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阵的前面,杜度看着垂头丧气退回来的军士,那种惨烈的样子,还有巨大的伤亡数目,让他脸无人色,只是喃喃道:“饶余贝勒说得不错,我太轻敌了!”
整个大阵前,一样的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蔓延。
忽然明军车阵那边奔来一个骑士,麾下有人想出去拦截,杜度摇了摇头,让那明军骑士奔来。
来到那杜度的大旗前,虽周边尽是用吃人目光看着他的鞑子兵,那明军骑士却是丝毫不惧,他被带到杜度前面,略施一礼,用满语说道:“我乃大明宣府镇保安州游击将军麾下夜不收军士杨虎,我家将军托我带一句话!”
他满脸傲然,扫视了周边众人一眼,眼中露出轻屑地神情,对杜度厉声喝道:“我家将军问,尔等胡儿,可敢再战?”
第233章 巨大的收获
“若是不敢再战,就滚到一边去,让道!”
杨虎就是原来龙二伍中的夜不收军士虎爷,王斗要派一个军士前往清军阵中通话,虎爷就自告奋勇来了。此行虽然风险极大,但成功后功劳也是极大,定可在游击将军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此时他满脸傲然之色,轻蔑地扫视着周遭各大小清将。他的声音远远传扬开去,说的又是满语,清兵中几乎人人听到他的话语,各人闻听之下,无不变色。
杜度脸色铁青,极为难看,虎爷斜眼瞧着他,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
杜度还没说话,忽然虎爷身侧一个粗壮的清军眼睛血红,吼叫着向他扑来,虎爷暗叫一声:“来得好。”
他虽是看着眼前这个清将,但早已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他有心立威,一个横扫,旋风般的右腿重重扫在那清军的侧肩上,如击败革,那清军口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子一个翻滚,重重摔倒在地,落地时,又是狂吐出一口血。
各清兵都是惊呆了,一是吃惊这个明军胆敢动手,二是吃惊这个明军夜不收的武力,那个清军是镶红旗的巴图鲁,作战最是勇猛,没想到偷袭之下,竟不是这个明人的一击之合。
众人都是感觉脸上无光,随后杜度身旁各护卫回醒过来,立时一大堆明晃晃的兵器架在虎爷的脖子上。
虎爷夷然不惧,他为人狂傲,越是危险的境地,越能激起他的狂气,他斜眼相睨,只是看着杜度冷笑不停。
那巴图鲁倒在地上,呆了好久,猛地又是一声狂吼,跳起来又要向虎爷扑来。
“啪”的一声,一根马鞭重重抽在他的脸上,立时皮开肉绽,他的脸上一道深深的血痕,却是杜度给了他重重一鞭。
杜度脸色铁青,对他吼道:“滚下去,无用的奴才。”
那巴图鲁无地自容,惊慌失措地退了下去。
杜度恨恨地瞪着虎爷,他咬牙切齿,双目中闪动惨人的寒光:“好个大胆的明国小军,在我大军之中胆敢如此放肆!你就不怕我将你擒下,将你乱刀分尸?”
虎爷仰天长笑:“若是有一丝畏惧之心,我杨虎就不会来了!”
他收敛笑容,冷冷地看着杜度:“你大可以这样做,但也需做好承受我家将军雷霆怒火的准备!”
他缓缓扫视场中各清兵清将:“尔等胡儿,最好祈祷不要落入我舜乡军手中,否则受尽苦楚,欲死不得!”
他语气森然,虽在千军万马中,被他双目扫到的众清兵,个个都是心生寒意,很多人都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目光。
杜度双目寒光闪动,他缓缓道:“好,我大清国最敬勇士,冲你这胆色气魄,我便饶你不敬之罪!”
抛开所谓的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之说,他满洲人不信这一套,让杜度忧心的是方才那部明军的战力,如果说对方火器犀利,自己大军攻不进去。不过方才他们的骑兵同样出战,左搏左杀,自己麾下的骑士们,在他们手中并讨不到便宜去。杜度还看到对方特别骁勇的一百多个骑士,在退回己方车阵时,抛出了绳索,己方竟有几个勇士,被他们当场擒了回去。
如果自己杀了这个明国小军,不出意外的,己方被擒获的几个勇士,也会被他们折磨而死,以泄大恨。经过这场战斗,这个所谓的舜乡军已经展示出了他们充足的战斗力,他们更有这个明军小军所说的报复力,杜度身为一旗之主,这点问题他自然考虑得到。
在手下亲卫放开虎爷后,杜度冷笑道:“你们汉人不是说杀俘不祥吗?怎么你们大军与众不同,没有丝毫仁义之心?”
虎爷同样冷笑:“胡儿竟与某说仁义,真是可笑。”
他傲然道:“惩恶便是扬善,我舜乡军对胡虏从不留情。”
杜度当然没有兴趣与虎爷讨论哲学上的问题,他冷哼了一声,看着虎爷道:“你家将军要本贝勒让道避路?我麾下勇士虽有折损,但大部仍在,更多骑兵,你回去告诉你家将军,便说他不要空口夸言,本贝勒整顿兵马,随时与他决一雌雄!”
虎爷冷笑:“就凭你麾下这些骑卒?不过如此!”
他扫视了周边众清兵一眼:“我舜乡军下,人人皆有为国战死之心,尔等胡儿可有?要决一雌雄,我家将军随时恭候。”

看着虎爷远去的身影,杜度心下长叹:“窥一斑可见全豹,那部称为舜乡军的明军中,连区区一个夜不收小军都有如此勇气,可见他们全军的勇猛,方才自己输得不冤。”
他后悔无及:“饶余贝勒英明啊,悔不听他当初之言。该部明军首领王斗,果真颇有奇异之处。如放任此子坐大,日后真会成为大清国的祸害!”
正在他感慨沉吟的时候,八旗蒙古正红旗旗主恩格图,镶红旗旗主布颜代哭丧着脸过来:“安平贝勒还要再战?万万不可再打了!再打下去,我们三旗的勇士就折损光了。”
怪不得他们哭丧着脸,方才二人部下出战回来,他们略一清点,吓了一大跳,他们两旗的披甲兵,已经折损过半,元气大伤。比起八旗满洲,八旗蒙古损失军士的补充,更是个极大的问题,极有可能二旗一蹶不振,就此沉沦,这怎么能不让二人害怕?
听杜度嘴硬,他们更是慌忙进言。
恩格图道:“安平贝勒,我们全师出动,通州大营空虚,小心有变啊。”
杜度也是忧心此事,本来他们清兵野战无敌,断没有大白天明军公然偷营的道理,不过经过方才一战,杜度也心下没底,大明有了王斗这样一只军队,谁知道还有没有另外一只?还是撤兵吧,小心生变。
他宽慰了二人一阵,保证不会再打,又保证日后向皇上进言,补充他们旗中的人口勇士,最后道:“遣一批勇士回营,我们随在该部明军后面,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虎爷回到车阵内,受到英雄般的欢呼招待,夜不收们一个个迎上来,对虎爷竖起了大拇指。
伍中几个兄弟,个个上前与他拥抱,夜不收百总温达兴更是大步迎上来,连拍他的肩膀,说道:“杨兄弟,好样的。”
众人簇拥他到了王斗前面,听了虎爷的禀报,特别是听他一脚将那个清军巴图鲁扫倒在地,众人更是一片声地叫:“虎爷威武!”
很多人笑骂:“什么狗屁巴图鲁,不外如是。”
听着众兄弟的赞誉,杨虎更是脸上放光,王斗也是不住点头赞赏。
韩仲在旁边裂嘴大笑:“这小子,有老韩我当年的风范。”
至于当年他有什么风范,王斗却是不知。
听完杨虎的禀报后,王斗微笑道:“鞑子害怕了,他们不敢再战。”
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让他下去休息,虎爷又惊又喜,受宠若惊,由夜不收兄弟们簇拥下去,更仔细地详谈此行的所见所闻。
而此时镇抚官迟大成向王斗禀报,此战的收获战果也清点出来了,一共割了六百五十七颗脑袋。
被舜乡军火炮火铳当场打死的清军尸体不说,很多受伤的清兵也大部分跑不了,那些清骑撤退回去了,慌里慌张的,根本顾不上这些躺在地上哀嚎的伤员们,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成了王斗的军功首级。
除了首级收获,还有盔甲兵器,这些首级的主人,很大部分披了双层的重甲,最起码也有一层镶嵌铁叶的棉甲,差不多这里有一千副盔甲,就算内有破损,修补一下就可以。
另又收拢了两百多匹完好的战马,连前些日夜不收们,还有石桥之战的收获,王斗自到东郊后,已经缴获战马四百多匹,盔甲一千多副。很多军士,已经可以变成骑兵步兵。还有,自己辛辛苦苦,几年的时间,才打制出精良铁甲一千多副,这一下子…王斗的双目顿时变得非常明亮。
地上几百匹死马,也不可浪费,这些马肉处理后,相当长的时间内,部中军士都人人有肉吃了。目前阶段,粮草问题,已经解决了很大部分,虽说大冷天这些肉放得住,但军中不能每天靠吃肉,前往张家湾的目标,还是要继续进行。
环顾四周,部下皆是喜形于色,眉欢眼笑,六百五十七颗脑袋,其中内有多位鞑子军官头目,这军功,真是大了。再看那些小兵们,同样个个欢声笑语,洋洋得意,相互吹嘘方才自己打死了多少鞑子兵。
随后王斗神情有些黯然,这一场战斗,部下也有一百多人的伤亡,个个安放在马车之上,虽说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受伤的军士,可以医治,但是…王斗摇了摇头,或许,战争中伤亡真是不可避免。
此时已是到了午后,王斗的夜不收们散于阵外,那些辎兵们,则是个个出来,吃力地将一匹匹死马抬入阵内,就地处理,剥去内脏,砍去不要紧的地方,留下大块的肉放于各马车,独轮车之上。
虽只是简单的处理,不过几百匹马,还是花费了众人好长的时间。舜乡军们忙个不亦乐乎的时候,那些清兵只是在远处静静看着,只有一些哨骑奔到近前察看,在夜不收出动的时候,他们又跑得远远的。
终于忙完,王斗下令出发。
他并不再结阵,只是以五人一排的牵线阵纵队展开,仍是一总一总的行进,辎重车辆相应跟随。只是夜不收及骑兵们散于两侧。这样的行军队列,一旦遇到攻击,很快就能首尾相连,结成防守方阵。
王斗料定那些清军已经胆寒,不敢再加以攻击,就算他们不死心,还想再干一仗,拼光旗中精锐的话。要保持骑兵的冲击威势,需要很长的距离保证,才可以最大发挥马力,以自己军队的反应速度,完全来得及。
果然如王斗所想,那些清军已经散了很大部分,只有约两千多骑兵在远远跟随,看内中一杆巨大的织金龙纛,却是镶红旗主杜度的旗号,王斗冷笑一声,爱跟就跟,随便了。
王斗麾下的军士们,对那些清兵们指指点点,撒下一地嗤笑后,满脸傲色的大踏步前进。

又行进十数里后,慢慢官道清楚起来,两旁又一样现出麦田河流,这样的地形,就更不怕清军骑兵跟随了。
离张家湾不远,可以开始运粮了。
第234章 无用之物
看看太阳快要西斜,前方的夜不收过来禀报:“将军,前方二里就是高丽庄,守庄的鞑子兵估计有数百人,披甲兵数十。庄外的仓房完好,鞑子兵掠来的粮草辎重都在,没有烧毁。”
王斗点了点头,那高丽庄在张家湾城西几里,唐太宗御驾亲征辽东时,将大批俘虏带到幽州散居,遂有高丽庄村落。从张家湾城到高丽庄有运河相通,庄的北面,还有码头与桥闸,可通行,也可行闸节水。
王斗仔细询问了一下,仅在高丽庄外,估计就有各样粮草数千石,足供自己这只大军一月之食,就算庄外粮草不足,守庄的清兵不过几百人,就算有庄墙依托,自己军中火炮众多,几十门大炮对准庄门齐轰,很快就可以打破庄子,进去拿粮。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越近张家湾城,周边的河流越多,两边越来越多的麦田,上种麦豆等物,由于兵乱,大多被践踏过。官道也越来越坑洼,这一带倒多石板路,石子路,就是年久失修,有些不好走。
从先前的战场过来,大军已经接连走过好多座小石桥了。
王斗传令:“大军加速行进,尽快赶到高丽庄拿粮。”
王斗传令后,众军加快步伐,两里路程很快就到,王斗数千大军,浩浩荡荡开到高丽庄外。
王斗策在骏马上,沿着庄的四周转了一圈,他仔细观看,该庄似乎随河岸地势而建,庄子不是很大,可以看出原来庄墙很高很厚,但现在已经多处瘫塌。庄有二门,北门紧靠码头,沿着运河两岸,密密麻麻的都是仓房,可以想象以前那处是个热闹的所在,现在已经没有丝毫人影,只余一些被烧毁的船只。
庄南有一门,离官道几十丈,东西两侧都是广阔的麦田。在庄的东面不远,有一个很大的寺庙,殿宇宽敞,翠柏劲挺参天,应该就是广福寺,寺前有几个水塘,周边满是粗大的槐树。
庄子倒了引了运河水护住庄的东、北、南三面,对王斗来说,这个倒不是问题。看庄墙上几百个清兵战战兢兢的样子,那几十个披甲兵更是严阵以待。他们这个情况,王斗估计内中有披甲兵参与了先前的战事,又或是得到通知,知道了自己这只大军的凶悍。
他冷笑一声,传令:“调五门大佛狼机过来,将庄门轰开。”
天色快晚,今天是回不去了,这高丽庄周边也不是什么扎营的好地方,而庄子不错,攻破后,几千人在里面挤一挤,还是住得下的。
在王斗传令下,赵瑄兴奋地调来了五门佛狼机火炮,门门都对准了庄子的南门。余下的军士,都在庄的东北两面列阵以待,两队的夜不收们,则是散了一队到庄的附近转动,随时汇报各方可能来临的敌情。
见庄下明军几门火炮都对准自己的庄门,那守庄的分得拨什库脸都白了,他曾参与先前的战事,自然知道这股明军的厉害。五门佛狼机火炮只是一轮轰击,庄门就被打塌,庄内的清兵一声呐喊,立时从庄的北门狂奔而走,随着码头与桥闸,逃往运河的北面。他们一路喊叫,不知往哪里去了。
李光衡在王斗身旁兴奋地道:“将军,要不要追击?”
王斗摇了摇头:“罢了,正事要紧。”
他传令,韩仲麾下遣一总的兵力进庄扫荡,看看有什么存余的清军残兵。
韩仲令把总钟显才领军进庄,钟显才领了几百个军士如狼似虎的进庄,一队队长枪兵,火铳兵,还有刀盾兵们,在庄的里面四处转动,又踹开一座座房门察看,里面却是空无一人,连原来的庄民都不见了。不是逃难而走,就是被清兵掳走。
王斗一挥手:“进庄。”
几千大军浩浩荡荡进庄,将里面挤个水泄不通,王斗占了内中一个似乎是乡绅居所的大宅作指挥部,然后令温方亮守庄,所有辎兵们,或往庄内拿粮,或往庄外码头仓房搬粮。
各部下分工合作,快速行动起来。

一声巨响,两个粗壮的辎兵一脚踹开一个仓房的大门,接着两个手持火铳的辎兵进入。
二人举铳在里面转了一圈,回来说道:“没人。”
钟调阳点了点头,他一挥手,身后大群的辎兵涌入,众人进去后,都是呆了一呆,宽敞的仓房内,满满摆放的都是车辆米担,随便挑开一个麻袋一看,里面流下的都是金黄色的高梁小米,众人喜笑颜开,欢呼怪叫。
钟调阳沉声道:“鞑子兵掠获不少,若是我们不来,这些粮米,就要成为鞑子兵杀敌的臂助了。”
他方才在庄内转了一圈,很多大宅内,满满摆放的都是掠来的车辆,有马车,有独轮车,还有各样的担车,清兵掳掠京畿之地,仅在这附近一带的村庄,很多百姓的粮食就被抢掠到高丽庄及张家湾城内。
他身旁伴着几个护卫,在仓房内到处察看,里面除了车辆米担,还有一个个铁箱木箱,“哗”的一声,一个辎兵一铳托将一个铁箱的大锁砸开,打开一看,立时众人耀花了眼,里面满满的都是黄金与白银。
“哇!”
所有围过来的人都是惊叹:“好多银子!”
几个辎兵裂着嘴,就要将这箱银子抬走,钟调阳猛地过来,一脚将那个铁箱踹落在地,立时黄金与白银滚落一地。
钟调阳厉声喝道:“只运粮草,无用之物不要搬运!”
是啊,兵荒马乱的,这些黄金与白银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也买不到粮食,紧要关头,它的价值决用,比不过一袋粮米,甚至连一匹死马都不如。
众辎兵经过些天的作战与粮困,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不取,这观念的转变,太难太难了。方才众人拿银子的举动几乎是本能的,下意识的。
经过钟调阳的厉喝后,他们回醒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一袋袋粮食,搬运到自己的马车或是独轮车上。
营部辎重队各队官也是在旁吼道:“动作麻利,快速装粮上车,红白之物不要,只运粮草。”
仓房内一片忙碌,地上滚落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再也无人理会。
钟调阳出了仓房,寒风瑟瑟,就见游击将军王斗对着西沉的夕阳,正站在不远处对着运河眺望。
运河的这一侧,沿着庄的北门出去,河边几十步内几乎都是以青石砌成,这一带曾是繁华的码头,码头边密密麻麻都是高大的仓房,也不知属于当地什么大商贾或是权贵所有。从各处仓房通进庄内北门,一条条的青石板路或是小石子路,非常好走,比起来时坑坑洼洼的官道,这路面真是一级道路。
眼下便宜了王斗军中的辎兵们,个个眉欢眼笑,从各个仓房出来,推着装满粮食的车辆,浩浩荡荡进入庄内。几百辆军车尽数装满后,至少这一个月中,军中便不愁粮米了。
看王斗严肃的神情,他身旁众多军官护卫都是静静无声,默默肃立左右。正对着王斗的身前,有一个桥闸,直通往运河对面,那边同样是密密麻麻的仓房。此时王斗正是看着那些仓房沉思。
钟调阳上前对王斗施了一礼,王斗转过头去,看着钟调阳道:“方才仓房内是什么事?”
钟调阳说了,王斗微笑:“表兄是明白人,那些银子,确实无用。”
随后他又开始沉思,王斗身旁的韩仲与温方亮裂了裂嘴,神情中颇为遗憾可惜。
良久,王斗轻叹道:“还是搬一箱银子走吧,我们军中一些受伤的兄弟,近期内,恐怕难以随我们出征在外了。那些银子,可以将他们安排在京师之内,好好将养身子。”
钟调阳拱了拱手,对身旁一个队官吩咐几声,那队官大步去了。
钟调阳走近一步,对王斗道:“将军,我们搬运的粮草,足供我们大军一月之食。不过各库房还留很多鞑子抢掠来的粮米,那些粮草辎重,如何处理?”
韩仲大笑道:“当然是一把火全烧了,难道留给鞑子,让他们吃饱喝足,好来攻掠我们的将士百姓?”
温方亮忽然道:“将军,末将有不同看法。”
他说道:“如果我们将这些库房烧了,鞑子缺乏粮草,定会向周边继续攻掠,各地的官军,可没有我们舜乡军的战力,定会有更多的城池百姓遭殃。如果不烧,他们暂时有粮,附近的百姓,或可保存。而且我们可当该地为我们的粮仓,以后缺粮了,我们随时来取,若是烧了,倒是可惜了。”
他犹豫了一下,道:“而且,这些库房都是京畿之地的豪强所有,鞑子都没烧,如果我们烧了…”
韩仲叫道:“老温啊,你以为鞑子有粮就不抢了吗?他们四处抢掠,除了供应他们大军自己的吃喝外,还将抢掠所得运回他们的鞑子窝,你为百姓着想,他们可不会象你一样。”
他更叫道:“豪强算个屁,他们面对鞑子畏葸如虎,留下这些仓房资敌,我们就烧了又怎地?”
二人争论不休,最后看着王斗,听他处理。
第235章 首级给陈督臣,俺走了
在众人的期待中,王斗淡淡道:“这个地方我们不会再来,这些粮草我们不能留给鞑子,明日我们走后,一把火将这些库房还有庄子全烧了,就让那些鞑子背黑锅去吧!”
众人都是凛然,游击将军一向果断狠辣,他语气虽然平静,但话中的意思却让人心惊。
甲叶锵锵作响,众人一起抱拳领命。
韩仲直起身来,嘴角裂开笑容,得意地看了温方亮一眼,温方亮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看天色渐晚,众人进入庄内,立时一片热闹腾腾起来,众将士已经分配好营地,每一队兵挤进一间房屋之内,众人升起火堆,围坐火旁,一边烤着温暖的火,一边喝着热腾腾的肉汤,吃着大块的马肉,个个都是欢声笑语。
王斗在庄内转了一圈,看众将士吃得好,精神状态好,颇为满意,又去探望那些受伤阵亡的将士。
此次战死约四十多人,受伤一百一十余人,大部分伤势无碍,休养几天就好,不过有三十多人伤势较重,需要好好调养。自己出征地点不定,恐怕他们不能再随在大军左右了。
王斗心情有些沉重,战死的兄弟,这千里之远的,他们的遗体恐怕也不能运回家乡了,只能就地火化。将他们的骨灰还有衣冠带回去,将来葬在舜乡堡釜山脚下,牌位请进褒忠祠,年年香火供奉。
伤员们见游击将军领着众将官前来慰问,神情悲痛恳切,个个都是激动,或许在别的明军中,士卒死了就死了,临死时有个草席,死后有个坟包,已经很不错了。他们死后,家内也谈不上抚恤。
但在舜乡堡,战死的将士的灵牌人人可进入褒忠祠内供奉,每年上官祭拜。家内每年每月还有抚恤,妻小父母有人照料,就算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王斗看到一个伤员搂着一个死难军士的遗体,不知二人是好友还是兄弟关系。
见王斗过来,他挣扎地爬起身来,王斗劝慰时,他流泪道:“小的与狗剩从小长大,情如手足,崇祯七年与九年时,我二人的父母姐妹都丧生在鞑子的手上,当时我二人就发誓要报仇。现在这个仇报了,我打死了两个鞑子兵,狗剩更打死了三个鞑子兵,就算现在我死,也值了,值了。”
他狂声大笑起来,良久,又失声痛哭。
王斗默默点头,与众将官悄无声息离去。

慰问众伤员后,王斗同样招集千总韩仲,温方亮,各把总官,各营部直领官等人到自己屋内吃饭。
几张桌子拼成一张大桌,桌上几大锅煮得沸滚的马肉,众人边吃边聊,场面热闹,可惜没有美酒,王斗也不许可出外打仗喝酒。天寒地冻,在屋内喝着热汤,吃着大块的马肉,分外舒服。
“舒袒,真他娘的舒袒。”
韩仲狼吞虎咽,将一块块马肉往口中直塞,一边口中含糊不清地道:“娘的,有些天没吃肉了,还是保安州好,天天有肉吃。”
他吃得满嘴流油,他的岳父李光衡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虽说他自己的吃像也好不到哪里去,心下却暗暗怪女婿没有官容体统。桌上有肉,可惜没有酒,李光衡是个酒鬼,出征多时,早已嘴馋之极。连带那马肉吃在嘴里也没多少味道,听女婿吃得吧唧有声,他忍不住咳嗽一声。
韩仲一个机灵,他这岳父脾气火暴,虽说军中以职务为尊,公然场合下李光衡见了他都要施礼,不过…
韩仲动作略略慢了下来,王斗微笑地给他夹了一块马肉,道:“韩兄弟,不用急,吃慢些。”
温方亮有些羡慕地看了韩仲一眼,怪叫道:“老韩啊,你吃得这么快,兄弟们的肉都被你吃光了。”
韩仲谢过王斗后,听温方亮这样说,同样不甘示弱,叫道:“我说老温啊,我看你吃的好象也不比我少哦。”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温方亮嘻笑一阵后,又试探对王斗说道:“将军,库房内的银子真不要了?末将看怎么也有二、三万两吧,不要真可惜了。”
众人都是看着王斗,王斗微笑道:“温兄弟,这些银子只是小意思,大军出征在外,又兵荒马乱的,什么都买不到,等于一堆废铁。这仗有得打啊,等看准机会,鞑子抢掠来的粮米银两,有靠近保安州的,我们狠狠干他一次,一次抢个几万石粮,几十万两银子,几万口人回去。”
此时到处是兵乱,银子确实没什么用。历史上卢象升领军南下时,军中也带有一部分银子,却什么也买不到,只好剥树皮,挖草根吃,惨不忍睹。
听王斗这样一说,众人都是兴奋起来,盘算着等鞑子将掠来的财帛汇集到什么地方,一口气端了他们的老巢,一次抢个够。
看他们兴奋又略带遗憾的样子,王斗想了想,还是罢了,见财不要,对部下来说确实难以忍受,不能要求他们的经济学观念与觉悟都与自己一样。
库房内的银子,还是让将士们分了吧,每人十两估计也分完了,虽说大军出征在外银子用不着,不过回去后这些银子还是有用的,只是回家后,自己要想办法解决辖区内银多粮少,严重的通货膨胀问题了。
听王斗愿意要库房内银子,在座各人都是一片声的怪叫:“将军英明。”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去库房内取银的事情交于钟调阳,王斗还吩咐他道:“钟把总,你连夜吩咐营部辎兵工匠修补一部分缴获的鞑子盔甲,庄内缴获的盐也不少,连夜将那些马肉处理好。”
钟调阳高声领命。
此时他也吃饱喝足,便拜别王斗与众人出了屋去。

王斗咳嗽一声,环视众人一眼,正色道:“说个事情。”
立时各人都是恭敬坐好,王斗道:“现在我们军中粮草足以一月之食,火炮弹药也估计可以使用一个月,至于火铳的子药,支撑到奴兵退却没有问题。”
冷热兵器合击的时代,火药的发射机会一向不多,王斗军中的火铳兵,迎战时列队三排,三排打完为一轮。密集的火铳射击下,通常两到三轮敌军就会溃败,更有一轮就溃败的。就算今天白天那场大战,发射子药最多的火铳兵,也不过打了六发。
每个火铳兵身上背的火药包内有定装纸筒弹药三十发,就算遇到今天的这种大战,各兵身上的弹药,至少还可以支持四、五场战斗。更不要说王斗的辎重马车内,还有数万发的定装纸筒弹药,怕是得胜归乡后,这些火铳的子药还没用完。
就算火炮弹药今天消耗较大,发射火药最多的佛狼机火炮,打了也不到十发。剩余火炮弹药的保守估计,用一个月没有问题。
王斗道:“有了粮草,有了军功,所以本将的意思没必要继续留在京畿之地,我决意前去追赶卢督,与卢督臣,杨军门等汇合。”
再次分兵的第二天,卢象升与三镇总兵军马,已经拔营起寨,前往保定府了。一是清兵大举南下,京畿各地已经没有多少清兵,他们前往那边抗敌。二是留在京师附近,没有粮草供应,各方面制肘,卢象升也支撑不下去。
卢象升认为不战,使清兵轻视,迎战,又生事端,各方面弹劾不断。还是前往保定府,真定府,可以杀敌报国,或许又有粮草方面的转机。所以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的时候,卢象升领军离开了京师,如果王斗运粮回村堡后,开始追赶,至少有四到五天的路程。
听了王斗的话后,屋内一片安静。
韩仲首先叫道:“这个鸟京师,老子早待得不耐烦了,奸臣太多,又有阉奴作祟。军功不报,粮草还要我们自己出来抢,折损了近百兄弟。去卢督臣那也好,至少他老人家很照料我们舜乡堡的大军,跟在他身旁,没多少烦心事,正好杀敌杀个痛快。”
温方亮较为谨慎,他低声道:“将军,我们这样离开,陈督臣可会有什么想法?毕竟我们大军归他统领,现在他又是宣大的总督。”
王斗微笑道:“有这六百五十七颗首级,他会有什么想法?”
温方亮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嘻笑道:“也是,这几百颗鞑子的脑袋,他见后怕是又惊又喜,只会后悔不及早供应我们粮草,使我们大军愤怒而去。”
他眼中寒光一扫:“大明这个样子,只要我们军功不断,兵力没什么折损,便是以陈督臣之尊…”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几声。
余者二人麾下各把总,都是王斗从靖边堡或是舜乡堡就带在身边的,向以王斗马首是瞻,王斗带他们到哪里去,他们就去哪里。便是原来千总田昌国麾下的亲将田志觉,他现在成为王斗军中的把总官,紧密相靠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各人都是一片声的赞同。
赵瑄这个非主流非常享受王斗军中的氛围,只要可以管他的宝贝炮队就好,也没什么异议。
李光衡沉声道:“末将跟随王将军,鞍前马后,永效犬马之劳。”
众人的表态让王斗颇为满意,最后只余下镇抚官迟大成了。
迟大成沉默良久,说道:“将军,我们身为大明官军,岂可不告而别,视大明国法军纪为无物?现在我们保安州大军统归陈督臣统带,便是要离开,也需经陈督臣同意方可。”
众人都是看着他,交换着眼色,王斗皱起眉头,迟大成在自己军中恪守职责,办事得力,有力地保障了舜乡军上下的军纪森严。在军功缴获登记上,也是同样没有私心,使王斗期盼的军队赏罚分明成为现实。不过或许在整个保安州,他是唯一记得自己大明军官身份,将朝廷排在自己上面的人吧。
温方亮斜眼瞧着他,说道:“老迟啊,如果将军真的不告而别,你该不会…”
迟大成愤怒地瞧了温方亮一眼:“本镇抚对将军的忠诚,天日可鉴。”
他离座到王斗面前叩头,抬头看向王斗道:“将军可以不听下官的劝谏,不过下官职责在身,却不得不进谏。将军出境剿匪,收容流民,此举虽与法不合,却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下官不是迂腐之人,心下自是赞同。不过现今领军到京,又有统军上官在上,下官认为不告而别,实为国法不容,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说到这里,他重重叩头。
王斗看了他一阵,淡淡道:“迟镇抚起来吧。”
他看着身旁各人:“明日我们回村堡后,立时出发,追赶卢督臣。”
众人轰然领命,迟大成爬了起来,他身旁的人都有意无意离他远一些,迟大成仍是板着脸站着。

一夜无话,当晚没什么动静,更谈不上敌人偷袭之事,看来那些留守通州的镶红旗军队真是胆寒了。
第二天一早,王斗大军云集在高丽庄外,有了那批缴获的清军盔甲,经过一夜的修补,至少现在王斗全军上下,已经人人尽着盔甲。
战死的几十个舜乡军士,就在广福寺外火化,众军肃立,收集好后他们的骨灰衣冠,受伤较重的伤员们,也人人安放于车马之上。王斗缴获的四百多匹清军战马,现在也尽数成为骡马。高丽庄内,尽多清兵掠来的车辆,选了一些载运粮草后,一部分的伤员,便是安置在这些马车上。大量处理好的马肉,同样放于马车之上。
营部辎兵还抬来一箱箱的银子,高声叫道:“兄弟们,分银子了。”
一扫悲戚之色,人人喜笑颜开,每个军官,每个小军,约每人分到十两银子左右,看大家欢喜的样子,王斗也是微笑:“或许人活着简单,有吃有喝,还有一部分银子存下,就是一种幸福。”
看大军聚集庄外,周边密密麻麻的都是车马,此次真是满载而归。
王斗喝道:“烧庄,所有的库房尽数烧了,不给奴贼留下一草一木!”
欢呼怪叫声响起,温达兴领着一队夜不收,个个手上拿着火把,策马或奔入庄内,或奔到码头各库房外纵火。很快四处火光腾起,冬日的寒风扫来,风助火势,庄内庄外立时烈火熊熊,最后化为大片浓厚的烟火,数里外可以见之。
清军所有汇集在高丽庄的抢掠所得,尽数化为灰烬。
铺天大火中,王斗大军以牵线阵纵队行进,仍是夜不收呼啸前后左右,大军滚滚车马,往村堡方向回去。

“果真是来抢粮的,还一把火将我们的庄子烧了,这王斗好狠的心,好辣的手段!”
离高丽庄几里之外,八旗满洲镶红旗旗主杜度对着王斗这边咬牙切齿,他身旁各人,无不是恨之入骨的模样。
杜度的身旁,伴着镶红旗的巴牙喇纛章京斡恩图,他恨恨地叫道:“安平贝勒,就这样让那明将大摇大摆的回去吗?至少我们可以派出勇士骚扰,让他们回去没有那么顺利!”
“或许还可以大军设伏,狠狠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
杜度喝道:“如何骚扰?我们这两千骑兵,披甲人不过五百之多,而那明将王斗那边,至少也有五、六百骑兵,个个骁勇善战,不输于我们的披甲勇士。你派多少人去骚扰,一百人还是两百人,三百人还是四百人?你嫌给他们送的军功首级还不多吗?”
“设伏?从这里到明国京师不过数十里,除了昨日那个战场,你如何找我们骑兵作战设伏之地?该部明军火器犀利,作战勇猛,人人悍不畏死,粮草火药又随车而行,找不到丝毫破绽。我们要设伏,也需找到可以将那王斗逼入绝境之地,还需数旗围困,才有这个可能!”
“昨日我们三旗的勇士,已经死伤千多人,元气大伤,就算这一带有伏击之地,光凭我们镶红旗…斡恩图纛章京,你想让我们旗中的勇士都拼光吗?”
杜度看着斡恩图脸色铁青,想起昨日的战事他就欲哭无泪,当场连战死带重伤的就有六、七百个勇士,那些人不用想,都成为王斗的军功首级。有些人受伤后虽然跑回来,不过很多人被铅子命中身体,以他们满洲人落后的医术,大部分人当晚就死了。
也有一部分人被火铳炮弹打中手脚的,为了活命只能切除肢体,当场痛死一大半,就算活下去,这些人没有手脚,除了给旗中拖累,又有什么用?连八旗蒙古两旗算上,最终三旗折损的兵力,高达一千三百多人,大部分是披甲兵。
只是昨日一个区区的遭遇战,镶红旗就残废了,现在通州大营空虚,除了有清兵野战无敌的空架子哄着外,真要有一只大胆的明军前来攻营,他们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王斗大捷的消息传开,别部明军蠢蠢欲动,那就糟糕了。
杜度心中忧虑,再听了斡恩图大言不惭的话,火气上来,就是一番夹头夹脑的训斥。
被杜度这样不留情的喝斥,斡恩图也是垂头丧气,他也知道自己旗内的情况,只是心下憋屈罢了。
闻言他小心翼翼地道:“依安平贝勒之见,那该如何是好?”
杜度沉声道:“让他们离开好了,不要多生波折,粮没了,我们可以继续去抢,本贝勒就不信,明国军队都如此能战!”
他沉吟半晌,又道:“此次我们也有收获,知道了明国还有一只如此犀利的军队。快马传递余者各旗,让他们遇上这部明军后,务必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
“如有机会除之,务必不惜代价,将王斗这只军队尽数消灭!”

一路平安无事,除了几个闪得远远的清军哨骑外,并没有遇到什么清军大队。
当日下午,王斗等人,便平安地回到村堡之中。
回到堡内,众人欢声笑语,守护的队官田启明见浩浩荡荡满载而归的车队,又是圆睁双目:“俺的娘咧,兄弟们收获真不少。”
王斗招来田启明询问一番,自己离开这两天内,村堡附近并没什么动静,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也没派人前来,更没有送来粮草。王斗冷哼一声,如果不是自己这只大军出外抢粮,恐怕军中士卒很快就要饿肚子了。
他决意要走,也懒得理会那么多,便快速安排撤离追赶卢象升之事,第二天一早,王斗便领军离开了京师,前往保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