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州是罢课罢市重地,为了最大限度震慑对手,王斗令温方亮领一部军士进城,此时温方亮骑在高头大马上,他全副甲胄,身后将士也是个个身披棉铁盔甲,头戴铁盔,他们持枪持铳,整齐而行,肃杀气势立时震得周边一片片失去声音。
在这只军队面前,吴略等忽然觉得这些时日自己所作所为是多么可笑。
面对强壮胆色迎上来的众商人士子,温方亮也不跟他们废话,他策坐马上,直接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令宣告:“奉将军令,捉拿东奴细作曾复扬,万梅儿诸人。陈恩宠、张万山人等通虏资敌,一并拿下。尔等需以朝廷社稷为重,通力合拿奸人,若敢阻扰,以同谋论之!”
如晴天霹雳,吴略、曾尤贤等人都呆住了,他们的小妾,他们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东奴细作?如果他们真是东奴的奸细,不但这些时间他们罢市之举成为笑话,他们亲人成为奸细,他们都有连累的可能。
如果说王斗以各人拒缴商税的名头镇压,他们还可慷慨激昂,“理直气壮”地站在道德致高点上反对责骂,但王斗以这个名义处理…他们皆要担心自己有成为同谋的危险。那可是抄家灭族,凌迟处死的干系。
吴略首先大叫:“胡言乱语,胡言乱语,梅儿决不可能是东奴细作,王斗他胡说八道。”
曾尤贤也是颤巍巍地道:“这位将军,是不是闹错了,我儿决不可能是细作。”
只有曾尤贤身后一个年轻人脸上露出慌乱的神情,他大叫道:“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温方亮一挥手,厉声道:“拿人!”
立时一队舜乡军如狼似虎向曾复扬这边扑来,曾尤贤大叫:“不…不…”
他府上几个家奴,还有旁边一些学生下意识挡在前面。
“啪啪啪啪”火铳巨响,血雾乱溅,这几人皆被打飞出去。
他们滚倒在地后,中弹的剧通立时传遍全身,看着身上血肉模糊的大洞,他们凄历地喊叫起来,在地上来回翻滚。
“啊!”
看他们那痛不欲生的惨样,他们身后的商人与士子队伍发出惊叫,立时有人炸窝,更一大群人往舜乡军这边跑来。
“发射!”
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再次响起,腾起的硝烟中,再次有十几个人被打翻在地。
吴略下意识想逃跑,迎面吃了一记重重的铳托,立时脸面开花,血流如注。
他捂着脸面,跪倒在地,痛得尖声大叫起来。
“所有人不得枉动,否则以东奴细作论之,格杀当场!”
在严厉的喝令声中,乱成一锅粥的商人与士子队伍总算停止下来,他们皆面无人色地站着,个个呆若木鸡。还有他们周边的家奴与地痞也慌忙跪倒在地。有人惊觉自己手中仍持着瓦石,赶忙扔了。
浓厚的血腥味在阳光下弥漫,看着地上的尸体,听闻伤者凄声呻吟,很多人忍不住呕吐起来,一些人更是怕得哭起来。先前“万众一心”的士气早已荡然无存。
事情急转直下,让他们反应不过来,不是对抗征取商税的正义之举么,怎么突然成了东奴细作?更有人在自己面前眼睁睁被杀。
特别那些商贾之辈,更是全身哆嗦,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什么会这样…”
曾复扬早被几个强壮的舜乡军扑倒地上,双手扭起,劳劳捆住。
曾尤贤怔怔看了他良久,试探问了声:“我儿,你真是东奴细作?”
曾复扬转过头去,不敢看父亲的脸容。
这时情报司几个夜不收过来,阴冷地看了曾复扬一眼,对温方亮说道:“禀报温千总,从曾复扬屋内搜出谍作信物与情报,这驴养的还真是鞑子的奸细。”
为首一个夜不收递上一个碟盘,上面摆着几个信物,一个是白玉吊环,上面有若干隐号。又有腊丸书之类的隐蔽传递情报暗法。舜乡军夜不收久在军中,自然明白清兵奸细传递书信的种种方法。
看着那个碟盘,曾复扬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瘫倒在地。
曾尤贤突然厉声嚎哭:“天哪,我曾尤贤造了什么孽,竟生出此等不忠不义,无君无父的孽畜。”
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吴略此时挣扎起身,他仍是口鼻流血,也是吃惊在对曾复扬道:“曾兄,你…”
这时又有两个夜不收捆着一个女子前来,看到这个女子,吴略更是跳起来:“梅儿,你,你,难道…”
那女子长相娇媚,她惨笑了看了吴略一眼,对温方亮道:“我要见韩朝,要不是那负心人抛弃我,我不会沦落今日这种地步。”
温方亮也听说过此女,早在崇祯八年,韩朝就与之相好,当年万胜和米店的郑娘子爱慕韩朝。王斗等人以为娶妻当娶贤,劝说韩朝娶了郑娘子,没想到这个老相好竟被清人收买。
温方亮深深看了她一眼,喝道:“曾尤贤,吴略诸人颇有奸细嫌疑,收监审问。在场诸人,一并收押,待排清细作,报请定国将军定夺。”
在“卖国奸细”这个名号面前,在场所有商贾与士人都不敢乱动,只是放声嚎哭,有如末日。

“拿人…”
“捉拿细作,封存通虏之辈所有商铺!”
似乎整个延庆州都是舜乡军的队伍,他们依事前方略,一队队四出,按名册抓人,封存店铺,有条不紊。
事情变得如此,延庆州当地军户百姓都是反应不过来。好在舜乡军确实秋毫无犯,让他们放心不少。他们躲在街头与屋内议论纷纷,很快的,学正之子曾复扬与吴公子的爱妾是鞑子奸细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很多人都是破口大骂,这些杀千刀的狗贼,竟给鞑子当奸细,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很多人更是猜测,这些天东路各处罢课罢市,会不会是这些奸细煽动的?
那样一来,那些参与罢市诸人都有鞑子细作嫌疑了。
“哗哗”破门之声不断,罢市者参与游行请愿的多是各大官将,各大商人背后的小角色。大角色则躲在自己府内探听风色,遥控指挥。但他们的庙是在城内,躲在府中又如何,直接破门抓人。
很遗憾的是,这些官商就算不是清国的奸细,但基本都有参与塞外走私,算是“通虏资敌”。自他们罢市第一天起,情报司就密切监控,早搜索掌握了他们大量证据。
铁证如山,容不得他们狡辩,不论官还是商,当地千户还是百户,又或是什么士绅人家,直接家主抓走,家属监控。同时他们名下所有田产商铺,尽数封存。
有敢拒捕者,格杀当场,火铳的声音在城内此起彼落,看来认不清情况者不少。
一声巨响,延庆州承恩坊一所宅院的大门被破开,两队舜乡军涌入。该所宅院,正是当今万全都司都指挥使大人的族叔张万山居住之地。宅内拥有家奴家丁近两百人。
看到官兵胆敢破门而入,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府内各人又惊又怒。
在一个穿着蓝绸长衫的管家带领下,众家丁气势汹汹涌出,个个手持长枪棍棒。还没等他们开口说话,领队的舜乡军把总一扬手中的告令,冷然道:“今查张万山通虏资敌,证据确凿,奉定国将军令捉拿归案,你等不可助桀为虐,免得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管家又惊又怒,叫道:“好大胆的王斗,也不看看什么地方,这是张府…我们家主的叔侄,便是当今镇城副总兵张…”
他话还没说完,把总已是冷冷道:“定国将军令,敢有兴兵反抗者,格杀勿论!”
“啪啪啪啪!”
火铳的巨响声响起,几十杆火铳对准眼前的家丁扣动板机。
血雾激射,那些家丁有如风吹麦穗般片片倒下。那管家身上中了几弹,被打得踉跄向后摔倒出去。他倒在地上时已是气绝,只是双目圆睁,死死瞪着天空,满脸不可相信的神情。
“啊!”
余下的家丁集体大叫。
“发射!”
把总冷酷的声音响起。
又是一阵火铳的轰鸣,又有一片家丁尖叫着被打翻在地。
“放肆,放肆…”
此时张老爷子被几个下人搀扶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他先是呆若木鸡,随后暴跳如雷。王斗的部下竟敢冲进自己府内放肆,公然杀人,如此…如此…
他须发皆张,指着这边的舜乡军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旁边那些下人也是目瞪口呆,这是张府啊,现宣府镇副总兵张国威的族叔所在地,那些舜乡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张老爷子咆哮上来,指着把总怒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好大的…”
他话却没说完,因为一个舜乡军冲上前去,给了他重重一下。那铳托砸在他的小腹上,立时张万山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第348章 惊骇
对舜乡军的举动,延庆州知州吴植很快听闻,他们胆敢镇压士子与商人?
吴植先是大怒,很快消息传来,其子吴略的小妾竟是清国奸细,已经确定无疑。他的儿子也被作为嫌疑控制起来。吴植凄凉怔立良久,老泪横流:“家门不幸…”
在舜乡军进入府内时,吴植恢复了平静,说道:“老夫教子无方,会向朝廷上表自劾。”
对于延庆守备陈恩宠,在舜乡军破门而入时,他先是惊骇,随后暴跳如雷,对着抓捕的军士狂吼:“我乃朝廷堂堂三品大员,不经有司传讯,你等无权抓我!”
对于这种反抗的作派,舜乡军一向格杀当场。
他府内的亲卫家丁被就地打死打伤大半,陈恩宠也被一刀劈断右臂,尖叫着晕死过去。
王斗不动则以,一动惊人,当日不但延庆州,永宁城,怀来城,保安卫城等地全体行动。怀来守备黄昌义突然变脸,配合进城的一总舜乡军对城内士子商人大打出手,让人反应不过来。
钟显才领一部军士前往靖胡堡抓捕“通虏奸细”宋佳选,身为守备的他负隅顽抗。其部在短短一刻钟之内被击溃,宋佳选当场被密集的火铳打成蜂窝。
面对突临城下各一总舜乡军,周四沟堡操守陈钦鸾、黑汉岭堡防守丁方明、刘斌堡防守郭才荣等人乖乖束手就擒,丝毫兴不起反抗的念头。在听完将军府的逮捕令后,他们全部瘫倒在地。
东路临近边塞各堡,只有四海冶堡守备张文儒无事,当时他正与部下喝五吆六,大啃打来的一头山猪。舜乡军抓捕宋佳选等人的消息传入众人耳中时,各将都是安静下来。
良久,张文儒骂了一声:“这帮鲜货跟鞑子勾勾搭搭,被抓也是活该。”
他摸了摸自己胡子,自夸道:“人不狠,站不稳,我老张说的话就是不错。”
“…嗯,定国将军的手段,很合我的胃口。”

将军府的雷霆出击,震得人目瞪口呆,震得整个东路鸦雀无声。没想到王斗如此肆无忌惮,血淋淋的屠刀同时挥向商人、士人、武人。却如风卷残云,所有的阴谋,所有反对势力皆尽烟消云散。
二十日短短一天之内,舜乡军已经全盘掌控东路各地,这天中,不知多少人心惊肉跳,特别那些罢市的商贾,罢课的学生。
对罢课的士人学生而言,他们更是惶恐万状,王斗镇压他们的名义是通虏,通奴。
——确实,他们内中有清国奸细,王斗并没有冤枉他们。堂堂延庆州冠山书院的学正,他的儿子竟是东奴细作,还有知州吴植子吴略同样有细作嫌疑,其妾万梅儿更是铁板的鞑子奸细。
这些人是罢课的煽动者,主谋者,换言之,跟这些人一起行动,所有罢课学生教官皆有奸细嫌疑。朝廷追究起来,重者丢失性命,轻者也有可能也失去自己的仕途。
或许以后他们审问是清白的,但在世人猜疑的目光中,他们有可能戴着奸细的帽子过一辈子,这比杀了他们更令之痛不欲生。
已经无所谓反抗商税的“义举”了,他们更担忧自己的前途与性命,当日,不知道多少人害怕得无法入眠。
王斗的雷霆手段,轻描淡写就将所有反抗势力化为灰烬,声势浩大的“运动”成为一场笑话。也让更多人重新评估王斗的实力,琢磨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思考以后自己家族的站队问题。
事态平息很快,大规模抓人封店也只是短短一日,当躲在屋内惶恐不安的延庆州百姓第二天起来时,整个城池已经恢复了太平。街上干干净净,连垃圾都被扫了,原来地上的血迹也被清洗一空。
要不是街上还有三三两两巡逻的舜乡军战士,很多人觉得昨日之事就是一场梦。
让当地居民欢喜的是,浩浩荡荡的车辆不断进城,上面满载粮米,还有油盐酱醋茶诸类杂货。操着保安州口音的掌柜与伙计高声招揽生意:“买粮了买粮了,大伙快来买粮,市价比往日还低三成,决对物美价廉,货有所值啊。”
以那些家庭主妇为首,众人蜂拥前去买粮买物,每个人都是眉欢眼笑。
狗日的奸商,这些日将物价哄抬到几十倍之高,还有价无市。大伙平时就苦,买米买盐都要精打细算,被他们这一罢市,哄抬物价,都不用活了。好容易有便宜又好用的粮米货物运到,怎么能不多买一些,防患于未然?
“大家不用急,粮米很充足,每个人都有,慢慢来,大伙排队啊…”
这一幕也同时发生在东路各城,乱起旋灭,又有充足便宜的货物供应,各地百姓的心一下子定下来。
在怀来城内,对昨日城内发生的变故,兵备道马国玺也是看得眼花缭乱,一天都没反应过来。慎重为见,他一直躲藏在府内没有出声。直到今日,倾听部下详细回报,才明白了东路各地情形。
马兵备走到街上,街市已经恢复太平,满面笑容都是排队购买粮货的军民百姓,所有人规规矩矩,不敢争也不敢抢。自是不远处巡逻的舜乡军缘故。
马国玺叹息良久,抚摸他那长度堪比关公的胡须足有半个时辰,猛然下定决心,吩咐跟随身旁的道标营亲将备马。他要亲自前往永宁城,与定国将军王斗商议政事。
道标营亲将犹豫一下,按规矩,应该是召王斗前来怀来城拜会才是,这样亲自前往,有失兵备体面。
听完他的话,马国玺摇头:“事且从权,没必要顾忌这些俗礼。”
备好马匹,马国玺带着一干亲卫出城而去,路过管粮通判郭士同的府邸前时,大门紧闭,人影绝迹。马国玺冷笑一声,快马加鞭,直往城外而去。

对于身在永宁城的王斗来说,短短时日扫灭所有反抗阴谋势力,并没有在他心内激起多大波澜。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下一步是善后问题,如何更稳妥地掌管整个东路,为自己的实力积蓄打下基础。
相关诸事有幕府各人谋划实行,王斗只需考虑“战略性,前瞻性”的问题便可,在听闻兵备道马国玺到了永宁城后,王斗微微一笑:“这个老狐狸,倒也精明。”
双方的相见可用一团和气来形容,相互吹捧一刻钟后,二人分宾主坐下。
谈起东路这场变乱,又看了王斗提证的大量人证物证后,马国玺痛心疾首:“此些人等饱受朝廷恩义,不思报效,却做这等祸国殃民之举,实是狼子野心。”
他骂了好一会,眯了眯眼,对王斗说道:“此次变乱,相关人等,未知定国将军有何处置打算?”
王斗道:“末将擒获细作曾复扬,万梅儿诸人。又有张万山一干通虏资敌之辈,滋事体大。兵宪身为东路之父母,自需将相关嫌犯移交兵备府,三司会审,请旨裁决。”
路内的士人文官王斗没有处置权,抓捕的一些守备,操守等人,按大明律法,武官者三品以上有犯,需奏请得旨。四品以下有犯,有司定罪后也需请旨裁决。
王斗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没必要越厨代庖,显得过于跋扈。相关人犯,便移交东路最高长官马国玺吧。当然在此之前,也有一些话必须挑明。
对王斗的态度,马国玺颇为安慰,至少在明面上,王斗这个参将还是尊重自己的。当然,越是如此,越让马国玺觉得王斗这人不简单。懂得适可而止,便是宦海多年的老官宦,也不见得有王斗的心机谋略。
路内各城主官几乎一扫而空,各处士人乡绅多半有事,料想此事定会在镇中,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最重要就是善后。此次是危机,也是机遇。乱起旋灭,东路重又太平,更擒获细作多人,想必阁中诸公,甚至是圣上,都会对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何将丧事办成喜事,对马兵备而言是个挑战。
“张万山、陈恩宠、宋佳选诸人丧心病狂,通虏资敌,需得严惩。黄昌义虽有小疵,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以网开一面。余者士子商人,若罪行不重者,可责罚后令其改过,惩前毖后,警示世人…”
三司会审是不错,但会审后如何定罪,还不是看王斗等人事前提供什么样的证据?
王斗定下调子便是东路豪强连根拔起,大士绅,大官员,大商贾尽覆,特别通敌发家的,全部除掉,一个不留。如此,路内没有敢反抗自己的势力。抄没这些人的家产后,至少可夺得十几万亩的良田,过百万的资财,大大缓解自己的财政压力。
留下一些小商人,小文人还是可以争取的。毕竟自己屯堡需要书吏人才,也需要相关商户进行经营。蛀虫似的官商清除后,也有利路内的商业环境。
其实王斗来到大明后,之所以对商人一直重视不大,不但因为他们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等种种恶习。更因为此时商人多是流通型商人,非后世的生产型商人,难以创造价值。
后世商人怎么说开设工厂,都需要招募大批工人,规模大的,甚至可以解决几万,几十万人的就业问题。而且他们生产货物,创造价值。此时的商人,只是保持商品流通,有着收购与运输功能罢了。
王斗打算以后在东路鼓励商人开厂设坊,促进就业,重新培养一批新型的商业人才。
如此,竟杀一儆百,又避免牵连过大,引起普通百姓的恐惧,取得那些小商人,小士人之心。
雷霆手段后略施雨露,反更让人感恩戴德。
第349章 反应
王斗提议严惩张万山、陈恩宠等人,马国玺并没有什么意见。如果说张家等人以前是东路的地头蛇,现在经王斗雷霆打击,他们已经成为过去式。
对这种地方豪强,马国玺向没什么好感,他调任东路后,没少吃过这些地头蛇阳奉阴违的苦。他们被连根拔除,马国玺只有心下窃喜。王斗愿意当这个恶人,自己何乐而不为?
至于说张万山的后台是现宣府镇副总兵,署万全都司都指挥使张国威…马国玺并不怎么在意。这卫所官员,如今在大明是越来越不值钱,镇城内署都指挥使的就有好几个。
张国威名为副总兵,直系部下不过三千,他在都司负责屯田、巡捕、军器、备御诸务。征收各地屯粮,每年还要抽选卫所青壮到各营去,等于是营兵的后勤部及预备队。
诸务繁忙,他部下战斗力就可想而知。况且带副字的衔职总是不召人见的,上有总兵管着他,又有巡抚插手诸事,镇城还有谷王府,勋贵豪强更盛,管家婆婆太多。
王斗当年不愿意到镇城任副总兵就是如此,地位尴尬,哪如在东路任个实权参将,山高皇帝远,可以放手施为?
要摆脱这种尴尬的身份,或许只有爬上总兵一条路,这又谈何容易?
高级将领需经会推产生,最后由皇帝选定。张国威又没打过什么大仗,恶仗,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哪如现任总兵官杨国柱?说难听点,张国威现在的身份地位,还是因为当年王斗砍了一些清兵首级才有。
张家在东路的势力,也是张国威当年在东路镇守后才有。现在他辛辛苦苦的基业被王斗毁去,以后定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马兵备也乐意坐山观虎斗,反正一系列事情都是王斗干下的,跟他无关。
二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大堆人的命运。
此次王斗雷霆出击,也让东路空出一大批空缺,如何安置调整新人选,这是个问题。
马国玺捋须微笑:“将军部将钟显才,为人沉稳,素有忠义之心,靖胡堡乃边塞重地,由之镇守,最妙不过。”
“…沈士奇、阴宜进、雷仙宾诸将忠义勇猛,也是周四沟堡、黑汉岭堡、刘斌堡诸堡的适当人选。”
马国玺抛出了自己棋子,他对王斗部将如数家珍,显然也是经过一番研究。
马国玺此言正中王斗下怀,未来他有意往塞外发展,东路边塞几座城堡,定要劳劳掌控自己手中。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王斗缓缓道:“末将谢过兵宪,怀来,延庆州守备的人选,还要请兵宪参详。”
马国玺略一沉吟,说道:“如将军所言,黄昌义虽有小疵,然能迷途知返,还是难得的。此次他也算有功,便将功补过,略为训斥便可。这怀来守备,便由之继续担任吧。”
“举贤不避亲,老夫麾下亲将李金盛,平日办事也算沉稳,老夫有意抬举他为延庆州守备,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黄昌义平日对马国玺很是恭敬,此次他愿意投靠王斗,向自己揭发了陈恩宠等人一大批罪行,王斗也有意放他一马。
那马国玺道标营亲将李金盛王斗也有所闻,他是外来户,在东路没什么根基,贪是贪了些,不过总算与自己保持友好。让其实镇一城也可。
人选的问题就这样定了,两个大小狐狸相对呵呵而笑,接下来二人谈论更为重要的问题——分赃!
东路土豪原本势力盘根错节,相关土地田产甚众,他们被灭后,名下各样产业如何处置,这事很关键。
王斗不可能独吞,必须让一部分出去。最后的商定,抄没各奸细奸商的家产后,土地编入田册,作为安排新军户的场所。那些人家产充公后,一部分上缴国库,一部分流进马国玺的库房,一部分流进王斗的库房。
当然大部分财产归王斗所有,不过马国玺还是表示满意。分到那些钱粮,除了孝敬上面一部分外,所留者众。今年东路应缴税粮无忧,以后地方的治理更加从容不迫,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
当然此次之事,马国玺对王斗的实力与胆略更为触动,他懂得给自己脸面,适可而止,表示这个武人城府极深。东路出现这位实力派军将,以后该如何与之相处,对马国玺而言是个需要深思的问题。

当日,二人联名写就公文,向都司衙门,总兵衙门,巡抚衙门,总督衙门禀报此事前因后果。抓捕奸细众多,牵涉的犯案人员众多,如何处理,还请上面拿个章程出来。
并请三司会审,处理一干犯事官员。
这古时道路不便,又没有后世的通讯手段,消息不灵通,除有心人外,东路那几日闹得沸沸扬扬,镇城却一直平静。直到镇压商人士子后的第三日,也就是王斗与马国玺联名公文进入镇城的当天,才如一声惊雷,大街小巷沸腾起来。
吃惊,震动,这是镇城从高层到普通军民的反应。其实此次东路浩大的罢课,罢市之事,幕后黑手未必没有镇城诸豪强作怪煽动。毕竟他们中很多人有大把利益布在东路各处,王斗要查禁东路私贸,他们当然不愿意看到。
只不过王斗行动太快,事情结束太快,让他们一下没反应过来。依他们的设想,从罢市到事情完结,怎么也要半个月,一个月的。这些“国之重柱”集体行动,料想王斗焦头烂额,也只有服软的份。
却没想到短短五天,所有闹腾都归于平静。王斗处事的风格,让人难以接受,他的胆大妄为,更让人难以理解——同时对当地豪强、士绅、军头大打出手,这种胆量,可能宣府镇设立来独此一份。
王斗看似粗暴的手段偏偏又如此有效,短短一日之内所有的事情烟消云散,东路已经太平。让布局的人深为委曲,自己耗费大量心血谋划,似乎在做无用功。
且王斗其人看似粗暴,却又心细如发,提前搜索大量罪证。以清国奸细,资敌卖国等罪名镇压,谁都无法挑出毛病来。很多人更担心王斗手上掌握大量罪证,日后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上…
经过这场效量,镇城许多人物对王斗刮目相看,没想到他打仗厉害,手腕也如此出众。王斗已经成为东路新的地头蛇,实权人物,以后该如何与这个地头蛇打交道?
当日,不知多少人口中吐出“王斗”这个名字,其生平履历,也被有心人翻出来仔细审阅。
当然,以上只是镇城颇具远见者反应,王斗将当地豪强扫空,不免让镇城诸多同类兔死狐悲。王斗以霹雳手段断了东路无数人的财路,如果他以后得势,调到镇城来,还有大家的活路吗?
“跋扈”、“暴虐”、“不施仁政”等等诸多言论开始在镇城街头巷尾,各茶楼酒肆蔓延。
当然,众人不敢批评此次王斗行动的合法性,转而批评他手段的粗暴。依他们的话说,就算士人商人再有不对,也应该以德服人,象王斗这样做,不是与当年的税监矿监一个样吗?
不过也有另一种声音涌起,这种声音比较隐蔽:“定国将军杀伐决断,霸主气势。朝廷积弊日久,正需此等人物霹雳雷霆,重开云日。东路百废待举,我等投入麾下,定得重用,一展所学。”
随着消息在各地传开,打着这心思的人越来越多,王斗因此吸引一大批人才投效,也是意外收获。
还有许多商人看着东路之地流口水,太好了,当地大商人死光了,他们正好弥补这个空缺。当然,为安全起见,在进驻东路之前,他们要先摸清那新地头蛇的脾气性格才是。

在镇城雄伟的总兵府邸内,杨国柱看着公文不断摇头,他的中军亲将郭英贤在旁叫道:“王斗这小子,这脾气胆略我老郭真是自叹不如…一口气掀了几个守备操守,还砍了那么多学生商人,这兄弟的胆子…啧啧…”
他对杨国柱说道:“军门,我们与王兄弟,可是尸山血海一道杀出来的,念在往日交情上,怎么也得帮一把。”
杨国柱神情不变:“这事闹得太大了,还是看纪巡抚与陈督臣的意思…放心吧,没人敢动他的,那小子,连我都忌惮几分…”
说到这里,他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巡抚衙门内,纪世维看着这联名公文,第一反应是吓一跳,自己这女婿,不管到哪总要整出惊天动地气势。在保安州如此,到了东路还是如此。不过看看公文落款上的马国玺名字,纪世维放心不少,有马国玺的联名,给女婿分担了不少火力。
再仔细看一遍公文,纪世维更是放心,清国奸细,通虏资敌的大帽子扣下,又掌握详细的人证物证,谁能说什么反对的话?唯一苟病的是女婿手段过于粗暴,这已经是细枝末节,他的武人身份也说得过去。
纪巡抚的眼睛眯起,自到镇城后,各大跋扈军头,士绅大族,勋贵豪强对自己阳奉阴违,让自己同样心力交瘁。趁机良久,正好杀杀他们的煞气,正识自己这个巡抚的存在。
有这样的女婿也好,以后谁敢闹事,都要考虑考虑东路那个强大的奥援,使自己位子坐得更稳。
正在思索时,一个下人送来一张烫金名刺,说是镇城的吴先生商请纪巡抚晚上赴宴。
纪世维哼了一声,其实这吴先生是城内谷王府的心腹管事。大明律令,藩王不得结交地方官吏,也不能出城,否则以谋逆论处。不过他们府中的各个管事却不在其例,谷王府大量的田产店铺,都是交由这些管事处理。
因女婿之事,谷王终于关注到自己了,晚上的夜宴,他们是拉拢,还是威逼?纪巡抚倒要会一会。
宣府镇城没有副总兵衙门,倒有一个万全都指挥使司衙门,与总兵的“将军府”是规模相当的庞大建筑。在这里,有地方卫所的大量附属衙门,管理都司内的土地、人口、赋税诸事宜。
明初的都指挥使司掌一方之军政,隶属于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是极为显赫的官位,居于三司之上。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从明中起,都指挥使地位每况愈下,到了现在,都司的军事职能越来越少,更多是作为一种地理单位存在。而且管理事项繁多,辛苦不讨好。
总兵地位当然高于都指挥使,署都督佥事的头衔,属五军都督府的高官,各镇内仅此一个。而发展到现在,各都司都指挥使的头衔满地跑,几乎副总兵都有署都指挥使的头衔,甚至还有参将署都指挥使的。
当然,各都司高官也分“佥书官”与“带俸官”两种。“佥书官”掌管屯田,练兵、巡捕、军器诸务,手上有些权力,“带俸官”领一份俸禄,有这荣衔,却没有实权。
张国威就属于“佥书官”,掌管都司的屯田等务,手下还有一营兵马,在镇城内算是实权人物之一。
张国威崇祯九年升任到镇城,他当然不会认为那是王斗斩首二百八十一级清军首级的缘故,而认为是自己领导有方。不过因为这事,张国威还是对王斗有些些好感。
崇祯十二年,王斗得胜归来,张国威也盘算是不是拉拢王斗一下。不过他忙着与镇城各人争权夺利,又与总兵杨国柱明争暗斗,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爬上总兵高位,一下子也顾不上王斗这边。
不过王斗调任到东路,他将要收商税,严禁边贸的消息一传来,张国威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几天前东路各地声势浩大的罢市之举,便有他推波助澜的结果。
最后结局大出张国威意料之外,王斗如此不留情面,让张国威暴跳如雷。他毫不顾忌地查抄了自己族人在东路所有产业,自己若不作出反应,以后在镇城名望定然一落千丈,威信扫地。
不过王斗威名赫赫,此次展现的实力也让张国威暗暗心惊,该如何应对挑战,需仔细谋个方略出来。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屋外一阵阵哭嚎声让他心烦气躁,那是他在东路的亲戚族人,还有与之相关在镇城的七大姨,八大婆的。二十一日起,哭嚎的人群一波波来到,让他烦不胜烦。
“大人,王斗这样做,是不将您放在眼里啊…”
“老爷,一定要想个办法,我们家本本份份,产业却被王斗那贼人夺去了,真是丧尽天良啊。”
“老爷,叔叔他一大把年纪,晚来却要受牢狱之灾,这天下还有没有道理…”
“王斗完全是冲着您来的,他今日对付叔叔,明日就会对付您,外人欺上门来,要还以颜色啊!”
“都给我滚!”
猛然屋内传出一声怒吼,接着是一阵瓷器破碎,桌椅翻倒的声音。
屋外各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面面相觑。

“王斗是越来越跋扈了,屠戮乡绅,他也真敢。”
宣大总督驻节阳和,在总督府内,陈新甲淡淡说了声,他的面前,站着宣府镇东路管粮通判郭士同一个心腹幕僚,却是今日匆忙赶到。有消息传出,郭士同被认定为此次罢课罢市的主谋者之一。
本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次不同,王斗以镇压清国奸细的名义进行。延庆州吴知州等大批官员都有可能被连累丢官,甚至有可能下狱,要看王斗提供什么样的证据,还有朝廷的最终意思如何。
郭士同得到的消息,他将被控纵容家属资敌通虏,这让郭士同魂飞魄散。他的族人是在东路经营许多买卖,具体做什么郭士同很少过问。谁知道那些利欲熏心的族人瞒着他做什么?
果真如此,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跑不了,这还是轻的,重则丢官下狱同样有可能。
郭士同第一时间想到宣大总督陈新甲,念在往日自己对他恭顺孝敬的份上,陈总督会拉自己一把吧。
没想到陈新甲说完先前那句后,随后说出的话让该幕僚全身冰冷:“…看你家大人做的好事,让他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一拂袖,转身进了后堂。
幕僚只叫了一声“督臣”,陈新甲已然不见身影,幕僚呆呆地站着,内心涌起一股寒意。好个陈新甲,往日看自家大人有用,就极力拉拢,现在出事了,却一脚踹开,他就不怕跟随他的人兔死狐悲,离心离众?
回到自己书房,对方才的事,陈新甲并不为意,宣大的事情,他已经很少倾斜心力。他主要精力,放在内阁人选的关注上。杨阁老已经与他言明,进入内阁任兵部尚书是稳在钉钉的事,再熬几个月,就可进京了。
所以对现在的陈新甲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东路已经被王斗压下来,再次政通人和,那就行了。也让圣上及内阁诸公看看,自己处事还是很有魄力的,丢弃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有什么紧要的?
虽对王斗的跋扈越来越不满,但现在治内以清静为上,未来怎么样,等进入内阁再说吧。

崇祯十二年七月下,关于东路之事的奏疏,也终于递到京师,摆放在崇祯皇帝的案前。
从二十日王斗开始镇压,一直到现在,算算时间已经快过去十天。
其实宣府镇的处理与反应速度已经算快了。大明官僚的反应速度,京畿之地,半个月内京师有回应算是不错。离得远点的地方,一个月内也回应也算是快捷。
第350章 圣意
在接到宣府镇与宣大总督陈新甲等人的奏疏时,崇祯皇帝正与礼部尚书,仍管兵部事杨嗣昌,内阁首辅薛国观议事。
得到这个消息,崇祯皇帝不震惊当然不可能,早在任命王斗为宣府镇东路分守参将时。崇祯皇帝就有一种认为,王斗肯定会牢固掌握整个东路之地,不知为什么,崇祯皇帝心里就是这样肯定。
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王斗激烈的手段,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的肆无忌惮,胆大妄为,也让人很不适应——同时对士人,商人,武人大打出手,天下间少有这样特独的人物。
东路已经恢复秩序,又证据确凿,按平常律法办就是,便是王斗手段过了些,可能伤了些无辜,朝廷也不可能因此惩罚王斗。这个时候的大明实力派军头,朝廷向以招抚为上。王斗再过份,有左良玉、刘泽清、贺人龙等人过份吗?
而且对王斗而言,崇祯皇帝有将他看成另一个戚继光的意思,便如戚帅当年一样,扫平南倭北虏,还天下以太平。更不可能因这点“小事”去责罚他,使之产生逆反心理。
同时崇祯皇帝内心暗暗有些欢喜,王斗得罪了当地的文人与商人,已经无法邀买人心,只能紧抱朝廷的大腿了。在崇祯皇帝等人心中,士子与商人乃国之柱石,得罪这些人,何人可以成事?
他叹道:“王将军捉拿东奴细作,这是好事,惜其年轻气盛,这处事…未免有些不周。”
“皇上所言极是。”
旁边的杨嗣昌与薛国观异口同声道。
平日不对付的人说话这么整齐,二人互视一眼,都是不动声色转过头去。
薛国观轻咳一声,与杨嗣昌一样,他也是刚过五十,方面大耳,一张颇有富态的脸。小时候有人给他相面,说其大贵之相,未来定然封侯拜相。
果然相面之人当年所言灵验了,为了这个事,在薛国观成为首辅后,特意找到这个算命的人,给他买了房子,送去银子。该算命之人已经年近耄耋,正是穷困潦倒之时,托了当年所言,也算过上幸福的晚年。
薛国观进入内阁后,揣摩皇帝的心思,全力奉行温体仁的方案,得到皇帝的信任与重用。往日经常被皇帝召见的宠臣只有杨嗣昌,现在多了薛国观。其风头正劲,连杨嗣昌都要避让。
王斗的事,其实在宣府镇奏疏送到京师前,薛国观便己知详。
现在的京师各茶楼酒肆,衙门之前,相继拥进哭诉王斗“暴行”的东路商人士人“受害者”家属。赞赏王斗之举与抨击王斗之举的人分成数派,从口舌之争发展到肢体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