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营外,王斗便看到内中旌旗如云,军营外是密密麻麻的木栅,高大的辕门与望楼,渲染着一股军戈铁马的气势。
在王斗通报不久,就见一大帮顶盔披甲的将官迎了出来,为首一中年将官身材魁梧,满脸风霜,身上披了一副厚实的铁甲,背后鲜红的披风大氅,竟是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
第216章 争粮
王斗见竟是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亲自出迎,深感意外,他不敢怠慢,上前施礼拜见:“末将保安州游击将军王斗,见过军门。有劳军门亲自相迎,末将不胜惶恐。”
杨国柱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亲自将王斗扶起来。
当日卢象升召见王斗,他也在侧,卢督臣曾言保举王斗为游击将军,果然成为事实。当时他就心生拉拢王斗心思,此时看向王斗身后的军队,更是动容,赞道:“好兵哪。”
卢象升亲口言王斗崇祯九年曾斩清兵首级二百八十颗,杨国柱总在猜测王斗如何办到,此后看到他身后的兵马,才恍然大悟,有这样的强兵在手,杀敌立功,只在等闲。
杨国柱赞叹的同时,他身旁身后各个将官也是一样神情各异,这个年轻的游击将军虽任游击不久,却是实力不可小视。先前各人对杨国柱亲自出迎还有腹诽,此时均认为王斗有这个资本让他们迎往结交。营兵中便是如此,到了游击这个等级,一切以自己的兵马说话,资历官位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
杨国柱问道:“王将军,你领了多少援兵前来?”
王斗道:“末将游兵营新近组建,只有三千营兵,此外还有数百的辎兵军壮随军。共三千五百人,全员到达。”
杨国柱更是吃了一惊:“全员到达?那些只是辎兵?”
他指着王斗身后那些辎重队的军士道。
王斗恭敬应是。
各人脸上更是精彩,均以贪婪的目光在各兵身上巡弋。
杨国柱沉吟半晌,道:“想必营中大部是你家丁吧?”
王斗模棱两可地道:“是有一部分。”
当日兵部的公文发给王斗的同时,也发给杨国柱一份,限王斗在十月十五日到达,不料王斗却提早一日到达,而且是全员同日到达。这种强军姿态,更是引人关注。
王斗回答很模糊,杨国柱等人猜测王斗军中大部是他家丁,他先前区区一个守备,如何可以养活这么多强悍军士,倒可以讨教一番。
不但如此,杨国柱先前指的那些辎兵,放在各人营中标准,也是合格的战兵,甚至很大部分还可成为家丁,在王斗营中,只是普通军壮,还可以随战兵同日到达,这就更引人深思了。
当然各人神情中也有认为王斗笨的,他游兵营新近组建,就全额拉出,如果兵马折损了,他这个春风得意的新任游击便什么也不是。
杨国柱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斗一眼,道:“王将军千里勤王,忠勇可嘉,我来给你引见。”
他身后一大堆顶盔披甲的粗壮将官,大多是镇城各营领军将官。王斗任游击将军仓促,还没来得及与宣府镇各个战兵营的将官相识,此时杨国柱一个个为王斗介绍。
宣府镇城内有抚标营、镇标中权营、镇标左、右二翼营,这几营都是战兵,其中杨国柱直领镇标中权营,又称正兵营。镇标左、右二翼营各由一个副将,一个参将统领。此外城内还有兵机营、城东、南、西、北四营兵马,各由一员游击统领,大部分是作为守兵使用。
此次入援,抚标营留守镇城,杨国柱领正兵营三千五百多人入援,大部分是骑兵。
中军官郭英贤,游击衔,四十多岁,身材不高,但极为壮实。披了一身厚实的朱红油铁长身甲,外罩鲜红的大氅,整个人看上去四四方方的,让王斗想起那日自己接见外号为“板凳”的夜不收军士揭一凤。
他满脸的刀伤疤痕,一看他的样子,就是那种百战余生,积功而上的老军伍。他便是寻常说话,声音也如雷吼一般:“王将军是吧?听说你砍了八十颗鞑子的脑袋,哪日我们哥俩好好亲近亲近,老郭我好好向你讨教一番。”
王斗心想,什么时候我成了你弟弟了?这郭英贤也是个自来熟。
不过郭英贤这样说,却是非常客气了,他是杨国柱的中军官,又是老游击,王斗连称不敢当,说该自己登门拜访讨教才是。
郭英贤不满意,吹胡子瞪眼:“我们行伍之人痛痛快快,哪有这样婆婆妈妈的?”
他看王斗身着的盔甲,似是缴获自清兵巴牙喇兵的衣甲,他的军功职位,想必也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挣来的,这样的年轻人,很合他的胃口。
见郭英贤闹得不象话,杨国柱制止住了他,又为王斗引见宣府参将张岩,却是镇标右翼营的主将,此次领了两千多兵马入援,步骑各半。这张岩年近四十,相貌堂堂,身着水磨柳叶钢甲,上衬厚密红绵,顶上抹金凤翅盔,身后同样披风大氅,颇有威严之气。
听到张岩的名字,王斗忆得历史上他在巨鹿与卢象升一同战死,心中对他抱有敬意,加上他是参将,自己是游击,所以他上前对张岩施礼拜见。张岩脸上很有高傲之色,对王斗只是微微颌首:“王将军果是年轻有为,为我大明栋梁之才。”
就不再说话,只是在旁细细打量王斗。
接下来是两个游击将军李见明与温辉,二人分领镇城城南与城西两营兵马,均身着圆领大襟摆锡甲,此次各领两千兵马入援,马三步七。王斗感觉他们虽对自己客气,说要好好亲近亲近,但骨子里却有一种不服气。
也是,二人一人快四十岁,一人四十多岁,却也只是游击将军的衔职,见自己这么年轻,冒起又这么快,心下不舒服,不服气是正常。
这些便是宣府镇入援兵马的主要将官了,余者是各人军中千总,把总之类的人物。副总兵林登猷,领镇标左翼营,也就是奇兵营,此次却是留守镇城,没有出援。
连上王斗兵马在内,宣府镇共有入援军队一万两千多人,实到多少人,说不清楚。
各人来援兵力中,倒以王斗与杨国柱最为雄厚。
杨国柱又与陈安寒暄,陈安虽只是个游击的衔职,但他是卢象升督标营的中军将官,以杨国柱之尊,也要刻意交好。他领王斗前来,也是个机会。
对杨国柱邀请自己入营宴饮,陈安欣然答应。
杨国柱对王斗道:“王将军远道而来,先扎营歇息,我让郭将军为你寻扎营之所,今晚我会同军中同僚,为王将军接风洗尘。”
王斗大声谢过,又谢过陈安,那郭英贤风风火火,领着王斗等人进营而去,看王斗浩浩荡荡进营的车马,宣府镇标右翼营参将张岩若有所思:“这王斗,竟自备了这么多的粮草辎重。”
王斗进营而去,看起来杨国柱治军颇为严谨,节制各将左右前后营地分得很清楚。密密麻麻的帐篷中,可以看到杨国柱的中军大帐如众星捧月般居于正中。
郭英贤将王斗领到营盘东北角一片平地,粗声道:“王将军,你便在此扎营,东面不到一里,有一条河流。北面数里外,诸多山地,饮水伐木都很方便。”
王斗谢过郭英贤,郭英贤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行伍中人,不要象个娘们一样婆妈不休。”
他扫了王斗身后众将一眼,看到粗壮的韩仲,正瞪着一双牛眼看着他,他眼前一亮,大步过来,右拳重重擂了一下他的胸膛,赞道:“好家伙,壮得如牛一样。找机会我们哥俩好好亲近亲近,比划一番。”
他大笑而去,看着他的背影,韩仲很不满意:“这个丘八,说动手就动手。”
王斗下令扎营,这次王斗让辎兵砍来了不少树木,在营外扎了木墙,上下两层,上层为军士巡逻守哨之用,下层存放武器与让军士巡逻休息,又设了辕门与望楼。
野外扎营,王斗军中已经演练多次,加上一路行军来的经验,没用多长时间,一座完善的营地便出现在王斗眼前。
到了傍晚,杨国柱派人前来邀请王斗。
王斗领着谢一科等几个护卫,还有两个千总韩仲,温方亮赶到杨国柱的中军大帐,大帐里面尽是顶盔披甲的将官,将一个大帐挤的满满的。
杨国柱高居上首,面前一个案几,摆着几盘肉,一壶酒。来援的宣府镇将官分下首两旁而坐,各人面前,同样一个小案几,摆着一些肉食米酒之类的。各参将,游击身后,还有一些千总,中军之类的人物,只在各主将身后而坐,个个吃得满嘴油腻。
王斗掀开毡帘进来,所有目光都看向这位年轻的游击将军。
杨国柱笑道:“王将军,你来得正好,快入坐吧。”
正吃着眉飞色舞的郭英贤站了起来,一双满是油脂的大手在胸前随便抺了抹,大笑道:“来,王将军,这边坐。”
指着身旁一个案几,王斗双目一扫,他的对面是宣府参将张岩,下首是游击将军李见明与温辉,陈安似是回城,不见他的身影,郭英贤身旁空的案几,似乎便是招待陈安的案桌。
不过郭英贤是总兵杨国柱的中军亲将,可以坐在张岩的对面,自己哪能?
他走向最下首的一张案几,道:“末将就坐这好了。”
看王斗年纪轻轻的,便如此懂得进退,杨国柱缓缓点头,张岩也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王斗一眼,李见明与温辉脸色也和缓一些。见王斗坐下,欠了欠身,对王斗点头示意。
郭英贤却不满意,拿着自己的大碗,端着酒壶大步过来,叫道:“王将军来晚了,当罚酒三杯。”
王斗道:“好,我认罚。”
一口气连干三碗,温热的米酒入怀,王斗头有些晕,郭英贤对王斗竖起了大拇指:“够爽快。”
他斜眼瞧着王斗身后的韩仲,怪声笑道:“小子,是不是嘴馋了?敢不敢跟老郭我干个三碗?”
王斗曾有规定,行军打仗军中不得饮酒,韩仲是个酒鬼,早馋了多时,他叫道:“干就干,谁怕谁?”
眼巴巴地看着王斗,王斗略一点头,韩仲大喜,抢过一个大碗,跟郭英贤连干三碗,郭英贤有些踉跄,韩仲倒是面不改色。
杨国柱哈哈大笑:“王将军,你的部下,尽多慨歌豪爽之士。”
吩咐在王斗身后摆了几张案几,让韩仲,温方亮,谢一科三人坐下。
初接触到这种高层次的宴饮,帐中济济一堂至少都是千总以上的将官,三人也是兴奋得脸上通红。
杨国柱举起大碗,道:“众位兄弟,为王将军千里来援,我们干一杯。”
王斗站起身来道:“为军门贺,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
此后帐中气氛热烈起来,帐中摆着一口大锅,热腾腾地煮着一锅羊肉,旁边的火炉上,还烫着一几大壶的热酒。帐中亲兵忙个不停,不断为各将添肉加酒。
众人大口大口吃着煮出来的肉食,一边往口中倒酒。各人都是武人,行为粗野,很多人嫌筷子不好使,用手抓着羊肉吃,吃得满嘴满手流油。营兵中论起粗野,比卫所守兵过份得多。不过他们是职业军人,只要粮饷充足,打起仗来,那是卫所官兵远远不如。
王斗起身敬了杨国柱等人一碗酒,同时他也是各人敬酒的对象。甚至各将身后一些千总,中军之类的人物,也是不断向王斗敬酒。不知是真心敬佩结交,还是嫉妒王斗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借机要王斗难看。
除了在场几个参将,游击之类的人物外,余者各人的敬酒,都由温方亮,谢一科,韩仲三人接了过去。谢一科喝点酒又发酒疯,双手紧紧抓住一个四十多岁的千总,连称他为老弟。
下首各人,倒以参将张岩最为文雅,他缓缓地喝着自己的酒,偶尔喝口肉汤,他忽然对杨国柱道:“军门,末将在军中,曾听闻京师有意与奴贼议和,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帐中各人都是静了下来,王斗也是不动声色放下碗筷。
杨国柱眉头皱起,对这个传言他也颇为忧虑,各镇将士千里来援,得到的却是这个消息,对军心士气打击颇大。当然也有一些怕死之辈心下窃喜,不用与鞑子兵作战了。
杨国柱缓缓道:“不用理会那些流言,几日前,圣上曾赐卢督臣银两、健马、铁鞭等物,温勉有加,料想战意甚锐。我等身为宣大官军,只需随督臣杀敌报国便可。”
卢象升在宣大三镇威望极高,听了杨国柱的话,张岩不再说什么,他只是道:“军门,我等到昌平也有多日,这粮草的供应一直不足,将士们千里勤王,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吧,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杨国柱眉头紧锁,大明连连饥荒,京畿之地粮草一直不足,更不要说几万勤王之师云集昌平,需要的粮草更是天文数目,哪里供应得过来?宣大三镇的官兵,断断续续得到一些粮草,难以支持大军行动。
前些日崇祯皇帝赏赐援军几万两白银,卢象升更是将赏赐给自己的银子尽数分给将士,深得援兵之心。只是眼下四下清兵密布,就是有银子,也难买到粮草。
郭英贤愤怒地道:“我老郭倒是得到消息,总监高起潜,将大军的粮草供应,优先供给关宁各军,只给我们一些残羹冷炙。”
高起潜作为援军的总监军,负责战场军功记录,又负责各军粮饷装备的供给。他曾在关宁各地监军多年,京师给援军的粮草,他便优先供应关宁各军,宣大三镇官兵只得少量粮草,都是愤愤不平。
杨国柱喝道:“郭将军,慎言。”
背后私议总监,罪名可大可小,消息泄露出去,连杨国柱都很难护住郭英贤。
杨国柱平日在军中严谨,他开口喝斥,郭英贤立时住了口,只是讪讪的口中嘟噜什么。
杨国柱叹道:“粮草之事,督臣己多方设法,只是…难办啊。”
帐中气氛烦闷,粮草供应不是由卢象升主理,他连皇上赏赐给自己的银两也尽数分给将士,无人能对他说什么。
只是军中总要吃饭,这又如何解决呢?
张岩瞥了王斗一眼,道:“也是巧,王将军今日来到,带来了大批的粮草,足供我宣镇大军多日之食。都是军中袍泽,无分你我,不若王将军便拿出一部粮草,接济军中兄弟如何?”
听了他的话,帐中各人都是心动,个个双目向王斗看来。他们这些援兵狂奔而来,除了几日干粮草料外,当然谈不上自带什么粮草,出外勤王,也没有自己携带粮草的道理,都要地方供应。
象王斗这样自备粮草,还能战兵与辎重粮草同日到达的情况太少见了,如果王斗答应,真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游击将军李见明更是道:“王将军,若你答应,本将也不会白要你的粮草救济,我营中也有一些银两,便作为向你购买粮草之资。”
温方亮还好,韩仲与谢一科差点跳起来,这些家伙竟想夺自己营中粮草?那李见明说得好听,用银子购买,大军出外,银子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喝?吞下肚去,可能消化?
王斗不动声色,制住韩仲等人的骚动,他深深看了张岩一眼。历史上张岩随卢象升战死的原因,王斗对张岩满怀敬意,只是敬意归敬意,这些粮草,是自己这只大军的生命保障,岂能随便给别人?
第217章 分兵
王斗缓缓扫视帐中各人,双目锐利:“末将只听闻从户部或是军中拔粮下来,未闻让兄弟援军部队供应大军粮草的道理。我军中这些粮草,都是保安军民口中省下来的衣食。全州父老殷殷切切,只盼望这些粮草让兄弟们不至过于饥寒,有力气杀贼报国。”
“如果大家都来分一些,粮尽了,我这三千兄弟吃啥喝啥,试问众位将军,如果你们军中富有粮草,可会拔给小弟一些?”
“诸位将军讨要粮草,该去向总监高公公讨要才是。”
王斗的话毫不遮掩,也没有丝毫客气,立时语惊四座。
张岩等人都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个王斗,先前还与众人称兄道弟,言笑晏晏,转眼间就翻了脸。
他就毫无顾忌,不怕得罪军中同僚?虽听闻王斗深得督臣卢公的赏识,也有出众的战绩,不过在军中,他也只是个普通的游击将军罢了,他就不怕被众人孤立排斥,将来事情难办?
看王斗沉稳坐着,他年纪轻轻就冒起,麾下又兵强马壮,看他神态从容,智珠在握,有持无恐的样子,似乎不怕将所有人都得罪了。张岩等人再一次审视王斗这个人,这个游击将军年轻归年轻,却是颇为棘手,不好应付。
张岩稳坐案中,哼了一声:“王将军虎威,本将领教了,你现在只是一个游击,便如此跋扈。日后你升了参将,副将,这宣府镇内,还有我等说话的余地么?”
张岩这话颇为罪辣,一句话,就将王斗推向帐中各人的对立面,不过他语气中,也隐隐对王斗无可奈何之意。
王斗看了他一眼,心想姜是老的辣。不过他也不惧,到了营兵中,该争强好胜就该争强好胜,否则为人软弱,定会接连被别人踩到头上。现在各人只是向他讨要粮草,日后索取源源不断,自己又该如何?
自己身为游击,战时只受总兵,副总兵的节制,张岩虽是参将,面见他时要行尊卑之礼,但他不是一路参将,平日也管不到自己头上。余者两个游击,更不用放在心上。
游击将军李见明更是脸色难看,张岩对王斗的评价说到他心里去,怎么说自己也是老游击,王斗一个刚冒起的新人,就对他如此不客气,方才自己说向王斗购买粮草,不会白要的,王斗这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总兵杨国柱一直在上首静静看着,看王斗的言语神态,对王斗的评价更进一层,他沉稳地道:“王将军,军中兄弟,并无强夺你携来粮草之意,只是军中缺粮却是事实,你若方便,便接济同袍们一些粮草吧。”
王斗已经摆明自己姿态,自己虽只是个新任的游击将军,却也不畏惧任何冲突,让众人不敢小瞧他。不过见好就收,此次战事,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打仗,需要与友军配合,历史上这次战事宣大官兵表现不错,都是军中袍泽,就帮就帮一点吧。
他道:“即是军门发话,末将自当凛然遵从。末将虽携来粮草不多,但顾念军中袍泽兄弟,还是取出四百石,听任军门调配。”
杨国柱大笑,王斗的姿态,给足他脸面,他站起身来道:“好了好了,先前一些小风波,大家不必放在心上。王将军性情中人,又忠勇勤勉,来,大家为王将军干一杯。”
众人都是起身,王斗愿意给粮,各人都是欢喜,他们轰然响应,帐中又恢复热闹。
不过很多人若有所思地看向王斗,这家伙,心机深啊,年轻人,不简单。
王斗身后的韩仲,谢一科,温方亮三人感觉王斗的做派让他们深有脸面,个个洋洋得意,与周旁一些千总杯来交往,欢腾不休。

第二日上午,王斗给杨国柱的四百石粮草,已经发往杨国柱营中,杨国柱又召集各将,商议粮草分配之事。再次见到王斗,至少各将表面上个个对他亲热无比,连宣府参将张岩,也对王斗温言夸赞几句。
这批粮草如何分配,各将在帐中争论不休,王斗只在旁冷眼旁观。
正在热闹时,忽然一个亲将进来向杨国柱禀报几句,各人便听到杨国柱诧异的声音:“怎么,总监高公公来到昌平?”
帐中各人都是议论,那高起潜来到昌平有何要事,王斗心中却腾起滔天巨浪,历史上卢象升提议兵分四路夜袭敌营,高起潜不置可否。被高起潜傲慢神态激怒的卢象升上疏议请分兵,崇祯皇帝答应了卢象升的提议。
云集昌平的五万援兵,被一分为二,卢象升领宣大两万人,高起潜则统领关、宁各地援兵三万人。今日之后,便是一系列悲剧的开始,王斗虽深知历史,但他只是个小小的游击,便在宣府镇,也是排在末位,又能起什么作用?
果然第二天一早,便听到城中擂鼓点将,鼓声急促,王斗不敢怠慢,连忙披挂整齐,先到杨国柱帐中报到。总兵杨国柱与中军游击郭英贤已是一身甲胄齐整。随后的,宣府参将张岩,游击李见明与温辉匆匆赶到。
郭英贤大声道:“督臣急急召见各将,所为何事?”
余者各人也是议论,杨国柱一语不发,一罢手,各人上马,身后是大帮杨国柱军中护卫,急急往昌平城而去。
进入城中,已是擂了第二通鼓,总督行辕前,一个个顶盔披甲的将官相继跳下马背,各人行色匆匆,所见也是随便打声招呼。王斗跟在杨国柱身后,前面是四个宣镇将官,他跟在最后。
忽然王斗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杨总兵。”
却是一个大将刚跳下一匹健马,与杨国柱一样,他也是年近五十,身材不高,但极为壮实,一张粗黑的脸,满是风霜之意。身上披了一副厚厚的铁甲,甲叶似是换过多次,新旧交杂。
他头顶盔缨,身后罩着一副披风大氅,似乎血迹斑斑,顾盼中双目凛利,颇有威势。
看见这个大将,杨国柱也是打招呼道:“老虎,你也来了?”
听到杨国柱的招呼,王斗猛地想起来,这个大将便是署都督佥事,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他塞外降卒出身,史称其勇敢而有将略,从军累官至山西参将,副将,总兵官,最后在与农民军作战中中炮身死。
王斗很注意打量他,那虎大威身后,同样跟着三个粗壮的将官,三人一个参将,两个游击将军的甲胄打扮。
王斗来到昌平便注意打听,那虎大威的山西镇援军,除了虎大威的正兵营外,便是两个游击各领两千人入卫。那个参将,却是虎大威正兵营的中军将官。
二人似是相熟交好,略略说了两句,虎大威道:“卢督臣急急召见我等,所为何事?”
杨国柱道:“老哥也是不知。”
二人正要进入辕门,一群健马又是狂奔而至,为首一个将官跳下马背,嘟噜道:“三通鼓未过,还好及时赶到。”
他看到杨国柱与虎大威,笑道:“两位哥哥也是在此?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还真有道理。”
他亲热道:“等督臣召见,小弟便在营中做东,两位哥哥赏个脸面如何。”
看见这个将官,杨国柱与虎大威神情都是淡淡的,只是道:“原来是王总兵。”
对他的邀请却是不置可否。
那将官不以为意,脸上仍是笑嘻嘻的。
听了杨国柱与虎大威的话,王斗这才想起这将官是谁,便是署都督佥事,大同镇总兵官王朴。
王斗仔细打量他,这家伙年轻得过份,身居总兵官高位,却还年不到三十。不过王斗知道,与杨国柱,虎大威一刀一枪积功至总兵官不同,这家伙职位却是买来的。
他们王家是山西首富,家内一大帮子侄官位军职,基本上都是靠买。
历史上王朴也是个纨绔子弟,杀敌不行,杀良冒功倒有一手,崇祯九年他领军入援,号称砍了一千多颗清兵首级,九成九是良民脑袋。松山之战他第一个先跑,最后被皇帝下旨处斩。
他说话中夹着一股商人的味道,连身上盔甲都颇为华丽,大红大绿,色彩绚丽不说,盔顶上还插着几根非常漂亮的翎羽。杨国柱,虎大威二人身上一副沉旧的盔甲,立时给他比下去。
王朴的扮相也很好,高大俊朗,加上身上这副华丽的盔甲,光彩照人,不明白他底细的,定会被他的风彩倾倒。他身后几个官将,同样一身鲜艳的盔甲,个个鲜红的披风大氅。
不过杨国柱与虎大威都是百战积功上位的老将,哪会看得起王朴这种花钱买来官位职务的纨绔子弟?对他神情不免冷淡,只是礼貌上与他寒暄。
王朴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他口齿伶俐,未语先笑。
王斗暗想,让这家伙主持什么宴会,定会让人产生如沐春风的感觉。
众人进入总督行辕,便是昌平永安城内的谯楼一层,一尊巨大的铁案已是摆在首端,案上满是金牌,令箭等物,谯楼一侧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上面用朱笔标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头符号。
进入行辕大厅内,里面更是众星荟萃,所见将官,尽是顶盔贯甲,一色鲜艳的披风大氅。
里面军职最小的,都是游击将军,王斗第一次感觉自己官位军职太小。

行辕内相互拜见声不断,昌平的援军,除了宣大三镇官兵外,还有关宁各镇的官兵三万多人,其中更有总兵官多人。仅先后进入行辕内的总兵,就有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前屯卫总兵王廷臣,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等人。
王斗很注意打量这些人,密蓟关宁那边各将,脸上皆颇有骄悍之气。那蓟镇总兵白广恩,大声与王朴笑谈着,两人相互拍着肩膀,不知在谈道什么妙事。
这种场合,王朴倒是如鱼得水,应付周全。
王斗看着蓟镇总兵白广恩,脑中闪过他的资料,初为流寇,随混天猴为盗,后降大明,屡立军功,松山之战亦有斩获。
后从吴甡剿寇,骄悍不为所用,大掠回陕西。复从孙传庭办贼,败于郏县,回保潼关。潼关城破,奔于固原,为李自成所围,归降,得其重用。
这家伙,未来不可结交,王斗心中下了判断。
还有那密云总兵唐通,崇祯十七年任居庸关总兵,最后也降了李自成,不可结交。
玉田总兵曹变蛟,看起来颇为年轻,不到四十,自少便随名将曹文诏军中效力,积功至总兵官。松山之战后,随前屯卫总兵王廷臣,辽东巡抚邱民仰等人被俘,持节不屈,壮烈殉国,倒是个忠勇双全的人物。
至于那山海关总兵马科,松山之战时,仅看他与王朴,吴三桂,李辅明等人争先恐后逃命,丝毫不顾忌友军安危。不是军阀,也是贪生怕死之徒,此人免了。
还有关宁各将那边的副将祖宽,传早年是祖大寿家仆。此人倒是能战,不过此人骄横无比,军纪败坏,兵马过处不是焚毁民宅,就是奸淫妇女。便是在今年冬,因为清兵南下,他奉命师援山东,随后济南失守,他也褫职被逮,以失陷籓封罪处死。
对此人,自己视情况结交。
王斗忽然哑然失笑,现在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却点评起各人,判断结交不结交起来。
行辕内各个总兵相互拜见,寒暄两句,猜测卢督臣召见各人用意。他们这些总兵寒暄拜见,余者各人身后的参将,游击,则是老老实实地站着,不能如他们一样潇洒乱动。
王斗站在那里,也有一些目光向他扫来,虽见王斗这么年轻已是游击将军,多少有些诧异,不过见王斗生面孔一个,也没什么名气,各人便懒得理会了。
忽然众人听顶楼急促的鼓点声再次响起,已是第三通了。
众人忙分两排站立,壁垒分明,宣大各将居于左侧,密蓟关宁各将居于右侧。然后再是两侧各镇总兵居于上首,依副将,参将,游击等衔排下,王斗最年轻,被挤到左侧最下首。
他的上首,一个山西镇的游击将军,年在三十多岁,倒是粗壮彪悍,不过他似乎很少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激动得脸色通红。
厅内满满当当都是将官,不过气氛沉凝,无人敢随便咳嗽一声。
脚步声响起,从二楼下来一群人,王斗偷眼看去,只见卢象升麻衣孝服,走在最前面,脸上满是愤懑之意。他的身旁,走着一个太监服饰的人,头上嵌金三山帽,身上簇锦袍服,一根玲珑玉带颇为显眼,满脸得意洋洋之色。
这个太监年在四十多岁,出乎王斗对阉人的印象,他身材高大魁梧,走路虎虎有力,要不是面白无须,略显阴柔,王斗几乎以后他也是场中顶盔披甲的将官一员。
料想这太监便是总监军高起潜了。
卢象升身后是他的亲将陈安,奉着御赐尚方宝剑,随后又是几个太监服饰打扮的人,个个脸色阴沉,颇有阉人那股独有的邪气。王斗似乎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忽然一片甲叶声响,所有人都是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向卢象升与高起潜行礼。
众人高声道:“见过卢督臣,见过高监军。”
声音有如惊雷,厅内一片凛冽之气传开。
高起潜嘿嘿笑了几声,卢象升沉着脸,来到那尊巨大的铁案前面,又请高起潜在自己左侧坐下。
高起潜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随后陈安奉着尚方宝剑站在卢象升右下首,那几个太监,则是陪在高起潜下侧。
卢象升沉声道:“众将请起。”
众将高叫道:“谢卢督臣,谢高监军。”
又是一片铁甲锵锵声响,众人站了起来。
随后卢象升开始点将,完毕后,看着满堂将官,卢象升忽然心情阵激荡,竟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眼中隐隐含有泪花。
高起潜瞥了卢象升一眼,站起身来,尖声说道:“大伙都到齐了,咱家就说个事。”
他道:“昨日咱家同卢督臣商议军务,卢督臣议请分兵,宣大三镇的援兵皆归他统领,咱家则领剩下的兵马。国事为重,为免僚臣生隙,咱家同意了。卢督臣昨日上疏,皇上也御旨同意了卢督臣与咱家分兵。”
他尖尖的嗓音在厅内回荡:“事就是这个事,咱家说完了,除了宣大三镇的官兵外,余者各将,就这拔营起寨,随咱家走吧。”
厅内静得落针可闻,冰冷入骨,此事突然,除了王斗心理有所准备外,在场各人都惊呆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王斗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高起潜见无人移动脚步,脸沉了下来,尖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随咱家走。”
他转向卢象升,脸上又堆满笑容:“卢督臣,咱家这就走了。虏骑肆虐,杀贼护都之事,还要烦劳督臣多多忧心。”
卢象升麻木地与他拱手而别,只听脚步声响,高起潜扬长而去,密蓟关宁各地的总兵官将,也一一向卢象升拱手而别,追在高起潜身后去了。
看满堂将官少了一大半,卢象升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懑悲痛,重重跌坐自己座位之上。
第218章 移驻东郊
堂内鸦雀无声,半晌,杨国柱试探道:“督臣,督臣…”
卢象升直起身来,他极力振奋精神,看着在场众将,他脸上满是期盼:“本督虽与高监军分兵,但众将还需尽心报国,不得因兵少而气馁。奴贼横行京畿,杀我百姓,毁我家园,凡我大明臣子,都应同仇敌忾,力挫虏之凶丸。”
“众位将军,卢某在这里拜托了!”
说到这里,他对众人深深一揖。
王朴首先振臂高呼:“誓死追随督臣,杀贼报国。”
众人纷纷叫出声:“杀贼报国,杀贼报国。”
厅内一片高呼,看众情激愤,卢象升眼中满是欣慰,他道:“哨探所闻,奴贼两翼兵会于通州河西,圣上有旨,让我们移驻永定门郊外,力保东郊不失。众将这就回营起寨,随本督前往京师之东。”
众人纷纷出了总督行辕,准备拔营起寨,走出大门外,王斗听到右首的大同总兵王朴嘀咕了一声:“明知道鞑子兵汇于通州河西,皇帝还让我们移驻永定门外,妈的,这不是让我们送死吗?”
他声音颇低,只有密切关注他的王斗才听到。
杨国柱与虎大威走到大门外,两人相视苦笑,虎大威叹了口气:“千里勤王,却是这个结果。”
他与杨国柱抱拳而别,杨国柱一行人心情都很沉重,上了马匹,一声不响,便往昌平东门而去。
出了东门,到了城外,就听城的西南方向隐隐传来人叫马嘶声,扎营在那边的关宁各将正在拔营,准备随高起潜前往卢沟桥等地。杨国柱驻马听了良久,哼了一声,马鞭凌空抽了一声脆响,一行人风驰电掣,往宣镇营地而去。
进了营地,就听营内将士议论纷纷,各人听闻关宁大军拔营起寨,不知出了什么事,都是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满营传言。
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杨国柱喝道:“各将速速回营,召营内把总以上的将官议事。”
王斗飞奔回营,令中军鼓手敲响了点将大鼓,很快的,千总韩仲,温方亮,几个部下把总官,营部直领官迟大成,钟调阳,赵瑄,李光衡,温达兴等人赶到。
众人皆披挂整齐,将一个大帐挤得满满的。
王斗双目一扫,各将已是到齐,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就道:“奉督臣之令,我等随军前往永定门外,众兄弟这就随我前往军门大帐,商议移师事务。”
韩仲搽着手欢喜道:“奶奶的,总算要打仗了,憋在这昌平外,忒是无聊。”
余者各人都没说什么,王斗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出征在外,各人早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王斗领了一大群将官进入杨国柱的中军大帐,此时杨国柱第一通点将大鼓刚刚敲落。
见王斗等人已是进来,杨国柱深深地看了王斗一眼,侍立在他左侧的中军官郭英贤对王斗裂嘴笑了笑,对王斗竖起了大拇指。
王斗对杨国柱拱了拱手,便站在大帐右侧一语不发。
第二通鼓响时,宣府参将张岩领了一大帮顶盔披甲的将官进来,见王斗早已到达,不由深感意外。瞥了王斗一眼,对杨国柱拱了拱手,站在大帐左侧去。
第三通将鼓刚刚敲响,游击将军李见明与温辉领人匆匆赶到,二人急急的挤到王斗前面去,随后各中军,千总,把总,依军职在帐两旁密密排下。
第三通鼓落,杨国柱站了起来,缓缓扫视大帐两侧,各将所领官将,他都是心中有数。
见众将到齐,他沉声道:“今早督臣召各军门将官行辕议事,督臣己与高监军分兵,我等宣大兵马,由督臣统领。督臣有令,东奴两翼兵汇于通州河西,我们宣镇兵马,随大同镇,山西镇兄弟部队一道,皆移驻东郊永定门外,众将没有疑惑的,这就随本军门拔营起寨,前往东郊吧。”
他的话一出口,帐内就如炸了锅一般。
张岩,李见明,温辉等人回营后,并没有说清今早之事,只是急急召令各将,随他们前往中军大帐议事。猛然听闻这个事情后,各人部下,哪有不吃惊的?
众人早在营中,便听闻关宁大军拔营起寨,都不知出了什么事,正在惊异交加,再听了杨国柱的话,很多人便喊出来。
“我等好好的在昌平,怎么就要前往东郊了?”
“卢督臣为何与高监军分兵?”
“通州离东郊不过几十里,那边有好几万鞑子大军,我等这些人马前往后,不是狼入虎口么?”
“开拔起寨,粮草器械可是充足?”

一片喧哗声中,只有王斗部下各人默然不语。
见帐内诸将如此,杨国柱大怒,他正要喝斥。
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到东郊好啊,通州那边好几万鞑子兵,够老韩我杀一阵了。”
又听一个温文,颇有磁音,略带一丝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韩兄弟说得好,不过你不要杀得太狠了,给老哥我留一些。”
二人的声音在帐中回荡,众人一怔,喧哗声立时停止,他们目光看向说话处,却是大帐右侧那年轻游击将军王斗麾下两个千总,一个叫韩仲,一个叫温方亮的。
二人身上皆披着精良的铁甲,外披鲜红的披风大氅,一个粗壮魁伟,一个俊美英姿,风彩各有不同。见众人目光注目自己身上,韩仲更是洋洋得意,顾盼自雄。
冷哼声不断,只有王斗与部下几个把总嘴擒笑意。
杨国柱也是赞赏地看了韩仲与温方亮一阵,目光又在沉稳站立的王斗身上转了转,喝道:“督臣决意己下,我等身为官军,随从杀贼便是,哪来的这么多唠叨?”
他严厉地道:“本军门己决意随督臣前往东郊,众将都需凛然遵从,敢有畏缩抗令者,军法处事!”
虽然杨国柱没有直领张岩、李见明、温辉三人,但他在宣府镇威望素著,战时三人也受他节制,听杨国柱这样一说,众人都抱拳高声道:“谨遵军门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