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小鬼难缠
昌平到京师不远,从昌平出发第二日下午,一行人已经可以看到京城那雄壮的身影。
身为大明都城,京师当之无愧为天下第一城,甚至是此时世界第一大城,周六里的紫禁城,周十八里的皇城,外面又包着一个周四十五里的内城。嘉靖年时,由于人口扩展,又在京城之南筑重城,周长二十八里。
面积近百平方公里,人口过百万,同时期的西方,便是到十八世纪初,伦敦、巴黎人口不到五十万。大明京师曾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不知引多少人向往,繁盛一时后,此时的京师,已经现出末世的颓败。
一近京城,就可看到有如铺天盖地的流民灾民,身上鹑衣百结,他们在寒风中不住颤抖,只是等待着官府的救济。又有小孩饥寒的哭喊,或是声音哀哀,或是有气无力,其状之惨,让人不忍目睹。
王斗看到城外有官兵在放赈,只是人多粥少,怕是救济不过来。而且冬衣缺乏,寒冬腊月的,看他们中很多人,怕是支持不过这个冬天了。
王斗身旁的谢一科,本为京师的雄伟目瞪口呆,见了这么多流民,他睁大眼睛道:“这天子脚下的,也有这么多灾民?至少保安州没这么多冻饿的人,那些流民最少有碗粥吃呢。”
他身旁几个护卫也是点头,看这么多忍饥挨饿的人,京师虽大,想来想去还是保安州好啊。
王斗瞪了谢一科一眼:“废话多。”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身旁的陈安一眼,看他皱着眉头,并没有听到谢一科等人的话,只有王斗似乎听到马车内的卢象升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一行人从德胜门进城,京师内外城的街道格局,以通向各个城门的街道最宽,为全城主干道。这些通向各个城门的大街,也多以城门命名,如崇文门大街、长安大街、宣武门大街、西长安街、阜成门街、安定门大街、德胜门街等。内中居民区以坊相称,坊下称铺,全城共有三十三坊,一百余六牌,七百余五铺。
王斗看到城内街巷密集,许多街道都不端直,特别他关心的卫生情况,果然很有问题。城内街道满是尘土垃圾粪便,特别是沟渠壅塞严重,很多街道坍塌坑洼,显是年久失修。
王斗看过相关史料,大明京师自建城来,各样道路修整、沟渠疏通,甚至各卫生情况,都有六部官员及五城兵马司专门管理,甚至还规定沿街撒秽与乱倒垃圾,要枷号一个月发落,最少在万历年间,京师还是以整洁闻名。
从天启年起,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环境一天天变坏,每逢大雨,便水漫全城,泥泞难行。每逢天晴干旱,便尘土飞扬,蝇蚋纷飞。这样的卫生环境,怪不得连连爆发鼠疫,军民死伤惨重。
从德胜门大街进城后,城内各街道又是一样遍布流民与乞丐,因为无人收容,他们只能睡在两旁的屋檐底下,似乎很多人已经身体僵硬,显是冻死了。大明曾设各样的养济院、饭堂、又开设粥厂,为饥民发放钱米,援助医药,埋瘗弃尸等,不过显然赈恤能力严重不足,救济只是杯水车薪。
王斗深深的叹息,卢象升从车帘处看着街上情形,他皱眉不语,脸上满是沉痛之色。
与满街流民相比的,还有另一番不一样的情形,便是街上各衣着光鲜的豪强商贾,富门家奴们,他们出入前呼后拥,所穿所使之物皆是豪华奢靡,看着这些人,街上流民有的麻木,有的羡慕,有的眼中则满是仇恨。
这个情形落入王斗眼中,他不由沉思,一方酒肉臭,一方冻死骨,不患寡而患不均,怪不得大明百姓心乱了。
车马往前而行,更进入京城之内,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虽是流民满地,这城内商业却是繁华得过份,所过街巷,皆是密密麻麻的商铺,运货车马不绝,也在街上拉下无数粪便,也没人来管一下。
在王斗看来,这样发达的商业已经畸形了,与国无益。越临末世的朝代,商业越是发达过份。
到了京师的中城区,这里接近皇城和紫禁城,街巷最为密集。皇城边上的棋盘街,离兵部,吏部,户部,礼部等大明各衙门不远,这里更是热闹非凡,看得谢一科等人目瞪口呆。
宣大三镇一行人到了鸿胪馆前,这里专门有鸿胪寺的官员迎接卢象升一行人,安排他们朝觐考课之事,卢象升下了车马,对王斗道:“王斗,你在京师可有居所?”
王斗道:“不劳烦督臣了,卑职找家客栈居住,等领了告身印信等物,卑职就回转保安州城。”
卢象升道:“也罢,你接职领了告身便回去,勿要贪恋京师繁华,州城正事要紧。”
说着他期盼地看了王斗一眼,对他点了点头,便领着各官进入鸿胪馆了。
见卢象升等人走了,王斗也觉一身轻松,卢象升虽对他赏识,但与这群文官在一起还是不舒服,特别是那个延庆州知州吴植,见了王斗就没有过好脸色,似乎自己欠他一万两银子不还似的。
…
王斗与谢一科等人在正阳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随后两天内王斗领着谢一科等人在京师各地体察民情,深入探访京师各条大街小巷,第三日,王斗便到兵部衙门去办理自己的接职手续。
兵部衙门离鸿胪寺不远,从工部衙门过去便是,一到衙门口,便见大门旁聚着三三两两数群精干汉子,每当看到有官员前来,他们便一群人围了上来,围着该人不断推销什么。
王斗过去时,也围上一帮人,一人低声道:“官爷,可要借取利债?今日我家老爷大喜,特地本利从优,机会难得,不可错过…”
王斗没有理会,谢一科一瞪眼,喝道:“你家大爷才要借债呢。”
他们几人往前走,那人仍不气馁,跟在身后叫道:“实是机会难得,官爷不可错过。”
王斗到了大门口,却被一个门官与几个护卫拦住,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王斗的军籍勘合,看他的样子,王斗示意谢一科,谢一科不甘心地掏出几两银子,送给了这个门官,那门官才满意地放行。
王斗等人进去后,方才那汉子也跟了进来,那门官却是笑嘻嘻的不于理会,这汉子跟在王斗身后良久,有如王斗护卫一般,实在王斗没有反应,他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大明的兵部衙门,除了尚书与左右侍郎外,又有武选清吏司,职方清吏司,车驾清吏司,武库清吏司等几个分司,其中武选清吏司负责大明各军官的职务任免,品级升降,人员调动,考核授勋等务,主事的郎中,员外郎虽只有五品、从五品的官衔,然而权力却是非常大。
此时在武选清吏司值房内负责值守的是一个刘姓的员外郎,他正对王斗大发雷霆:“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他的手直指到王斗面前:“如此跋扈无礼,王斗你安能为国守戍?”
事情很简单,王斗一切公文手续都没问题,就是王斗见了这个刘姓的员外郎只是作揖,没有下跪,顿时让这个员外郎雷霆大怒,直斥王斗无礼。
见这个刘姓的员外郎发怒,旁边几个吏员都是一副兴灾乐祸的神情。
最后不用说,王斗领取告身印信之事,这员外郎还需慎重处理几日。
出了兵部衙门来,谢一科的脸都气歪了,王斗也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波折,不过他神情平静。回到客栈后,他正凝神细想,忽然客栈内一阵喧哗,接着一个太监带着几个锦衣卫,昂然进来。
第191章 崇祯皇帝
王斗大吃一惊,崇祯皇帝竟要召见自己,那太监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手下一个小太监,领着几个锦衣卫奉命前来宣诏。
当时整个客栈都是喧哗,人人都在猜测王斗的身份。那太监也是上下仔细打量王斗,他心中暗暗称奇,一个还未正式接任的小小守备,竟能蒙圣上亲自召见,这王斗是什么来头?
他打量王斗良久,道:“王守备,随咱家走吧。”
王斗道:“公公请稍待。”
他吩咐谢一科几人在客栈好好待着,又让他拿出两锭银子合一百两,笑容满面地将银子塞给太监,低声道:“这些银钱,是下官一点心意,还望公公不要嫌少。”
那太监大喜,王斗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果然大方,这次宣诏,走得值。
他笑呵呵地将银子收好,说道:“早听闻王守备豪爽忠义,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见面更胜闻名。”
王斗随他出了客栈,外面早停了一辆车马,王斗与太监上了马车,一路上,该太监只是教导王斗等会面圣的仪节。王斗悄悄问起皇上为何召见自己,那太监道:“这个咱家就不知了,不过今日圣上倒是召见了宣大的卢督臣。”
王斗哦了一声,沉吟起来。
很快,车马到了承天门外,王斗等人在这里下马,步入皇城,最后王斗进入森严的皇宫内,在一个叫恭默室的地方,等待皇帝传旨召见。在这里,又有多位太监教导王斗等会面圣的各种仪节,要注意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个太监过来传王斗到平台见驾,王斗忙随那太监前往,穿过重重宫门,到了建极殿的云台门前,他依方才的教导行了大礼,然后跪在地上等待。
殿内殿外,布着好多太监校尉,王斗感觉很多双眼睛注目自己身上,接着又有太监出来传旨,让王斗进殿。
王斗进入殿内,走了几步,看到前面一个御座,他跪下磕头,朗声道:“臣,宣府镇保安卫指挥使王斗,叩见我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半天没有动静,良久后,才有一个年轻而疲惫的声音响起:“卢爱卿,这便是你所说的王斗吧?”
王斗听到卢象升的声音响起:“回皇上,正是。”
那疲惫的声音又道:“王斗你起来说话。”
王斗道:“谢皇上。”
他站了起来,偷偷地扫射了前面四周一眼,就见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年轻人坐在盘龙宝座上,御座两旁满是侍立的太监。卢象升身着兵部侍郎的官服,恭敬地立在一旁。
王斗知道坐在龙座上的便是当今的崇祯皇帝,刚才那一眼,他看到了崇祯的相貌,心下暗暗吃惊。卢象升不到四十岁年纪便双鬓花白,己让王斗感慨,而王斗看到崇祯帝双鬓竟也花白,他十七岁登基,到现在应该还不到三十岁,竟苍老如此。他神情中更有一股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疲倦,只是强自支撑罢了。
崇祯仔细打量王斗,他开口道:“王斗你忠勇可嘉,听闻你在保安州操练兵马,治理屯田,颇有成效,朕心甚慰。”
王斗道:“这全赖圣上洪福,督臣与抚臣诸位上官殷殷教导,微臣不敢言功。”
听王斗这样说,崇祯很是满意,真没想到王斗只是卑微小军出身,他对王斗看了又看,又对卢象升道:“宣镇有这样的忠勤之士,卢爱卿你居功甚伟。”
皇帝这样夸奖王斗,卢象升也非常高兴,他道:“为国尽职乃臣下本份,皇上不可过誉,己免王斗他滋生自满之心。”
崇祯缓缓点头,他道:“朕观奏文,卢爱卿在宣大操整兵马,兴治屯政,积粟颇多,朕意谕九边奉以为式。”
卢象升激动不已,他跪下连连叩头:“皇上如此厚爱,微臣便是肝脑涂地,也不足报陛下恩德万一。”
王斗忙跟在他身后叩头。
崇祯今日心情很好,他道:“卢爱卿远来京城辛苦,朕意在御花园摆酒设宴,以为款待。”
他看了王斗一眼:“王斗,你也随在身旁吧。”
这可是难得的荣耀,皇帝特别的恩宠,卢象升又是连连叩头,语带哽咽:“多谢皇上。”
…
崇祯皇帝摆驾西苑翠华园,他一边走路,一边与卢象升交谈说话,王斗则是恭敬跟在后面。
王斗发现崇祯走路很慢,可用缓慢来形容,他走路时,腰背有些弯曲,似乎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腰背上,让他直不起身来。似乎卢象升说到一个什么,崇祯激动了一下,走路快了几步。
王斗睁大眼睛,他发现寒风带动崇祯的下摆,一件内衫飘起,露出里面几块补丁…传闻崇祯皇帝非常节俭,果然如是。
王斗看过相关史料,平日崇祯衣衫破旧了,都是让周皇后自己缝补,吃的也是粗茶淡饭,用的…大明最后几年,为了筹备军饷,他连自己所用的银制夜壶都拿去卖了。又论做事的勤勉,或许中国几千年历史上,只排在明太祖朱元璋的后面。
这样的人,想想历史上崇祯皇帝的结局,再想想李自成进京后,从京师的官员富户中抄出几千万两银子,清兵攻破江南时,随便从一个地主豪绅家内掠走的银子,也在十万,二十万两。
王斗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啊。
到了翠华园的华园阁内,崇祯皇帝赐给了卢象升与王斗酒食,四样小菜,一碗糙米,一壶酒,没一个荤的。看看皇帝那边,同样如此。王斗端着碗,怔怔有些出神。
看王斗的样子,崇祯有些奇怪:“王斗,你怎么了?”
卢象升也在旁轻咳,提示王斗不要失态。
王斗叹道:“微臣在想,皇上您太苦自己了,要保重龙体。”
崇祯惊讶地看了王斗好一阵子。
…
从御花园出来,卢象升仍是心情激动,皇上对自己慰勉有加,又赐给酒食,卢象升觉得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没法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他对王斗细细交待:“君恩深重,皇上如此看重你,王斗,你更需勤勉任事,不负圣恩才是。”
王斗喏喏称是,二人在太监的指引下出来,忽见对面一宫装少女过来,身旁围着几个宫女,见到这少女,卢象升忙施礼道:“微臣宣大总督卢象升,见过坤兴公主。”
王斗忙跟在他身后施礼,那少女年不过十一、二岁,却是长相端庄秀丽,她身子纤细,又给人以一种柔弱的感觉,她微笑还礼,口称卢督臣有礼。
看到这个少女,又听到卢象升拜见她的言语,王斗忽然想起这宫装少女的身份,便是大明的长平公主朱媺娖,此时封号坤兴公主。听闻这朱媺娖是崇祯皇帝的次女,母亲顺妃。那顺妃生产朱媺娖后不久便因血崩症病逝,由周皇后抚养长大。
后世的崇祯皇帝与长平公主都是悲剧人物,李自成入京后,崇祯皇帝上吊自杀,朱媺娖被斩断左臂,明亡第二年泣血而死,眼前却只是个金枝秀发,玉质含章的少女。
朱媺娖与卢象升说了几句话,注意到卢象升身后的王斗,道:“这位大人是…”
王斗上前道:“微臣宣府镇保安卫指挥使王斗,见过公主。”
“王斗?”
朱媺娖秀目惊异地在王斗身上转了转:“你便是那位在宣府镇斩杀奴贼数十级的王斗?本宫便是在宫内,也听闻父皇提及你的名字。”
王斗道:“皇上厚爱,微臣感激涕零。”
朱媺娖问道:“听闻奴贼凶悍无比,大人与贼作战时,不害怕吗?”
王斗道:“为国杀贼,生死早置之度外!”
朱媺娖向王斗裣衽施礼:“大人如此忠义,本宫敬佩不已,请受一拜。”
王斗忙道:“公主切莫如此,折杀小臣了。”
王斗与卢象升出来时,隐隐听到崇祯的声音:“娖儿,你怎么过来了?”
朱媺娖道:“…父皇为社稷日夜操劳,女儿今日入寺为父皇祈福,求得…”
…
出了宫城来,卢象升问起王斗接职的事,王斗说了,听闻那武选清吏司的刘员外郎刻意刁难,卢象升不由大怒,随后他知道原由,却是王斗不愿向那员外郎下跪,此事关于文武之争,卢象升身为文臣…
他没说什么,只是宽慰王斗道:“此事本督自有计较,王斗你不必担忧。”
或许是卢象升发挥了作用,第二日王斗再去兵部时,那刘姓员外郎虽然黑着脸,但还是给王斗办理了相关手续,让他顺利领到了官服告身印信等物,王斗还听到他低声嘀咕几句:“区区一个守备,竟得卢侍郎撑腰,又得皇上召见,真是奇了。”
几日后,王斗回到保安州城,此时已是崇祯十年的腊月中,离过年不远了,舜乡堡那三千新兵已是练成,各人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懒散、麻木、瘦弱的军户,变成了举止中尽显英武之气的战士。
看着这些练成的新兵,王斗也很满意,他盘算着等过了年,开了春,就该让他们出去见见血了。
新年前,王斗在舜乡堡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当日教场上旌旗如云,“万胜”声铺天盖地,王斗等军官拔剑斜指,一个个整齐的队列从他们身前踏步而过,那整齐的脚步代表一股力量,一股所向披靡的力量。
看着一阵阵而过的战士,王斗心中满是自豪,五千精兵在手,世事大有可为。
第五卷 皇明有将曰王斗
第192章 炮队、辎重队
天上飘着小雪,从保安州城到舜乡堡各地,不时传来喜庆的鞭炮声,街上忙忙碌碌,都是办理年货的军民,熟人相见,免不得寒暄一番。各商家喜笑颜开,今年州城生意好做多了,看保安州这兴旺势头,来年自己应该扩大经营规模了。
城内各家澡堂上,也满是洗盥身体的人群,没有人不爱干净,只是以前用水困难,哪找地方洗澡去?幸好守备大人仁德,为大伙建了这几家的澡堂,大伙花个两文钱,就可以在里面尽情享受,洗去一年的疲惫。
各人一边洗澡,还一边大声商讨,今年大伙田地免税,过年总算有一些积存的粮米,可以做一些白面馒头吃,或许还可以砍些肉回去打打牙祭。多少年了,都没有这样的好日子,想想真是感慨。
各家军户今年也都开垦了五十亩荒地,有了耕牛与灌井水车,明年秋收至于可以收几十石的粮食,而且明年还是免税…想想来年可以有几十石的粮米收回家,众人言语中都是对未来生活期待不已。
虽说从后年开始便要征税,但每亩一斗到两斗的税额,没有余者的附加,还是可以保障大伙的温饱生活,这个世道,一年的辛勤劳作后有个温饱,已经是天堂了。各地坏消息不断传来,不是大灾就是大旱,官府催科又严厉,逼得各地军民活不下去,每天都有大把的流民逃入保安州。看着这些流民,保安州军民都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当然各人一致的结论,就是眼下一切都是守备大人带来的,守备大人在保安州一天,大伙的生活才可以保障。众人只是担心,万一有一天守备大人调离保安州,那就后果莫测了。
除了男用澡堂外,城内有三家女用澡堂,眼下也是爆满,进出的尽是州城的军户民户女子,莺莺燕燕,满是大姑娘小媳妇,让过路的州城男子都忍不住往那边张望一眼。
这女用澡堂建成后,起先门可罗雀,各女子迫于城内的闲言碎语,都不好意思前往澡堂洗澡。
这怎么成?州城军民的清洁卫生关系到防疫的大事,王斗很快想出办法,除让戏班多多宣传外,更让自己妻子谢秀娘带领一干军官太太第一个前去洗澡,起先锋模范带头作用。有了谢秀娘等人的榜样在前,各军户女子都是争先恐后地前往女用澡堂洗澡。
有谁敢多嘴的,她们就言守备太太都去洗澡了,自己为何不能去?立时让这些人闭嘴,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议论谢秀娘等人的不是了?最后没事前往澡堂泡一泡,也成为军民百姓的时髦生活。
临过年前,各家大小子也回来了,各家父母心痛自家男儿粗黑不少的同时,也欣喜地看到他们更壮了,举止中虎虎有力,很有顾盼自雄的味道,比起以前那种萎靡不振,真是天差地远。而且人人身穿崭新的鸳鸯战袄,均是做工细密,保暖厚实,色彩鲜艳。每人还穿着皮袄大衣、皮帽、皮制的靴子等,个个看上去英姿勃发,精神无比。
这些军士三三两两走在街上,增加了一股特别的阳刚风景,引人注目。
这些新操练的三千新兵,有州城人氏,有五堡人氏,也有张家堡的人氏,他们回到家中,家中妻室兄弟姐妹父母欢喜的同时,也奇怪自己子弟操练三个月,为何反长壮了呢?在她们印象中,当兵操练向来辛苦,吃得又差,上官还不时责骂,可说是地狱般的生活。
听了家人的话,新兵们不以为然,他们笑道:“操练辛苦倒是确实,说上官责骂,吃得差倒不尽然。”
他们解释在舜乡堡军中操练,每天都有饱饭,更天天有肉吃,闲时还看戏听书,所以他们几个月下来,身体可以壮实这么多,说得家人们向往不已。军伍中还有这样的好日子,真是奇了。
而回到家内,新兵们才发现自家的清贫,妻子父母欢喜地为他们做白面馒头吃,甚至计划着买一些肉回来,盘算又盘算是否扯一匹布回来给儿子女儿缝制新衣裳,再看家内低矮破旧的房屋。
新兵们忆起自己在舜乡堡看到的情景,那边的老兵军士们,他们经历了多次剿匪与清兵作战后,人人分赏众多。至少在这个年关内,他们家家户户都可以宽裕地购买肉食年货,给家中老小添置新衣裳,再看看自己家内…
往日新兵们在舜乡堡操练时,听老兵吹嘘多了出战缴获后军中的分赏,他们还没什么概念,眼下他们明白了出外作战对他们意味着什么。这个年后,不知道有多少新兵们心下暗暗发誓,为了家人的好日子,有机会一定要出战,要缴获,要赏赐。
…
王斗现在手上有五千余兵,不过新练了三千兵,还没有仔细整编,这是新年后的事了。
新兵练成后,除了州城韩朝,韩仲的甲乙两总军士,舜乡堡的孙三杰丁总军士仍是戒备守城外,余者军士,王斗都是让他们回家过年。或许要等到春耕后才重新集结成军。这就是未脱产军士的烦恼,王斗手下的兵,多是各家军户的壮劳力,每到春耕农活,便要放他们的假,让他们回家干活。
这个问题,还是要解决的,不过崇祯十一年的新年,除了留三总军士外,余者军士都散了。
留在军营内的军士虽不能回家与家人团聚,留在军中他们也不寂寞,军营内组织了很多活动,王斗等大小军官还深入各营房慰问,每总营房还杀了几口猪羊,让军士们个个吃得满嘴流油,还有满笸的白面馒头归他们享受,从大年初一起,还有戏班到他们营房内为他们演戏。
比起家内,军中一向吃得好,伙食待遇佳,让留守的军士们个个满意。
整个正月一直到元宵,王斗都是拜年忙,给上官们拜年,接受下属们的拜年祝贺,元宵这天,王斗招集州城各军官们议事,商谈新军们的整编,还有来年保安州城各项事宜。
看着济济一堂的军官,王斗笑道:“我决意任命韩朝,韩仲,温方亮三人为州城千总,每人麾下三个把总军士,三总为一部,韩兄弟,温兄弟三人各领一部军士。”
王斗现在身为守备,麾下兵马可以适当改变一下,听到王斗的任命,韩朝还好,韩仲与温方亮却是喜笑颜开,又升官了,他们大声领命。跟着守备大人就是好,这升官发财不断,余者各人也是眼神发亮,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王斗。
王斗沉吟道:“我保安州原一总兵马三百二十四人,州城三总为一部,便是九百七十二人。我决意每部增设夜不收一队十一人,镇抚官及随从五人,医士四人,千总随员军伴十人,旗手鼓手十二人。此外火药匠、铁锃匠、医兽各一人。又增设一个辎重队与炮队…”
王斗道:“这炮队与辎重合该多少人,内有多少车辆与火炮,大伙议议。”
在场各人都是沉吟起来,按温方亮等人的想法,当然是自己麾下兵马越多越好,不过也得考虑到保安州实际的承受能力。
韩朝道:“卑职以为,每千总领一炮队,内有佛狼机火炮五门,小铜炮十门,虎蹲炮十五门足矣。”
韩朝为王斗计算,现在保安州连同舜乡堡,有铜铁佛朗机五十多副,佛朗机小铜炮、小铁炮约九十个,虎蹲炮上百个。就算取一部分用来野战,守城的火力还是没有问题。
至于炮手问题,保安州城头有五门神威无敌大将军铁炮,那是红夷大炮,重达数千斤,不可能取来使用。余者的佛朗机火炮都是约重三百多斤的中等火炮,发射不到两斤的弹丸,可以取来野战使用。
这些火炮,每门约需三个炮手。还有那些佛朗机小炮与虎蹲炮,各重一百多斤与几十斤不等,各需两个炮手。再加上队官与护卫,如此下来,一个千总炮队不过七十人。
当然,这些火炮都必须用骡马拖拉,现在保安州各地的火炮,都改用了双轮炮架,便是重三百多斤的佛朗机炮,一匹马就可以拉走,三十门火炮需要三十匹骡马。这些马匹,可由炮手自己照料,炮队再配上一个马倌从旁护理便可。
王斗点了点头,这样一来,现在每个千总便是一千余八十九人。
韩朝再道:“至于千总辎重队,卑职以为内有五十辆独轮偏厢车,四十辆马车便可,以每辆独轮车一人计,马车二人计,加上军官护卫,一个马倌,千总辎重队计一百三十六人。”
军士外出作战,如果自带干粮,只能维持数日之间的战事,如果是十日以上,甚至是一个月,几个月的,又远离补给地,就必须使用辎重队了。
以一支千总部队一千几百人计,每个军士每天消耗粮食一公斤左右,还有近百匹骡马,一匹马每日消耗米麦饲料约在十公斤左右,计一天消耗粮米二十三石,一个月就要粮米草料近七百石。还有各样的军火,帐篷,武器盔甲的载运,估计还有各样的损耗等,所以辎重队五十辆独轮偏厢车,四十辆马车必不可少。
韩朝之所以建议王斗使用独轮车与马车两种工具,因为此时道路崎岖不平,使用独轮车再好不过,那独轮车一般可载重150公斤至200公斤,此时大明的两石粮米。那马车,则可载重500公斤至600公斤,此时大明的四到六石粮米。
余者的手推车等物,载重量强过独轮车,逊于马车,崎岖不平的小路不好行,如在平原大道,又不若使用马车,所以韩朝不建议使用。至于驴马驮运,一般负载不过150公斤至200公斤,对比独轮车没有优势,驴马吃得又多,除非一些连独轮车都不能经过的地带,可以配给部分驴马驮运,一般不建议使用。
众人议论纷纷,也都同意了韩朝的建议,这样一个州城千总的兵额定了下来,连上辎重队与炮队,计一千二百二十五人。韩朝,韩仲,温方亮领的三部兵力,便合计三千六百七十五人。
各人部下兵马,除了他们原来领的那总外,余下两总,一是各领舜乡堡高史银、孙三杰、杨通一个把总,杨通现在也新升为把总,自然是喜不自胜。一是从新练成的新兵中组建一总兵马。辎重队与炮队,缺乏的人选,同样是从练成的新兵中选拔。
那新组建的辎重队,一个辎重兵要供应十个士兵,显然责任重大,不过他们不比普通的民夫,都是专业化的,而这些人的享受待遇,显然也是与普通战兵相同,只是分工不同而以。
三部为一营,众人又商议了营部兵马的配额。
王斗决定,保安州及舜乡堡的夜不收,皆从各部中选拔军士,合成两队一百人的夜不收,以温达兴为百总,全部调到州城来,归自己直领。然后营部又有护卫五十人,旗手鼓手二十人,王天学下领的各医士,又有镇抚官迟大成随员军伴十人。
再直领一个辎重队与炮队,营部辎重队内有一百几十辆独轮偏厢车,八十辆马车,加上军官护卫马倌等,约有三百人。王斗决定抽调钟调阳为辎重队的把总,他领着兵马在银矿看守矿工实在是浪费,银矿经营,已经走上轨道,没必要留几百人在那里看护,留一队兵几十人在那便可。有什么人手不足的,便让钟调阳从新兵中补充吧。
听了王斗的任命后,钟调阳站起身沉稳地拱了拱手,对表哥的办事能力王斗一向信服,营部辎重队交给他,定会万无一失。
管理营部辎重也是个美差,在场各人都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钟调阳。
至于营部炮队,内有佛狼机火炮十五门,小铜炮二十五门,虎蹲炮三十门,计有炮手一百五十五人,加上队官护卫等,计有一百六十人。这个营部炮队,王斗就交给赵瑄了,能率领自己梦寐以求的炮队,赵瑄也是欢喜得直搽手。
算算眼下兵额确定已经四千三百余人,王斗一边与众人商议谋划,一边有些出神,自己手上几千兵力,落在卢象升眼里肯定兵强马壮,他许给自己一个游击将军的职衔,今年九月这场战事,八九不离十,自己会随卢象升出战。
历史上卢象升战死,受各方刁难,最后他手上只有几千弱兵是其一,弹尽粮绝,孤立无援是其二。自己若想避免这一切,就要在粮草上大做文章。
不说友军,光自己麾下几千兵马吃喝数月就不是个小数目。历史上卢象升有银子也买不到粮草,如果历史不变,还是在巨鹿等地开战的话,从保安州到巨鹿,直有千里之远,出战数月,几千上万人的巨量粮草,只从保安州运粮是不现实的。
就算自己在离保安州最近的易州设立若干补给点,那易州离保安州有三百里,离巨鹿也有六、七百里远。空车日行七十里,重车日行五十里,从易州运粮到巨鹿,需要十几天,还要考虑到清兵拦截…或许自己该考虑在保定府各地设立几个补给处。
第193章 命运
关于自己麾下各千总的装备,普通军士自然使用刀枪火铳,辎兵同样装备火铳与腰刀。
从崇祯九年七月到崇祯十年七月,舜乡堡工匠们,又打制出火铳一千二百多门。崇祯十年七月起,由于有了水力钻床,每月火铳打制更是增加到了四百多门,加上原来的八百多门火铳,现在王斗军队,连库房储藏,一共有四千多门火铳。就算王斗扩军到了一营数千人,这些火铳还是足以使用。
不过在盔甲方面颇有短缺,崇祯九年七月时,舜乡堡共有自己打制的精良铁甲两百五十多副,到了去年年底,又有三百五十余副精良铁甲入手。舜乡堡开设了十座水力锻床,从今年起,每月将有六十多副精良铁甲诞生。最后还有州城与舜乡堡原来的盔甲,连上缴获的清军盔甲共五百多副可以使用。这样王斗共拥有盔甲数一千多副,军士每五人可披一甲,拥有的披甲军士比例在明军中算非常高。
虽说如此,王斗还是不满足,他可以源源不断地操练出便宜的兵种,并不代表他不想给自己部下良好的武器装备,奈何现实所限,只能一点一滴的积累。
余下还有六百多人的兵额,王斗决定编练一只四百或五百人的骑兵队,剩下的人,只能做这只骑兵的后勤保障队了。
王斗手上倒有骡马一千多匹,不过战马全部被选用到夜不收队去了,把总,千总有配用马匹,加上三个千总的辎重火炮队,用去了王斗两百多匹马,营部的辎重队与炮队,也用去了王斗一百五十多匹骡马,如此算来,王斗余下只有六百多匹骡马可以使用,其中不知道有几匹是战马。
训练骑兵,一个四百人的马队,耗费钱粮等于三千人的步兵费用不说,重要的是,骑兵难练,骑兵要有过硬的骑术,还得对马的习性非常了解,特别对自己坐骑的习惯了如指掌。或许苦练半年,可以做到熟练骑马,但要用来列阵冲杀,没有三年时间怕是不行,所以这个骑兵队只能用作骑马步兵使用,提高军队的机动性。
想想今年下半年的战事,王斗看向了李光衡,听闻这李光衡最喜骑兵,自己也善骑射,他对骑兵训练的了解,还在韩朝之上。他祖上出自戚家军,与自己也有一些香火渊源。
而且他是韩仲的岳父,只要有才能,自己便抬举他又如何?当然,首先自己要考考他。
李光衡见王斗看向自己,忙坐直了身体,他自到舜乡堡后,感觉出头之难,他去年剿匪虽立下一些功劳,却也不醒目,今日守备大人招集各军官议事,李光衡也在获邀之列,他又惊又喜,端坐不敢稍动。
守备大人双目扫过后,他坐直的同时,眼中也满是期盼。
王斗微笑道:“听闻李百户对操练骑军颇有见地,不若说来听听。”
在场各人目光都是看向李光衡,李光衡心中大喜,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自己回答令守备大人满意,这新建的骑兵队,便归自己所有了。他站起来,抱了抱拳,高声道:“守备大人垂询,卑职便斗胆直言了。”
他道:“世人传言,训练骑卒,均需从边塞善骑汉人或是胡儿中挑选兵卒人选,如此可事半功倍。卑职以为此言谬矣。”
他道:“卑职以为,骑军操练,也无什么特别,唯专注苦练四字,便是从未骑过马,两年之内,卑职也可操练出一只合格的骑军。”
底下各人窃窃私语,有人不以为然,认为李光衡是大话空言,韩仲也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岳父,岳父大人,您可不要牛皮吹破了,扫了老韩我的面子。
“术业有专攻,便是从小骑马,便可成为一个强悍的骑军吗?卑职以为不然。便如烧水倒茶,我们倒了一辈子,也不如那些初习茶道数月之士,训练骑军同样如此。”
王斗很有兴趣,这种说法他第一次听到,他道:“依李百户之见,你又会如何操练骑军呢?”
李光衡道:“守备大人如让卑职训练骑军,首先要许可卑职在各队挑选身高臂长之士作为骑卒人选。”
王斗点了点头,李光衡道:“兵员齐整后,卑职操练骑军,乃是上日操练士卒步技之术,下日教习骑术。卑职之法,便是操练骑术时,不给军士鞍蹬,如此摔上三个月,便可在马上倒立自如,配上鞍蹬后奔驰如飞,自然不在话下。当然这三个月,各骑军士卒也需每日与自家马儿耳鬓厮磨,刷澡喂食,熟悉马性。”
王斗听得入神,这种新鲜训练骑兵之法倒是第一次听到,温方亮笑道:“李老爷子,依你这种操练骑卒,你手下的兵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摔得鼻青脸肿是小事,怕手脚断折也是寻常。”
李光衡不以为然:“操练士卒,难免有所损伤,这是免不了的。”
王斗道:“李百户,你继续说下去。”
李光衡恭敬道:“是。”
他道:“接下来数月中,卑职便是操练骑卒马上技击与战阵配合之术,如何在马上使用马枪马刀,如何射箭。到了第二年,军士更熟马性,如此人马合一,便可操控战马冲阵也。”
底下各人议论纷纷,有人赞同李光衡的训练方法,有人不赞同,争得脸红脖子粗。对李光衡所说之法,王斗不是很明白,不过听闻他说得头头是道,想必所言不虚,他微笑道:“好,李百户,这骑兵队我便交给你了,不过这马上射箭,我看就免了,骑军与步军一样,还是使用火铳吧。”
李光衡先是一喜,随后有些惊愕,不用教在马上射箭?他呆了半晌,还是拱手领命。
王斗对韩朝道:“韩兄弟,从今年起,你情报司下的夜不收,主要转向保定府与真定府各地收集情报,测绘地图。以下数地,马水口,紫荆关,易州,涿州,涞水,保定府城,巨鹿,鸡泽诸地图册情报,尽量收集详细,所需多少钱粮,你尽管报于我得知。”
今年这场战事,该做准备了,为免自己与卢象升战死,现在就必须未雨绸缪。
听了王斗的话,场中各人神情各异,守备大人目光放得这么远,已经将关注的目光投向千里之外了?跟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上司,各人都是心跳加快,随后又热血沸腾,上司有干劲,有魄力,自己如果紧紧跟随,将来地盘扩大,那自己…
韩朝大声领命,他与各人想的不一样,他猜测王斗另怀深意,不过崇祯九年的战事,已经证明了守备大人的远见卓识,他吩咐下来,自己办好便是。
王斗看着众人笑道:“我保安州发展顺利,只要过个两年,定会粮米满屯,只是眼下我保安州丁口还是少,三、四万的人口,几千的男丁,不足啊。春耕过后,大伙便出动吧,让那些新兵见见血,顺带掠些畜牧粮米回来。”