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流井寨周边房屋密密麻麻,以厚实的寨墙围上,还建有高高的望楼。在寨的内中,建有诸多的库房储屋。
寨内留守的将官,是乙部甲总甲队的队官沈士奇,他原来与吴争春争抢女人,虽是抱得美人归,但在吴争春的奋发图强下,沈士奇的官运却是不如吴争春,现在吴争春任着甲部,也就是中军部丙总的把总官,他只是一个管队官。对二人身份地位的变化,虽说沈士奇心下颇有不服,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一切,都是吴争春自己努力换来的。
除此之外,流井寨内还有保安州夜不收百总官温达兴,亲自坐镇指挥队内夜不收出外哨探之事。
龙二等人一路奔上流井寨时,不时看到有民户拖家带口,往寨的方向而去。
流井寨好汉仁德的名声已经在易州,涞水一带颇为响亮,不杀生,不劫掠,还救济流民,庇护民众。
传说到了流井寨,就可以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这个流言广为传播,每天逃往流井寨的人络绎不绝,对这些灾民流民,流井寨来者不拒,将他们收容后,统统送往赵各庄。在那里仔细甄别内中可有隐含奸细后,再沿着马水口关口道路,送往保安州境内。
一路暗哨不断,沿途更有密密麻麻的灾民。眼下鞑子兵将大举南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每日都有数百的民众离开家园,满怀希望往寨子而来,希望得到营寨的庇护。
流井寨的威名,甚至还引起了易州兵备与涞水守备的注意,虽奇怪流井寨不出去劫掠,如何过日,不过二者已经起了招安这些绿林好汉的心思。
沿途看见龙二五人带着几十匹骏马,那些灾民露出又是羡慕,又是畏惧的神情,对龙二几人指指点点:“看,那几人就是流井寨的好汉。”
“那些马匹,肯定是从鞑子那抢来的。”
“这些好汉,比大明官兵还厉害。”
“有这些好汉驻守,鞑子兵肯定攻不进寨来。”
“我们在寨内安全了。”
进入营寨时,看到龙二等人的收获,整个营寨都轰动了,营寨留守官沈士奇,还有夜不收百总温达兴亲自出迎。二人虽然貌不相似,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
看到龙二五人马上挂着的十五颗清兵首级,更有缴获的战马几十匹,盔甲兵器辎重众多,以二人的见多识广,也是大大吸了一口冷气,温达兴本来就对龙二看重,此时看到他的收获,更是亲热地挽起他的手,说道:“龙兄弟辛苦了,进厅内说话,将你此行的见闻经过,细细说来。”
龙二得到重要情报,又斩首十五级,缴获无算。作为直属的夜不收上官,这些军功,有大部分是算在他的头上。怪不得温达兴对龙二亲热无比。夜不收军中也设有镇抚官,主掌军纪功次缴获诸事,龙二也不担心功劳会被别人吞没。
温达兴如此亲热,龙二却是不敢怠慢,恭敬地向他行了揖拜军礼,道:“此次出哨,伍中的军士萧斌与揭一凤受了伤,萧斌更是右臂折损,只恐以后不能出哨了。”
萧斌便是大牙,揭一凤便是板凳,面见上官时,自然不能以军中外号相称。
温达兴叹道:“受伤的兄弟,我会报上去,将军仁厚,定会对萧兄弟加以抚恤安置,我意将他留在队中,作为夜不收军士的训练教官。”
他们这边说着话,然后进入寨内的议事大厅,里面设了一些简单的桌椅。这个大厅原本门窗损耗严重,沈士奇留守后,将大厅略为修葺一番,至少现在不会四处漏风。
听了龙二关于此次哨探之事,以温达兴的见多识广,也是惊叹,他仔细看了看情报秘文,说道:“你们立了大功,情报今日我就送往州城,你们暂且在寨中休息,养精蓄锐,将军很快便要领军入卫,恐以后更要频繁出哨。”
…
龙二的情报送入州城,他们五人的军功战绩引起全军轰动,保安州游击将军王斗大为赞赏,亲自召见龙二几人。他虽身在保安州城,但四处哨探的夜不收将一封封情报送于他的手中,让他时刻掌握着入寇清兵的动向消息。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五日,在王斗接见龙二等人的当日,他也接到兵部转宣府镇的紧急公文,王斗以保安卫署指挥使的官身,充任保安州城游击将军。官印告身等物,随同到达。直到这个时候,王斗才真正成为大明游击将军。
同时公文上催得很紧:“兵部尚书咨宣镇巡抚,东奴入寇,声势日迫,飞檄保安游击王斗星驰入援,限该员文到日为始十日到京,若违限不到,抚镇均当请旨处分!”
随着兵部公文的,还有宣府镇巡抚纪世维的行文所题,让王斗星夜入镇,领取他的调援手札。
当日王斗便领着谢一科几人,再次飞马到达宣府镇城。
在巡抚衙门大堂之内,王斗再次见到宣府镇巡抚纪世维,他的脸色很难看,可用铁青来形容。瞪了王斗良久,纪巡抚骂道:“王斗,你真是个莽夫,兵凶战危,别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却自告奋勇要领军入援?”
纪巡抚语气虽严厉,王斗却从中听到一丝担忧,可能他女儿成了自己事实上妻子,他已经没有办法,又担忧自己领军出战,如有不测,有让自己女儿做寡妇的危险吧。
王斗心中微微一暖,这纪巡抚倒是个嘴硬心软之人,他道:“巡抚大人,奴贼入寇,生灵涂炭。身为大明臣子,岂能坐视敌掠?便是战死沙场,也不过马革裹尸而已!”
纪巡抚瞪着眼道:“说得轻巧…还马革裹尸而已!”
他恨铁不成钢:“你虽勇猛,往日作战,都是坚守城池,这野地浪战非同小可,奴骑十万众,你以为是随便说说的。”
他瞪了王斗良久,见他神情不改,皱了皱眉,道:“你充任游击将军,领军入援,我给你报了三千兵,步骑各半,老夫卖了脸面,与奉郎中说道,让他先支用四个月的粮饷于你。”
那奉时雷原本是宣府镇怀隆道的管粮通判,负责东路各城堡将官的粮饷事宜,纪世维升任巡抚后,他由于政绩出众,同样高升为宣府镇户部管粮郎中,负责一镇的粮饷供给。
原来宣府镇的粮饷装备供给是由当地的镇守太监负责,不过崇祯七年由于清兵入寇,当时的宣府镇镇守太监已经被罢免治罪,为了表示对文官的器重之意,从崇祯七年起,宣府镇就没有再设立镇守监视太监。
听了纪世维的话,王斗心中一喜,五五成的步骑比例,粮饷不少,而且骑兵都是有甲,现在自己只有各样铁甲棉甲一千六百多副,如果又有一千五百副的盔甲入手,自己基本上可以每个军士身披一甲,生命安全,有了更大的保障。
王斗真心实意地向纪巡抚道谢,纪世维黑着脸给王斗批发了调援手札,背转身子道:“王斗,你领兵入援,到了京畿后,遇到奴兵不要过于拼命,务必保全性命回来。”
王斗看不到纪世维的神情,不过他语气中的关怀之意还是听得出来,他心下微叹:“不拼命行吗?”
当日,王斗的札付题报也发向兵部:“前接抚臣世维调臣应援,随即星驰赴镇城顷接抚臣手札,遵即飞驰入援,克期必到。”
…
王斗回到保安州,立时雷厉风行,全州总动员,同时传召各军官紧急议事。
现在的保安州守备府邸称为游击将军府了,大堂之内,看着满堂的兄弟,王斗沉声道:“昨日,我己到镇城接取抚臣手札,领军入卫,十日之内,必务到京,现在我命令。”
满堂的甲叶铮然作响,各人都是站得笔直,争抢多日,游击将军要领谁出征,就要揭晓了,各人心中又是期盼,又是紧张。
王斗道:“州城重地,我决意韩朝千总携麾下黄玉金,高史银,吴争春三个把总军士留守。余者各将,尽数随我出征。”
众人抱拳高声道:“谨遵游击将军之令。”
王斗缓缓环视堂上各人,林道符,韩朝,韩仲,钟调阳,温方亮,孙三杰,高史银,杨通,赵瑄,李光衡等人都在下首两旁站得笔直,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有一些还是当年在火路墩的老兄弟,此次出战,也不知道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杨通也是在众人中站得笔直,他身上一副铁甲,颇有气势。当年他给王斗的印象就是点头哈腰,奴颜婢膝,或许是升任为把总官的缘故,居移气,养移体,身份地位高了,这气势也不知觉培养出来了。
见王斗扫到自己身上,他更是站得更直。
王斗看向韩朝:“韩兄弟,保安州境,我就交给你了。”
韩朝抱拳施礼,沉稳地道:“将军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王斗点了点头,又对林道符道:“林大人,舜堡新军操练,我就交给你了。”
林道符也是沉稳地拱了拱手,道:“将军只管放心,下官定当办得妥妥当当。”
王斗沉声道:“出战诸人,各回营准备,与家人告别,后日之晨,阅兵出发!”
第214章 昌平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八日,清晨。
谢秀娘服侍王斗起床后,亲自为他一件件套上盔甲,便是崇祯七年王斗那套缴获自清兵巴牙喇兵的衣甲,甲叶均是精铁所制,上涂银白色甲漆,使整套盔甲看起来银光闪闪的非常耀眼,又有护雨防锈的功能。
还有那把重剑,也一样是王斗当年缴获所得。这是王斗当年征战的第一份荣耀,所以这套盔甲,他一直用到现在。只有那有着高高避雷针的头盔换了,换成明军将官制式的铁盔。
红缨凤翅,围脖护颈具备,戴上铁盔前,王斗先戴上一顶保暖的羊毛小帽,这是王斗军中将兵都有的装备。最后套上一件厚实的羊毛大衣,外色鲜红。
看谢秀娘双目通红,又是不舍,又是忧虑的样子,王斗搂住她小巧玲珑的身躯,柔声道:“秀娘不用担忧,我会平安回来的。”
谢秀娘强笑道:“我相信,相公吉人自有天相。秀娘会在家看好孩子,服侍好婆婆,相公只管安心出外征战,不必担心家内。”
二人出了房门,只见纪君娇穿着一身纯白貂裘,静静站在门外,也不知站了多久,见王斗出来,对他嫣然一笑,也不说什么,与谢秀娘一起,一左一右地伴在王斗身旁。
来到大堂,母亲钟氏早坐在堂前等待,柳卿、柳姬二女伴在她的身后,为她揉肩敲背,桌上也早摆满丰盛的早餐。
见王斗出来,钟氏神情很平静,道:“斗儿,都收拾好了?用膳吧。”
众人静静吃完早餐,钟氏几人将王斗送出府外,谢一科率着一干亲卫早在门外等待,府外聚集了多人,有将兵家属,也有城中军户士绅,谢一科的妻子楚氏也是静静站在人群之中,还有知州府的少夫人。
王斗出来时,各人一阵骚动,不过都没有说话。
临行上马时,王斗看向眼前已是苍老的母亲,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一撩身后的猩红斗篷,单膝跪在母亲身前,哽咽道:“娘,孩儿去了。”
钟氏也是双目一红,她高声道:“孩子,只管去吧,不要婆婆妈妈的,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我们王家世代为大明征战,拿出你的男儿气魄来,不要丢了我们祖上的脸面,为娘在府中盼着你得胜归来。”
王斗又看向谢秀娘与纪君娇,谢秀娘只是不舍与忧虑,纪君娇却是甜甜向王斗微笑,眼中满是鼓励与柔情。
王斗再也不回头,上马而去,谢秀娘痴痴地看着王斗身影消失,纪君娇扶住她的手臂道:“姐姐,相公是大英雄,大豪杰,出外征战,不过等闲之事,我们就在府中静待他捷报归来吧。”
谢秀娘道:“妹妹,明日我想去舜堡看看那些孤孩,为相公分些忧虑。”
纪君娇道:“我陪姐姐去。”
…
王斗出城,一杆“王”字大旗当先而行,随后是数十个身披铁甲的精壮旗手护卫,铁蹄敲击在青石板大街上,轰隆隆的一片。一路上,街旁密密麻麻都是相送的军户百姓,见到王斗的大旗过来,各人都是无声地行礼,又默默地跟上。
出了保安州城,城外人山人海更是相送自己子弟出征的军户百姓,有州城的军户,也有境内各堡的军户,一个个将官军士拜别自己的家人,往教场而去。
看见王斗大旗过来,他们都是用崇敬的目光看过来。此次出战,保安州几乎是倾巢出动,远赴千里之外作战,只为了王斗一个命令,各人就毫不迟疑。
州城东南的演武大厅上,镇抚官迟大成己领着自己的风纪军士到达,随后又是一个个将官军士到达,个个顶盔披甲,在教场上排成整整齐齐的队列,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迟大成道:“将军,时辰己到。”
王斗道:“点卯吧。”
迟大成道:“末将领命。”
他打开军册,高声点将察兵,一个个将官上台应声领命,禀报自己部中所到军士。从随军出战的两个千总韩仲与温方亮,还有营部直领的炮队把总赵瑄,辎重队把总钟调阳,马队把总李光衡等人,无不例外。
最后迟大成向王斗禀报:“将军,出征将士三千五百人,全员到达。”
王斗走到台前,底下密密麻麻的将士,所有的人,都是握紧武器,静静地看着他。望着一张张质朴崇敬的脸容,王斗心潮澎湃,他猛地拔出自己的利剑,斜斜前指,如春雷般滚过大地,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响起:“万胜,万胜,万胜。”
所有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雄壮的万胜声一浪接一浪,响彻保安城内外。
王斗大喝道:“出征。”
王斗将旗开路,身后是大股大股整齐行进的军队,出了教场,从保安州城到卫城的官道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欢送的民众,王斗大军过来,立时啪啪啪的鞭炮炸响,各样锣鼓齐鸣,一个老者高声道:“祝愿将军得胜归来。”
一片震天的欢呼,每个民众,都是大声地向出征将士欢呼。
看着这一切,王斗眼眶有些湿润,这些民众都是自发聚集,自发欢送,军民如此,不枉自己在保安州苦心经营多年。
他无声地挥着手,一个个出征军士,也是高昂着头,从两边人墙中穿过。
到了洋河边上,保安州知州李振珽已是领着一干吏员在此相送,见王斗大军过来,数千人一色精壮的军士,一片盔甲的海洋,还有密密麻麻的战车辎重,人人都是动容,王斗此时毫不隐瞒自己的力量,所见诸人,都是吃惊。
李振珽取过一杯酒,大声道:“祝愿将军一路顺风,征战告捷。”
昨晚李振珽已是率城中乡绅设宴为王斗送行,今日又来相送,王斗接过酒怀一饮而尽。
保安州儒学学正符名启也是取过一杯酒,对王斗道:“老弟,一路顺风,征战顺利。”
看着老友,王斗无声地点了点头,领着大军,又滚滚向前而去。
…
到了卫城,卫城守备徐祖成也是率城中大小官将在城外等候送行,看到王斗的大军,他也是感慨不已。王斗本为他的下属,现在已与他同级,职务上更为大明游击将军,高过他一等。
他心下只能感叹王斗的官运了,看到王斗身后一色彪悍军士,个个士气高昂,他不知道王斗是如何操练成的,或许,等王斗出征归来,该好好向王斗讨教一番。
“将军,前面就是土木堡了。”
夜不收百总温达兴过来向王斗禀报。
便是在行军时,王斗也是夜不收哨骑四出,随时收集前方动态。
算算今天走了近百里,行军效果不错,更不要说还是全员披甲。大明军律,行军必需甲胄齐全,只有安营扎寨时才可卸甲,所以王斗全军行进时,也是人人披甲。
昨日纪世维批给王斗的盔甲已是到齐,五百副铁甲,还有内镶铁叶棉甲一千副,每副盔甲外面,都是外涂红色甲漆,军士们披上后,王斗军中一大片耀眼的红光。身披红色盔甲军服,让每个军士看起来格外精神,看来明军赤军,赤籍的外称不是随便说说的。
王斗已是验过,这批盔甲尽数精良,决对没有一射两个眼的忧虑,料想纪巡抚批给自己这些盔甲,要承受很大的压力。
有了这批盔甲,除了军中的辎兵身着鸳鸯战袄,脚着铁网靴外,每个战兵,炮兵,骑兵,人人尽是披甲,或棉甲,或铁甲,外面还有红色的翻羊毛大衣,厚实保暖不说,看起来还军容鼎盛。
依这种速度,王斗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可以赶到昌平与入卫援兵汇合,其实王斗觉得自己军队还可以走得更快,要不是那些炮队与辎重队拖累速度的话。
王斗以夜不收为尖刀,以韩仲为前锋,自己营部为中军,温方亮为后军,那些辎重队与炮队也尽数随在自己中军后面。大明十月的天气,已经颇为寒冷,有时会飘下一些细小雪花,风一吹,立时化开,只将路面冻得结实。
道路不是很好走,还好辎重队与炮队大部分车辆,都有马骡拖拉,只有那些推独轮车的军士们吃苦。
车辆本身的重量,上面还有几百斤的粮草,一路都要推去,颇为辛苦。好在他们都配有手套,外面同样有红色的翻羊毛大衣,比起别的明军军队,已经算是舒服。
有了这些辎重与炮队,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军士们行军的速度。
王斗看看时近傍晚,再看地图,前面有一条河流,道:“不用进土木堡了,就在这河边安营扎寨吧。”
王斗军令传下后,各军士到了河边立时扎营,就地挖壕,取出帐篷,分布营区,挖掘排水沟与公共厕所等。周边没有什么树木砍伐,王斗也不会带什么木材木料行军,所以军营四周没有撘建临时木墙,只是安排守夜军士沿着四边壕沟巡弋,设定夜号。
此外还有辎重兵取出一大袋一大袋的铁蒺藜沿着四面要紧之处抛撒。
这些铁蒺藜都是舜乡堡兵器厂所造,生铁所铸,由于有模具,铸造飞快。铁蒺藜如三角钉,落在地上总有一面朝上,非常锐利,不论是对敌还是布营,都非常好用。而且用细铁链串连,布设与撤收都非常方便,在大明军中也使用普遍。
野外扎营舜乡军已经训练多次,所以安营扎寨时有条不紊,王斗治军严厉,便是在内线行军,安营扎寨也是有如战时。很快的,一座完善的营地,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炊烟袅袅,一个个锅灶撘起,劳累了一天的众军士围在锅灶周边大声谈笑,王斗军中每个千总,把总都有自己的伙兵炊房,便是每个甲中,也有其中一个军士身兼伙兵,吃着热呼呼的面条饼子,还有一些肉干等,众人都精神起来。
王斗领着自己亲卫沿着营房巡视一周,将士们状态很好,没有什么不适,就算有,自己军中也带有医士。
王斗还到停放辎重车辆与炮车的地方传了一圈,那些战车都很厚实,数百辆车跑了一天,也不见出什么事。那些马车,独轮车上面,满满地载运着粮草,此外还有大量的火药炮弹等,又有别的种类辎重,上面盖着厚厚的油布,马车上还有蓬盖。
这些粮草辎重,是自己这只大军的生命保障,王斗可以想象,出征在外,最难办的就是粮草供应。以大明这种状况,自己大军的粮草,只能靠自己了。现在自己带的粮草不够三千五百的人马一月之食,未来粮草供给,还要自己多想办法。
王斗还看了炮队的火炮,每门炮上,都披上炮衣,不惧雨雪。这些火炮,最重不过四百斤,骡马拉得颇为轻松,大明的佛狼机火炮就是如此,以轻,中型为主。野战虽然威力小一些,至少比红夷大炮机动性强多了。
战车中还有一辆元戎车与望杆车,元戎车需要两匹马拖拉,作为王斗临敌时的指挥车。至于那望杆车,战时由两辆战车组合而成,每辆车需要两匹马拖拉,不过战时架设起高高的望杆,可以眺望周边十几里的敌情,就算从保安州千里拉去,也是值得的。
转了一圈后,王斗才回来,叫齐两个出征的千总韩仲,温方亮,几个部下把总官,还有营部直领官迟大成,钟调阳,赵瑄,李光衡,谢一科等人,到自己的大帐内吃饭,众人围着一口大锅,边吃边聊,颇为热闹。
李光衡直到众人吃了一会,才掀开毡帘,匆忙进来,他部下骑兵们每人有马,那些马匹,可不是好侍候。骑兵队专门有一个两百人的辎重队,管理军马,负责马料,还有几个兽医,专门钉护马掌的军士。
那些骑兵与自己的马匹感情深厚,便是专门有护理之人,各人扎营后还是去转一转才放心,李光衡同样如此。
温方亮将一块肉干放到锅里去煮,就着大饼美美吃着,见李光衡回来,笑道:“老李啊,你再不回来,你女婿就要去寻你了。”
李光衡瞪了温方亮一眼,他火爆脾气,又为人古板正经,实是开不得玩笑之人。更不要说女婿比岳父的官位还要高,实是令人尴尬之事,李光衡更不愿别人提起此事。
不过温方亮官位军职比他高,又在王斗面前,李光衡脾气再火爆,又哪能发火?对王斗施了一礼,找个位子坐下。
温方亮寻岳父的开心,作为女婿的韩仲自然要帮忙说话,他叫道:“老温啊,这几年你妻妾娶了不少,女儿更是一大把,正好我生了个儿子,就吃亏点,一个儿子娶你三个女儿好了。”
众人都是大笑,温方亮与高寻都是王斗军中的美男子,不比高寻的专情,温方亮颇为风流。他长得又美,官位又高,家内颇有资财,别家女子也愿意嫁给他。
这几年温方亮又纳了好几房的妾室,儿子女儿又生了一大堆,年纪轻轻的,就有儿子五人,女儿三人。
温方亮为人挥洒自如,听了韩仲的话,他并不生气,只是笑道:“老韩啊,看你儿子细皮嫩肉的,长得就象你家那口子,那身子骨哪能吃得消三个女子?我老温拿出一个女儿应付你家儿子足矣。”
韩仲叫道:“这门亲事就这样说定了。”
王斗微笑,大明军中就是如此,相互关系错综复杂,相互联姻的更是不少,这不,言谈间韩仲已经与温方亮结成了亲家。
其实王斗自生下儿子王争后,麾下各军官有意无意都在试探,希望能与王斗联姻,作为后世来的人,王斗倒希望儿子以后能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虽然攀亲的人如云,他却没有透落丝毫口风。
而随着自己麾下各将相继成家立室,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一个颇为坚固的利益团体,相互联姻,就是一种。
李光衡看了温方亮一眼,脸色和缓些,以温千总的身份地位,自己家外孙配他家女儿,倒也门当户对,这门亲事不错。韩仲这孩子,有时也挺精明的。
杨通取笑道:“老韩心情不错,是不是你家太太这些时日将你服侍得舒舒服服?”
众人更是狂笑。
王斗军中虽等级森严,上官对下属有决对的权威,各人对王斗更是又敬又畏。但在王斗宴中,却没有什么尊卑等级之分,这也是各人感觉在王斗面前轻松愉快的原因之一。
杨通现在是韩仲部中下属,不过二人也算是当年火路墩中的老兄弟,又在王斗宴中,所以说话颇不顾忌,大声开起玩笑来。
由于将要出战,平日对韩仲管得甚严的韩太太也难得温柔体贴起来,连韩仲在街上看美女也一笑而过,让韩仲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听了众人的狂笑取笑,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高声道:“是很舒服,这就叫男人之福。”
众人又爆发一阵大笑,王斗军中各官将基本上是大老粗出身,对这种话题格外喜欢。
人群中,对众人的笑闹,钟调阳只是微笑听着。赵瑄是技术性人才,对这种荤笑话没有兴趣,不过他很喜欢这种气氛,有种同袍情谊的感觉,这是以前军中没有的。
镇抚官迟大成面无表情地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自己的肉汤,军中如果不涉及军纪律法之事,别的事情,很难引起他的注意。
而谢一科则是有些羡慕地看着温方亮与韩仲,他与楚小娘子成亲来,那小娘子为人甚是正经,床第上也是一板一眼的,换句话就叫没有情趣,有时谢一科想换种姿势,楚小娘子都羞答答难为情半天,怎么也不敢配合。
自己还是没有艳福啊,谢一科心下叹道。
孙三杰随众人笑着,他一向为人谨慎,而且他长得五大三粗的,却有一口娘娘腔,每次开口总让人窃笑。如无必要,孙三杰轻易不会开口说话。
看着众人欢笑的样子,王斗微笑看着,他希望,他期盼,此次出征,自己帐中的兄弟们,都能活着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王斗便拔营出发,众军顶盔披甲,步骑交加,大步前行。中军营部后面,还有众多辎兵们吃力地推着辎重独轮车,赶着粮草马车,炮车浩浩荡荡跟随。
大体从保安州到昌平的道路还好,很少经过什么山区,都是平原官道。众军一路过怀来,延庆境内,直到进入居庸关地界时,道路才难行起来。不过以舜乡军的行军速度,崇祯十一年十月十四日这天,三千五百军士,还是全员到达昌平永安城下,无一掉队缺员。
…
昌平镇为大明诸多军镇之一,主要是守护居庸关与各个帝陵。
昌平初为昌平县,随着皇陵的增加,卫所人员的增多,景泰元年,大明在昌平县以东八里筑永安城,设永安营。随后各守护山陵卫所迁入城内,之后昌平县衙以及儒学仓库陆续迁入。不久又在永安城南新建一城,两座城连在一起,成为新的永安城,周长十里零二十四步。
正德年间,昌平升格为州,归顺天府管辖。嘉靖十七年,又在昌平沙河建巩华城,城南北、东西各长二里,作为皇帝祭陵时的行宫,又有南护京城,北卫陵寝,东蔽密云要冲,西扼居庸之用。
万历年间,昌平升格为州,设总兵,副总兵镇守,还设昌平兵备佥事,守陵太监等人。崇祯九年七月中,由于朵颜蒙古兵的内应,永安城被清兵攻破,巡关御史王肇坤,户部主事王一桂,摄知州事保定通判王禹佐等战死,总兵官巢丕昌投降清兵。
有鉴于此,大明增加了宣府镇南山路与昌平镇的防守兵力,作为拱卫京陵的藩篱重地,崇祯十一年九月清兵入寇以来,各镇入卫官兵更是云集于此,统归兵部尚书,暂代宣大总督卢象升节制调遣。
此时永安城外旌旗遍布,密密麻麻的都是军中营帐,数万入援官兵扎下的营盘无边无际,似乎有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看着地平线上那雄壮的永安城身影,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军中营帐,王斗缓缓地呼了口气:“总算赶到了。”
第215章 攘外与安内
王斗到达昌平时,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兵部尚书,暂代宣大总督卢象升正在城内的谯楼眺望。
这谯楼是永安城最高点,设有铜壶滴漏,又设有城中各处的制记点,平日即可按时辰击鼓为民众报时,战时又可登高指挥调动城内城外的军队。所以卢象升到达昌平后,便将自己的总督行辕设在谯楼内。
看着四野密布的援兵营帐,卢象升心下踌躇满志,这几日来,到达昌平的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还有关宁各镇的援兵不下五万人,加上京师三大营也有数万可战之兵,如果朝廷真的有决心,就算清兵势大,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不过他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忧虑,他初到昌平时,便听到阁臣杨嗣昌与总监高起潜主张与清兵议和,此事京师内外传得沸沸扬扬,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此事,更让卢象升担忧的是,听闻圣上也颇为意动。
对于高起潜,崇祯皇帝只是作为一个忠顺的奴才使用,但对杨嗣昌,则认为是自己的股肽之臣,深具谋国之能,当年他接见杨嗣昌后,一番问答下,发出“恨用卿晚”的感慨,当时就任命杨嗣昌为兵部尚书,全权主掌对农民军的围剿之事。
对皇帝的信任厚爱,杨嗣昌也是感激涕零,尽心戮力,制定了“四正六隅十面网”的围剿计划,颇有成效。如果不是此次清兵入寇,可能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人早被剿灭,可以说几次清兵入寇,救了李自成等人的性命。
围剿农民军之事颇见成效,崇祯帝对杨嗣昌更是器重,所提议案,无不许可。今年六月,杨嗣昌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于机务,仍掌兵部事,成为明末权倾一时的宰相式人物。他的武陵老家,己称他为“杨阁老”、“杨相”等,可见杨嗣昌的权雄势大。
今年清兵又大举南侵,京师震动,杨嗣昌力主议和,反对与清兵决战。他认为,眼下大明能战官兵就是这一些,如果孤注一掷,一旦败亡,后果不堪设想。他又言:“攘外必先安内,自古未有内乱不止而能对外取胜者。”
他认为清兵虽然几次入寇,但心腹大患还是那些农民军。剿灭农民军后,无内顾之忧,国家就可以整军备武,讨伐清兵,以雪多年之耻,永绝边患。今日的忍辱负重,是为他年的报仇雪恨。
对杨嗣昌的话,崇祯皇帝也颇为心动,大明多年用兵,折损极大,如果与清兵决战,一旦败亡,他的几万能战之兵尽数陨落,可想就没有能力再次镇压那些农民军。不过大明几百年从无和议之事,让清兵这样大摇大摆在国境内肆虐,他也是极不甘心。所以这些天他心情极为矛盾,难下决心。
对卢象升来说,他是坚决的主战派,听了朝野中和议的流言后,他极为愤怒,十月初他到昌平后,崇祯皇帝召他觐见,卢象升慷慨陈词,认为东奴大兵压境,只能言战,岂可言和?他愿领军与清人作战,以死报国。
听了卢象升的话后,崇祯皇帝颇为感动,在卢象升回到昌平的第二天,就派人送来三万两白银犒军,其中还有一万两是赏赐他个人的。同时还赐他御马一百匹,太仆马一千匹,铁鞭五百只。
对皇帝的赏赐,卢象升又是振奋,又是感激,每次接到赏赐立刻拜表谢恩,同时心下暗暗惭愧,认为自己张扬君父不是,有违人臣之礼。他将皇帝赏给自己的银子尽数分给将士,只留下一两多让银匠打了个银杯,留作纪念。
看来圣上主战之心坚决,卢象升振奋的同时,更是决心以死报国。
不过他总有忧虑,有杨嗣昌与高起潜在侧蛊惑,怕皇上的态度又会改变。前几日他在安定门与杨嗣昌、高起潜二人商议军务,二人那种不阴不阳的资态,更增加他内心的忧虑感觉。
…
此时卢象升在谯楼二层往城的西方眺望,在楼层的房檐下,有着一块“华夷雄关”的匾额。
谯楼内人来人往,都没有影响到卢象升内心的沉思,他在酝酿一个大胆的计划,便是在几日后将入援官兵分成四路,趁月夜进袭敌营,将清兵杀个落花流水。
不过这个计划需要总监高起潜的配合同意,他会赞同自己的计划吗?
正在卢象升沉思时,忽然看到西面一只人马滚滚而来,虽然远远的看不清那只人马的军士旗号,但也可以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威势。没有听到哨马的警报,又从居庸关方向赶来的军队,肯定是哪一只入卫的援军了,只是这只人马,是哪一部的援军?
卢象升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更是站在窗前凝神观看,很快的,那只人马离城不远,他们停了下来,开始在城外整队。片刻之间,他们便整队完毕,在城外列成几个整整齐齐的方阵,纹丝不动。
卢象升看了好一会儿,他们还是一动不动,几个阵列还是整整齐齐,这种军容威势,可说是大明一等一的强军,虽然现在还看不清他们旗号样子,但卢象升内心已是非常高兴,又来一只强军,大大增加自己的胜算。
他正要遣人去问城下是哪只军队来临,一个亲卫已是上楼禀报:“启禀督臣,宣府镇保安游击王斗奉命来援,己到永安城外,听候督臣吩咐指令。”
卢象升大喜,果然是王斗,他道:“快召王将军前来面见本督。”
每一只勤王来临的兵马,卢象升都要亲自召见,勉励慰问,更不要说王斗他一向器重,他吩咐自己的亲将陈安前往宣召。
很快的,那边几骑人马便从西门进来,不久,踩踏楼梯的沉重脚步声响。接着,高大魁伟,身披银白铁甲,身系鲜红披风大氅的王斗大步上来。
他大步走到卢象升面前,一撩身后猩红的斗篷,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高声叫道:“末将宣府镇保安州游击将军王斗,见过督臣卢大人,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卢象升满面笑容地扶起王斗,道:“王斗你来了就好,一路可是顺利?”
王斗高声道:“有劳督臣垂询,末将一路前来顺利。末将领援军三千五百员,全员到达,无一掉队缺员。”
卢象升惊叹道:“好啊。”
象王斗这种克期援兵,接到调兵火牌后,将官惟恐误了限期,受军法严处,所以大多一路狂奔,很少顾及行伍如何。出兵三千人,跑了一天后,人马疲倦,已是少了一半的人,再跑一天,又少一半人。按时期赶到后,所到人马,不过几百人,多为部将家丁。
余者的人马,多半好多天后,才会陆续赶到,往往出兵三千人,最终集合的只有两千多人,余者不知去向。象王斗这样克期全员到达的真是太少太少了。
大战来临,为了避免动摇军心,统领将官多半对这种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卢象升念于军中恶疾,也不好随便处置那些将官,只要管兵主将到达,余者军士,在几日后到达便可。
正因为如此,更突出王斗克期全员到达的可贵,卢象升看着王斗,对他更是欣赏,又好好慰勉一番。
谯楼上官员不少,看督臣对这位叫王斗的年轻游击将军如此抬爱,各人都是相互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对王斗仔细看了又看。
王斗与卢象升应答一番,问道:“督臣,末将在哪扎营?”
王斗到了永安城外,看周边适合扎营的地方尽数堆满人,城内更不用谈了,故而有此一问。
卢象升道:“你是宣镇援兵,便由宣镇总兵杨国柱主理,我让陈安随你前往。”
卢象升的姿态,可说对王斗宠幸无比,拜别卢象升出来,来到城外,王斗军中列成的几个方阵,仍是整整齐齐。直到现在,所有军士仍动也不动,任凭寒风吹拂。
离王斗军阵不远处就有几个军营,看到王斗大军阵容军纪,很多军将都是骇然,隔着营房对军阵指指点点。而这种军容威势,代表王斗麾下的力量,落在有心人眼中,这个军队的统领便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王斗才到昌平不久,他的名字,生平事迹,已经有多人询问探听。
王斗军队的军容军纪,也让陈安赞叹不已,陈安管着卢象升的督标营,个人武力装备,虽然强于王斗的军队,但这种阵容军纪,陈安却是自愧不如。
他叹道:“昔年戚爷爷调任蓟镇,感于边卒军法不堪,调浙兵三千至。于值大雨,三千浙兵陈于郊外,自朝至日昃,植立不动,边军大骇,始知军令。王兄弟有当年戚爷爷的风范啊。”
陈安的夸奖太厚了,王斗道:“陈将军过誉了,末将又岂敢与戚爷爷相提并论。”
宣府镇援兵扎营范围是在昌平城东面一带,那东门外有一个松园,里面种的都是松桧,无一杂树,方圆达一里多。由于大明两百多年一直禁止樵采该地,所以树林极为茂盛,为当时的燕平八景之一。
王斗领军一路过去,他这只兵马,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王斗也仔细观察各镇援兵扎营情况。他观兵书,明末营兵大多没有序列,各自为阵不说,扎营也是如此。每到一地,各将便各择便地,各自为家,无左右前后营阵之分,难以分辨某营不说,经常有见对面友军危急而不救,甚至陷主将于危亡不顾者。
看了城外的营盘,除了宣大三镇的军队略好外,果然各军扎营颇为松散,哪一镇哪一只的军队难以分辨,一镇主将的营帐在哪,更是摸不清头脑。
好在有陈安领路,他总算找到了宣府镇援兵的营盘处。便是离东门数里,当地一个叫昌金村的地方,离松园不远,旁边还有河流与小湖,果然是扎营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