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山老奸巨猾,手段狠辣,对竟争对手从不留情,除非答应他提出的一系列苛刻条件。在场商贾或许有些人是外来的强龙,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张家就是东路的地头蛇。要想在东路这块地方经商营业,谁敢不听张家的号令?
便是张国威调任到镇城,但张家的影响仍在东路深深存在。
见众商贾施礼,张万山呵呵而笑,拱手团团作个圈,略略提高声音说道:“诸位,让老朽来引见。”
他指着身旁一穿着绸袍,头戴六合一统帽,神情颇为精明的中年人:“这位便是范家的大公子范三拔,范大掌柜,诸位多多亲近。”
第344章 学生罢课、商人罢市
范三拔对众人作了个罗圈揖,含笑道:“三拔见过诸位掌柜。”
下面商人都是还礼,很多人抑止不住内心惊讶,交头接耳起来。
久闻山西介休范家之名,彼明初便在边塞进行贸易,传至其父范永斗时,已是张家口一带有名的大商人。也是最早与满洲人贸易的商人之一,史载其“与辽左通货财,久著信义”,也是清初顺治策封的八大皇商之一。
传闻范家家资数百万,粮食、棉花、食盐、布匹、煤炭、茶叶、药材无不经营,特别以粮食棉花为重。族内人才济济,晋城、长治、祁县,太原、大同、张家口等地无不设铺。
他们家族精通数学、珠算、会计等计算技能,还有大量的语言天才,族内很多人通晓大明各处方言,塞外满蒙诸语,甚至后世与俄罗斯贸易后,他们中还涌现出大批精通俄语的人才。最后贸易发展到欧洲后,族内又多人精通西洋各语。
这种本事,其实当时山西各地商人普遍拥有。
范永斗渐老,族内生意,大多由其子范三拔掌理,范永斗的孙子范毓,此时虽然年幼,但也展现出非凡的经商头脑。
山右八大商之名,东路各商人都是如雷贯耳,明末典型的官商一体,官便是商,商的族人便是官。在场众商贾中,有士绅家族,有官吏家族,也有很多军将家族,但对于范三拔的到来,各人还是恭恭敬敬。
不说八大商后台深厚,山右,宣大各处结交官将无数,便是内阁中都有人。对此时的大明来说,只要你有钱财,捐个官身又有什么难事?便如大同镇总兵官王朴,他的官位便是捐来的。八大商之的王家,与之也有密切的关系。
范三拔和气地与众人见了礼,他的傲气是在骨子里,并不在各人面前端什么架子。
引见过范三拔后,张万山再次呵呵一笑,他请众人坐下,范三拔则是坐于客座的首位之上。
待众人坐定,张万山锐利的双目缓缓扫过各人,说道:“今日高会,想必诸位都明白来意。定国将军要收取商税,老夫召大家来,也是商议对策…”
他更微笑看了范三拔一眼:“很荣幸的,老夫请得范大掌柜大驾光临,更壮声势。”
听张万山提到他的名字,范三拔又欠身而起,对身旁各人致意。其实范家在东路的店铺并不是很多,但在张万山邀请其后,范永斗召其子一番商议,范三拔便亲自赶来延庆州,有范家的加入,与会商人都是“士气高涨”
“关系到各位的经营,诸位掌柜都可以说说,该如何应对。”
说完后,张万山稳坐位上喝茶,一双眼睛似闭非闭,只是窥探各人的神情。
下面各商人交头接耳一阵,王斗要收商税,在场各人当然没有一个愿意。虽然他们日进斗金,但要从他们腰包中掏出一两银子,都没有一个人舍得。
其实他们对王斗的忧虑不单是征收商税一条,关键还有王斗将严查边关,禁止私贸的决定。对各人来说,这比征收商税还严重。只是这条不好公然反对罢了。
毕竟自崇祯七年俺答部归顺后金后,大明朝廷就下令关闭互市,严禁边贸。虽然禁令有若一纸空文,各镇走私仍然非常猖獗。但王斗打着这个旗号,明面上各人却不好反对。
但这商税与众不同,不论是士人阶层还是商人阶层,都可以打着与民争利的旗号强烈抵制。若能将王斗压下去,或许王斗非但不敢征税,便是严禁边关也不了了之。
下面各商人相互交换眼神后,一个长像颇为文雅的商人站起来,却是延庆州知州吴植的族人吴越。吴知州在延庆州就任后,立时鸡犬升天,家族子弟纷纷赶来,购买田地,开店设铺,诸多赚钱“潮流”他们同样不甘落后。
吴越摇头晃脑道:“定国将军此举是与民争利,岂不闻万历朝商税之祸乎?征榷之使,急于星火,搜括之令,密如牛毛。无赖亡命,附翼虎狼。东路本就贫困,各位掌柜做点买卖也是不易,若定国将军开征商税,只恐得陇望蜀,今日征十文,明日征百文,后日征百两,到时诸位家破人亡就在当日,此举万万不可。”
下面商人纷纷赞同,见得到众人肯定,吴越略为谦逊状地停下来,对众人示意,然后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之色:“定国将军毕竟年轻气盛,处事有欠思虑,做下此等民怨沸腾之举。听闻东路士子对将要开征商税皆是义愤填膺,他们将联名向兵宪进言,并联络东路各处儒学,集体罢课声讨,以示自己挞伐之意!”
如一声惊雷,在场各商人都是兴奋地交头接耳,士人行动起来,这是好事,作为他们家族之人,也该有所表示了。
范三拔端坐自己位子上,一直观察各人神情动静,此时他微笑起身,对张万山拱了拱手,然后对众人道:“诸位,晚辈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他如此客气,众商贾忙道:“范大掌柜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范三拔微笑道:“定国将军大名,晚辈在山右也有所耳闻,其坐镇东路,剿匪屯田,这是好事。百姓赞许,大伙也可安心买卖,可能是小人怂恿,定国将军一时糊涂,做下这等天怒人怨之事!”
他说道:“饱学士子已然行动,我等商贾也不可落后,为今后东路的太平,晚辈提议各商家集体罢市,以示我等愤慨声讨之意。见民情汹涌,定国将军定然瑍然醒悟,以后众掌柜又能安心经营了。”
众人纷纷叫好,皆言范大掌柜果然老成谋略,对他们言,商人联合罢市,这可是一个大杀器。
嘉靖年时,政府曾禁止各处铸私钱,结果各处商人联合罢市,货物飞涨,政府无奈,其禁遂废。万历年,眼下的崇祯年,官府每每要从商人手上收税时,只要商人一罢市,官府便无可奈何。
明末的工商业阶层已经极为骄横,地方经济完全不受中央控制,政府内部也充满他们的利益代言人。可说明末的中央政府,已经对地方经济没有丝毫的财政控制权。
特别边镇之地,更依赖这些商人,明中叶“开中法”败落后,官府改用折色银募兵,支付军饷。
有银子不等于可以吃喝,还需要购买大批的粮食草料。相关粮草料运送,便是由各处商人垄断,如果商人罢市,各军缺乏粮草,将造成极为浩大的动荡。
崇祯八年五月,祖宽等入援兵马奉圣旨分驻东路的岔道、榆林、怀隆西关等地时。当时的宣大总督杨嗣昌就特别严令各兵不许骚扰,居民不许罢市,否则都要一体严饬,这就是商人罢市之威。
学生罢课、商人罢市,这股浩大的声势造出后,定要让那王斗吃不了兜着走,后悔当初起了征收商税的念头。
张万山站起来道:“好,范大掌柜此言甚是在理,我等便选个时日集体罢市,众商家需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期间任何人不得私自营业,否则将受行会严惩。望罢市后定国将军闻听万民心声,能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有定国将军镇守东路,我等商家还是欢迎的,其部抗击鞑虏,老朽也是钦佩的…”

不说张万山等人如何谋划罢市,具体如何执行,此时延庆州的冠山书院内也传出一阵阵愤慨的声音:“商税之害,显皇帝时己尽显无疑,一货一人,税而又税,朘膏咋髓,夫民不堪其命也…”
“东路之地,地瘠民贫,岂能承此敲骨吸髓之盘剥?若当如此,定然商困人稀,民生凋零,万历之祸,就在眼前!”
说话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身儒衫,戴着四方平定巾,长相颇为俊雅,却是崇祯十年与王斗有过冲突的延庆州吴知州之子吴略。他风度翩翩不改,但原来脸上那股傲气却消失不少,换成了一股似乎极为怨恨的神情。
这两年吴略深受打击,当年他乡试高中解元,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可能受纪君娇对王斗投怀送抱的影响,每二年的春闱会试他却落选了,这对持才傲物的他是个沉重的打击。
家人的失望,“情敌”王斗的步步高升,顺风顺水,从当年区区操守一直爬到现在的分守参将之位,怎能不让吴略揪心嫉恨?美人儿纪小娘子投入王斗怀抱,更让他痛心疾首。
吴略也己成亲,不过目前的妻室不论才与貌上,都与纪君娇天差地远。每每想起钦慕的人儿在王斗那匹夫身下婉转承欢,吴略心中就怒恨如潮。
现在的吴略过得很不如意,托了父亲的福,在延庆州儒学谋一教官之职,其实他身为举人,可以外放任某地知县。不过大明现在实缺少,官员多,想谋一实缺哪有那么容易?
他爹想尽办法,只能让吴略耐心等待。官场,情场双双失意,让吴略牢骚满腹。他持才傲物,在儒学中与同僚相处也不怎么愉快,各人看在他老爹面子上对他客气罢了。
但不论怎么说,吴略是知州吴植之子,本身文采出众,在东路士子中还是很有号召力的,近日相同的“危机”也让他们走到一起。
在场士人云集,除了冠山书院各学正、训导与学生外,还有东路别处的士子,各城卫学中的教官与学生,集合了差不多有数百人。
只有保安州儒学学正符名启等人不见身影,按吴略等人的话,符名启甘为武人“走狗”,纯属斯文败类,他不来也好,免得“玷污”了众士子“圣洁”的聚会商议。
延庆州冠山书院的学正曾尤贤,老监生出身,在冠山书院几十年,算是“德高望重”,便是延庆州吴知州见了他,也得恭敬称声“曾翁”。他家族苦心经营,省吃俭用,终于置下数倾良田,还有相关店铺十数家。
曾监生平日就苛待自己,尽量省吃俭用,虽然家业越积越多,却舍不得稍稍奢侈一把。他这样的人,对自己与家人都苛刻,更不愿往外掏钱,听闻定国将军将要征收商税,立时气愤填膺。
吴略一提议,正中下怀,以他的名望,轻易招集了东路各处的士子们,联合商议对策。
在吴略慷慨激昂后,他也颤巍巍地叹息道:“万历朝时商税之祸,老夫是记忆犹新。干戈载道,祸流四海,非困商,乃困民也。圣人有言,夺民之财,非生财之道也。生财之道,生之,节之,两端而已。加派之害不过税计,商税之害却以日计。征收商税,乃为夺民之财,此举天怒人怨,大明暗无天日,东路将破坏凋零啊!”
说到这里,他连连咳嗽。
在场各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言辞间皆痛心疾首,在场各士人学子,哪家没有开设店铺?东路各处商人,哪家不是他们族人亲眷?王斗要征收商税,便是从他们口中夺食,决不答应。
当然,他们中也有诸多贫穷士子,家内没开设什么店铺的,而且王斗在东路设立屯堡,他们也有意进入堡内谋个书吏之职,心底下认为王斗征收商税,跟他们无关。
不过此时“众情激愤”,他们又哪敢开言为王斗说话?如果如此,一个斯文败类的评价肯定是免不了的,以后他们不要想在士人中混了。所以他们打定主意两不相帮,吴略提议整个东路士子罢课,他们跟在后面便可,决不当出头鸟。
终于,众人一至认定,王斗此举乃天怒人怨,不得人心的坏事,他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士人学人,朝廷的栋梁之才,有必要以实际行动向王斗作出规劝之意,罢课!
这将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行动,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各界纷纷响应,万众一心,向定国将军王斗施压。最后让他收回自己错误的举动,瑍然醒悟,回头是岸。
第345章 他们以为我不敢动手?
崇祯十二年七月十五日。
从这一天起,东路之地忽然风起云涌,上午起,延庆州城内的店铺开始关闭,所有买卖全部停止。城内百姓惊骇慌乱下,掀起了抢购的风潮,到下午所有店铺全部关闭之前,米的价格已经飙升到四千文一斗。
在恐慌情绪的传染下,延庆城诸如布盐茶材各类货物价格也是一路飑升,最后有价无市。
很快的,罢市风潮蔓延到怀来城,永宁城,保安卫城诸处,各地抢购成风,只有保安州城物价虽然上升不少,便整体还算平静。
各城市面一片萧条,百姓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但如此,各城街内出现浩浩荡荡的请愿人潮。拦邀各官,向各城的知州,守备,兵备等人哭诉,要求制止定国将军王斗的征收商税之举。
各地街头巷尾挤满了嚎哭的人群,各种匿名榜贴贴得到处都是。如果有官员经过街巷,还遭到人群不断投掷的瓦砾攻击。
当日,延庆州冠山书院宣布罢课,数百学生游行至州治前,向延庆州吴知州请愿,反对定国将军的横征暴敛,与民争利之举。知州吴植出来向学生们说话,声称自己非常不赞同王斗的征税之议,定然向兵宪进言,规劝定国将军放弃此等天怒人怨的想法。
延庆州守备陈恩宠也伴于吴植身旁,向人群声称定国将军征收商税之说纯属谣言,就算他老人家有这个心思,肯定也是受了小人的蒙弊。作为下属,他会最快速度向将军进言,还东路一个太平之地。
面对各城的罢市罢课,请愿人潮…
保安卫城守备徐祖成谴责此等扰乱市行,目无官府之举,被投掷瓦石后,他气血上涌,下令自己家丁开火射箭,双方爆发流血冲突。
永宁城守备王以德试图阻止人群,同样遭到众人乱投瓦石的待遇,其口鼻流血,他没有徐祖成的气魄,仓皇逃入守备府邸避祸,狼狈之下,连官靴都丢弃了。
保安州城也有商人试图关闭商铺,组织队伍游行,随后被愤怒的当地军户殴打,从街头打到街尾,其店铺也被砸毁一空。众军户冲这些商人狂骂:“奸商滚出保安州去,敢与定国将军为敌,就是与我们为敌。”
“日你娘,以后你等想在保安州做生意,老子跟你姓!”
保安州城万胜和米铺掌柜郑经纶,还有生意已经做到州城,仍取名庆天福商行的东主赖满成放言出来,坚决拥护定国将军,决不做此等扰乱市行的奸商之举。
他们的言论受到军户们的普遍赞赏,当日他们店铺的营业额翻了五番。
永宁城商人同样罢市,商人与学生组织人流游行,不过分守参将前没敢聚集人群,连看热闹的人都不敢有。毕竟定国将军王斗威望非同小可。加之舜乡军威名远播,谁敢在将军府前闹事?
而且各处请愿的人潮口径很明确,此举不是针对定国将军本人,而是他身后的“小人”。只要定国将军收回成命,他们定然坚决拥戴王斗在东路的治理。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罢市与罢课浪潮,兵备道马国玺目瞪口呆,面对怀来商户与士子的游行哭诉,他表示会慎重处理此事,商请定国将军前来议事。不过考虑到罢市影响民生,还请众商家复市,学生复课,唯有如此,才能从长计议。
他的发言被拒绝后,马国玺忽然“得病”,待在兵备府内不再冒头。
只有东路管粮通判郭士同暗暗高兴,他放言正因为王斗跋扈无知,才引来今日之祸。他建议王斗多读圣人典籍,或许日后处事不会那么鲁莽。
罢课罢市进行到每二日,聚于各堡的官兵担忧买不到粮油食盐,也是起了一阵阵骚动…

各城突然发生这种事,各地军户百姓惊慌下,都是目光投向将军府,希望定国将军有个处理的办法。
与那些商人士人武人不同,这些普通的百姓,对王斗抱有深切的期盼。期盼东路在王斗治理下,大伙过上与保安州百姓一样的好日子。而且王斗剿匪屯田,短时间内赢得了东路众多百姓之心。
商人士人抗议商税,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又没开店,也不往塞外走私。但他们还是希望这股浪潮赶快过去,毕竟商人罢市,对他们影响太大了。
飞涨的物价,是普通百姓承受不了的,大伙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家内没米了,有个地方去买,而且不要那么贵。
听闻各处罢课罢市,也让他们慌乱,怎么突然间出现这么多事了?
此时处于风暴中心的分守参将府却很平静。
“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军人也要闹了。”
王斗看了窗外良久,转过身来笑道:“很热闹,很有趣!”
参将府宽阔的大堂内,聚满了王斗幕府中的成员,定国将军还有心思谈笑,他们却没有王斗那种平静的心情。
民政司大使张贵担忧地道:“将军,商人突然罢市,学生更突然罢课,这内中肯定有阴谋。不过当务之急,是让商人们开市,否则物价飞涨,百姓们难免埋怨将军,有损将军之声望。”
王斗点点头,不置可否,高史银暴跳如雷:“奶奶的熊,当日我就说这些奸商不是好货。请将军传道命令下去,那些奸商敢再罢市,全部抓起来杀了。”
王斗又点了点头,温方亮沉吟道:“奇怪,怎么外面传出的风声是将军要开征商税呢?似乎我们幕府还没这种打算吧?”
王斗也是沉吟:“确实,自己虽有这个意思,却还没有实行,为什么外面打出的旗号是抗议自己征商税呢?”
“确有古怪。”
叶惜之与秦轶这些时间在幕府内表现出众,也获邀列位之座,自然是非常兴奋,此次危机,对他们而言是个机会。
秦轶沉吟半晌,对王斗拱手道:“将军,学生以为,定有人在内中散布谣言,以妖言惑众,其心极为叵测。”
他分析道:“大明诸地官商一体,特别边镇商贾私贸极盛。将军有意严查边关,自然断了诸多不良商贾生计。他们恨之入骨,却苦无借口。反对商税之举名正言顺,万历年起,大明诸地反征矿税如潮,诸多矿监身败名裂,连显皇帝都不得不取消商矿诸税。”
“若将军态度强硬,其计便成,日后将军在商贾士人中名望大减。若将军退缩,同样有损声望,以后在东路推行诸策,再难顺畅!此计颇毒,却不知何人散布此言。”
叶惜之道:“当务之急,是令商贾开市,百姓们损耗不起,时日渐长,定对将军诸多怨恨。将军剿匪安民之心力,皆付于东流。”
王斗微微一笑:“确实好计策!”
这时情报司大使温达兴与内务科主事刘本深匆匆进来。
作为原真定府锦衣卫百户,在三月时刘本深向王斗一番陈词后,考虑到他的本事,王斗任他为内务科主事。专门负责东路的反谍报事宜,严防各类奸细,特别应对清国方面的刺探。
刘本深野心勃勃之辈,久居锦衣卫之内,自然有他的手段。不过情报司初立,相关人手训练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到位完善的。布局整个东路控防,仍需要时间。
两日前东路各城出现罢课罢市浪潮后,刘本深就奉王斗之令监控探刺,此时他匆匆而来,想必有自己的情报所获。
对于刘本深此人,幕府各人其实不怎么喜欢,其平日沉默寡言,一双眼睛总闪动着阴沉的光。与众人在一起时,总习惯站在房间的暗处。别人一览无余,他则在幕后偷偷观察什么,在他面前,各人似乎没有秘密可言,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
此时站在王斗面前,他也是面无表情,缓缓禀报自己刺探所得:“…罢市以张万山为首,联络各城商贾合议为之,其侄便为原东路参将,现都司指挥使张国威,是否张国威幕后主使,下官仍在侦哨之!”
“罢市所谋者众,下官疑东路管粮通判郭士同,延庆州知州吴植,怀来守备黄昌义,延庆守备陈恩宠,靖胡堡守备宋佳选,周四沟堡操守陈钦鸾,黑汉岭堡防守丁方明,刘斌堡防守郭才荣诸人皆有参谋,其策声东击西,以败将军严查边关之举。”
厅内各人动容,竟有这么多人密谋参与。
“罢课以延庆州冠山书院学正曾尤贤,延庆州知州之子吴略为首。经下官侦测,疑吴略新纳之妾万梅儿为东奴细作,相关谣言,下官以为其女散布!”
“万梅儿此女,曾为现涞水守备韩朝旧识…”
王斗的手颤抖一下,温方亮喃喃说了句:“不会吧。”
堂内鸦雀无声,只余刘本深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继续回荡:“崇祯十年正月,韩守备与万胜和米店郑娘子成亲,万梅儿消失在保安州,去年年下,现延庆州内,因其美貌,被吴略纳为妾室。疑其因爱生恨,期间被东奴收买。”
堂内各人集体松了口气,刘本深继道:“下官又疑曾尤贤之子曾复扬为东奴细作,下官已经窥得曾复扬与万梅儿往来密切,行迹可疑。东路之怀来,延庆,永宁各城,各官各将,商贾之辈,诸多通虏嫌疑,下官正在排查…”
温方亮吸着气道:“不会吧,东路有这么多奸细?那曾尤贤好象是延庆州的学正,虽然以吝啬出名,也算是德高望重,他的儿子…会不会刘主事搞错了?”
刘本深对王斗施了一礼,说道:“东奴狡黠异常,最善细作,老奴之时,就不惜重金豢养谍工,专修‘蛮子城’一座,以为谍间之用。初以李永芳为头目,后以其婿武长春任之。其作或为商贩,或为僧道,或为丐流,或为百工,间细广布,无孔不入。”
“萨尔浒师期先泄,广宁、辽阳诸城之陷,皆为其作内应。天启年时,‘蛮子城’收买明叛将季应诚、曾有功、刘保、刘伯强诸人,使张盘将军,军门马世龙兵败身死,皆其奸细叛将之故。”
“后刘保、武长春诸人被东厂缉拿归案,凌迟处死,也算为张将军等人报仇!”
堂内各人都沉默了,东奴细作竟如此猖狂…
王斗站起身来,在厅内来回踱步,他微笑道:“好啊,又是罢课,又是罢市,这声势闹得惊天动地,却只是为了他们的私利,好方便他们资敌卖国。”
他微笑道:“他们以为我不敢动手?”
他淡淡道:“他们跳出来也好,正好一次杀个干净!”
第346章 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王斗的话让众人一惊,这举动是不是太大了些,幕府初到东路,如果手段过于激烈,惟恐不利日后治理。
幕府文案主事冯大昌道:“将军,依学生之见,不若只惩数人,余者宽释,如此,也不过于得罪东路士子及商人,日后有个转圜的余地。此也可显将军仁慈之心怀,毕竟罢市罢课不比当日州城之兵乱,碍难严究。”
民政司大使张贵也是沉吟:“依情报司的名册来看,东路大部官将,商贾,都有参与阴谋。密谋者众,许多都是东路有影响的人物,是不是选几个人,杀鸡儆猴?那张万山是副总兵张国威的族叔,依下官看,此人暂时…”
王斗淡淡道:“张大使与冯主事过忧了,我连洪太都不惧,还惧区区几个跳梁小丑?”
他缓缓环顾众人:“不施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东路积弊日久,只有雷霆之势,方能破开云日,还东路之朗朗乾坤。”
他提高声音:“要杀,就挑商贾势力最甚者杀!要杀,就挑文人中声名最甚者杀!要杀,就挑武人最众者杀!我就是要让东路所有军民百姓看看,敢与我们将军府作对,是什么样的下场!”
王斗的话听得各人热血沸腾,也是,自己还是瞻前顾后了些,比不上将军的气魄。我舜乡军成师起一路杀来,又怕过谁了?各人相顾而笑,跟在将军身后就是痛快。
叶惜之高声道:“我舜乡军雷霆举动,需师出有名。”
王斗轻描淡写道:“一众罢课罢市者,资虏通奴,卖国!”
他喝道:“我命令!”
立时厅内各人站得笔直。
王斗说道:“情报司大使温达兴,立时抓捕东奴细作,审讯记录,以为各奸人通奴铁证!”
“民政司大使张贵,速速发下文告,各罢市者纠众辱官,罪大恶极,三日之内,速向将军府投首,否则加倍治罪。名下各铺,即时开市,为弥补罢市而来百姓损失,半月期内,所有罢市商家货价均需降去七成。过时不候,严惩不怠!”
“财政司大使钟荣,从舜堡调运粮米,三日后集于各城贩卖,以解市井之缺。州城商贾郑经纶、赖满成深明大义,不与奸人同流合污,令之从旁协助。参谋司调兵一总,为各粮店护佑,有叵测之徒敢冲击粮店者,格杀当场!”
王斗一条条命令传下来,条令清晰,可见他早已深思熟虑,厅内各人也是聚精会神听着,接到命令的,都是大声领命。
“参谋司作好平叛准备,三日之后,挥兵进城,肃清街道,抓捕以下诸人:东路商贾张万山,延庆州冠山书院学正曾尤贤,其子曾复扬。延庆州知州之子吴略,其妾万梅儿。延庆守备陈恩宠、怀来守备黄昌义、靖胡堡守备宋佳选、周四沟堡操守陈钦鸾、黑汉岭堡防守丁方明、刘斌堡防守郭才荣!”
“其名下田产商铺,尽数抄没。所有仍罢市商人,尽数抓捕,其铺封存。”
“有敢拒捕者,兴兵反抗者,格杀勿论!”
厅内各人齐声喝应:“谨遵将军之令!”
一股昂扬的杀气弥漫开来,在王斗命令发布后,幕府各人涌了出来,高史银哈哈一笑,连称:“痛快,痛快!”
温方亮也是冷笑一声:“一众不知死活之辈!”

罢市两天后,万众瞩目的永宁城分守参将府开始行动,而且一行动就让人目瞪口呆,非但没有妥协,而且发出一道告令,遍布各城——不是协商,而是命令。告示要所有罢市者立时复市,否则严惩。
告示又使用了“勿谓言之不预”的词令,让人观之心寒。联想到不久的剿匪,就是在这词令下,东路盘据百年的匪患灰飞烟灭。定国将军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所有参与罢课罢市者都是心下打鼓。
联想到王斗以往种种作派,似乎此人是个吃软不吃硬之人,而且行事狠辣,大伙这样做…
见告令一出,各罢市联盟有崩溃的趋势,张万山、吴略等人忙又招各商贾学生议事,他们身后参谋者也纷纷出动,在他们一番打气之下,众人决意死争,坚持到底。
而且王斗告令中也有一段让各商贾极为愤怒。不但要立时复市,向将军府投首,开市后半月内,各商家还均要降价七成…这怎么能让众人忍受?
所以在一番密谋后,各城罢市仍在继续,他们家大量的伙计,家奴,佃户四出,加上学生游行,使得各城请愿的人潮更为浩荡。他们或遍街静听,或围在各官衙前哭诉,甚至有各样地痞乘机而起,场面一片纷乱。
面对这种局面,各城官员或不知所措,或心下窃喜,只在当地百姓冷眼旁观。
他们与当地士人,商人阶层是两个不同的天地,平日对军官士绅横行乡里,他们族内商贾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深为不满,却只能默默忍受。定国将军来到后,各人心里都升起了希望。
对将军府告令各商贾立时开市,特别货物在半月之内降价七成,更是欢迎。这些奸商罢市,害大伙这些日损失不小,如果货价能够降个几成,多少补一些回来。他们都盼王斗未来采取狠一点的措施。
双方仍在僵持,似乎两不相下,有成水火之势。
十七日午后,一个五花大绑,眼蒙黑布,口塞破布的男子被从马车内抬下,押进永宁城内一所貌不惊人的宅院内。
当他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阴暗的房屋内,屋内默声不响站着几个人,他面对光线一面,却看不清屋内几人长相。
但屋内的阴森之气,还有墙上挂满琳琅满目的刑具却让他毛骨悚然。内中若有若无传出一股血腥味,让其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要不是旁人有人胁持,他就要瘫倒在地。
一个阴恻恻的笑声响起:“在我强爷手段面前,没有人敢不招的。”
说话之人看不清楚,只觉得他身材很高很瘦,一双如毒蛇般的双目在暗处瞪着自己,让男子一阵阵眩晕。
阴恻的声音继续传来:“足下或许有听过锦衣卫的大名…”
他一件件摆弄手中器物:“这便是锦衣卫的刑具,这是钉指,这是脑箍,这是刷铁…你若不招,就将你脱光按在铁床上,用滚烫的水浇你身上,然后趁热,这钉满铁钉的铁刷会在你烫过的地方用力刷洗,慢慢刷出白骨…”
男子身子越发抖得厉害,“啪”的一声,一本册帐扔在他的面前,一个严厉的声音道:“你身为靖胡堡守备宋佳选的书吏,本当忠义报国,却助桀为虐,协助其通虏资敌。册帐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你若是一一从实招来,检举立功,定国将军仁厚,定会饶你一条狗命,若敢抗拒,哼哼…”
“是要弃暗投明,还是要顽抗损命,给你一刻钟的时辰考虑。”
那声音刚落,男子已是扑倒在地,拼命叩头:“小人愿招,小人愿招。”

不久之后,一直静静站在暗处的刘本深就得到一份详细的笔录,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吩咐将男子押往镇抚司。与锦衣卫不同,王斗的情报司诸人只有侦缉与审问的权力,定罪则是交于镇抚司官员处理,相互制横,以免其权力过重,尾大不掉。
男子押走后,强爷说道:“下一个。”
不久之后,又有一个全身颤抖的肥胖男子被押进屋内。今日屋内各人已经审问十几个通虏奸人,未来几天之内,或许各人一直要忙到深夜才休息。
当日的怀来城,怀来守备黄昌义在自己府内来回走动,如热锅上的蚂蚁。自己的心腹账房竟消失了,一些重要册帐也消失不见,这让黄昌义大感事情不妙。
他与众人密谋参与罢市来,将军府一直很平静,但王斗越是平静,黄昌义越是心忧。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平静,但随之而来就是狂风骤雨,黄昌义久居官场,靠的就是察言观色,他隐隐觉得,将军府平静背后那股力量的浩大。
定国将军现在是不动,但一旦动起…就算与会各人声势浩大,他们是否是王斗的敌手?账房消失,表示定国将军已经开始动手了,未来定是雷霆万分,研究过王斗发家经历的黄昌义可以断定。
他忽然极为后悔,自己何必趟这趟浑水呢?以王斗的心狠手辣,肆无忌惮,来日不要家破人亡才好。
他在屋内转圈良久,忽然一咬牙,脸上现出狰狞的神色:“死道友不死贫道,陈恩宠、宋佳选,你等将来不要怪我。”
他喝来一个下人:“赶快给我备马。”
当日傍晚,黄昌义就偷偷前往永宁将军府,见了王斗,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将军,小人被猪油蒙了心,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人要将功赎罪,我要举报,我要举报!”

崇祯十二年七月二十日上午,延庆州。
将军府告令限期己过,但城内却没有一家商铺开市,更没有商贾向将军府投首…其实是有些小商铺畏惧将军府的告示,偷偷开门,但随后似乎被一些流氓地痞之流抢砸,店主被殴打。
如此几场事发生后,城内门面仍是一片萧条,户户紧闭。
当然,城内各条街道上仍是布满人,明眼人就可以看出,他们多为各官将商贾家奴伙计之流,还有本地大批的地痞闲人。他们三五成群聚于一处,或高声喊叫,或拿着大把的匿名榜贴,继续在城内各处张帖。
在州治与守备府邸前,此时又是人山人海,大量的商贾请愿。冠山书院的学正曾尤贤等人再次出动,与吴略等人领着数百学生激烈声讨商税之祸。
经过几日运作,罢市请愿各人进入正规化,两衙前的场地布置了大量的横幅,还有众多桌椅热茶供学生商人们享用安坐。场地旁还布置有戏班,方便各人困顿时缓解压力睡意。
与以前一样,各街道不见兵丁,也没有官员出来号召开市,劝说民众。在请愿人流涌到州治与守备府邸前时,延庆州知州吴植与守备陈恩宠再次声明自己前几日意见后回衙休息。
罢市已经五天了,怀来城的兵备道马国玺“病体严重”,永宁城的将军府仍然没有动静,他告示上说得杀气腾腾,却只闻声音,不见动静。罢市各人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那王斗只是说说,也不敢对大伙怎么样。
也是,这是东路所有商人,士绅联合行动,代表东路的人心民望,王斗再肆无忌惮,又如何敢与东路整个士人商人阶层作对?
张万山,吴略等人洋洋得意,大伙只要再坚持数日,那王斗定然屈服。
此时是吴略在发表演说,他慷慨陈辞,激起于会各人阵阵欢呼与叫好声音。
吴略一口气讲了半个时辰,口干舌燥的喝口茶润润喉咙,他轻咳一声,正要继续演说。
就在这时,忽然城的东面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万胜!”
声彻全城,让整个城市立时安静下来。
接着地面似乎隐隐颤动,好象是大股人马整齐行进的声音。
整齐的踏步声越来越近,吴略等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第347章 大开杀戒
如狼奔豕突,原先聚于各街道之家奴伙计,地痞闲人,纷纷狂奔回来,各人鼓噪道:“舜乡军进城了,甲胄齐全,持刀携铳,有几万人之多。”
“他们突然出现城外,持定国将军书令,守城军士不敢阻挡,他们杀来了。”
“将军府要镇压士人百姓,这可如何是好,请曾翁,吴先生赶忙谋个方略出来。”
各官将,商人府下人七嘴八舌,都是神色仓惶,他们大声喧哗,个个脸若死灰,很多人已经打定开跑的主意。
吴略脸色铁青,没想到王斗胆敢派兵进城,曾尤贤则是脸色发白,他咳嗽一声,说道:“诸位不要慌,不要慌,老夫就不信,此等朗朗乾坤之下,定国将军敢做那等天怒人怨,欺压士人百姓之事,他就不惧言官凿凿,青史铁笔吗?”
吴略也是高声道:“不错,我等为民请命,激昂大义,虽蹈死而不顾。昔日苏州五义士反抗阉党权奸,不畏强暴,最终青史留名,作五人墓碑记。大丈夫明死生之大也,匹夫之有重于社稷。便是王斗压迫士子义商,我等从容而不惧!”
他的话引起一片欢呼,吴略挥手高呼:“我等上去与舜乡军论理,看他们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杀商人士子!”
众人蜂拥而前,那些商人与学生团结一心,高举横幅,一路高呼,迎着城东方向而去。更大批的家奴地痞手持瓦石,或三五成群冲在前面,或是散居周边,众人浩浩荡荡而行。
忽然震耳欲聋的火铳声响起,接着是惊呼声响起,潮水般的家奴乱民奔回来,他们声嘶力竭地高喊:“舜乡军杀人了,官兵杀人了…”
人群一片混乱,吴略、曾尤贤等人都呆住了,还有商贾群中的吴越等人,同样惊得面无人色:“王斗…王斗他真的敢动手?”
大股军队的整齐踏步声仍不断而来,一个声音响起:“奉定国将军令,舜乡军入城平乱,捉拿东奴细作,通虏奸人,全城即时戒严。通令,勿在街市聚众,勿暴动,勿侮辱官府,违之以悖逆论处,格杀勿论!”
“舜乡军仁义之师,无有骚扰百姓之举,军民安心候待乱平,无须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