一次后,就在玻璃窗和门窗上都挂上了帘子。
司徒豫劝了我几次,让我先回家等消息,我都不愿意,卓良还在这里,还生死未卜,我怎么可以走。最后司徒豫也放弃了劝我,只是每餐都给我带来饭和水,还把自己的办公室拾掇了下,让我晚上可以在里面睡一会。
第四天的时候,骆蔻蔻来了,当时我正蹲在医院门口,看着地上的积雪发呆,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刚一抬头,就被她打了一巴掌,很轻,跟殷若和老太太打的相比,这个,就像是鹅毛掉在地上。
她看着我就哭,她说:“纪桑夏,你怎么能让自己变成这样,你去照照镜子,还是个人么!”
我愣了半晌,说:“我不想的啊,可是,卓良…”后面我就说不下去了,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得不成样子的拖鞋。
骆蔻蔻蹲下来抱住我,一直哭,我也觉得心里头酸楚,但是我不能哭,那晚在厕所里哭过后,我就再没有哭过了,虽然其他人不承认,但是我接受了卓良的求婚,就在心里认定自己是他的妻子了,想哭的时候,我就看一看他送我的戒指,就告诉自己,他还没有死,作为妻子的我哭会招来坏意头。
我对着天空祈祷,如果能让他醒过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
也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了上苍,第七天的时候,卓良醒了。而我付出的代价就是,他忘记了我,忘记了爱,忘记了所有人。
006
司徒豫说,卓良现在就和得了重症老年痴呆症的人一样,前一秒做的事,下一秒就会忘记,每一天,都是一个崭新的记忆。
虽然很让人难过,但至少他还活着,就像他过去对我说的那样,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不管是什么样也好,至少还有个念想。
卓良清醒的那天,没等我去病房求他们让我见他,殷若就扶着卓老太太就找到我了,坐在医院草坪的长凳上,老太太开门见山,说:“离开卓良,离开清远。”
我摇摇头:“我不会和他分开。“
老太太冷笑了两声,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执意这样,我也不阻拦,但是,我们卓家就从此跟卓良断绝关系,不会拿一分一毫的钱出来,你不要以为他是我孙子,我就狠不下心。我宁愿毁掉他,也不愿他和你在一起。他这个病,需要调养,需要大笔钱才能让他过的不辛苦,你可想清楚了,你有这个能力给他吗?”
我当然没有能力,我想,这个老太太当真是好厉害啊…一句话就将我所有的希望和勇气消抹干净。
“老太太,我真的不行么?真的不能试着接受我吗?我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我不死心,带着哭腔问。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和殷若使了个眼色,殷若便扶着她一步步离开。
她们走后,我一个人又在那坐了很久很久,积蓄了七天的眼泪,此刻全部流了下来,风吹在泪痕上,像刀子一样割在我脸上。
夜色降临的时候,我没有在医院游荡,而是回了家,将家里关于我的东西一点一点剥离,收拾书房的时候,我看见卓良压在许多文件下的笔记本,想起那晚他躲闪的样子,我翻了开来,然后眼泪就没有停止过,上面是卓良写的断句,以及一些和我约定要做的事情。
“死亡可怕吗?不,比起死亡,我更害怕遗忘,害怕忘记我深爱的女孩。”
“她喜欢浅色系,爱吃鱼但不会吐刺,不吃葱花、生姜,喜欢小动物…”
“照片上的女孩,叫纪桑夏,你是卓良,你很爱她。”
“我们约好,一起去台北。”
…
我抱着膝盖,泣不成声。
那天夜里,我蹲在江边,点起一个火堆,把从家里拿出来的东西一件一件丢了进去,我只留了那本笔记本,我一直抱着它,贴在我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这是寒冷的夜里我唯一能感到温暖的东西,就好像,卓良陪在我身边一样。
火光中,所有的曾经都变成了尘埃,被风吹起来,刮到黑暗的空中,不见踪影。
007
第二天,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准备离开,我觉得好难过,因为我甚至不能再见卓良一面。
我站在路口等骆蔻蔻来接我,手机却忽然响起,我以为是骆蔻蔻。
“嗯,我到路口了,你…”我的这句话和殷若的声音一齐响起,“你把卓良弄去哪了?”
我揉了揉耳朵,问:“你说什么?”
殷若的语气特别焦急,我隐约还听见老太太的哭声,殷若说:“你别装蒜,卓良不见了,照顾他的护士说他一直偷偷念叨着和人约好和人约好,他的身份证也不见了,不是你还能有谁!”
我怔了一会,说:“我真没有见过他,不过,我想我知道他去了哪里…”和殷若说出地点后,我没有等骆蔻蔻就径直去了机场,好在,正赶上去一趟去长乐的航班。
来到那个熟悉的海滩,我一眼就看见了卓良,他坐在海滩供人休息的长椅上,背对着我,静静地看着奔腾的大海。
我有些激动,快步跑到他面前,看着他说不出话。
卓良缓缓抬头看了我眼,眼里一片空洞,只是一眼,他就别开了头,继续看着大海。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心中一片苦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颤抖:“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一动不动,半晌,他说:“我在等人。”
我的心微微一颤,问:“等谁?”
他皱着眉抬头看我,似乎觉得我这么直白没礼貌的问话很奇怪:“我们认识么?”
我强忍着点头的冲动,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认识…我也在等人。”
卓良的表情有些舒缓,我在他旁边空着的地方坐下,和他一起看着翻涌的大海。
“你等了多久?”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