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麟劝不动高起潜,便在关宁各将身上打主意,整日磨破了嘴皮子,就是想说动几人出兵救援。杨廷麟说得好,以宣大军为磨盘,将攻营的奴贼鲜血磨尽,他们趁势发起一击,就可一鼓而灭入寇的清兵,立下不世之功。
唐通等人只是听听罢了,他们早已看穿高起潜与杨嗣昌的心思,怎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再说了,不提清兵势大,他们畏惧害怕。便是如杨廷麟所言,真能一鼓而灭入寇的清兵,他们也有自己的心思。
其实前屯卫总兵王廷臣与玉田总兵曹变蛟曾提议出兵,不过被山海关总兵马科一番话堵了回去:“…嘿嘿,两位军门,如果奴贼灭了,那我们关宁大军还有在辽东存在的必要么?到了那时,辽东每年的银钱粮米,朝廷还会拨给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恐怕接下来的,便是朝廷拿我们开刀吧?…”
马科的话当然不会这么直接,不过内中的意思便是如此。听了马科的话,王廷臣与曹变蛟犹豫了,他们再有忠义之心,也要考虑整个辽东将门集团的利益。
是啊,眼下是有机会将入关的清兵全灭,但灭了之后他们怎么办?以后他们辽西军阀集团还有在大明存的必要么?他们以后如何向中央政府要钱要粮?那海量的银两与粮米,还有可能到自己手中么?况且别的总兵不出兵,靠自己二人的军队,巨鹿那边几万的清兵,他们吃得下么,所以二人犹豫了。
高起潜不动,关宁军乐得不动,由此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静坐战争。几十里外,卢象升与王斗的宣大军队与清兵浴血奋战,几万的关宁大军却在一旁看好戏。这便是大明军阀势力的作派,以后大明还将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军阀势力。
明末这些沦丧的文人与武人集团,便如王八对绿豆,大哥不笑二哥。他们对上百姓如狼似虎,对上清军则贪生怕死,陷友军危亡而不顾。眼睁睁地将大明拖向沦亡的边缘,只为保住自己小小的私利。
今日是例行的议事,高起潜看了一会书后,正要让众将散去,忽然一个哨探夜不收如丧考妣的冲进来,嚎叫道:“监军,监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高起潜很不满意,尖声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那夜不收道:“卢督臣…卢督臣战死了,巨鹿的宣大军队,已经往西面突围。”
如一声巨雷般,堂内各人“轰”的一声议论起来。
高起潜眨巴眨巴眼睛:“卢象升死了?”
他厉声喝道:“你从哪听来的?”
那夜不收道:“小的在巨鹿周边哨探,途中遇到突围的宣大军王斗部,他军中夜不收百总温达兴,亲口与小人说的。”
夜不收道:“他还说,不但卢督臣死了,宣大军还损失惨重,无力再战。他们突围走后,奴贼大部可能前来攻打鸡泽,要监军早做准备。”
高起潜目瞪口呆,堂内也是鸦雀无声。
正在这时,忽然又有几个全身浴血的夜不收冲进堂内,一连声的道:“监军,奴贼数万,正往鸡泽而来,今日就会到达。”
高起潜再也按纳不住内心的恐惧,重重跌坐位上。
玉田总兵曹变蛟急忙道:“监军,奴贼大部前来,我们必然坚守营寨,严加防范。”
高起潜猛地站起身来,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尖叫出声:“快走,快走,快走!”

高起潜一马当先冲出城内,数万关宁大军匆匆拔营,仓皇逃窜。
第277章 如杀一狗尔!
“关宁军遇伏,全军溃散?”
十四日傍晚,宣大军全军到达陆唬河旁边,出乎意料的,一路平安无事。清兵并没有追击,只远远派出一些哨骑监视。全军到了这里,那就安全了,劫后余生,众人欢声笑语起来。
傍晚扎营时,王斗,杨国柱,虎大威等人便听到这个消息。
消息是王斗军中夜不收传来的,温达兴恭敬地向三人禀报:“正是,两位军门,将军,夜不收兄弟们探来的消息。多尔衮,岳托等奴酋,尽起麾下兵马前往鸡泽,高监军率军本欲西逃,不知为何,竟往东走。离鸡泽二十里时,遇奴兵伏击,全军大溃,高监军下落不明。”
杨国柱与虎大威叹了口气:“异数啊。”
杨国柱的中军亲将郭英贤叫道:“看他们敢不救援,这下遭报应了吧?”
杨国柱喝道:“郭将军,友军损难,怎可如此兴灾乐祸?本军门虽气愤关宁军不救,然国事糜烂如此,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郭英贤嘀咕了几句,摸摸头不说话。
王斗静静坐着不说话,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历史上高起潜拥兵不救,闻卢象升兵败身死后,一箭不发就率数万关宁军仓皇逃窜。与此次一样,他们要往西逃,却往东走,结果遇伏大溃,高起潜只身而走,历史重演,高起潜还是一样的蠢。
两个老将长吁短叹,虎大威道:“友军劫难,可叹我宣大军自身难保,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王斗道:“虎军门所言甚是,国事糜烂如此,不是我等可以回天的。还是依原计划,到赞皇休整,日后局势如何,再看吧。”

鸡泽东面的原野上,到处烟尘滚滚,数不清的关宁骑兵到处而逃,他们慌不择路,使劲抽打马匹,只想让自己逃得快些。在他们身后,身着各色盔甲的清军骑兵追奔逐北,更造成那些关宁军的恐慌。
“我军大捷,未想到明国关宁军,如此不堪一击!”
原野上列着一片清军旗海,在几杆织金龙纛下,多尔衮,岳托等人相顾大笑。
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击溃关宁军,尽得他们粮草辎重。虽关宁军以骑兵为多,杀伤不众,不过经此大胜,自巨鹿之战后低落的清军士气,又再次提升到极点,他们又恢复了对明军的无比轻视。
而且追逐的镶白旗旗主多铎,还带来了一个消息,让岳托、多尔衮等人震动不已。
“卢象升死了?”
多铎叫道:“正是,两位大将军,本亲王追击关宁残部时,擒获了明总兵唐通部下一个亲军千总。他交代,正是高起潜得知卢象升身死消息后,这才惊恐率军而逃,未想中了我们大清兵的埋伏。”
“怪不得宣大军要撤兵,原来是卢象升死了。”
多尔衮若有所思。
多铎叫道:“太可惜了,如果上午尽起追兵,定可一鼓全灭王斗部下,现在晚了。”
岳托脸色有些难看,今早多尔衮兄弟力主追击,是自己压下,现在王斗残部逃得远远的,便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多尔衮看了岳托一眼:“罢了,事情过去,就不必再提了。”
他扫了在场各旗主一眼,他们都躲开自己目光,神情间畏惧不少。多尔衮心下满意,卢象升身死,在各旗主中,自己威望不知不觉提升不少。自己又掌握了全军的主导权。
多尔衮对岳托道:“扬武大将军,卢象升死,王斗伤亡惨重,关宁军溃败,明国再无敢战之兵。趁此锐气,我们需好好商议一下分兵劫掠之事。”
岳托恢复了平静,说道:“不错,明国畿南残破,我们是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到哪里去掠获。”

傍晚时宣大军在陆水旁扎下营地,深挖壕沟,砍伐树木,结下坚固营寨。天色放黑时,陆续有一些关宁溃兵逃到营地前面,哀求收容。从鸡泽到巨鹿五十里,从巨鹿到陆水旁边又六十里,这些关宁溃兵辎重全失,长途拼命奔逃下,连人带马,个个又累又饿,特别这种寒冬的天气,更是分外难以忍受。
宣大军早对高起潜还有关宁各军恨之入骨,理都不理。那些关宁溃军要进入营地,不留情的一阵火铳打过去,打得他们惊叫逃跑。最后还是杨国柱起了怜悯之心,吩咐营中扔出去一些粮米,至于这些人要进入营地,那是坚决不许。
这些关宁溃兵又是惭愧,又是愤怒,大骂而去,黑夜中也不知道他们逃哪里去。
老规矩,营盘中,王斗的营地还是位于正面,舜乡军的战力早得到全军的肯定,有他们顶在前面,杨国柱与虎大威等人才安心,更不用说王斗还得到许月娥等千余生力军。
王斗同样吩咐部下谨守营地,有任何敢冲击营盘的,一率射杀。那些关宁溃兵闹了半夜,才慢慢平静下来。天快亮时,王斗得到夜不收百总温达兴的紧急通报,让王斗睡意全无。
“你是说,得知了高起潜的下落?”
王斗冷冷地扫了温达兴一眼。
在王斗锐利如鸷鹰般的目光下,温达兴跪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他恭敬道:“正是,军中的夜不收兄弟,龙二,杨虎,赵强几人,在陆水北面的韩家塞地带,发现了高起潜等人,他身旁只有几个服侍的帖身太监,此外再无旁人。”
王斗道:“很好!”
他在帐内负手踱步,微笑地看向温达兴:“温百总,我要你随本将去干一件事,你敢还是不敢?”
温达兴气喘如牛,隐隐知道王斗要他去干什么事,他知道良机就在眼前,丝毫没有犹豫,连连叩头:“小人的命,早就是将军的。小人愿为将军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斗亲手扶起温达兴,含笑道:“非常好,此事了后,你就是我舜乡军中的夜不收千总,麾下精锐夜不收千余人!”
温达兴大喜过望,连声道:“多谢将军栽培,末将一定对将军尽心戮力,报答将军的大恩大德。”

数十骑奔出舜乡军营地,都是王斗军中最精锐的夜不收。他们出营后,直往韩家塞地带奔去,天微亮时,一行人赶到了一个破庙前面。几个夜不收正在破庙前东张西望,正是龙二几人。
见王斗等人奔到,他们忙迎了上来,王斗下了马,沉声道:“在里面吗?”
龙二恭敬道:“回将军话,高公公等人,正在里面。”
王斗点了点头,大步走上前去,温达兴对手下喝道:“守住庙的四面。”
他领着几人随王斗进去,进入破庙,就见高起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庙内来回走动,他神情憔悴无比,早没了往日的风采,头上嵌金三山帽早没了,身上簇锦袍服也满是泥土,斑痕屡屡。
听到脚步声响,他转头看来,见是王斗进来,不由大喜,慌忙迎了上来:“王将军总算来接应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王斗微微一笑,高起潜顾不上王斗没有向他行礼,连声道:“有吃的吗?有喝的吗?咱家饿死了。”
王斗回首示意,温达兴喝令部下夜不收们,拿出饮水干粮,递给高起潜等人。
高起潜与几个太监狼吞虎咽起来,从昨天下午起,他们就没有吃喝。又奔跑了一个下午晚上,这大寒的天气,各人都是饥肠辘辘。龙二几人携带的干粮,根本不够他们吃的。
高起潜狼吞虎咽好一阵后,才稍稍平静下来,他眉欢眼笑,高声对王斗道:“王将军救援之恩,咱家一定会向朝廷禀报,给将军大大的表彰。”
王斗只是静静看着窗外,并不理会高起潜的言语,他沉默良久,缓缓出声:“高起潜,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高起潜大怒,王斗敢胆直呼其名,对他如此不敬。他身旁几个太监也是尖声喝斥。随后高起潜看看左右,略略平静下来,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脱身后再说,到了那时,自己定会给王斗好看。
他制住手下几个太监的喝斥,忍气吞声道:“将军有什么话就问吧。”
王斗仍是看着窗外,平静地道:“你大军仅在数十里之外,我宣大军与奴血战,你为何不救?”
高起潜尴尬道:“奴贼势大,咱家也需谨慎从事,未想事情演变如此,卢督臣更以身殉国,咱家也是愧疚。”
王斗转过身来,凝视高起潜良久,他缓缓摇头:“真不知你猪脑袋是怎么想的,我宣大军与敌血战多日,数万奴兵已是筋疲力尽。你只需领数万关宁大军给敌雷霆一击,此次入寇奴贼便可一鼓而平!”
“这么大的功劳你都不要,宁愿坐观局势糜烂如此?你,还有杨嗣昌等人,在你们心目中,党争真如此重要,急欲灭卢督臣与我等而后快?”
“放肆!”
高起潜尖声怒吼,声音都变了调:“王斗你胆敢如此无礼,你个卑贱的武夫,这样说道本监军与杨阁老,本监军一定要上书朝廷,治你的大罪!”
他咆哮如雷,全身颤抖,一连声的吩咐手下备马,他更指向王斗的鼻子:“好你个王斗,你等着瞧,看咱家…”
说到这里,他怔怔呆住,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在那里,一把利剑刺透他的身体,滴血的尖刃从后背透出。
王斗神情冰冷,刺穿高起潜的,正是他那把御赐宝剑。
高起潜满脸不可思议,他呆呆看向王斗:“咱家是朝廷监军,你敢杀我?”
王斗冷冷道:“我王斗杀你,如杀一狗尔!”
他转动利剑,在高起潜腹内搅动,高起潜双目突出,口中血块不断涌出。他身材魁伟,挣扎着想去抓王斗的脸,却怎么也抓不到。在王斗抽出利剑后,他轰然倒地,只是双目圆睁,满脸的惊惧与不可思议之色。
尖叫声响起,高起潜身旁几个太监见王斗突然将高起潜杀死,无不是惊叫逃散。
温达兴喝道:“杀了他们!”
抢上一步,将一个太监的头颅劈飞,余下的夜不收纷纷上前,将四散而逃的几个太监追上一一杀死。很快,高起潜随从便死个干净,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温达兴等人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无不是脸若死灰。
王斗神情不变,他取出一块软布将剑中血迹拭擦干净,然后还剑入鞘。他吩咐道:“仔细检查,不要存有活口,挖几个大坑,将高起潜等人埋了。”
温达兴唯唯领命,他不敢看向王斗的眼睛,领着众夜不收忙开。他们仔细检查现场,排除周边的人烟痕迹,又在几个太监心口上再捅几刀,防止他们死得不彻底,连高起潜等人的马匹也全部杀了。
仔细检查后,温达兴领人亲自挖坑,将高起潜等连人带马全部埋了,直到确认滴水不漏后,温达兴才向王斗复命。
此时天色己亮,王斗领着众夜不收悄无声息的离去。
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只余寒风不停呼啸,似乎破庙周边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第278章 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
天虽亮,还是一样的阴沉,天上甚至飘下一些雪花,越来越大。寒风扑面,温达兴等夜不收都是将头脸包个严实,手上也戴着厚厚的羊毛手套。饶是如此,各人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王斗策于马上,没有感到丝毫寒冷,相反,他心中热血沸腾。
他脸上阴霾尽去,露出欢畅的笑容,策马越奔越快,眼见碎琼乱玉,天地间一片白茫。他心中豪情涌起,猛然一声大喝,胯下骏马更是长声嘶鸣,风驰电掣急奔而去。
温达兴等人策马急追,他们行踪隐于风雪之中,寒风鼓起他们的披风大氅,只若隐若现出一抺鲜红。
踏破风雪,王斗回到军营之内,营中很多习惯早起的将士已经起床,围在帐外篝火谈笑。见王斗过来,纷纷起身施礼。
王斗与将士们打着招呼,看王斗神情欢畅,身后的夜不收们则脸色怪异。各军士奇怪的同时也心下安定,只要将军始终保持斗志,他们就有了顶梁柱,主心骨。
新任乙部千总钟显才一身甲胄,领着几个护卫在营内到处巡视,寒风吹得他的披风大氅哗哗作响,原本白净的脸也冻得青肿。出战这些月来,他圆乎乎的脸消瘦不少,显出几分坚毅与俊秀出来。
见王斗从营外回来,钟显才忙迎了上来,牵住王斗的马缰,轻柔的道:“将军若要巡营,吩咐下来便是,何必劳动将军亲自出巡?天寒地冻的,小心冻坏身子。”
他瞟了王斗一眼,又低下了头,语气中透着深深的关切,似乎还有一丝心疼。
王斗微笑道:“不碍事。”
他拍了拍钟显才的肩膀:“显才,大冷的天气,你也要注意保暖。”
他看了看营地:“吃早饭的时间到了,你去通知你部下几个把总,一起到我帐内用膳。”
钟显才身子一缩,低声应了声,急步去了。
再次集在王斗帐内的高级军官换了几张生面孔。韩仲战死,钟显才上位。他的高升加上杨通战死,乙部空出两个把总官,分别由沈士奇与阴宜进担任。
阴宜进曾为杨通总内甲队队官,兼任总副,也是个百战老军。杨通战死,他上位,他空出的位子,由他队内队副接任。
还好丙部千总温方亮与部下孙三杰等三个把总皆在,让王斗不会过于伤感。不过王斗中军部谢一科与钟调阳重伤,如果二人挺不过去,王斗面前又要少几张熟悉面孔,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王斗一一看向各人,钟显才等人伤感中也带有欢喜,舜乡军中竟争激烈,此次大战军中兄弟伤亡众多,也因为如此,他们才有上位的机会。战争带给各人的感受,真是复杂难明。
王斗看下首的沈士奇昂然而坐,脸上的横肉因为过于激动而不断抖动着。他双目扫过在场各个把总官,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又看看钟显才与温方亮,显然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坐到他们的位子。
这是个比韩仲与高史银更为暴虐的家伙,对敌的狠辣,可与温达兴有一拼,也曾殴打欺凌过甲部现任把总官吴争春,还在情场争斗中取得胜利。不过在吴争春奋发图强后,沈士奇失意了一段日子,每次他见到吴争春,都必须向这个往常自己瞧不起的人下跪施礼,别提心中多郁闷。不过现在不必了,不知二人再次相见时,沈士奇会是怎样的得意。
王斗再扫过迟大成,高寻,李光衡,赵瑄,温达兴等人,各人皆是沉默。温达兴接触到王斗目光时,神情更为恭敬,又隐隐有一股难以压抑的喜悦。高寻静静无声,不过扫过各人时,双目却发出锐利的光。
这些皆是桀骜不驯之人,也只有王斗,才可以劳劳压服他们。
良久,王斗微笑道:“吃饭吧。”
首先举筷,见王斗眨眼间几碗饭下肚,各人放下心来,将军恢复了斗志,他们也一样有了信心。而今日王斗似乎神情特别欢畅,往日阴霾一扫而空,又让众将暗暗奇怪,将军有什么高兴的事?

饭后杨国柱,虎大威派人相请王斗议事,随后宣大军拔营。
按预定的目标,几千大军过了陆水,先到隆平,再转往西面的唐山。再沿着汦水到达临城,最后进入赞皇境内。沿途州县道路无人,宣大军并不进城,只在野外行军,一路平静无事。
三日后,全军到达赞皇与元氏交境一处山区,后世北苏阳乡一带,在槐水一条支流河边悄悄扎下营来。
进入临城,赞皇境内后,果然处处见许月娥的影响力,当地的各寨民堡,遥见宣大官兵前来,无不紧闭门户。只有许月娥的杀奴军前往喊话,他们才转变脸色,恭恭敬敬送来一些粮米猪羊劳军,看得杨国柱与虎大威感慨不已。
而进入赞皇这块地方,从北苏阳再往上行,似乎便是许月娥其中一个军寨,名为徐乐寨。再往河流而上,还有众多的村落寨子,在河的两岸居住耕种。依迟大成说的,许月娥类似的寨子众多,特别在赞皇及乐平之间的山地上,密布着她的巢窝。人说狡兔三窟,许月娥在这片地方,不知有多少个窟。特别许月娥的虎威寨,更在杨家岭那个险要的地方。
许月娥请王斗,杨国柱,虎大威几人入徐乐寨歇息休养,王斗等人也不推辞,各带一些亲兵护卫入住。余者的宣大军队,则在寨外的河流两岸密密扎营,全军休整。
到了赞皇,全军的心气也定了下来,只管安心休息,平复心神。
当晚在寨内,王斗与杨国柱,虎大威几人也仔细商议这只军队的前途去向问题。
屋内只有杨国柱,虎大威,王斗三人,王斗一系列出众的表现,已经赢得两个老将的肯定。甚至王斗隐隐成为这只军队的主心骨与士气保障。王斗的每一句话,都要让杨国柱、虎大威仔细思量。在二人心中,全军总兵以下的人物,只有王斗有资格列坐位上。
此时屋内一片安静,杨国柱与虎大威久久无语,二人都对未来感到茫然害怕,主帅战死,他们该何去何从?如果到保定去寻刘宇亮,陈新甲等人,是有了领兵主官,可是,在得知卢督臣身死消息后,朝廷会如何处罚自己呢?因为前途未知,所以恐惧,二人都下意识避免提及与陈新甲会合之事。
王斗也在想这个问题,巨鹿之战,虽三人有大把军功在手,而且有寡不敌众的原因,不过朝廷往往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损兵折将,主将战死,这是事实。
而且王斗考虑更多,历史上卢象升战死后,杨嗣昌还进行一系列的刁难,使卢象升殉国后不能入土为安,遗体暴露腐朽达八十日之久。更有多人被杨嗣昌拷打而死。此后几年也不得追封抚恤,王斗要避免这一切,使得天道神明,无枉忠臣。
不过眼下灰头土脸的现身,就算有大把的军功在手,恐怕也难以得到想要的结果。
王斗深思良久,不是没有机会,现在宣大军败,关宁军溃,清兵定是所向披靡,国事一片糜烂。在国事灰暗中,如果出现一场激动人心的胜战,力挽狂澜,定使得全国瞩目,清人胆战!
夹着这耀眼的光芒,还有原本大量的军功,王斗等人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复出。如此,王斗也可以与杨嗣昌做交易,还卢象升应有的荣耀与归宿。
想到这里,王斗的心神慢慢定下来,他道:“两位军门,末将想来想去,我宣大军还要再打一场胜仗才好。”
杨国柱深深地看向王斗:“王将军仔细说说…”

该如何再打一场胜仗,这需要适当的良机,良机出现在什么时候呢?王斗深深沉思。
他在思索时,许月娥正在屋内忙个不停,她亲自为王斗铺床叠被,又端来一盆热腾腾的洗脸水,铜盆上搁了一块雪白崭新的面巾。忙完后,她对王斗道:“将军,天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王斗默默点头,看着许月娥慢慢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许月娥忽然回身对王斗道:“将军,您…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王斗一怔,随后沉声道:“许娘子,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
许月娥立了良久,默默退了出去。

宣大军在赞皇休整,在夜不收们探听下,各地情报不断传来。
巨鹿之战后,卢象升战死的消息在大明各地传得沸沸扬扬,宣大全军下落不明。与宣大军一样的,关宁各将也象全部失踪一样,没有一个总兵有消息传来,总监军高起潜更是音信全无。
卢象升死,高起潜隐,大明能战的军队全部败亡,海内震动。自请督察军情的首辅刘宇亮到保定后,闻卢象升死,关宁军溃,惊恐无人色,急往晋州躲避,晋州知州闭门不纳,刘宇亮连忙逃往天津。
在这个形势下,清军乘胜长驱直入,分陷宝坻、平谷、武清等地,明军望风而逃,京师震动。二十日,崇祯帝急诏洪承畴与孙传庭率军入卫。
听到夜不收传回的情报后,杨国柱与虎大威相顾叹息。
十二月底,临近年关时,出哨的温达兴回来,带回一个重要的情报。
“鞑子主力,正集师往山东前去。只留下鞑子正红旗看管通州及涿州掠来的人口财帛。末将等到涿州时,那边仍日夜往通州运送掠来的畜牧粮米。末将等粗粗估计,鞑子兵留在涿州的财帛人口仍多,估算最少有掠获来的人口十余万,粮米数十万石,牛马猪羊二十余万头,黄金白银,珍宝缎匹不计其数,怕有百万两之多。”
王斗淡淡道:“你说是,现在通州及涿州的奴贼,只余奴贼正红旗一部兵力?”
温达兴肯定道:“回将军,正是。”
王斗环视屋内各人,舜乡军各将,此时都聚在屋内,各人脸上皆有喜色,这个消息,来得太好了。
王斗大笑出声:“送上门的人口财帛,不要,会遭天谴的!”
他喝道:“温百总,你立时通传留守保安州的韩千总,保安州的新旧军队,老军,留守一个把总,新军,留守两个把总。余者军士全部调出,聚于易州,静待我大军会合。”
温达兴高声领命,温方亮笑道:“有我舜乡军在前,鞑子兵也敢分兵掳获?这不,他们辛辛苦苦掳来的人口财帛,将为我舜乡军做嫁衣。”
屋内众人皆是狂笑。
第279章 愿领军在侧,随之杀奴
“两位军门,此为千载难逢的良机,涿州若胜,朝野振奋,我宣大军便可光明正大复出。况且…涿州有奴掳获积储之大批财帛畜牧,我等取之,也可恢复补充我等折损的军力…”
王斗与部下各将仔细商议,又派遣夜不收急速前往保安州后,他立时去找杨国柱与虎大威二人。
对王斗来说,涿州这场战必打,不说他需要这场胜利,便是保安州的粮米库存,也只能支持到明年上。有了这些银两粮米,自己就可以轻松几年。而掠来十余万人口,也可以壮大自己力量。此战胜后,自己势力己成,天下无人可制。
王斗拉拢杨国柱二人,只考虑形成一个利益集团相互奥援罢了,毕竟二人是两镇总兵。如果他们不干,自己也会单独干。
听了王斗的话,杨国柱与虎大威也很吃惊,两个老将互视一眼,杨国柱道:“国勤,你探来的消息可是真实?东奴在涿州与通州只守留正红旗一部兵力?”
王斗道:“千真万确,这是末将夜不收探来的情报。奴酋岳托身染疫病,无力出征,便率奴部正红旗留守二地。依情报估算,正红旗在巨鹿折损后,披甲奴兵应该不会超过三千,未披甲旗丁不会超过四千,余者东奴万余杂役,不足为虑。他们还要分兵留守两处,兵力更为单薄。”
王斗道:“我宣大军可攻涿州,若通州奴贼来援,我军以逸待劳,围点打援。若他们不救,我军一鼓而灭涿州之敌,尽取其人口财帛。多尔衮等奴兵远在山东,千里之遥,救援不及,待他们赶到,我军早胜利而归。”
杨国柱与虎大威互视一眼,都是心动。此战如果胜利,那前景无比光明。此次的战事对二人感触极大,如果没有财帛回去补充军力,恐怕二人在朝廷再无地位可言。
历史上卢象升死后,杨国柱与虎大威二人差点被斩,还是洪承畴与孙传庭为二人求情,才侥幸逃过一命。他们身为一镇总兵,大明种种弊端内情,都是深知肚明,靠朝廷拨下的粮饷,二人想壮大军力那是万万不可能,眼下良机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心动。
杨国柱有些犹豫:“此战胜后,那些人口财帛…”
王斗心中暗赞一声,还没开始打,杨国柱就想到战利品的分配了,能当上总兵的,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王斗道:“依情报估计,仅在涿州东奴掳获的黄金白银,珍宝缎匹就有几十、上百两万。这些银两,末将尽数留给两位军门,末将只要人口,粮米与牲畜。”
杨国柱与虎大威有些惊讶,对他们来说,牲畜不重要,他们又不屯田,牛羊要卖出还要花费大把的手脚。粮米嘛,运回镇城极难,至于人口,他们要来干什么,多几万张吃饭的嘴?
所以在他们心目中,战利品中那些银子排在第一,想当然王斗也是如此,谁不爱钱呢?没想到王斗毫不动心,一口就将白花花的银子全抛弃了,他的内心在想什么…
杨国柱微笑道:“那怎么成,至少也要给国勤留下三成。”
王斗谢了一声,银子现在对他不是很重要,不过还是需要一些的。想到战利品丰厚,两个总兵都兴奋起来,他们盘算着打点朝廷上下后,各人各分几十万两银子,回去可以拉出一大批兵马了。
虎大威想得更多些,他道:“东奴主力虽前往山东,不过对阵两州之奴,我宣大军兵力似乎有所不足…”
巨鹿之战后,杨国柱与虎大威二人营中各伤亡一千几百人,战死者各近千人,这些日在赞皇静养整编,虎大威整编出一千五百人,杨国柱吞并了张岩部下后,整编出三千人,皆一色的骑兵。
王斗军队经过整编后,那些辎兵全部充入战兵队中,也有一千七百多人,督标营也存三百人。
然后各人营中还有好几百的轻重伤员。他们伤势痊愈后,便是军中作战骨干。所以对这些伤员,各人都不愿轻言放弃。理所当然的,他们需要静养,大寒的天气不可能随军,更不可能上阵搏杀。
所以宣大方面估算兵力只有六千五百人,连上许月娥部,也不过七千多人。对阵岳托的五、六千旗丁,还有他们旗内的万余杂役…虽说宣大军现在对阵清兵己毫无畏惧,不过杨国柱二人也不愿再次将自己兵力拼个干净。
对二人的忧虑,王斗沉思良久,道:“末将在保安州,还有五千大军,可尽数调出,兵力方面,两位军门不必担忧。”
杨国柱与虎大威大吃一惊,杨国柱道:“国勤是说,你在保安州还有五千如你部下如此强悍的兵力?”
王斗摇头:“战力有所不足,不过跟在大军后杀敌没有问题。”
二人惊疑不定,对王斗看了又看。
不过王斗这样说,二人就放心了。天大的诱惑就在眼前,杨国柱与虎大威都不愿放过。
当下三人仔细商议,从赞皇到易州等地六百多里,军中辎重众多,如果随同行军,会大大拖累行军速度。时机稍纵即逝,需得争分夺秒,王斗还要赶到易州对几千新军进行整编。所以三人议定,由王斗与杨国柱先轻装而行,只带数日干粮与行军帐篷,然后虎大威与督标营押运营中的辎重,火炮战车等物,随后跟来。
那些伤兵就留在赞皇休养,等他们伤势痊愈后,再招集他们回归。军中粮草已是不多,不过王斗在保安州满城某地,还存有几千石的粮草。王斗赶到保定府时,会传令留守满城粮寨的乙部一队兵马,让他们将寨中积存的粮米,交于虎大威押运。
王斗还在涞水储藏有大批粮草,王斗己传令保安州的新军前来不必携带粮草,如此可以大大加快他们的出发速度。不出意外的,等王斗等人到易州时,韩朝己率军在那里等待。
估算虎大威带着粮草辎重行军,一天只能走五、六十里。王斗与杨国柱日行百里,空缺的这几天中,王斗可将军队全部整编完毕。等虎大威等人赶到后,全军集合,对涿州之敌发动雷霆攻击。
王斗的谋划井井有条,毫无漏洞,杨国柱与虎大威都挑不出毛病,只得赞许。
王斗走后,杨国柱与虎大威相顾无语。
良久,杨国柱叹了一声:“未想到王斗心气如此之大,往日有卢督臣在,他还,然现在…”
虎大威也是深深叹了口气:“王斗谋划之深,令人惊惧。他在保定府,真定府多地积有粮草,似乎早预料到会有这场战事一样。特别他对银钱毫不在乎,他想要什么?”

战事商定后,宣大军忙碌起来,日期己定,全军明早出发。
临行时,王斗去寨内卢象升的灵堂前祭拜,宣大军自出巨鹿到隆平后,就给卢象升找来一副上好的棺木,将其装殓进去。同时的,王斗还找来几副棺木,同样将韩仲,杨通等人收殓好,此时二人的灵堂就设在邻屋,每日舜乡军将士都前来祭拜。
王斗给卢象升上香后,看着他的棺木久久出神。他希望在涿州大捷后,朝野振奋,然后自己护送卢象升的棺木进京,让全城哀吊,还卢象升应有的荣耀。
他静立良久,心中祈祷:“督臣,您在天之灵,护佑此战大捷。”
在王斗静立时,督标营几个军将同样肃立在旁,他们以杨国栋为首,人人披麻带孝,向每一个进来祭拜上香的人还礼。王斗走出灵堂,脚步声响起,一个人跟了出来,低声道:“将军请留步。”
王斗回过身去,却是督标营的千总杨国栋,他眼睛通红,神情憔悴。
自卢象升战死后,他每日痛哭,壮实的身子都消瘦不少。历史上卢象升战死后,杨国栋书写塘报,禀明巨鹿之战事实。杨嗣昌要他更改,杨国栋坚决不改一字,最后被杨嗣昌找机会除去,倒是个忠义双全的人物。
王斗对杨国栋也颇为敬重,道:“原来是杨千总,不知有何要事?”
杨国栋走上前来,对王斗深施一礼:“将军,您千里来援,不惜身陷死地,忠义之心,末将感佩无己。末将己与营中兄弟商议过,等督臣身后事了,末将便与营中兄弟前往保安州,还望将军收容。”
王斗大喜,亲手扶起杨国栋:“有劳杨千总投效,我王斗必定善待你等。”

与杨国栋约定后,王斗又前往韩仲与杨通的灵堂前上香,望着二人的棺木,往事一幕一幕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静立良久,又前往看望军中大小伤员,此战舜乡军轻重伤员七百多人。不过从巨鹿到赞皇,先后又有两百多人死去。余下的人伤情稳定下来,有望痊愈。
不过王斗不敢怠慢,还是让这些人留在赞皇安心养伤,此时便安顿在徐乐寨之内。杨国柱与虎大威等军中受伤将士,同样如此。许月娥已经向王斗等人保证,就算宣大军离去后,一样会安排各寨妇孺,好生照料这些人等。
谢一科与钟调阳负伤后,一样留在寨中养伤,此时位于同一个屋内。二人已经知道王斗要领军攻打涿州的消息,谢一科道:“姐夫,我要随你前往。”
钟调阳也道:“将军,末将伤势无碍,可以随军前往。”
王斗摇头:“一科,表兄,你们的伤情不可长途劳顿。我已经失去了韩兄弟与杨兄弟,不想再失去你们。安心留此养伤,等伤势痊愈后,再率兄弟们回转保安州。”
二人还要说什么,王斗眉头一皱,喝道:“你二人敢不听命?”
二人只得唯唯领命。
王斗出了屋来,站在寨墙上眺望,寒风凛冽刺骨,王斗凝神不动,只往河流下游看去。那边密密麻麻都是军中营帐,夕阳日落,各营腾起袅袅炊烟,一片嘈杂。
往河流上游看去,那边鸡犬相闻,河的两边,皆是村落寨子,却是许月娥收容的各地村民流民。王斗看得出神,这时听到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将军。”
王斗回过头去,却是许月娥看着自己,她站在那里,仍是披着皮甲,系着披风大氅,寒风不时吹起她的发丝。见王斗看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随后又抬头看向王斗:“将军明日要走?”
王斗点了点头:“许娘子,这些时日,多劳你的盛情款待。”
他看着许月娥的俏脸,这张脸坚毅许多,风情更盛,双目也更为锐利,从她目光中,王斗可以感觉她内心的桀骜不驯。不过接触到自己目光时,仍不由自主的躲闪,显是自己在她心中积威仍重。
王斗沉思良久,道:“你我曾为一庄乡邻,也曾同一个军堡共事,王某临行时有几句话与你说。”
许月娥道:“将军请讲。”
王斗道:“我知你心思大,你所作所为我不想过问,不过有两点你须谨记。一,不可投奴,二,不可降李闯诸贼,否则我王斗必取你项上人头。”
许月娥全身一颤,趴伏在地:“月娥记住了。”
王斗凝视她良久,手缓缓抬起:“许娘子请起。”
许月娥对王斗叩了几个头,抬头看向王斗,神情坚定:“此次将军出战,月娥愿领军在侧,随之杀奴。”
王斗眉头一皱:“谁跟你说这个消息的?”
许月娥道:“是义父?”
王斗道:“哪个义父?”
许月娥语气中有一丝骄傲:“宣府镇总兵官,杨军门。”
王斗大吃一惊,回头却见杨国柱与虎大威站在自己身旁不远,王斗忙过去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