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揽住她肩柔声道,“兰儿,你觉得好些了么?”
海兰珠的反应却有些奇怪,即不叫人亦不行礼,只是怔怔回望着皇太极,我虽觉气氛诡异,仍然一肃到底,“给宸妃娘娘请安。”
她像是这才看到我,问,“小姑姑,您怎么来了?”
我四下里并未见到安和,无心纠正她的口误,只道,“回娘娘,臣妇这是来探望二阿哥。”
她点点头,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到我脸上的那一刻,忽然尖声道,“你要带安和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带他走?为什么你们都要抢我的儿子?”她猛的坐起身想挣脱抱紧她的那双手,皇太极似是早有预料,自后将她牢牢按在怀中,不断轻抚她的头发与脸颊,道,“兰儿,兰儿,没有的事,你放松一点,嗯?”
隐约的,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我不能因为这一点怜悯与同情,就放弃我的儿子。我抬眼直视皇太极,轻道,“皇上,娘娘身子虚弱,需要静养,而安和正在病中,恐会将病气过与娘娘,况且安和已承蒙娘娘亲自看护三月有余,臣妇心中十分感激,恳请皇上应允安和回府养病。”这样放肆无理的要求,是我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时间仿佛一针一针地走动,缓慢而沉重。海兰珠泪流满面,哀痛欲绝,我默然地看着,等着。良久,他说,“朕准了。”
皇太极的回答,立时换来一声崩溃的痛呼。海兰珠攥着他的衣襟,身子不住颤抖,哽咽道,“皇上,兰儿求你,兰儿错了…”渐渐的,那呓语越来越幽怨,“皇上,您还记得兰儿么?您还要兰儿么…”
不相干的宫人都已退了出去,我心里惦记安和,亦不想再听这剜心挖骨的哭诉,正欲开口告辞,皇太极忽然道,“二阿哥可取了大名?”
我与他的目光相触,不禁微微震动,原来他也是人,也会疲惫痛苦,也会…带一点歉意,希望我不要追究。一霎之间,太多的人与事涌上心头,我尽量平稳声音,答道,“回皇上,还未。”
他似乎有片刻失神,随后道,“那就叫多尼吧。”
多尼,我在心里念了一遍,回道,“多谢皇上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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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厢房里找到了安和,他服了药,睡得很熟,太监嬷嬷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弄到了候在门外的马车上。一路离开皇宫,经过闹市的中街时,他半眯着眼,朦朦胧胧道,“娘…额娘…”
我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再睡一会儿就该到家了。”
回到府中,梅勒氏已等候多时,看到我怀里的安和,吃惊道,“二阿哥,这是…”我摇头示意已经没事了,她才长吁一口气,一脸庆幸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安和在傍晚十分醒过来,瞪着大眼睛照了四周一圈,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咧开嘴道,“呀,原来不是做梦…”
“不认得这里了吗?”我放下手里的书,笑着摸了摸他光亮的脑门。
他面上一红,窝在厚厚的被子里可怜兮兮地唤我,“额娘…”
“还难受么?太医说差点转为伤寒,好在药见效得快,才不至于更加严重。”
他闻言不安地扭动了两下,盯着我道,“额娘,您是不是在生宸妃娘娘的气?您别怪宸妃娘娘,是我…是我,不听话。”
这孩子,现在竟有心说这个,我坐到炕沿,忍不住低头亲吻他还有些烫人的小脸, “嗯,额娘知道,”想一想,问,“那皇上待你可好?”
他转着眼珠子回答,“好,皇上还陪我在凤凰楼后头打雀儿呢。”原来我并未想错,若非得了皇太极的默许,清宁宫谁敢走漏消息,何况他不晚不早,来得这样及时。
安和拉着我衣袖“咿咿唔唔”,我询问地望他一眼,他便轻声正常说话,“额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庄妃娘娘?”
我捏他的耳朵,失笑道,“还没挨够罚?”
“庄妃娘娘说,我想去看她的时候,就让额娘带我一道去,”他说着,干脆爬起来偎在我怀里,“娘,庄妃娘娘是好人,为什么她住的地方那么冷清,苏茉尔姑姑一看见我就哭了…”
这掺杂着皇家权力、野心、血缘与感情的剧本,即使现在他不曾好奇,将来也会身不由己地明白或者加入,而我对此…呵,无能为力。替他掖好被子,不免有些沮丧道,“额娘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长大。”
他抱着我腰,眨眼问,“为什么?”随即却被板帘的响动分散了注意力,转头惊讶道,“博瀚哥!啊,大哥二姐三姐…”
几个孩子拥到炕前,七嘴八舌地叫我“福晋”、“额娘”,博瀚俯身探视安和,“好些没?”说着有模有样地伸手摸摸他额头。
“哥,”安和捉住他袖子,“我好久没看到你了。”
博瀚任由他撒娇,微笑道,“是啊,没想到一见面就是这个样儿呢。”转头又对我道,“福晋,我来时见到睿王福晋在外头。”
她来了?怎么不进来?我嘱咐他照看这一群小猴子别把屋顶掀了,便起身出屋去。
那兰聿敏站在窗外不远处,大约已听见方才对话,见到我,略动了动嘴角,微讽道,“真是傻孩子。”
“姐姐这是说我还是说我家安和?”我挽住她手臂,她皱眉“哼”了一声,面色阴沉道,“这孩子怎么这样懂事?我都听说了,要不是上次那个云红偷偷去清宁宫报的信,宸妃会善罢甘休?我看她真是活该失宠!”
“恐怕她不是失宠,”我叹口气,问,“云红不是逐出宫去了么?怎还会在关雎宫当差?”
“进宫出宫还不是一句话,”那兰聿敏转头瞪我,“什么叫并非失宠?”
我将在关雎宫所见原原本本讲与她听,末了道,“如今十四哥在前线战事吃紧,安和既是有惊无险,姐姐你就睁一眼闭一眼吧,别为此叫十四哥进退维谷。”
“你答应了孩子,我可没答应!”她恨恨道,与我对视一阵,才转开眼悻悻问,“宸妃的病…真到那样地步?”
我回想宫人的神情,答道,“怕不是一日两日了,也难怪皇上心焦。”
她便不再做声,良久问,“嗯…你准备和小十五说么?”
“我已经让人送信过去。”
她有些不可置信,“据我所之,你一向都不大和他说这些。”
“比起探子来,我想大概总还是我的话更有点说服力。”
她握我的手,“有你在,是他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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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2009快乐。
又,我也不知道多尼是什么意思,谁知道告诉我吧。。。
七四 白露夕永
转眼便到了年末,家家户户都开始预备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街头巷尾一派忙碌景象。多铎班师已有两月之前,因暂时不用开赴前线,他便一直留在府中守到我生产。
“可叫我赶出来了,来,尧尧乖,看伯母给你做的衣裳,”那兰聿敏将两件一式大小的百家衣摆到褥子上,轻拍怀里的小家伙,转头问我,“这是尧尧对吧?”
我与她疑惑的眼神一对,便忍不住抿起嘴来,“那是皎皎。”
“我又弄错了么?哎,真是一模一样,”她皱了皱秀挺的眉毛,不甘心地又盯着小婴儿瞧了一阵子,才笑道,“这一双水灵灵的小丫头,不知羡慕死多少人,小十五那样儿,比得了儿子还开心,只差没给升仙了。”
虽然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但是我仍没法将皱巴巴的小婴儿与“水灵灵”联系起来,不由撅嘴道,“哪有那么夸张。”
那兰聿敏笑瞥我一眼,岔开话道,“今儿去南市上要些零碎布头,还多亏博瀚那小子。”和博瀚搭上边的事,都有些奇怪,她也只当一桩趣闻,将那估衣局子的伙计开始嫌这是薄利生意而百般推脱,到博瀚上前与其聊了几句她全然不懂的话后,态度大变,不仅殷勤备至连价格也低得近乎白送之事细细讲给我听。
我也觉得新奇,他什么时候认识这些个三教九流?“我没猜错的话,大约是江湖人的行话,若是懂得,那办起事来倍儿容易。”
“对,对,”她连连点头,随即咕囔道,“什么小孩儿叫‘喜合子’,好的叫‘贺’大的叫‘海’,反正我是一窍不通…”
正说着,就见多铎兴冲冲跨进屋来,“十二哥刚到,我让奶娘抱了尧尧过去。”他眼圈青黑,却精神亢奋,俯身吻了吻我脸颊,轻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那兰聿敏显然看不惯他旁若无人的表演,轻咳了声道,“我先带皎皎出去”便挑帘出门。
“赶人也不见你这样的,”那兰聿敏一走,我便竖着眉瞪他道。
他在炕沿坐下,陪笑道,“我还不是怕你累着?”
算了,昨天也折腾得他够呛。望着他眼中的血丝,不禁好笑道,“你一宿没睡,大一早的就这样子见人?”
他大约仍沉浸在得女的喜悦中,摸了摸下巴,傻笑道,“嘿嘿,不碍事。”
“不碍什么?”我轻推他,“尽知道给我丢人。”
他缩了缩手靠过来,笑嘻嘻道,“只要女儿给你长脸不就得了。”
我不理他的一脸得意非凡,盯着他的手指细看,“这是怎么回事?”伤口的形状有点眼熟,在食指与中指的第二骨节上…对了,昨晚…
想起昨晚,仍免不了心有余悸。我精疲力尽地躺着,打从心底抗拒接受稳婆又惊又喜的宣告,还有一个?再来一遍?不,不,还不如让我死了比较痛快!意识逐渐模糊了,似乎有人不断叫我的名字,眼前却是一派纷乱的重影,疼,好疼,然后…嗯,好像有什么撬开我牙关,塞进我嘴里…
记忆差不多到此结束,我诧异地看向多铎,他便有些不自在地转开头去,“让你咬,你还真使劲…”
“噗!”我足足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哈哈,太有趣了。
他面上一红,做了个呲牙的表情,“幸好你不是属狗的。”
我在他怀里笑得东倒西歪,气喘咻咻道,“哈…你忘了?我是小老虎,哎,怎么不叫太医看一下?”
他却认真道,“那时候哪顾得上?我都快给你吓死了!”
记得梅勒氏可是费了不少劲才将他“请”出了产房,不知怎的又叫他进了来。
我花了许久才让呼吸顺畅,见他也似平静得多了,便道,“别沾水,一会儿让小邓子给上点药吧。”
他摇了摇头,凝视着厚厚的地毯出神,半晌道,“安和、皎皎、尧尧…够多了。”
“什么叫够了?”我不解地问,他便垂下眼,拥紧我回道,“我不想再要孩子,雅儿,我只要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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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双胞胎百日那天的盛况,依然忍不住让人想早早从筵席上逃走。
前脚才跨出侧门,手臂却被人自后挽住,回头见是多铎,便放下心来道,“我出去走走。”
“你…”他欲言又止,下意识回望灯火通明的前厅问,“不喜欢吗?”
“不。只是屋里头有些闷,”我嗅到他身上微醺的酒气,靠向他轻道,“你一年中倒有大半时间不在府里,难得这样热闹。”
他揽着我,吻到我额上,“院子里正融雪,我陪你去。”
话音未落,却有橐橐的靴声走近,我站直了身,微笑对来人致意,“十二哥。”
“我就说,你这小子怎么转眼没影儿了,”阿济格似已有五六分醉意,半眯着眼道,“咱们哥几个好久没这么喝了,难得老十四也有兴致,来来来,今儿借你的地儿,不醉不归!”说着便拉多铎。
“哥…”多铎皱眉看向我,却被他兄长抢了先,“弟妹,呵,弟妹怎么说?”
“十二哥请便,”我将手从多铎掌中抽出,轻推他,“别让你哥哥扫兴。”
踩上去了冰壳的石径,还能感受靴底的轻寒,想象着几月后春风和煦,吹拂满院丛丛簇簇的雪白梨花不觉神游时,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唤我,“姐姐,姐姐!”
诺敏快步而至,将臂弯里的披风塞到我手中,笑道,“姐夫怕你冻着。”
她在安和事后的某天,忽然做出回家的决定,我并没有细问过缘由,此时不免多打量了几眼。许是注意到我的神色,她偏过头,语气平稳道,“爷不曾来贺喜,姐姐别在意。我知道,姐夫和爷之间有些心结是解不开的。”
“你来也是一样。”我微笑道。她既然愿为豪格分辨,想来问题已不存在,而我也不曾有旧话重提的打算。
假山下,七八个小家伙正蹲在那里起劲地搅弄池中碎冰,安和远远地瞧见我们,便站起身来挥手。我随意与他摆了摆手算是回应,问诺敏道,“前头那几个孩子,与你处得可好?”
她“嗯”了一声,露出几分笑意来,道,“大阿哥快八岁了,尚且懂事些,二阿哥与三阿哥成日里吵吵闹闹的,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闯了祸又只会往我屋里跑。”
不知为何,对她我便说不出那套“总得有自己的孩子才好”的话来,或许是因为我总忘不了,她殷殷的目光,望着另一个人。
沉默的当口,安和已经撇下玩伴,一路小跑着扑到我跟前,“额娘,小姨。”
诺敏俯身给他掸去袍子上的尘土,刮了刮他鼻子笑道,“这下二阿哥可是连升两级了,还没恭喜你呢。”
他神气地点点头,“我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妹妹,他们都没有。”对于预想中一个妹妹忽然变成了两个这件事,他显然适应良好,每日一做完我布置的功课,便会兴高采烈地跑到婴儿床边踮着脚张望,把努力分辨她们的不同之处当作某种乐此不疲的游戏。
诺敏大约觉得逗他有趣,接口道,“可是多了两个妹妹,你的额娘、阿玛、小姨、伯母、博瀚哥哥、梅勒嬷嬷就不能总陪着你玩啦。”
“唔…”他像是被难住了一般咬着唇,不过片刻便抬起头来道,“不要紧。我长大了,你们陪妹妹,我也陪。”
我盯着他纯净而生气勃勃的眼睛,有一瞬难以言说的温柔淌过心房,“知道要怎样做哥哥吗?”
“嗯,”他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她们!”
围着嗷嗷待哺的小东西打转的日子,自然不能指望轻松无事,好歹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不至于手忙脚乱。
多铎对女儿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每日回家必抱着皎皎和尧尧满屋子乱晃,并且信誓旦旦这回定要让女儿先开口叫“阿玛”。于是我打发时间的方式又添了一条——在一旁看他又逗又哄两个不到六个月的小家伙,梅勒氏私下里无奈道,“小格格都还不会爬…”直到进宫请安时哲哲含笑道,“我都听闻了,你家两个小格格可真金贵,”我才有点醒悟过来,哎,还不知道别人家怎么传的呢。
偶有空闲,便叫来博瀚抽查功课。我教习算学虽也略略参照了《算术启蒙》,更多的却是用阿拉伯数字演算,一目了然且易于掌握。
这日,我给博瀚分析如何依照数据画出折线图,以便于直观分析相对数值的变化。安和跑进屋来时,我正指着一处攀升的直线道,“这里其实用抛物线更好,能够看出增量在逐渐减少,趋于缓合…”
“额娘,额娘,”安和在一边扯我袍子,不住地打断我,“我也要画小山!”
我没空搭理他,道,“别捣乱,去让梅勒嬷嬷拿纸笔给你。”
他却只对这一桌的图纸感兴趣,“不要,我要画这个,和哥一样的。”
我被他闹得头疼,正想训他几句,博瀚已侧身让出位置,将他抱到高椅上,道,“福晋,安和也到该进学的年纪了,您教他吧,我拿书自个儿学就行了。”
谁料这小麻烦精还不乐意,拉着博瀚的袖子不放手,“哥,你别走,”一面小猫似的拿眼偷觑我,“娘,我不淘气,你也教我好不好?”
再过一年半载,做为宗室弟子的他,免不得要去上书房听夫子讲解四书五经。即便我有心要教,只怕也没太多时间,叹口气道,“既然要学,就要有规矩。明儿起,巳正到书房来,不许迟到,不许耍赖。”
他大喜,跳下椅子黏到我身边,踮起脚来撒娇地亲我的脸颊,我捏了捏他的耳朵,道,“去,得了便宜还卖乖。”
安和听课还算老实,我每日只讲一个时辰,多了小孩子不容易接受,第二天用闲谈的方式略为考校,午后无事,他便磨着博瀚学骑射,一段日子下来,倒比以前结实许多,张仲其偶然见了,捻着胡须慢悠悠道,“福晋这可信臣的话了?看看,才几天,就和小老虎一样。”
我替皎皎擦了擦口水,笑回道,“对,现在不兴家养,干脆放生算了。”
多铎知道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兴致高涨地表示要带安和去狩猎。
结果第二天,过了预定时间大半个时辰,还不见他人影,我不耐烦再等,让荣贵留在府里候着,便牵了大红袍出门。
在小校场门口拦住进去通报的守卫,将马缰递给他,自己悄悄绕到不远处的树下。
放眼望去,安和正举着弓,一板一眼地瞄着靶子,哦,还挺像回事,就是离准心差远了。博瀚抱着肘站在一边,不时提点要诀,偶尔也上前纠正姿势,实在射得离谱,就作势要打屁股。安和根本不怕这种象征性的惩罚,于是最后往往以两人丢了弓箭闹成一团收场。
我笑着摇摇头,忽听得草皮唏嗦声近,已被人自后抱住,“等很久了么?”
“还好。看孩子们玩闹,也不算闷。”
他扳过我肩,有些歉疚道,“朝里的事耽搁得晚了,对不住。”
我对他的忙碌习以为常,拍拍他的手,笑道,“我还没和安和说。”不过他带了数十骑侍从大张旗鼓而来,想要不惊动旁人也难。
安和发现他爹的存在,老大远就跳起来惊呼,“阿玛!”
多铎等他跑近,便一把将他抱起,指着靶子笑问,“你射的?你博瀚哥哥有没有帮你?”
“没有,哥只教我法子,我每天都有练的,”安和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转身寻求支持,“额娘,是不是?”
“是——”我伸手捏了捏他晒得通红的脸颊,“用过午膳就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了。”虽说是他自己努力的成果,可他开弓的地方离靶子还不到三十步,另外还掉了一地脱靶的箭,好在我本也不指望他百步穿杨。
多铎丝毫不以为意,一脸宠溺地看着儿子道,“这些死功夫,有心就练得好,走,阿玛带你打兔子去。”
安和顿了顿,随即两眼放光,搂着他脖子大喊,“我最喜欢阿玛了!”我赶忙腾出手来捂住耳朵。
入夏后城西一带林子郁郁苍苍,触目皆是明快的墨绿,翠绿,碧绿,浅绿…日头很暖,却并不觉得懊热,久违的策马急驰,与迎面扑来的劲风,让人浑身放松。
不知谁喊了声“在那边!”顿时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多铎带着安和一马当先,随后是两三个亲卫,我略微落后,虽也看得到草丛里若隐若现的一点灰色,但位置却并不理想,这时索性紧了紧缰绳放缓速度,将抽到半途的箭送回箭囊,只作壁上观。
而多铎握着安和的手,看准了距离,开弓撤弦,可谓一气呵成。
我在心里喝一声彩,提缰赶上几步,侍卫已经拣了猎物回来。
“不要…拿开!”还没等我勒马站定,便见安和猛地转过身来,他脸色发白,几乎是惊惶地叫我,“额娘!”当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长弓上,却猛然止住了挣扎。
我被他吓了一跳,随即疑惑地望向他爹,多铎却不看我,一手圈住儿子,一手将那倒霉的兔子拎起来,冷然道,“睁开眼,看仔细,”雪白的羽箭穿脑而过,甚至没有溅开多余的血,确实是他的风格,干脆利落,“今儿是打猎,往后上了战场,我不管你心里有多不愿意,都不准露出这样的表情,更不准哭,不准逃。”
这恐怕是他能说分量最轻的话了,安和不能理解吧。我心里明白,可凝视安和哀求的眼神中仍抹不去的震惊和厌恶,只能轻声道,“安和,听到你阿玛的话了么?”
他紧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倔着不肯开口,我叹了口气,伸手想将他抱到鞍上,他却拽住多铎的手臂,慢慢回过头去,“阿玛,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便无人说话。
快到家时我才注意到博瀚并未跟来,转身问随行的侍卫,有人回道,“方才出校场时,博瀚小爷道府里还有些什物要采办,便先行离去了,让福晋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