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柱对王斗道:“王将军,这些…这些民间义士如能招安,我大明又多一部敢战勇士。他们的安顿一定要妥善,缺乏什么,可报于我与虎军门知道,定要让他们安心留在营地。”
王斗道:“军门放心,末将明白。”
…
此时天色快晚,收整好卢象升等人的遗体后,众人顾不上伤感,都是赶快打扫各自战场。清军尸体兵器已经顾不上收拾,各营收殓自己战死将士尸体,救护伤员,统计伤亡数目,晚上再一起商议事务。
“直到今日,全军共伤亡一千八百七十五人,其中,战死殉国者一千一百三十四人,重伤三百五十二人,轻伤三百八十九人…乙部千总韩仲战死,乙部乙总把总杨通战死…营部夜不收队官李有德战死,营部辎重把总钟调阳重伤,中军亲将谢一科重伤…全营战死队官十人,战死甲长二十三人,伍长四十五人…”
王斗中军大帐内,在刚回到宣大营地的镇抚官迟大成沉痛的声音中,让人心惊的伤亡名单从他口中一一报出。
帐中各人阴着脸,气氛沉闷。这个名单意味着整只舜乡军伤亡过半,元气大伤,如果不是守营之战,还有舜乡军独特的坚韧,这只军队早崩溃了。
“依我舜乡军军律,各部各总各队主官阵亡,各副官一率自动接任正职。镇抚司名单如下,原乙部甲总把总,副千总钟显才接任乙部千总之职。原乙部乙总甲队队官,副把总沈士奇接任乙部乙总把总之职,原…原…”
“名单拟定,请将军裁决。”
王斗沉声道:“准!”
“千里运尸艰难,除了战死的韩千总,杨把总,余者将士遗体,只得就地火化。收取骨灰,腰牌,重要衣冠遗物回乡安葬,灵牌供奉褒忠祠之内。”
“准!”
后事由镇抚迟大成一一安排后,帐中各人又是沉默下来。
王斗沉默良久,缓缓道:“是我王斗对不起大家,如果不是我领军入援,军中也不会战死这么多兄弟。”
他眼中含泪:“是我对不起他们。”
温方亮道:“将军何错之有?将军慷慨无畏,我等陷入重围,这是奴贼狡诈,加之势大,这不是将军的错。”
迟大成沉声道:“将军千里援救督臣,忠义之心,感天动地,只可恨朝廷…”
他惨笑:“我军陷入重围多日,举国无援,只有一部马贼来援,哈哈,这真是千古奇谈。”
以迟大成的性情说出这话,可见今日之事对他的触动。
李光衡一直默默坐着,此时他出声道:“韩仲他战死,死得其所,这不能责怪将军。”
王斗缓缓摇头:“是我的失误。”
众人各人看着他,都不明白王斗错从何来,各人只以为王斗是伤心太过的缘故,都是纷纷劝慰。
第273章 决定离去
王斗没有多提此事,在众人劝慰下,他又问起了镇抚迟大成关于许月娥之事。
迟大成道:“下官于初二日前往赞皇,不料许娘子行踪飘忽不定,一直过了多日,下官才遇到许娘子本部,劝说她报效朝廷。又闻听宣大官兵被围巨鹿,下官便反复思量解围之策。我等两日前便到巨鹿周边,但奴贼势大,围困甚厚,我等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今日,才抓住良机,可惜还是来迟一步…”
说到这里,他叹息不已,连连摇头。
他奉王斗之令,前往赞皇招安许月娥之时,除了随身带着两个随从外,还有两个夜不收。在许月娥寨中住了数日,对许月娥之事探听已经详尽。
“崇祯十年,许月娥七女离开舜乡堡逃往保定府,随后前往真定府,在元氏境内,救了赞皇县虎威寨马贼首领虎劲烈一行。感于许月娥救命之恩,虎劲烈认其为义女,随之上山。”
“此后数月中,许月娥随虎劲烈到处劫掠,由其作战勇猛,所取财帛又尽分部下,自己不取一文,在寨中威望日著,颇得众贼之心。崇祯十年末,虎劲烈在临城县与一部杨姓马贼火拼身受重伤,不久死去,临终遗言以许月娥为首领。其寨原有七个小头领,皆随虎劲烈多年部众,不服许月娥任其首领。”
“虎劲烈死后五日,许月娥以宴请为名,设下伏兵,尽杀七人,众贼凛服,遵其为头领。许月娥掌控虎威寨后,掳来众多女子与各贼为妻,又仿效舜乡堡立下等级尊卑,分寨中各人三等。一等战兵,各贼皆有甲有马,有妻有子,原额三百人,以舜乡堡其法操练,地位最尊,财帛享受最厚,其部由许月娥亲领,为许月娥心腹部众。”
“二等普通军士,各贼装备不定,妻口不定,若战力出众,家有妻小,可挑选进入一等。余者为民,皆为各地投奔流民百姓,或是掳来人口,若在寨中时日渐长,可选拔为军,家口衣食饱饭。所以在虎威寨中,人人争抢为军,更渴求为许月娥之心腹。”
“崇祯十一年初,许月娥灭临城县杨姓马贼部众,声势更张,投奔之人不断,部众达千余人,一等战兵五百人。崇祯十一年三月,许月娥立下军律,不再劫掠真定府境内之民,并四处剿灭境内马贼,收其财帛粮米,得当地官府乡绅赞许。”
“四月,许月娥在赞皇,临城,元氏,内丘等地征收保护费,该地乡民,过路商贾,必需每年向许月娥山寨缴纳一定粮米财帛。作为交换,许月娥许诺免其马贼、流寇、甚至官兵骚扰,让其安心耕种经商。”
“保护费?”
王斗呆了一呆,又听镇抚官迟大成道:“当地官府意图剿灭许月娥部,然其在太行山据点众多,当地民众多有通风报信者,官府剿灭数次,皆是铩翦而归,只力图招抚。”
“此次奴贼入寇来,许月娥改其部为杀奴军,杀伤奴贼众多,声势喧然,官民敬畏,投奔人等更多。当地百姓只知许月娥,不知官府多矣。”
迟大成道:“下官奉将军之令收编,然许月娥似无此意,下官观其心机极深,所图者大,不是甘居人下之辈。便是勉强收编,留其在侧,弊大于利。”
温方亮冷笑一声:“好个许小娘子,在赞皇搞得有声有色,末将等倒是看走眼了。”
高寻此时已是转正,位居把总之位,列座在帐,顾盼自雄。他沉吟良久,对王斗拱手道:“将军,末将以为,许月娥此女必除。此女虽身世凄惨,然我舜堡对其有恩。她不念恩情,学了一身本事,反跑到外面自立据点,影响极坏。我舜乡军皆是良善畏法之人,有其先例在前,难免人心各异。”
镇抚官迟大成道:“军以律法为重,按舜乡军日前军律,逃军抓捕后重责三十军棍,没收田地,家口驱出舜乡堡。本官到虎威寨后,许月娥己当众领责三十军棍,事后再处斩其人,有碍律法公正。”
“她此次领军救援,总归念我舜乡堡的香火之情,解了最危急军情,算是恩义相抵。许月娥麾下以其马首是瞻,我宣大军现在仍陷入重围,任何影响士气的举动皆为不智,两位军门也不会答应。便是事后处斩许月娥,也有卸磨杀驴之举,对将军声名影响极坏。”
“当然,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军中律法有漏洞,此为下官失职。回舜乡堡之后,下官有意修订军法,凡逃军皆斩,没收田地,家口押入舜堡各矿山服役十年,以儆效尤。”
王斗摇了摇头:“许月娥。”
想起当日在幸庄见到许月娥的情形,还有她的杀子,在靖边堡与舜乡堡种种往事,似是历历在目…良久,王斗缓缓道:“许月娥之事,便如迟镇抚官所议,此事不再提起。”
“我军伤亡极大,相关善后事宜,各将需妥善处置,今晚便连夜整编军队,各部有军士缺额的,都整遍为完整的总队。日后回到舜乡堡,再重新编制,补足兵额。”
他环顾众人,沉声道:“诸君,此为我舜乡军生死存亡关头,诸君都需努力,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铁甲一片锵锵作响,帐中所有人都是站起身来,高声叫道:“追随将军,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王斗又恢复了神采,在场各将也有了主心骨,人说哀兵必胜,虽说此战舜乡军伤亡极大,卢督臣也战死,但反激起众人同仇敌忾的决心。
…
王斗当夜来到杨国柱的中军大帐内,在这里,他将与虎大威,杨国柱等人商议宣大军队今后的命运。卢象升战死,没有了主心骨,各人心下彷徨。
不过宣府镇,山西镇,还有督标营几个部分人马中。以宣府镇的人马最多,而杨国柱又是宣府镇总兵,所以众人中隐隐以他为首,就连虎大威,也是一样来到杨国柱大帐内议事。
而在各个将官中,王斗也是极为重要的人物,他军职虽低,但麾下骁勇能战,以战力来说,他的军部,隐隐又是全军的主心骨。
各营重要的将官都到了,王斗拉上温方亮,还有新任千总钟显才。杨国柱方面,他的中军亲将郭英贤,还有部下两个千总到达。虎大威也带了两个千总到来,督标营只余千总杨国栋一人。还有宣府参将张岩部下,也有两个千总来临。
帐中气氛阴沉,不说各营巨大的伤亡数字,就是卢象升战死,主将阵亡余者皆有罪。就算王斗,杨国柱等人突出重围,日后也不知道会面对朝廷什么样的处罚。
往日各人有兵在手就无事,可叹眼下各部伤亡惨重,便是立下再大的功劳,宣大军在朝廷诸公眼中,恐怕已经无用。这就是明末武将的悲哀,打了再多的败仗,只要有兵在手,就是有功无过,朝廷要大力笼络。没兵了,打了再多胜仗也没用。
各营伤亡数目已经统计出来,督标营原本八百人中,伤亡五百余人,杨国柱的宣府镇正兵营,共伤亡一千四百多人。虎大威的山西镇正兵营,共伤亡一千三百多人。两个总兵各人营中三千人,伤亡近半,特别家丁死伤众多,算是废了。
更惨的是宣府参将张岩部下,他营中两千人,伤亡六百余人,主将更是战死。王斗看到帐中,张岩部下两个千总极力向杨国柱靠近,杨国柱也有意吞并这部人马,对二人大加笼络。
如果吞并张岩的人马,那杨国柱的实力,便又补足。而在各人眼中,许月娥来援的兵马算是王斗部下,虽说那些人是马贼,总归是人马不是?所以算起来惨烈的搏战后,杨国柱与王斗的兵马无损,说话声音最大,只有虎大威颇惨,人马无处补充去。
卢象升战死后,督标营主官只余千总杨国栋一人,他已经表明,战后也不想再回到陈新甲的督标营去。他营中虽只余三百余人,然个个都是可作为精锐家丁的好汉,所以杨国柱与虎大威都对他极力拉拢。
杨国栋还没想清楚加入哪方阵营,他打算等卢督臣的后事办理了再说。
此时众人便是商议宣大军去与留的重要问题。
杨国柱与虎大威有意突出重围,离开巨鹿,帐中各人也是纷纷赞同:“原等我宣大军队守留蒿水河边,是为了里应外合,一举击溃奴贼大部。然坚守数日,举国无援,连远在数十里外的高起潜也不来救援。”
“如今督臣战死殉国,我等伤亡惨重,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不错,我等仁至义尽,这仗,不能只靠我宣大部一只来打。”
众人七嘴八舌,都是要走,不过又担忧突围时会不会遭到清兵的追击,导致全军覆没。
杨国柱对王斗道:“王将军,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帐中各人都非常重视王斗的意见,听杨国柱这一问,都是静了下来。
王斗也决定走,留在这里没意思,他道:“杨军门,虎军门,诸位将军。自巨鹿之战后,我宣大全军伤亡五千六百余人,依末将猜测,围在我们周边的奴贼应该也在伤亡万人之上,其中披甲奴兵不会少于五千。奴贼色厉内茬,不脱贼寇本性,如此大的伤亡,料想他们内部纷斗,已是胆寒。特别奴酋多尔衮两白旗,伤亡应该更大,无力再驱各奴旗作战,此时突围,正是良机。”
他说道:“我军还余足够粮草,军中又有战车数百辆,火炮众多,只要以谨慎之态,野地结为坚固车营前行,料想奴贼不敢追击。”
他道:“明日我军休整一日,若奴贼不敢攻寨,便是他们势尽无力,我等可从容而退。”
杨国柱与虎大威点头,虎大威道:“我军退时,可三军缟素,一为督臣致悼,二以哀兵之势,更有突围把握。”
王斗道:“哀兵必胜,虎军门所言极是。然末将以为,督臣之事可暂不外报,震慑奴贼。”
王斗的话得到杨国柱等人的赞同,接下来的要点,突围后往哪退却休整?
自从入卫来,宣大军跟在卢象升身旁,朝中事事掣肘,粮饷不供给,援兵不发给,现在宣大军中伤亡众多,更要防止余部明军心生歹意,吞并各人兵马。
王斗道:“今日许娘子来援,其部位于赞皇山寨,地势险要。我等可先至赞皇,休整数日,再致保定府满城。末将在那里储藏大批粮草,足供全军饱食。再至易州某地,末将同样储藏有大批粮草。我军一边休整,一边静观局势发展,介时再作定议。”
帐中各人都是点头,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第274章 三日后退兵
王斗从杨国柱的中军大帐出来,天色己晚,刺骨的寒夜中,四面清军营地的灯火又是亮起,不过比起数日前密集的灯海,已是暗淡不少。特别左侧的清军营地,那灯火更是灰暗。
“该走了。”
望着对面的清军营地,王斗默默的想。
当晚王斗睡在帐中,却久久不能入睡,数年来的一幕一幕出现在自己眼前,如电影一般的,从自己脑海中不断掠过。最后定格在卢象升与韩仲等人的尸体上。
临死时卢象升神情从容,或许战死沙场,对他来说是个更好的结局吧?不过韩仲与杨通等人…
王斗痴痴地想了很久,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他低低道:“韩兄弟,杨兄弟,对不起…”
…
在此时的清军营地中,也是无人入睡,各营中受伤将士的哀嚎不断传来,在黑夜中份外凄惨。在多尔衮的大帐内,众人也是久久无语,没人发出一言。
伤亡数目,已是粗粗统计,今日一战,各旗伤亡数字一万两千多人,其中披甲人与旗丁伤亡近五千人。如果算上各旗与宣大军交手来的屡计,各旗上下,已经伤亡两万余人,披甲人与旗丁近六千人。
入关的清兵号称十万,已经折损二成的人马,特别以多尔衮的正白旗损失最为严重,披甲人与旗丁,伤亡两千余人。多铎的镶白旗,又损失近千的披甲人与旗丁。
与王斗交手以来,他损失与多尔衮相近,怪不得他失魂落魄,不发一言。
其实清军回营后,也明白了宣大军所谓的援兵,只不过一部民团义勇罢了。不过今日如此惨重的伤亡,各旗都是心惊肉跳。一个甲喇一个甲喇的填上,然后不断伤亡退下,那股气,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特别听闻明国援兵到来后,立时众人就泄气了。而且这鼓气,再也提不上来。真论拼命,游牧民族的胆气永远没有中原文明族类气壮。
更让众人胆寒的是,明国援军来了,以后他们还会不会源源前来?这是场中所有人担心的。
八旗蒙古正红旗旗主恩格图第一个出声道:“不能再打了,旗内勇士伤亡太大,再打下去,我们族内勇士就折光了,特别明国援军到来…”
他看了多尔衮一眼,说道:“奉命大将军曾说明人不会有援兵到来,现在他们来了,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别的不说,光在鸡泽,可是有近三万的明国关宁大军。本贝勒还听说,明国宣大总督陈新甲,又领近两万的明军在保定府一带象狼一般窥视。如果他们围上来,我们还在巨鹿死打下去的话,怕被他们包围全灭。”
他的话,引起余者八旗蒙古旗主的共鸣,他们纷纷称是。
外藩蒙古喀喇沁部固山额真古鲁思辖布更是不客气地道:“如果要打,就奉命大将军前去打好了,我多棱贝子旗中勇士折损严重,已是无力打战。”
听了古鲁思辖布的话,多尔衮暗暗愤怒,同时又无可奈何,心下暗暗后悔。
本来他与弟弟多铎两白旗在八旗中实力最厚,此次入关,军力也最为雄壮,不过这几日,特别是今日血战下来,两白旗实力折损严重,五千披甲旗丁,损失过半。
他们八旗内部的争斗是激烈的,实力受损后,往日对他恭恭敬敬的人,此时便阴阳怪气起来。特别这古鲁思辖布,就在昨日,还对他点头哈腰,今日就换了一副脸色。
“蒙古人靠不住。”
这是多尔衮的心声。
愤怒归愤怒,后悔归后悔,多尔衮却没有办法,原以为攻下卢象升与王斗营地,杀死二人,更能提高自己的威望与地位,回去和皇太极抗衡。现在不要说抗衡了,多尔衮更担心回去后皇太极会怎样收拾自己,为他儿子豪格扫清道路。虽说两白旗大部仍在,皇太极不敢杀他,不过自己兄弟二人在八旗内地位下降是显然的事。
听了古鲁思辖布的话,多铎也是对他怒目而视,古鲁思辖布傲然坐着,理都不理他。
八旗蒙古镶红旗旗主布颜代更对岳托道:“扬武大将军,我们还是退兵回到关外吧,反正我们也抢了十几万的人口,还有大量的畜牧银两,总算不会空手而归。”
余者各八旗蒙古旗主眼前一亮,都是叫好,纷纷向岳托进言。
不知不觉,此次入关清军的主导权,已经往岳托这边倾斜。
岳托心中暗喜,他昂然而坐,说道:“眼下还不到退兵出关的时候,我大清兵劫掠不多,总得再往各地打粮,收获足够再回去。”
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也是赞同岳托的意见,恩格图担忧:“要打粮抢掠更多,就要分兵掳获。就怕卢象升与王斗等人虎视在侧,我等又被他们各个击破。我们辛辛苦苦抢来的东西,成为他们的战利品,最后我们损兵折将,空手而归。”
帐中各人都安静下来,显然这个问题是他们深深担忧的。
多尔衮之所以要集兵灭卢象升与王斗后快,最重要的考量也是这一点。
济尔哈朗沉吟良久,说道:“这个事情不必担忧,我大清兵血战多日,不是没有收获,虽然损失严重,想必卢象升,王斗等人更是伤亡惨重,他们应该无力尾随。明国能战的只有卢象升一部,我大清兵虽然在巨鹿损伤不少,不过对上别的明国军队,还是所向披靡的。”
话是这样说,他也不敢确定,口气有些犹豫。
岳托强笑道:“郑亲王所言有理,卢象升,王斗等人,定然无力尾随。当然,我们要吸取教训,兵马不要分得那么散,就算打粮少一些,也要防止被卢象升等人趁虚而入。”
帐中各人又沉默一会,镶白旗旗主多铎见自己似被众人遗忘,忍不住道:“诸位王爷好象忘了几十里外,还有高起潜的关宁大军在。他们可有几万兵马。他们跟上来怎么办?”
岳托微笑道:“高起潜不足为虑,我等在巨鹿与宣大军血战多日,他们的兵马都不敢稍稍动弹,他们没这个胆气。”
他说道:“不过关宁军也必须解决,我大清勇士在巨鹿损兵折将,士气低落,如能打个胜仗,击溃明国高起潜部,就可大大提升我大清勇士士气,让更多的明军丧胆。”
恩格图等人放下心来:“只要不去打卢象升,打王斗就好。”
最后岳托对多尔衮道:“奉命大将军,本将军以为我大清兵在巨鹿休整三日,三日后我们退兵,奉命大将军以为如何?”
多尔衮不动声色,道:“明国援军己到,攻打宣大营地无益,将士们是该养精蓄锐,再分道打粮。”
第275章 突围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三日。
这日没有阳光,狂风大作。冒着刺骨的寒风,一大早,宣大军士又出来打扫战场,虽然地上散落的清军尸体众多,各人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意。军中兄弟伤亡惨重不说,特别卢督臣战死,宣大军何去何从,连上官们都是茫然惶恐,更不要说那些普通的士兵了。
各人只是盲目的收整尸体,收缴地上的兵器旗号,远处的清军营地也没有动静,连散落在外的哨骑都非常少。
各营负责自己的阵地收拾,在舜乡军阵地,许月娥的杀奴军也是一样协助收拾,这些马贼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惯了。这些时日,也颇与清军干了几仗,不过看到舜乡军战场的情形,才发觉以往自己的阵仗,真是小巫见大巫。
浓厚的血腥味还没有消去,看着遍地干硬的清军尸体,还有到处零碎的手脚残肢,几道土墙壕沟前似被鲜血浸透了,他们不住发出惊叹:“真爷们…”
“这帮官兵真是汉子。”
“你们没听说吗?这些官兵的首领将官,就是被大明皇帝誉为勇冠三军的游击将军王斗,论起杀鞑子的本事,可不是胡吹的。”
“我王老五自认悍勇,比起这些军爷,就象个孙子。”
“先前还不明白大当家的为什么要来援助狗官兵,现在明白了,这趟,该来啊。”
“是啊,来得值…”
在马贼们的窃窃私语,还有敬畏的目光中,舜乡军们仍是沉默地收拾。他们将散落地上的兵器旗号收好,将清军尸体堆成一堆,剥下他们盔甲后,又将他们首级砍下。
一群一群的人围着尸堆砍脑袋,龙二坐在一具光溜溜的无头清军尸身上,正挥舞着手中的利斧砍头,猛然察觉身旁站着一个人。他回过一看,却是督标营的家丁余猫儿,他束着手,呆呆地看着龙二的动作。
“是余兄弟。”
龙二平日不怎么说话,不过对上熟人,还是很热情的。虽然二人不同军营,籍贯也不同,一个山西人,一个辽东人。不过昨日龙二与余猫儿拥抱后,就拿他当自己人。
“兄弟怎么干站着?坐。”
环顾四周,没有凳子,龙二拖了一具无头的清军尸体过来:“将就下吧。”
余猫儿坐了下来,龙二又取出自己珍贵的烟斗,点着了火:“来一口?”
“怎么好意思抽你的?还是用我的吧。”
余猫儿掏出自己的长长烟杆,推让一阵后,二人彼此交换,各坐在一具尸体,一边砍脑袋,一边叼着烟斗唠叨。
龙二:“余兄弟,督臣他老人家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余猫儿停了下来,沉闷良久,茫然道:“鳖犊子…真不知道,督标营的兄弟现在各有各的打算,陈兄弟又死了,俺也不知道跟谁去…”
龙二热情地道:“来舜乡军吧,以你的身手,我龙二向温百总保举,准是一个夜不收。”
余猫儿道:“…也好,等督臣身后事办了,我就到保安州去寻你。”
“就这样说定了。”
王斗在寒风中静静站着,一动不动,在他身后,各将官同样肃立不动。在王斗身后不远,许月娥一样默默站着,寒风拂起她的发丝,鼓起了她的披风大氅,发出哗哗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镇抚官迟大成过来向王斗禀报:“将军,共统计奴贼首级三千一百五十六颗,缴获盔甲五千二百七十二副,缴获银两五万七千五百四十二两,此外缴获奴贼刀枪旗号…”
王斗静静地听着迟大成禀报,连上昨日,还有前些天的战绩,便是以上在巨鹿斩获的清军首级数目,其中一大半是清军披甲兵。他们身上的盔甲,便成为王斗的战利品。如此算来,王斗出战以来,从京师到定州,到巨鹿,已经从清军手中缴获盔甲七千多副。斩首数目超过五千。
清军士卒,普遍都有私藏银两的习惯,他们在大明各地掳获后,每人身上至少都私藏十几、二十两银子,搜他们身后,这些银子便归舜乡军所有。
王斗点了点头,说道:“许娘子,你领军前来救援,本将足感盛情,我给你盔甲五百副,银子五千两,弓箭,刀枪一千副。”
许月娥对王斗深深施了一礼:“月娥谢过将军。”
…
当日宣大军都在休息整编,经过整编后,王斗两个千总,只各一个满编的把总,余者把总,不是整编为一队,就是两队。营部辎兵,炮兵,骑兵,夜不收,同样缺额严重,一样整编。
辎重营把总钟调阳重伤,王斗令镇抚官迟大成代管辎重队,与医官王天学一起照料伤员。中军亲将谢一科重伤,王斗令温达兴领余下夜不收,暂时充为中军护卫。高寻,李光衡,麾下军士整编后,同样伴在中军部。
宣府参将张岩的部下,这天全部加入了杨国柱的正兵营。一天之内,远处的清军营地一直没有动静,看来如王斗所说,他们伤亡惨重,已是无力进攻,突围正是良机。
“两位军门,从巨鹿到隆平八十里,只需过了陆唬河,除了官道,四面多河流田渠,奴贼追击围困不易,我军便安全了。从隆平往西到唐山,然后我们顺邸水上前到临城,再往北而行,便进入赞皇县山地,莽莽群山中,我军可从容休整。”
“最可虑的,便是从巨鹿西向陆唬河这六十里地,我军需严守军心,不可恐慌,更不可溃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杨国柱的中军大帐内,在商议突围之事时,王斗如此建议。
杨国柱与虎大威都是老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众人详加商议,最后决定以王斗的舜乡军与许月娥杀奴军垫后。虎大威为前军,杨国柱为中军,数百辆战车随在中军处,还有众多的车马,同样载运粮草与伤员。各军前后呼应,若是野外遇敌,立时全军汇合结为车营。就算走得慢些,也要每一步走得踏实。
最后杨国柱道:“今晚三更造饭,明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
宣大军数千人战死,除了一些重要军官外,这几千人遗体不可能运回家乡,也找不到木柴火化,只得收拾他们的衣冠遗物,运回家去造个衣冠冢。第二道土墙内挖了几个巨大的大坑,几千战死的宣大军,全部放入大坑内安葬。
天气阴寒,在高高垒起的坟墓前面,全军肃立,舜乡军火铳兵鸣响了自己火铳。
火铳声响中,低沉的军歌响起,在河水上空回荡。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土争先。”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大明各地军队,普遍以屈原的“国殇”为军歌,舜乡军中,同样人人会唱这首歌。歌声中,所有人泣不成声。钟显才号啕大哭,李光衡想起韩仲战死,也是泪如雨下。
看着数千人齐声痛哭,许月娥的杀奴军都是动容,在旁长吁短叹,许月娥也是默默无语。
王斗已经不会再流泪,他在心里默默道:“兄弟们,走好!”
…
十四日。
天微亮,所有营帐已是收好,装放于大车骡马之上,所有不能走动的伤员,也全部安放于车辆之内。卢象升,韩仲,杨通等人的遗体,同样用专门大车载运。卢象升的车马周边,更由督标营余下的军士们护卫。
全军数千人个个顶盔披甲,穿戴整齐,只等一声令下,就突围出发。
在全军面前,杨国柱,虎大威,王斗站在前面,杨国柱向众军鼓动,这个老将声色俱厉:“督臣死了,我们也没必要留在这里。我们的身旁,便是奴贼数万大军,大家要想活着回乡,就要保持行军肃整,不可恐慌。只要过了陆水,我等就可活命,行军途中,众军不得喧哗,不得擅自脱离,若有违者,立时斩首!”
众人咆哮如雷:“谨遵军门之令。”
“突围,突围,突围!”
“回乡,回乡,回乡…”
数千人举起自己兵器,齐声怒吼。
望着呼喊的数千人,王斗与杨国柱、虎大威满意地互视一眼,军心可用。
“督臣,我们走。”
王斗来到卢象升的车马面前,深深地看了卢象升的尸体一眼,又看向杨国柱,二人点了点头。
杨国柱喝道:“出发。”
虎大威的前军先行一步,从蒿水桥而过,往对岸而去。接着是杨国柱领的中军,密密麻麻的车辆火炮,同样从蒿水桥而过。最后是王斗的舜乡军押后。前军,中军,后军,整齐行进,用不了多少时候,整个蒿水桥右岸营地便为之一空,便如这几日激烈的战事,只是一个深深的梦萦。
在蒿水桥左岸,沿着河的上下游,扎有一些清军营帐,似乎出于围三阙一的考量,这边营帐不多,而且在桥的正中位置,还留有一个两里宽的空地,全军悄无声息从空地而过。
似乎没料到明军突围,而且这天微亮的就出发。直到虎大威的前军过去,两旁的清军营地才回醒过来,立时他们的号角声响起,一些哨骑从营地内逼了出来。
宣大军一片骚动,杨国柱立时传令:“敢有任何慌乱逃散者,斩!”
又令自己中军亲将郭英贤,率领一部分家丁迎上去,虎大威同样如此。那些清军哨骑不多,只敢远远的围在外面。而两侧营地越来越多的清兵被惊动,纷纷出营而来。
此时王斗后军也过了桥,见左岸的清兵不多,放下心来。骑兵要组成冲锋阵形,需要整队,最少需要花费半个时辰。而且没有人数规模,在严整的步兵面前就是菜。
只要右岸的清军大部没有追上来,逃出这块地方,只是时间问题。
左岸的清兵也看出这一点,快马传骑,往多尔衮,岳托等人的营地奔去。
第276章 仓皇逃窜
“卢象升,王斗退了?”
匆匆集结于岳托营中的各清将都是不可思议,随后他们相顾喜形于色,岳托更是大笑:“太好了,看来前日之战,宣大军也是伤亡惨重,他们无力再守,今日主动退却,我大清兵无忧矣!”
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同样微笑:“我大清兵所向无敌,便是明国最能战的卢象升,王斗等人,也不能阻挡我大军锋芒,消息传出去,看明国还有谁敢战!”
几个八旗蒙古旗主狂叫:“卢象升,王斗逃跑,这下我们出去打粮,再不怕有人跟随了。”
镶白旗旗主多铎叫道:“这就样让他们跑了吗?我们应该尽起大军,立刻追击。”
多尔衮沉声道:“扬武大将军,各位旗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明军退却,定然人心惶惶,此时追击,正是良机。”
岳托看了多尔衮一眼,咳嗽一声:“汉人兵法有言,穷寇勿追。他们军中多火炮战车,也不知道有多少粮草,如果我们追得紧了,他们就地防守,安营扎寨,又是一个巨鹿之战,我们已经折损不起了,还是持重为上,先探听清楚。”
他问八旗蒙古镶红旗旗主布颜代道:“颜代额驸,明军退却时阵势如何?”
布颜代的兵马正是驻扎在蒿水左岸,此时匆匆前来禀报正是其人,他道:“扬武大将军,奉命大将军,各位旗主。卢象升,王斗等人退却时,军势严整,前军,中军,后军,井井有条,不象是溃败的样子。”
“末将看他们仍有好几千人,军中车马众多,象是载有大量粮草,火炮也不失。末将的意思,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从巨鹿过去数十里,都是一马平川,无法设伏,只好强攻。野地他们结成车营,想要攻破极难。末将与安平贝勒在通州时,就吃过王斗车营的苦头,折损了一千多人马,如果强攻的话,王斗等人拼起命来,我大清兵恐怕又要死伤几千人。如扬武大将军说的,还是持重为上。”
他这话说出口后,各八旗蒙古旗主脸上都有胆怯之意,都是不赞成追击,只要卢象升等人退走就好。
古鲁思辖布高声道:“不要多事了,卢象升,王斗等人走了就好,反正他们伤亡惨重,以后也无力攻击我们。我们还是商议下如何打粮,多掠些财帛人口回去。”
他更叫道:“如果奉命大将军要追击的话,就与豫亲王去追好了,汉人兵法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多棱古鲁思,可不会那么鲁莽。”
多尔衮大怒,站起身来,对古鲁思辖布喝道:“放肆,多棱贝子,你在用什么口气与本大将军说话?”
“你对我如此无礼,你以为本大将军不敢处罚你吗?”
他心中怒发如狂,往日各旗以他为首,因为两白旗旗丁受损众多,这几日多尔衮兄弟在各旗中地位极速下降。别的不说,往日议事,各旗主都是集于他的帐中,这两日却是换到岳托的正红旗大帐内。还有那些蒙古旗主,以往对他恭恭敬敬,眨眼间,就换了一副嘴脸。这怎么不让心高气傲的多尔衮气愤?
听古鲁思辖布对他如此不敬,他再也忍不住,起身暴喝出声。
看多尔衮铁青着脸,古鲁思辖布吓了一跳,多尔衮心狠手辣,虽是实力受损,却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外藩蒙古旗主可以惹的,不由心下暗暗后悔。
见两人黑了脸,各旗主纷纷出来打圆场,岳托劝道:“我们满蒙一家,区区言语之失,不要损了我们两家的和气。”
他对古鲁思辖布喝道:“多棱贝子,你太过份了,还不快向奉命大将军赔罪?”
古鲁思辖布提着心,赶紧向多尔衮谢罪,多尔衮哼了一声,盘算着回到清国后,将来如何收拾这个蒙古蛮子。他要让众旗主看看,他多尔衮有能力与皇太极抗衡,不是谁都可以对自己登鼻子上脸的。
岳托对多尔衮道:“奉命大将军,这样吧,我们派出一部分兵马尾随,如果有机可乘,我们就上前攻击。如果明军军势严整,我们就不要轻举妄动。”
多尔衮淡淡道:“罢了,如各旗主所言,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以防卢象升等人狗急跳墙,反噬回来。”
多尔衮明白岳托的心思,他因两白旗实力受损而上位,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兄弟再立功劳。如果追击得胜,自己威望又竖立起来,那是岳托,济尔哈朗等人不愿意看到的。
往日全军攻打卢象升,王斗等人都极为艰难,派出一部分兵马有什么用?装装样子罢了。反正卢象升,王斗等人退却,已经对自己大军形不成威胁。自己就忍一忍,先解决别的问题。
他道:“卢象升,王斗部已经不足为虑,他们败退,我大清兵军心大振,趁此锐气,我们解决高起潜的关宁军再说。”
听了多尔衮的话,帐中各人都精神起来,对阵卢象升与王斗让他们心有余悸,不过对上高起潜等人,他们可不怕。
…
当日下午,鸡泽。
行辕内,高起潜拿着一本书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在他的下首两旁,关宁各将在轻松地闲聊着。他们在聊天气,聊风景,聊女人。就是没人聊到几十里外的巨鹿战事,似乎那边的清兵与宣大军被人遗忘了一样。
一个亲卫走入堂中,向高起潜禀报,说卢象升军中赞画杨廷麟再次求见,高起潜淡淡道:“不见,就说咱家身体不适,今日不便见客。”
那亲卫去了,高起潜冷哼一声:“这个杨大胡子,三番五次来纠缠咱家,真是烦不胜烦。”
他嘀咕一句,又继续看书,拍案叫绝:“书中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古人就是说得好啊。”
密云总兵唐通在下首奉承一句:“高监军学识渊博,末将钦佩。”
高起潜志得意满嗯了一声,又摇头晃脑看起书来,唐通与蓟镇总兵白广恩互视一眼,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方才高起潜亲兵的话,他们当然听到,不过面上,只当没听到。从初八日起,杨廷麟奉卢象升之令后,就紧急前来求援,还带来了卢象升的亲笔书信,高起潜看都没看,就扔到一边去。
巨鹿的军情,唐通等人当然知道,不过面对杨廷麟的愤怒,高起潜只是打着哈哈。监军大人不愿出兵,他们这些部下总兵,当然更不愿意动弹。不是开玩笑的,巨鹿那边至少有六、七万的清兵,谁又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