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言官闻之蠢蠢欲动,准备弹劾王斗罔顾人命,行事跋扈种种。
京师各事,只有崇祯皇帝不知。大明现状,几乎总是皇帝最后一个得到消息。便如崇祯帝最后两年,便怒责天下督抚甚至锦衣卫任何事都不与他通报,使之成为聋子与哑巴。
得到东路的消息后,薛国观与杨嗣昌都是按兵不动,首先探明皇帝的心思再说。
崇祯帝一开口,薛国观立时有了定计,他含笑道:“正如皇上所言,王将军在东路捉拿细作,严明关防,这是好事。东奴最善用间,关防种种,多被其刺探,致我大明失城甚多。东路近塞,虏骑疏忽可致,清剿细作与通虏之辈,也是为东路之安危着想。”
“当然,王将军毕竟年轻,又是军伍出身,这行事嘛,未免急躁了些,着当地官吏用心安抚便是。”
崇祯皇帝微微点头,这是他对薛国观满意的地方,善于揣摩自己心思,多从自己角度出发,不会为了反对而反对。与那些邀名卖直之臣不同。
他下旨:“东路既己抚定,着有司会同审理,定罪后奏闻裁决。东路兵备道马国玺,分守参将王斗剿察有功,传旨嘉赏。二官也需知闻,事虽迫不得而发,也当求经久之策,切切。”
“…延庆州知州吴植自请致仕,查其老成历练,办事实心。虽有其子妾失察之事,准其戴罪立功,着罚俸一年,记过一次,仍原缺任官…”
这就是崇祯帝的恩威之术了,嘉奖了马国玺与王斗,仍让其文武相衡,防止王斗势力过大。同时挽留了吴植,让其感恩戴德下,更实心办事。让他安在东路,可以更好地监视王斗。
而且马国玺与吴植,一人倾向杨嗣昌,一人倾向薛国观,留二人在东路,也有相互制衡之意。
任何地方都不能一家独大,这是崇祯皇帝的想法。

“皇上圣明!”
在杨嗣昌与薛国观的歌颂声中,东路这场变故,就此落下帷幕。
对崇祯皇帝而言,东路之事,只是“小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不错,比起东路这件“小事”,方才崇祯皇帝与杨、薛二人谈的才是要紧的“大事”。
这便是张献忠与罗汝才等人重新叛乱之事,五月初九日,张献忠、罗汝才又反,他们才招安多久?刚刚一年,又迫不及待造反了。也因为有张献忠等人在前,崇祯皇帝对王斗更不敢严厉,王斗的威力,可不是张献忠之辈可以比的。
其实张献忠再次造反早有迹象,崇祯十一年四月,张献忠受抚于谷城,其在谷城表面上跪拜有礼节,实际上训卒治甲杖,不放兵、不应调、不入见制府,骄不奉法。
他在谷城征粮、征税、扩兵,向熊文灿要挟无度,谷城知县阮之钿言张献忠必反,几次密告。熊文灿恶闻其语,不加理会,果然张献忠又反,阮之钿被杀。张献忠与罗汝才联合,声势大振。
崇祯帝闻报后极为愤怒,下令将熊文灿削官,戴罪视事。就在十几天前,授剿总兵官左良玉被张献忠打得大败,士卒死伤上万人,军资丢弃无数,所有的军符印信也全部失去。
因为左良玉大败,局势恶化,崇祯帝对熊文灿更怒,已经遣使将熊文灿逮捕入京。历史上的崇祯十三年十月初六日,熊文灿被斩首弃市。
这个时候,崇祯帝已经有令杨嗣昌为督师的意思,不过首先要解决粮饷问题。
早些年,大明已经征了辽饷、剿饷,因崇祯十一年清兵入寇,决策抽练各镇精兵,复加征练饷。当年的剿饷以一年为期,一年过后停止。不料粮饷用尽流寇还没有剿灭,崇祯皇帝只得下令征收一半。
现在张献忠又反,局势靡烂,要剿灭其部,需要的粮饷可能达天文数字。几日前,督饷侍郎请征剿饷全额,再复增练饷七百三十万两。合辽饷、剿饷、练饷三数,共增赋一千六百七十万两。
崇祯帝担忧失信于天下,毕竟自己下诏只征剿饷一半,现在复征全额,有出尔反尔的隐患。刚才在乾清宫,崇祯皇帝就是与杨嗣昌,薛国观二人商论这个问题,被宣府镇新来的奏疏打断了。
东路之事决定,君臣继续进行刚才的话题。
对于皇帝忧虑失信这个问题,杨嗣昌说道:“无伤也,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力家,百亩赠银三四钱,稍抑兼并耳。”
他为皇帝举例,全国统计在册田亩数共七百多万顷,往常的税收,也不过仅占百姓产量一成罢了。便是三饷加派,算是翻了一倍,也不过是百姓收成的二成,绝非沉重得不可接受。
剿灭流寇之后,便可免去这些加派,天下重归太平。
而且此次练饷的加派,还有剿饷的复征全额,主要对象是那些地主豪强,不会对普通百姓造成什么影响,还有抑止土地兼并,贫富分化的功效。
显然的,杨嗣昌忽略一个问题,各地土地有肥沃贫瘠,产量各不相同,统一按亩征收赋税,会造成很多悲剧。更重要的是,在册的田亩土地,有一大半是藩王、权贵、宦官、勋臣、武人、文人、商人拥有的土地,这些人是不交税或是逃税的。
最终的负担,只会转嫁到普通的自耕农身上去,加上贪污腐败横行,各地官吏层层加派,正税之后,往往高达几十、上百倍的“副税”。三饷再一加派,只会造成更大的破产浪潮,更大规模的流寇出现。
杨嗣昌说的赋税大部归于“有力家”,显然行不通。
崇祯皇帝可能不明白,在册田亩这么多,百姓负担说起来也不重,为什么他们纷纷抗拒甚至造反呢?
这个道理,皇帝不明白,但杨嗣昌决不可能不明白,或许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通过他的分析,崇祯皇帝终于下定决心,他叹息道:“朕便传诏开征三饷,盼望匪贼尽灭后天下重归太平,百姓重又安乐。”
杨嗣昌歌颂道:“皇上圣明!”
对皇帝有可能任命自己为督师之意,杨嗣昌也在内心猜测到。他雄心勃勃,决心剿灭流寇,创不世之功,不负君恩浩荡。不过这事前,杨嗣昌流露出想调王斗随自己出战的意思。
崇祯帝当然同意杨嗣昌的意见,王斗这样的猛将不用,要用谁?
如狼似虎的鞑子兵都被其打得抱头鼠窜,区区流寇,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王斗去年刚出战,今年回到宣府镇也不久,人困马乏,又新调任东路,诸事繁多,还是稍等一些时间,待其五千新军练出再说。观局势,好象还没恶化到那个地步,普通的官兵,也可以应付过来,只是需要一个得力统帅罢了。

杨嗣昌恭敬告退后,薛国观冷冷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对杨嗣昌可能被任命为督师,薛国观是一万个嫉妒。可惜自己没有杨嗣昌那么“知兵”,不过薛国观有自己博取君欢的方法。
对于目前的财政困难,入不敷出,薛国观尽思竭力,想出了一个妙法。
“爱卿有何妙法,速速道来。”
崇祯皇帝果然很欢喜,他整日为粮饷发愁,任何方法,崇祯皇帝都是欢迎的。
“借助?”
皇帝很惊愕。
“正是!”
薛国观从容不迫地道:“京师富户甚多,大明养士数百年,此朝廷危困之时,正是士绅豪族报效国家之时。臣之借助,便是发行借券,让官员富商捐献钱粮,以度国家燃眉之急。相关条文,臣己详细载于疏上,若皇上同意微臣之策,外廷官商,尽数包在臣的身上…”
他犹豫了一下:“至于皇亲国戚,非得皇上亲自出马不可。”
第351章 一举两得
宣府镇东路的事,也终于传到盛京皇太极的耳中。经过王斗的清洗,当地的细作情报机构基本被捣毁一空。他们的清国,也少了一条物资私运的来源。
皇太极只可惜以后对王斗的侦测更加艰难,至于少了一条走私的渠道,他倒没什么遗憾的。明国九边,多的是心向大清之辈,少了东路一处,无损大局。
让他震动的是王斗的手段,快刀斩乱麻,如此快就掌握东路全地,更让他肯定当时在平谷对王斗的评价:“王斗此人,实有枭雄之志。”
王斗掌控东路,未来势力更大,大清以后在此人手中,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流多少血,一个难缠的敌手。
此时临近东路塞外各蒙古部落,主要便是清国外藩蒙古中的土默特右翼旗,还有一部分的喀喇沁部。崇祯十一年那场战事,他们大多与王斗交过手,心惊肉跳,畏之如虎可以用来形容他们。
在王斗进驻东路后,他们已经接连向盛京求援,希望皇太极在该处草原增加兵力,防止未来王斗可能的塞外攻击。在得到王斗在东路大开杀戒,清除了诸多与他们私贸商贾的消息后,很多胆小的部族已经连日搬移,尽量离东路城堡远一些。
不说外界这一系列反应,在王斗镇压后的几日,远在涞水的韩朝匆匆赶到了永宁城。
看他神情黯然,王斗可以理解他的心情,韩朝在感情上菜鸟一只,极有可能万梅儿是他的初恋情人,初恋的滋味总是忘不了的。而且韩朝内心可能怀有愧疚,认为要不是自己的缘故,万梅儿可能不会投敌卖国。
虽说王斗认为这之间的关系,纯属与韩朝八杆子打不着边,但看韩朝神情黯然,还是有必要开导他。
对众人的劝慰,韩朝默声不响,呆呆地问了一句:“将军,万梅儿…将会如何处理?”
旁边的镇抚迟大成冷然道:“万梅儿为虎作伥,甘为东奴细作,便是移交有司,依律,也当凌迟处死。”
韩朝颤抖了一下,对王斗施礼:“将军,末将想见见她。”
王斗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该交待的都交待了,通过审问万梅儿、曾复扬诸人,情报司顺藤摸瓜,也在东路挖出了一大批潜藏的清国奸细。便是没有全军覆没,也是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有作为。
所有的口供已经录完,万梅儿只是等待最后的处理罢了。
等王斗再次见到韩朝时,他的神情呆板,双手上还沾着一些鲜血。
谢一科来到王斗身旁,对他耳语了几声。王斗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不久后,迟大成怒气冲冲而来,对王斗施礼道:“将军,韩守备私自处死细作万梅儿,下官议请对韩守备责罚。”
韩朝跪在王斗面前一声不吭,王斗摇了摇头,早在韩朝请见万梅儿时,王斗就猜到他的用意。毕竟是往日心爱的女人,趁探监之时给她一个痛快,也是不想让她承受凌迟之苦的意思。
看韩朝失魂落魄的样子,王斗长叹一声,说道:“韩朝私自处死奸犯,降官一级,为涞水县署守备,仍在原缺,戴罪立功。万梅儿此女…便言其抵御不过刑罚,当场身死吧。”
韩朝呜咽道:“谢将军。”
他深深趴在地上,忽然放声大哭,周边的温方亮,钟显才等人都是叹息。
高史银嘟噜道:“区区一个女子,值得这样么?”
韩朝不知哭了多久,等他起身来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想必这道心理关口已经过去了。
王斗询问其在涞水之事,早在三月时,韩朝便领一部兵力前往涞水。其部虽不到千人,但以舜乡军的战斗力,这一部兵力镇守涞水已经是绰绰有余。
依王斗相关情报,还有设在韩朝身旁的镇抚司官员每月传来的公文。对韩朝的这部兵力,不论是当地的士绅,还是军户百姓,都非常欢迎。毕竟舜乡军军纪森严,决无扰民之举,该部战力出众,也震慑得境内大小匪徒绝迹。
短短几个月,涞水在保定府已经有桃源之地的美名,没有匪患,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这在畿南之地是很难得的。
韩朝等部的军粮军械由王斗供给,也不需要向当地百姓征收,减轻了当地百姓负担。韩朝的任务,也不需组织什么军民开垦土地,只需提供一个优良的环境,自然有大批的百姓愿意迁来,造成境内繁荣。
涞水县知县已经因此博得了一个“治政出众”的美名。由于与当地士绅没有利益冲突,该部又能保境安民,所以韩朝甲部在涞水县可称军民相安的典范。
对这只军队,很多人都在极力拉拢,新上任不久的保定总督杨文岳,更是连连对韩朝示好,有意收韩朝为自己心腹。
依自己所得的情报,虽“糖衣炮弹”众多,但韩朝对自己的忠诚,对舜乡军的忠诚没有丝毫改变,让王斗暗暗欣慰。果然是最早跟随自己的老兄弟,就是能抵挡住各种诱惑。
当然,外镇舜乡军的家属都在东路,他们的物资供给,也由王斗负责,这也是保证他们忠诚的重要原因之一。
韩朝一五一十将自己在涞水数月经历说了,他说道:“末将已经掌控涞水各处要地,也与紫荆关,易州各将交好。”
他沉吟半晌,说道:“东路现今大兴屯地,数月来,流入涞水的百姓渐多,可否要在涞水仿效东路之策?”
王斗道:“不必,韩兄弟只需护卫境内,掌控要地,结交各处官将便可。若发现豪杰之士,可遣之送入东路,来日一同训练,以为军伍之士。”
王斗的思路,除了东路本地外,以后官将出镇,都是掌控要地,结交当地士绅官员,护卫境内安宁便可。各地的民政不必插手,以代理的方式经营——当然,随便剿匪生财是可以的。
如此可减少当地士绅豪强抵触心理,又如滚雪球一般,使大明越来越多要地落入自己手中。来日自己势力一大,接掌这些地方后,在当地推行民政,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二十日那天王斗镇压了东路的商人及学生罢课罢市后,几乎各城的商人及学生都被控制起来。在清国奸细及通虏资敌的帽子上,很多人都无比害怕。
在王斗与兵备道马国玺的联名公文上报后,对这些人的处置也相继开始。王斗的原则是东路豪强尽墨,这些人便是没被清国收买为奸细。大多也参与走私塞外。
毕竟要走私塞外,没有一定的身家势力是不可能的,只有当地豪强有这个能力。这些豪强,又与当地的官员军头有密切的联系。特别张万山、陈恩宠、宋佳选诸人名下的商贾势力,更是垄断了东路各处产业的大半。
这些人都必须连根拔起,还有当地一些士绅豪族需要处理。余下一些士子商人,虽有偷税漏税,转嫁田亩赋税等恶行。当放眼大明目前局势,这种罪行又是“温和”了,属于可以争取的对象。
特别此次罢课罢市,很多商人学生算是被胁迫,这些人,同样可以化为己用。
对那些商人,查清这些人没有参与走私通敌,视他们身家经过一系列罚款后,还他们以自由。有身家的乡绅士人同样罚款,也给他们自由,并取消了这些人头上的罪名。
劫后余生,这些人都是欢天喜地,听到将军府宽饶自己罪行,取消奸细与通虏资敌等帽子,并当场释放时,很多人都是号啕大哭。他们在将军府前跪满一地,感谢定国将军的仁厚。
王斗还作出决定,当日镇压打死打伤的一些商人学生,不属于豪强的,也给一定的抚恤,不再追诉罪责。消息传出,东路更是一片歌颂将军仁德的声音。
以后这些士人学生多进入幕府或各屯堡任书吏,王斗惊讶地发现,这些人比先进者更用心,更忠心。日后若出现什么舆论战时,他们也是气愤填膺,舍生忘死地冲在前线第一波,用笔杆子为王斗奋勇作战。
似乎在二十日的霹雳手段后,往东路奔来的文人士子也多起来,为王斗各屯堡的设立,提供了急需的书吏人才。
崇祯十二年八月初一日,镇城,总督府,京师各地还在研究如何处理东路之事。定国将军府与兵备府已经联名下了公告,招集东路所有的士绅商人(定罪的豪强除外)商议事务,研究东路的治理事宜。
王斗霹雳手段刚过,便招集自己这些人议事,接到邀请的人都是忐忑不安,不知定国将军接下来又有什么事?
不过不管是商人还是士绅,接到通告后,都是速速汇合到永宁城内。怀来,永宁,延庆,保安州卫诸地商人士绅云集,甚至还有许多外境商人赶来,永宁城熙熙攘攘,各样口音交汇。
熟人招呼的声音不断,很多人相互打听,等会将军府议事,会是什么事?
此时在将军府的望楼内,王斗看着街道上如云的商人士绅沉思,来永宁的商人士绅之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似乎自己没邀请这么多人。由此看出,明末的文人和商贾其实就是一群有奶便是娘的白眼狼,欺软怕硬的墙头草。
自己将他们杀怕了,加上强硬的态度下,这些人便眼巴巴赶来了。
这样也好,参与的人越多,未来东路更好治理。
大棒自己已经敲过了,接下来该给胡萝卜了。给予他们一定的生财之道,即可使这些士绅商人与自己一条心,又可以加强对他们的管理,可谓一举两得。
第352章 镇东商行
“…早有前车之鉴,东奴自兴兵来,就靠细作夺了我大明好多城池。前阵子东路这场变故,也是鞑子奸细煽动,幸好定国将军果断英明,一下子就将这事平定下来。这事也提醒了我们,还有在场各位,鞑子猖狂啊。”
“我们东路,就靠近边塞,不远处,就是北虏。往日那些蒙古鞑子,早投靠了满洲鞑子,万一他们利用奸细,这里应外合的攻进来,后果不堪设想,在座诸位也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所以,为了防范奸细,东路所有商家,各州各城,都必须防效舜乡堡,实行商人市籍制,登记审核后,才许开市。各掌柜也需好好查查名下伙计,有哪些贼眉鼠眼,来历不清的,要留心则个,否则将来连累你们…”
“外来商户想在东路落户经营,必须有本地身家清白者作保人,实行连坐,那些商贾出了事,保人一起连罪…”
将军府大堂内济济满堂,坐满了东路各处的士绅商贾。由于人太多,所以有位子的仅限一些当地有名望之人,余者人等只能站着。黑压压的人群一直从大堂内站在外面的台阶上,更从台阶站到外面场地上。
商人士绅毫不避嫌地站在一起,相互间,并没什么排斥的神情,也没有士绅以鄙视的眼神看着身旁商贾。这是因为,在大明朝,特别是末期,那些士绅官员,本身自己就是商人,或是商人的代言人。哪有自己排斥自己,自己鄙视自己的?
他们聚精会神听着上首的商科主事田昌国说话,此时他骨瘦如柴的身板挺得笔直,两个大泡眼发出耀眼的光芒。往日似醒未醒的神色已经与他绝缘。
终于,田昌国的商科完善了,内中颇有诸多田昌国精心网罗的人才,在商业管理上颇有一手。而且趁前几日的机会,王斗决定完善整个东路的商人管理,这个重任,当然落在商科主事田昌国的肩膀上。
田昌国抱定大展宏图,在定国将军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心思。加上定国将军与兵备道马国玺就坐在主位上倾听,此时说话声音未免大了一些。
道内商人全部纳入管理,与会各人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不觉得什么意外。而听到外来商贾必须有当地保人,东路各商人互顾一视,都看到对方脸上的喜色。
如此一来,东路这块地盘,便是以本地商人为首了。
他们更加仔细倾听田昌国接下来的话。
这么多人仔细听自己的话,想到他们以后都归自己管理,田昌国更是神采奕奕。
他咳嗽一声,接下去继续道:“…登记审核,这是第一步。我大明啊,早在太祖高皇帝时就设税课局,抽一些税款,三十而取一。显皇帝时,一年买价不及四十两者还免税…”
“为了鼓励商贸,定国将军决定继续奉行显皇帝时的仁政,一年买价不及四十两者仍然免税,不征收壹分壹厘的税款…”
田昌国话一出,下面许多小商人小士绅的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以后他们只要遵纪守法,以后在东路做点买卖营生就容易了。
“对以上者,不分行商、坐商,分别征三分到一成商税不等。我这里,已经制定了详尽的《商税则例》,如何征税,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介时会张贴于各场门前,大伙都可仔细看看。”
王斗决定征商税,不过最高不过一成,也就是10%,后世税率一般是17%到25%,还有诸多的附加税等,相比后世,算是非常轻了。
不过田昌国此言一出,下面还是有许多商人士绅苦了脸。相比他们以前一文不交,显然定国将军定的商税高了,甚至比大明例行征收的商税高了三倍。
想不到大伙辛苦闹腾一场,王斗还是要征商税,赋税负担更重,难道这是定国将军对他们以前闹腾的惩罚?王斗余威在前,他们不敢出言反对,只是苦着脸相互而视。
田昌国冷笑道:“有句话说得好,依法纳税光荣,偷税漏税可耻。商科成立,会严负监督之职,有谁敢不交税,敢闹事的…哼哼…”
“依法纳税光荣,偷税漏税可耻。”这句话,其实也是王斗顺口说的,迅速在他的体系中流传开来,田昌国连忙有样学样的说出来。
对下面商贾的神情,坐在上首喝茶的王斗与马国玺都是看在眼里,其实对商税这个东西,马国玺并不怎么在意。依他的经验,大明各处收上来的商税向来少,有时一个州县,不到一千两。
王斗也看过相关史料,似乎是山东的郯城县,明清时,土地税连人丁税,一年大约征银一万四千多两。不过相关的商业税,几十种货物算起来,一年不过九百余两,这还是内地一个较富足的地方。
收的税少不说,还戴上“与民争利”的大帽子,日后受到如潮般的明攻暗算,所以老奸巨猾的马国玺将责任推给定国将军府,所有政策的推行,都由将军府进行。马国玺私底下精神支持。
对王斗愿意将商税分给他一部分,马国玺表面感谢,心下不以为然,那几两银子拿来做什么?
对王斗来说,他都敢对道内文人商人大打出手,还怕区区“与民争利”的抱怨?商科必须设立,商税必须征,不管能征几个钱,就是要让治下人等潜意识有个想法,他们商人文人谋利了,也必须与普通百姓一样交税。
很快的,王斗还将清理治内军官们的田亩,让他们与新军户一样按亩交粮。从崇祯九年起,王斗镇守舜乡堡来,所有的军官与普通军户,他们分下田地后,现在都是按亩交税,没理由那些旧军官们的田地还是不交一个粮。
说起来,王斗的依靠,就是他的新军队,他们有田有地,分享带来的一切团体利益,几年来也习惯了当初王斗定下的各项政策,按亩交粮就是其中之一。
这只军队,还有他们背后的大量家属就是王斗最大的凭借。
与大明旧式军队不同,这只军队有朝气,知识度高,已经人人都能识字。说白了,这是一只以地主、自耕农,还有大量知识分子组成的凶悍武装,王斗就是东路最大的地主,治下几十万亩军田其实都属于他的。
等新屯堡完善后,王斗这个“大地主”名下的田地更将达到数百万亩。
王斗很明白舜乡军为何而胜,保安州所有的旧军队已经整编,有自己军队支持,清理那些旧军官名下田地,只是顺理成章的事。加上此次王斗镇压了东路的商人与文人闹事,更是无人敢触其锋芒。
整编了东路所有军队与旧军官田地后,王斗这只军队,将更加“纯洁”,万众一心。
让王斗欣慰的是,他名下的军官们,如温方亮,张贵,田昌国,林道符等人,连日来都向自己进言,愿意将名下田册献上,集体归于东路军田文册,按亩纳粮。想必他们久居这个团体中,也知道孰轻孰重的道理。
王斗也曾提议兵备道马国玺核查治内乡绅田地,不过马国玺当时吓得脸都白了,只推“滋事体大,需从长计议”,民户乡绅这一块不归王斗管,王斗也由着马国玺了。

他看田昌国此言一出,下首许多商人及乡绅都是苦了脸,目光投向王斗身旁的兵备道马国玺,马国玺不动声色,只缓缓喝着自己的茶。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将征商税的缘故,下首许多人额上,都冒出了满头大汗。
田昌国哼了几声后,放缓语气:“诸位都是明白事理之人,当然不会做那等违反律法之事。”
“而且大伙都知道,定国将军与兵宪大兴民政,以后东路这处可说商机无限。几十万百姓移来,日后需要多少粮米?还有油盐酱醋,木料棉花等等,可以让诸位挣多少银钱?”
“不说别的,定国将军麾下,还有东路各处官兵,需要的粮食,布匹,铁,煤诸物就是海量,商税区区小利,哪能与这些相比?”
“来年屯田大兴,东路几十万军民,可以产出多少粮食?畜养多少猪羊?大明眼下这个世道,有多少牛羊就要多少,有多少粮米就要多少,这之间的商机…”
“更不要说有定国将军在,东路太平,各位只管安心经营,放在大明别处,可有这么安乐?”
田昌国的话,说得在场各人心中大动。
确实,以目前来说,由于东路百废待举,需要的货源极多,贩卖什么进来都能赚钱。特别王斗军队,需求更是庞大。粮食是第一位,还有各样布匹,棉花,煤钱等物,也是有多少要多少。
等过几年后,东路发展起来了,生产出大量的粮食,畜牧等,不说本地需求,便是外地的商人,也是有多少要多少。一来一往,这之间的商机…
看场中各人开始兴奋地议论,田昌国趁热打铁:“东路草场山林众多,各位乡梓父老都可以仿效舜乡堡,养鸡养鸭,喂养猪羊什么的。而且定国将军让利于民,这水车诸务的产制,都可以让诸位来做。”
“还有各地矿山,只要向官府申请,查明身家清白,资财充足者,都可以开采!”
众人更是哗然。
保安州各处开劈的鸡场,鸭场,还有各样的畜场等,早引起有心人的普遍关注。大明眼下粮货奇缺,发展这种畜牧业,可说获利非常丰厚。一系列的下游行业,又可以诞生多少商机?便是鸡禽鸭禽牛羊等排下的粪便,都可以卖不少钱。
舜乡堡的水车,一向由民匠坊垄断,由于王斗每年都大兴屯田,需要的水车无数。单单造水车,就不知让多少工匠还有相关的林木商富有。
那些矿山等物,更是暴利之业,相关巨富者不计其数。比如说铁料,大明一直供不应求。在广东佛山,由于出产铁料在大明极为出名,甚至有北方商人千里迢迢到广东运铁贩卖的。他们的商队有时一出动就是几千头牛。
越到乱世,对煤铁的需求越大,以往那些矿山被东路各豪强占据,现在他们产业被剥夺,日后这些经营权落到自己头上…与会各人喜形于色,很多有能力者都在盘算自己可否能捞一杯羹。
场内气氛热烈起来,各人讨论声大了起来。
与各人心思相同,王斗认为,眼下大明高风险,高利润各种产品,估计已经被各地大商贾垄断得差不多了。想必参与武装走私的军阀都不在少数,自己能够想到的,其它占据更有利条件的更应该在做。
所以王斗打定主意,以后东路以发展农牧业,农副业为主,大明天灾人祸,粮食极为珍贵。有粮有羊在手,便可从容不迫。百姓的安定需要刀枪护卫,同时东路还将发展军工业,矿业,重工业等。
东路如果拥有大量优质焦煤,大量优质钢铁,不但可以满足自己军队的需求,升级军力,还可以在外地军头面前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王斗已经决定了,除军工外,相关的原料生产,还有民器种种,都开放给民间,自己作好监督就好了。如此,相关民器业,畜牧业,开采业,冶铸业,煤炭业等等,都可以蓬勃发展,云集一大批相关行业,带动更多的就业。
为了更多更好地生产出货物,各商人肯定会自己想办法改进技术,收容人才,也比自己在辉耀堡矿山中敲敲打打好多了。有了原料来源,他名下工匠,除出租一部分,便可全部投进军工,扩大自己的武器生产能力。
“…东路只要治理起来,要做什么买卖不容易?便是植棉造林,种植药材,都可以活民无数。各位作为东道主,只要紧跟定国将军与兵宪,要发财还不简单?”
田昌国果然在商业经营上颇有头脑,他口舌便给,说得很多商贾差点流下口气,感觉前景的光明。
“很多乡绅可能钱粮上有些困难,这不要紧,东路会成立钱庄,给诸位放贷,利息优惠…”
“还有很多掌柜有行商的,运货出去就知道,现今大明流匪遍地,到处是兵痞,可说寸步难行。但有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舜乡军在,就算派一队人护卫,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劫掠了?”
在座各位商贾更是吸气,乱世之中,道路不畅,经常有货物被劫之事发生,加上各处官兵盗匪盘剥,导致成本极高。如果舜乡军愿意护卫,有货源在手,便是生意做到江南去也是等闲…
“前途不可限量啊,各位。”
随着田昌国的话,很多人都是不由自主点头,如田昌国说的,与未来的商业利益相比,征收点商税确实是微不足道的事。
一时间,很多人都有种希望王斗人口与地盘扩大的欲望。
“未让东路所有的乡梓父老合成一条心,东路必须成立一个商行,老田我已经拟定一个名称,就叫:镇东商行,由万胜和米店的郑掌柜任第一任会长。”
郑经纶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向上首的王斗与兵备道马国玺作揖,然后又向在场各商人士人作揖。

看着场中热烈的气氛,王斗微笑起来,田昌国这个商科主事还是合格的,当年自己进入州城时,田昌国一副要死要活的鸟样。现在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马国玺也是看得大开眼界,原来商事治理还可以这样来。他目光看向田昌国,这个骨瘦如柴的老军官听闻以前在保安州只是个混吃等死之辈,但现在进入王斗幕府后…
马国玺越来越觉看不透王斗这个人,第一次,他也对原本自己忽视的王斗幕府好奇起来。
这个幕府,似乎不简单,与众不同。
第353章 观摩王斗练兵
此次会议后数日,将军府首先作出一个举动,将各处屯堡的水车打制,转包给东路十几个商家。
随着屯堡大兴,未来要修建的水车等物,可能破万架。这是一个庞大的需求,吴世宦等人负责的木器厂,根本忙不过来。
转包给东路诸商人后,让水车的打制大大加快。打水车,砌井等需要大批的木料,石料等原料。使得东路境内相关的伐木厂,采石场等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不但如此,王斗的军工厂除了盔甲厂,火铳厂,火药厂等几个要害厂坊外,余者如军服厂,被服厂等等都转让出去,分别授于几个商人生产。最后王斗看哪家厂房价格最优,质量最好,重点投单。
仅王斗这里要遍练新军,就需要大量的军服被褥,还有很多杂七杂八装备,都需要大量棉花布匹等物,又带动一大堆相关行业。
除金银等矿外,东路许多从豪强手中夺来的铁矿,煤矿诸矿,拍价决定,慢慢包给一些商人。每年向他们征收矿课,而且王斗有优惠价格,优先购买权等。
各矿要受商行,商科的管理。未来能不能向外贩卖,怎么贩卖等,都有一系列的规定。
也有许多商人看到舜乡堡鸡鸭场的成功经验,开始尝试学习在场地林间养鸡养鸭,很多人也办起畜场来。
此后几个月中,东路开始一片繁忙。而不论是开矿,制水车还是做别的什么,都需要大量工匠畜医。一时间在东路之地,匠的地位快速提高,畜医人才更是变得宝贵。
马倌、牛倌、猪倌等变成抢手货,到处都有人高价聘请。
此时民政司大使张贵也拿出了一个未来东路数年治理方案,王斗认为可行,批准实施。
八月中,幕府发布一份告令,成立一家官店粮库,专门向百姓收购余粮,市场价收购,如果粮荒,则平价出售,以解物价之高。而且告令专门规定各军户家的存粮数禁止超过一年,违法者要受到处罚。
为了防止有人向官店恶意抢购粮食,民政司有意推行一种票据,只有持票才可购买。王斗命名为“粮票”,粮票该如何发行分配,民政司还在酝酿中。
张贵的灵感其实来自定国将军王斗,在王斗提到这种票据后,他似乎感觉此法可以防止商人的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如果此法较好,他以后可以会推行各类油票、布票、豆票、肉票、糖票等等等等。
当然,这建立在境内通货膨胀,奸商囤积居奇,或是境内天灾大祸,粮食极为不足的情况下。比如说前些日,在那些商人集体罢市之时,如果东路境内有官店,军户百姓手中又有粮票时,便不怕他们的罢市了。
以东路的情况言之,保安州倒不存在粮食不足的情况,当地物价较高,其实是本地军户抢购粮米,又不愿出售存粮造成的。如果他们愿意售粮,保安州的物价便会下降不少。
其实保安州的居民只是以前饿怕了,多积点粮,手上有银子,也多买一点粮,只是下意识的一种心理举动罢了。经过定国将军的告令后,他们也是普遍拥护,粮食存多了,就变陈了,霉坏了,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定国将军设立官店,发行粮票,便是以后饥荒,大伙也不怕,定国将军不会让大家饿着的。因此告示发出后,保安州的物价节节降落。
至于东路各处的物价高,却是缺乏粮货的缘故。
大明整个北地连连大旱,灾祸横行,每年粮食都在减少,有粮仓之称的江南之地,由于过度商业化,百姓宁愿种植丝麻棉花或烟草等物也不愿意种粮,最后导致他们自己粮食都不够吃,又谈得上什么支援北方?
东路各地情况便是如此,北地粮食连连欠收,大股流民出现后又进一步影响粮食的生产。这粮货一年比一年少,物价一年比一年高就可以理解了。东路的怀来,延庆州等地,这是其中缩影一部罢了。
要解决东路这一问题,或许要等几年后境内农牧大兴才能好转。目前为止,除了王斗大力向境外买粮外,只能靠自己库中存粮支持。好在王斗银子不少,认识粮食比银子有用之辈也不普遍,王斗手中的银子,目前还能派上用场。
当然,王斗的官店有优先向军户百姓购粮的权力,而且作为稳定粮价,减少百姓损失的存在,不免与一些粮商利益发生冲突。
此时很多商人手法,便是秋粮收购价格定得非常低,等青黄不接时,他们的粮食贩卖价格又定得非常高。对军士与军户的手段也是如此,军士有发银子,向商人买粮时便需付出高价。
如果他们向朝廷缴税需要克银时,他们手中粮食又不值钱了,反正商人总有他们的套套手段。
特别明末大粮商往往就是大地主,掌握庞大资源,灾年时期囤积居奇,抢购赈灾粮,然后抬高市价出售,再低价收购土地。往往一次灾荒过后,很多地方的土地大多数被他们巧取豪夺走。
一般而言,朝廷都斗不过这些商团。对王斗来说,古代商人在当时社会起的正面作用,远远不能抵消他们的反面作用。这也是古代重农抑商,商人地位低下的原因,任何一个有头脑的君皇,都不可能抬高商人的地位。
好在东路的大商人此次被王斗一扫而空,而且东路现在也不是一个粮源,而是一个“吞噬物”,只有商人从外地运粮进来,很少有人运粮出去。出现这种激烈的矛盾冲突,可能要过几年王斗治下农牧大兴之时。
王斗还有时间。

八月中时,东路还设立了一家钱庄,由幕府财政司掌控,同时联合境内几家钱庄,主要向境内商人士人放贷,利息优厚,鼓励他们投资实业。
放在往日,这当然要与境内的高利贷者发生剧烈冲突,而这些高利贷者往往又是各地豪强,大商人,大地主,大军阀诸类的。往日王斗居住在幸庄,庄内举人家世的李家,同时便是庄内最大的地主,又是最大的高利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